第25章 十一回?焉成雙卧榻(下)

赤命氣得好幾天沒去找赑風隼。

更令他生氣的,是赑風隼居然也不來找他解釋──其實他希望他能解釋的,好好解釋說,煅雲衣跟他真的就只是朋友,沒有任何私通款曲的事,好好解釋說,赑風隼愛的還是他。

但赑風隼沒有。他就是沒有來解釋。

其實赤命也知道赑風隼性格向來如此,三貝本來就不是會認錯的人,要他低頭真是比登天還難。

可是一想到那塊玉珮,他一想到自己去找他時他可能就在看那塊玉珮,想到赑風隼一開始居然騙他說只是煅雲衣掉的,他就恨得咬牙切齒。

他忍赑風隼的還不夠多嗎?赑風隼最近脾氣暴躁,他忍了;赑風隼屢屢拒絕他的求歡,他忍了;甚至赑風隼老早答應他要扶他上右丞相之位卻拖延至今,他也忍了──這個可恨的赑風隼,憑什麽怪罪他鬼方赤命不夠信任他?赑風隼分明也不信任他,怕他威脅到他,才遲遲不給他上位的機會!

想到這裏,鬼方赤命簡直氣得七竅生煙。他晚間無事,不願去找赑風隼,索性一個人逛着夜市想說散散心,但似乎一點幫助也沒有。

忽然間,一個熟悉的暗紅身影從轉角一閃而過,赤命一念忽起,便跟了上去,一個箭步搶在那人面前。

那人見到是他,苦笑着說道:「鬼方将軍,久見了。」

赤命問:「赯大夫,你怎麽會在這裏?」

那個暗紅身影的确就是赯子虛澹,赯子聞言只道:「這說來話長。」便沒有想再說下去的意思。

赤命也懶得再問,就把他拉到無人處,直切他最在意的問題:「我問你,你知道赨夢的下落嗎?」

赯子的面紗遮着面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聽他淡淡地道:「我知道,但他現在未必想要見你。」

赤命握緊拳頭:「此話怎講?」

赯子不改平淡的語氣:「這我不便多言,我只能告訴你,赨夢現在跟我在一起了,他後半生的幸福由我負責,将軍不必挂心,放心跟赑丞相厮守便是。」

赤命苦笑:「既是赨夢真心如此,我也恭喜你們。但要說到赑風隼……唉。」

赯子問:「你們倆怎麽了嗎?」

赤命悶悶地說:「我總覺他對我非是真心,言行之間似有保留。」說着咬牙道:「但可恨的是,他就可以對另一人毫無芥蒂地坦誠相待──他逼走了赨夢,如今卻這樣對我!」

赯子愣了一下:「但聽赨夢所言,他似乎不是丞相逼走的。」

赤命居然遭受反駁,有點惱羞成怒:「就算他是自願的又怎麽樣?我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赨夢不在了,他就可以這樣肆無忌憚,一點也不必擔心我怎麽想他了!」

赯子一時無語,兩個人僵在當地,但看赤命好像沒有要走的意思,赯子只好自己說:「我醫館還有點事,方才不過出來採買點物事,那麽将軍,我就此別──」

想不到赤命又打斷了他:「你現在又開了醫館了?」

赯子覺得有點煩躁,但仍答道:「是。」

赤命問:「赨夢現在在裏面嗎?」

赯子心下暗火:「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說了,他未必想要再見你,我無權在未經他同意之下把你帶到他面前。」

赤命挑眉:「講得冠冕堂皇,說到底,不就是你怕我再一次搶走他?」

赯子被說中心事,一時氣結,便道:「就算是又如何?你另有愛人,而且你看上的不過他的美貌,但我卻會全心全意地愛他,不管他變成什麽樣子我仍然會無怨無悔地愛他!你自己留不住那個赑風隼的心,也不要來妨礙我們!」

赤命聽到最後一句,氣得抓住赯子的衣領,惡狠狠地道:「我跟赑風隼的事,輪不到你來置喙!」

赯子甩開他,心想:「你只要別來打擾我跟赨夢就好,誰想管你們之間的事?一開始還不是你自己提起赑風隼的。」但他知道若打了起來,自己未必讨得了好處,只得忍下那口氣,但一想到自己苦戀赨夢,至今好不容易修成正果,赨夢卻自毀容貌,歸根究柢,眼前此人縱不算罪魁也差不了多少了。

念及此處便覺有氣,恨不得把這人暴打一番,而且想到赨夢若知鬼方赤命來尋他,知道自己離開後,赤隼二人并非如他所想的鸾鳳和鳴,天知道赨夢會不會又想重回赤命懷抱,赯子想到這裏,種種不安加上與生俱來的自卑感,想着到手的幸福又要失去,就令他恐懼凄惶不已。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赯子的腦海。

若真如赨夢所述,鬼方赤命視赑風隼為此生摯愛,如果他們倆關系穩定,這人是不是就不會再來找他和赨夢的麻煩了?

他冷靜下來,想起有一法可行,便道:「将軍息怒。其實我這裏有一法寶,名喚情歡蠱,可以讓另一人死心塌地地愛你,如果将軍和赑丞相關系真的生變,只要對他使用此蠱,他一生便再也不會對您變心了。」

鬼方赤命眼睛一亮:「此話當真?」

赯子說道:「我何須騙你?我的心思也不必瞞你,只要你們倆在一起好好過日子,別來幹擾我跟赨夢,我也就心滿意足了。我回醫館去拿,将軍在此稍候。」他不願赤命跟來醫館,就怕赨夢在裏頭聽到赤命的聲音要出來,或是赤命硬要闖入內見赨夢。

赤命依言留在當地等待,聽到這件事,見赨夢什麽的早被抛到九霄雲外,他忐忑着:「真有這樣厲害的法寶?真的用了它,三貝就會永遠留在我身邊、愛我、幫我?」

赯子不多時便即回返,交給他一個小盒子,說道:「此蠱在空氣下呈白色,但溶入液體後便無色無味,只要将此蠱融入茶水,讓他喝下後,二個時辰之後便會生效,屆時中蠱之人會渾身酥軟并燃起情慾,接下來将軍要在半個時辰內與他歡合,并且将軍要是進入的那一方──按理說,對方在蠱性作用下會欣然接受而不反抗。之後,他體內的蠱就會記得你的氣味,從此他一生就再也擺脫不了你了。」他又解釋了一些餵食情歡蠱、使其存活的方法。

赤命接過盒子,沉吟半晌,然後問道:「赯大夫,但我若對他施用此蠱,他還會是原來的他嗎?」

赯子回答:「理論上,除了死心塌地愛你、将你擺在第一順位、待你的态度轉為柔順、之後情慾會變得較為旺盛需要被你滿足以外,他在性格與其他地方應不會有什麽改變。」

這個回答實在太過完美,但赤命仍不由得疑心道:「但你為何會有此蠱?而且你既有此法寶,怎麽就不會想要自己拿來用?」

赯子苦笑:「我當初無意在古籍中看到,一開始培育的确是想用在赨夢身上,但……後來發生了一點事,還來不及培育完成,我就先對他斷念了──況且我畢竟會猶豫是否真的要用這種方法得到赨夢。我後來一度後悔不該就這樣離開,卻已然來不及,只是捨不得讓養了這麽久的蠱死去,才仍繼續養着……至于現在,只要你別來添亂,我想我是用不着了。」

赤命聞言,只道:「大夫此恩,我鬼方赤命永生難忘。也祝福你跟赨夢幸福圓滿,請。」

§

赯子回到已然打烊的醫館,進入房間,看到赨夢正在看書,便問:「不早點休息嗎?洗過澡了?」

赨夢回答:「嗯,洗過了,這幾天精神好多了,都要感謝你的照料,真是的,老給你添麻煩。」他停頓一下,又道:「是說……赯,你真的不會怨我把自己的臉弄成這樣嗎?」

那日赨夢毀容後,赯子便把他帶回帳篷,悉心照料,為他處理傷口,但此傷實在太重,之後赨夢發起了高燒,過了幾日傷勢穩定後,赯子心想露宿野外畢竟不妥,就把他帶到平朔新月城,找一間旅店靜養。

期間赯子在路上做個行腳大夫來賺取生活費,一段時間後,赨夢的身體逐漸好轉,傷口也結痂癒合,可原先的美貌畢竟已然全毀,除了一雙眸子依舊清澈透亮,看這張凹凸不平、紅黑色塊斑斓的醜怪面龐,實在難以想像這張臉的主人,曾經是多麽一位絕代風華、明豔不可方物的美男子。

在那之後,赯子還是依着原先的習慣,又開起了一間醫館,赨夢也就如同舊時一般,為他處理磨藥、灑掃等等的事務,也如同赯子一樣戴上面紗,遮住那張駭人的臉(他覺得自己從前美貌時,在赑風隼給他面具前,居然都沒想過把臉遮着真是笨的可以)。只不過,赨夢在毀容後體質明顯弱化,時不時便又會染上些小病,若非赯子調養有方,哪怕是些小病也很容易變成大病甚至不治。

面對赨夢此問,赯子也只能說:「怎麽又在問這個?這是你的選擇,我唯有尊重。」

赨夢低低地道:「我只是覺得,我真的給你添了很多困擾。」

赯子嘆息:「你願意待在我身邊,我已經心滿意足了,至于你的臉……要我選,我當然會選從前那張,可如果那張臉你不喜歡,那也沒有意義。你喜歡、能讓你快樂,那才是最重要的。」

赨夢低聲說:「赯……你真好。如果只有我自己,我是不會後悔的,但……我一時沖動,我并不希望自己痛快卻造成你不快樂。」

赯子握住他的手:「我沒有不快樂,只要你不離開我,我就是最快樂的。」他頓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問:「赨夢,我問你,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如果鬼方赤命來找你,要你跟他回去,你還會回去嗎?」

赨夢說:「怎麽可能?我現在有了你,恩公也有了丞相,我幹嘛跟他回去?況且……我不是很想讓恩公知道我毀容的事,跟他解釋起來,我怕他要覺得這是他的責任。」

赯子繼續問:「那就算,你的恩公沒有了丞相,他回來找你,你也不會跟他走嗎?」

赨夢回問:「如果我走了,你怎麽辦?」

赯子低低地說:「也不能怎麽辦。」

赨夢微笑:「你放心,我不會走的,我已經下定決心就愛你一個了。」他頓了一下,然後說:「赯,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名字的來源?」

赯子愣了一下,仔細回想,那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氣去找赨夢的時候了,他還記得,那時赨夢說的是:「小時候算命的說未來将遭一劫,但會有赤蟲相救,故而取在名字裏,說是先行對赤蟲謝過。」

赯子張大了嘴,呆呆地道:「我,我自然記得,但……」

赨夢被他的反應逗樂了,笑說:「我真想不到那術士還蠻厲害的,雖然說,我也不知道他說的赤蟲,說的是你放出來救我的蟲,還是說你這個人──不過是哪一個,好像也不是那麽重要。」

赯子疑惑:「為什麽赤蟲有可能會是指我這個人?」

赨夢把他的面紗扯掉,把赯撲倒在床上,吻上了他紅色蜈蚣狀的胎記,然後笑着說:「當然是因為你臉上這隻啦。總而言之,我想說的是,隔了這麽久,我才知道原來我們的相遇,從那麽久以前就決定好了,你對我的恩也好、情也好,我無以為報,只有以身相許。」

赨夢的氣息吐在赯子臉上,赯子受到這樣誘惑,渾身不禁一熱,雙頰也紅了起來,胎記融在面頰的緋紅中,一時就沒那麽明顯了。

赨夢見到赯子羞赧的神色,忍不住笑得更開心了,雖然他此刻面容已毀,但赯子望着他燦爛的笑靥,仍不由看得癡了,他回過神後,對着赨夢微笑道:「好啦,我還沒沐浴,別這樣勾引我,你要以身相許,等我洗完回來也不遲。」

赨夢放開了他,用着輕快的聲音應道:「嗯,我等你!」

§

鬼方赤命那頭,拿着情歡蠱,仍是惴惴不安。

只要用了它,赑風隼就完完全全屬于他了,但如此輕易到手的幸福,難免讓人覺得不真實。

而他們倆現在還處于冷戰狀态,兩人都沒去找對方,這之間路上遇到過一次,雙方也都裝作沒看到。

兩天後妖市使節來訪,會有一場盛大的國宴,左右丞相加上他這個護國大将軍都必須參與,如果這兩天再不見面,到那天也非得見面不可。

既是如此,反正現在去找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幹脆……國宴不會超過一個時辰,從下蠱到發作歷時兩個時辰,他和手下的士兵下午因國宴也自動休假,時間很充裕。

在那過後,一切的問題都會解決,他再也不用擔心三貝對他不忠、不以真心相待了。

到時,三貝就完全是他的人,完全屬于他鬼方赤命了。

有道是:

望登龍座,更勝枕邊愛侶;魚水歡愉,可及征戰百千?美玉縱無瑕,一抛入池,復添亂、一池春水。權情兩相結,且行險。比翼能還雙飛否?此問但将,無語付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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