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十三回?.無有并肩者(下) (1)

夜裏驚變驟起,鬼方赤命被押送到禦前,赑風隼嘴邊尚殘餘着鮮血,一手摀着胸口,向平朔新月王秉報着:「鬼方赤命這厮密謀叛國,以藥物在國宴上陷害我在先,今日更是圖謀不軌,在民間制造他将為王的傳言,如此大逆不道,簡直人神共憤!」

平朔新月王冷笑道:「鬼方赤命,赑風隼所言,可是屬實?」

赤命想要分辨,奈何從舌頭到咽喉受毒酒作用,皆是又熱又麻,他只好搖頭表示冤屈,卻也搖不太動,看上去便成了意味不明的搖頭晃腦。

煅雲衣聽到赑風隼受傷就也趕了過來,見赑風隼臉色蒼白如紙,更是心急如焚,當下便叫道:「鬼方赤命,可是你将赑先生打成這般重傷!你……你不說話,是默認了嗎?」

右丞相青天懸聽聞消息也來到了朝堂,見到這般狀況極是驚詫,便說道:「陛下與王女明鑑,鬼方赤命現在的情形,看起來不似默認,倒像是中了什麽毒而無法言語,通常來說,即便這些指控全部屬實,一般的犯人也都會為自己分辯個幾句,斷不可能這樣毫不吭聲。」

赑風隼早料到會産生這樣的疑慮,便接話道:「陛下恕罪,此事也是我過于沖動:當時我發現了鬼方赤命的種種詭計,一時難以置信他會是這樣不義之人,想說其中必有誤會,欲找他尋一個解釋,他便說道今夜會來我房中澄清真相。孰料,他來之後,便想騙我喝下散功酒,将我滅口後,再誣賴是我把他約來欲行刺殺,将他對我的舉動說成正當防禦,幸好我起了疑心,沒有貿然飲下,他面對我的質問,除了不斷想讓我飲酒外,辯詞更是破綻百出,最終他辯無可辯,想直接付諸武力,我們大打出手,我抓住他一個破綻打倒了他,一氣之下把酒灌到他口中,才知此酒的威力,卻也導致他現在全身癱瘓又無法言語的窘境。」

青天懸皺眉:「這酒的效力有多久?為求真相,我想還是等鬼方赤命可以言語時,再讓他與赑風隼對質,否則未免不公。」

赑風隼暗暗冷哼一聲,接話說:「右丞相所言十分合理,是該等他恢復後給他個分辨的機會。我現在所言,畢竟只是一面之辭,不足採信,所以我方才已託人去請了另一位證人,足以證實鬼方赤命的罪行,算來他也差不多該到了。」

赑風隼話畢,不久後,一名身穿暗紅長袍、戴着面紗之人被帶入大殿,将人帶來的官役禀報道:「陛下,證人赯子虛澹到。」

鬼方赤命聽到赯子之名,不由睜大了雙眼,他想轉頭去看,卻動彈不得。

赑風隼說:「自從那日國宴後,我不解自己為何會有如此脫軌的舉動,心想定是有心人下藥加害,便遍尋醫書尋找線索,後來終于找到一種名為『情歡蠱』的蠱物,可使服下者不分男女,渾身散發出能迷惑四周男性的異香,我回想當日情形覺得甚為相似,卻無法斷定,欲求醫者解惑,但不知加害者身分的情況下,我不敢詢問鬼方赤命府中的大夫,以免打草驚蛇,才會探訪民間頗具聲望的赯子大夫,卻原來,『情歡蠱』本就是鬼方赤命要脅赯子大夫做給他來害我的!」

此言一出,滿朝譁然,赯子則是握緊了拳頭,恨恨地說:「因為情勢所迫,我無從選擇,請陛下恕罪。」

赯子忿忿道出此語,其實暗示了他受赑風隼所迫前來作僞證,但衆人自然不會如此理解。

平朔新月王眉一挑,問道:「赯大夫,敢問鬼方赤命是如何要脅你?還有,這麽惡毒的蠱物,你為何會有?」

赯子咬着牙說:「我以培育各種蠱物為興趣,但向來只是用來做實驗、滿足好奇心,不會真的用來害人,想不到鬼方赤命聽說我養了各種各類的蠱,就想跟我要了去陷害當時的左丞相赑風隼,我起先不允,他……他便以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來要脅我。」

平朔新月王問:「他拿住了你的誰?」

赑風隼接話說:「赯大夫之前跟我說明過了一切,此時再次逼迫當事人回想這些事未免殘忍,就由我來代他說吧。實際上,赯大夫現在的伴侶氐首赨夢,往昔正是鬼方赤命的部屬,這個只要去查軍中名冊就能知道。然而,鬼方赤命見到赨夢美貌便起了色心,以權力逼迫赨夢成為他的禁脔,赨夢最後終于忍受不住而辭官,後來甚至因此怨恨起自己的美貌而将其毀去,之後遇見了同情他的赯大夫,讓赯大夫醫治他的傷口後,兩人日久生情進而結褵,卻想不到鬼方赤命又為了蠱物的事來訪,知道赨夢也在此,他就威脅要把赨夢搶回去繼續做他的玩物,赨夢素來畏懼他,鬼方赤命又是權傾一時的護國大将軍,赯大夫十分珍愛赨夢,不能冒任何使赨夢再次回到此人魔掌下的風險,才會向他妥協。」

赨夢的悲慘經歷,使朝中所有聆聽者都萬分不忍,于是對鬼方赤命這個「加害者」更是群情激憤,平朔新月王喝道:「赯大夫,這些全部屬實嗎?」

赯子無奈地回答:「是的,上述所言,句句為真。」

赑風隼補充了句:「赨夢能脫離鬼方赤命這厮的支配,遇到赯大夫這樣珍惜他之人,也算是福報了。」他說出此話,多少有點自憐自傷的心情,但旁人對此自是無從得知,他接着跪下來說:「陛下恕罪,一切都怪我從前識人不明,将這般亂臣賊子引薦入朝,這都是我之過,還請陛下責罰!」赑風隼「被打成重傷」,現在又「自承己過」,很容易就得到平朔新月王及衆臣的同情。

平朔新月王冷笑一聲說:「赑卿平身,這原不該怪你。好個鬼方赤命,不獨赑卿如此,朕也是錯看了你,這麽歹毒的心腸,在此殺你,都怕你骯髒的鮮血,污染了平朔新月城的土地!」

赑風隼摀着猶在滲血的胸口,順水推舟地說:「制造謠言、毒害朝臣、淫辱下屬,這三條重罪,條條都足以判他死刑,他本為妖市人,不如将他送回妖市以獻刑處決,省的他污了平朔新月城的土!」

平朔新月王這些日子,早就因民間鬼方赤命将為新王的種種異象而不快,對鬼方赤命的野心及狂傲也越發忌憚,早在懷疑赤命有異心,也懷疑異象為赤命刻意制造,如今疑慮「得證」,加上另外兩條駭人聽聞的罪行,此時的他氣得失了理性,便道:「便依赑先生所言,把他關入大牢,明日便遣送妖市!」

青天懸不願這陣子對赤命的拉攏全付諸東流,更害怕赑風隼若奪回左丞相之位,将對他造成更大的威脅,便急道:「陛下,是否該等鬼方赤命能夠言語時聽聽他的說法,罪證确鑿後再行遣送妖市?」

平朔新月王怒道:「人證具在,罪證早已确鑿,又何必給他機會搬弄是非!朕心意已決,不必多言,散朝!」

青天懸見情勢如此,只得閉口不言。煅雲衣對赑風隼的傷勢十分在意,但當下也不好上前關心,雖然頻頻回頭看他,最後還是只好自己先行回到寝宮。

官吏把癱瘓的鬼方赤命拖入了牢裏,赑風隼則讓身邊的人先回去,趁四下無人時,對赯子伸出了手,赯子冷哼一聲,倒也知道他要什麽,就把當初赑風隼寫給他、指示他上朝後如何與自己搭配作僞證的紙交了出來,讓他帶走銷毀,然後赑風隼低聲告訴他赨夢所在的位置,是城郊一間他事先備好的密室,而後将密室鑰匙交給了赯子,然後道:「你做得很好,赨夢安然無恙。你給鬼方赤命情歡蠱的事,我不會再多做計較,但你要知道,我能捉他一次,我就能捉他第二次,如果你們之後敢來翻供,或是将今日的協議洩漏出去,我縱然身敗名裂,也會讓你們不得好死──當然,只要你不多事,我包管你們接下來一路平安白頭偕老。」

赯子冷笑:「那還真是多謝先生了。」臨走前,不甘示弱般地對赑風隼補充了句:「先生下次若要易容,建議先生将那銳利的眼神收斂一下;另,多行不義必自斃,先生好自珍重。」

赑風隼輕笑了一聲,然後說:「多謝閣下提醒,在下銘記于心。」

§

赯子來到赑風隼所說的地點,果見赨夢倒卧在室中,他察看赨夢脈象等等,的确安然無恙,只不過被點了昏睡穴罷了。

赯子将赨夢解了穴,赨夢醒轉後,四顧一看,就問:「這裏是哪裏?」他仔細回想失去意識前的種種,說道:「我只記得我出去買東西,然後遇到了一個人,之後,之後……奇怪,之後發生什麽事了?說起來,那個人長得好眼熟……」

赯子嘆了口氣:「想不起來就算了,我們先回去休息吧,剩下明天再說。」

赨夢道:「但我為什麽會在這裏?你又怎麽知道來這裏找我?」

赯子仍只是搖頭說:「這解釋起來很複雜,我累了,明天再說吧。」

赨夢看赯子疲态盡現,也只得閉口不再多問。

§

次日兩人起得比平常晚,赨夢還來不及向赯子問更多解釋,就到了醫館開張的時間,今天的病人剛好特別多,兩人有些應接不暇,但他們仍注意到病人間的竊竊私語,以及他們對兩人投來的異樣眼光。

赯子猜到那些眼光是為何而來,心裏十分無奈,赨夢對昨晚之事絲毫不知,便感到十分奇怪,最後終于忍不住問一個病人:「冒昧請問,大家今天一直在讨論的是什麽事?」

病人愣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似地說:「啊,您不知道大夫去做證的事,也難怪大夫沒告訴你,畢竟那種事誰都不想想起來……還是讓大夫跟你說吧。」

赨夢整個人愣住,不知道要怎麽回應,赯子心裏暗罵那病人多嘴,但也只好示意赨夢他等等再解釋。其他病人聽到那人言語,彼此交談不知不覺就大膽了起來,不再是小心翼翼的交頭接耳,赯赨二人也就開始能聽到一些隻字片語,諸如:「想不到他就是曾經名動一時的鬼面将軍,但遇到過這樣的事……真的難為他了。」「原來那些傷疤是這樣來的,好想看看他毀容前的樣子,聽說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想不到我們國家竟出了那樣一個濫權的高官,幸好他罪行暴露終于要伏誅了。」「好噁心喔,對自己的部下做那種事已經夠惡劣了,居然還威脅人家給他毒藥害赑丞相。我早就覺得赑丞相是無辜的,聽說接下來又可以換回他做丞相了?」

赨夢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赯子最後再也受不了,就說:「衆位,今日醫館照常開張,是為了服務需要求診的病患,不是提供大家讨論八卦的場子,諸位似乎都若無緊急的需求,那就請讓我們歇業一日,有一點清靜的空間可以嗎?」

衆人面面相觑,的确有許多人藉口來拿藥,實際上是因為聽到消息,想來看看兩名「事主」,而其他來的人或有原未聽聞事件始末者,但也從知道消息的人口中得知了,被赯子這樣一講,皆為兩人感到抱歉,覺得大家的「同情心」──或是該說八卦心反而造成兩人的壓力,于是就都主動離去了。

§

衆人離去後,赯子無奈地說明了一切始末。

赨夢大驚,愣了半天說:「我怎能讓恩公這樣被處死!他……他明明是無辜的,他從來沒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我必須去救他!」

赯子嘆了口氣:「這就是為什麽我一開始不想告訴你真相。劫囚風險極大,官府定然戒備森嚴,貿然去救,九成九是救不到人,還會把自己的命賠進去。」

赨夢急道:「但我怎能對恩公見死不救!況且,若非我如此無用,被赑風隼抓作人質,你也不會上朝去作僞證害他了……」

赯子握緊拳頭:「去劫囚九死一生,你若是回不來了,我怎麽辦?你難道忍心丢下我一個嗎?」

赨夢垂眉,沉默了一陣,還是道:「赯,很抱歉,但我……且不說恩公被人這樣誣陷,被抓去要脅你的我難辭其咎,恩公陷入危難,我不管怎麽說,都不能這樣放任自己眼睜睜看着他死。」

赯子聞言,胸口像是被狠狠鑿開了一塊,心上淌着鮮血,卻連血都是涼的,他漸漸松開了拳,覺得最後一絲精力,也從他體內被抽幹了,整副身子像一座腐朽的木椅,随時會在一陣冷風下坍塌入塵。

兩人相對無言了半晌,赯子幹笑了兩聲,而後悲涼地道:「到頭來,你還是選擇了他。」

赨夢哽咽着說:「你聽我說,如果就這樣看着恩公被處死,我一定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我一定會一世都活在悔恨之中──對不起,明明答應了要跟你一輩子的,但我不能不去救恩公,相信我,我一定會努力活着回來,為了你我拼了命也要活下來……」他抱住了赯子,邊說邊掉着眼淚。

赯子心痛萬分,緊緊抱着赨夢,但聽赨夢繼續說道:「赯,我一直後悔沒有早點愛上你,我今生負了你,如若有來世,我──」

赯子一咬牙,打斷了他道:「誰要等你用來世還!今生今世,咱倆生同生、死同死,你要去救,我跟你一起去,我的武學不在你之下,多一個戰力多一份希望!」

赨夢睜大眼:「赯,你……」

赯子說:「我心意已決,既然要救,他們船估計已經開了,我們現在立刻出發搭下一班船,再晚下去成功的機會就更渺茫了,我們路上再細細商議具體的計畫。」

§

妖市和平朔新月城雖然關系時好時壞,但相互幫忙處決對方不想處理的犯人,卻是已有相當歷史的怪異傳統。這日一早,赑風隼親自率軍押送鬼方赤命,一行妖市的骷髅鬼卒與平朔新月城軍士,聯軍将赤命從血唇碼頭押往妖市大牢,畢竟是朝廷重犯,負責押送的軍力也甚是不少。

然而行進路上,變數驟生。軍隊後方突然響起了慘嚎聲,而後數個平朔新月城士兵在赤蟲啃噬下化為森森白骨,赑風隼見狀大驚,但也不敢貿然到後方查看,只見平朔新月城将士一個個慘亡,而妖市的骷髅鬼卒本就只有骷髅,對赤蟲攻擊無所畏懼,便有效地拖住了赤蟲來到前方。

赑風隼仔細觀察情勢,聽到了一陣詭谲的笛聲,而赤蟲的移動,隐約對上了音樂的節拍,他曾在書上看過此種異法的記載,料想這些毒蟲定是有人在以樂聲操控,便大喝一聲:「衆軍聽令!追随旋律來源擒下操縱之人,才能阻止持續傷亡!」

就在此時,一陣勐烈旋風經過,所到之處,軍士一個個被砍倒在地,奇的是大家尚未看到任何人影,不過轉眼就被打倒,赑風隼還來不及反應,突然就見到身旁的鬼方赤命憑空浮了起來,接着就往側邊小路飛了過去。

赑風隼大急,也管不着後方情勢了,就往鬼方赤命「飛」的方向追了過去,但就在他即将追上時,一道淩厲的劍氣往他胸口襲來,赑風隼連忙閃避,劍氣仍然擦過肩頭,然而閃過一招又是一招,并伴随擾人心神的鈴聲,癱瘓的鬼方赤命呈現趴姿浮在半空中,劍氣則是從赤命胸腹下方刺來,赑風隼連退數步,而後便見赤命調了個頭,又往前繼續「飛行」。

赑風隼無暇思考這奇詭的狀況是如何産生,只能被動地追上,但他一追近,馬上就會被那些無名劍氣打退,來來往往下,赑風隼與軍隊已經越離越遠,他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心念一動,決定採取主動作為,比起長劍,他更擅長的是以水袖柔勁應敵,于是從懷中掏出綢緞,便從遠方擊向鬼方赤命的頭顱,果然赤命的身體便轉了回來,而那股劍氣随即出招格開了這記攻擊。

赑風隼冷笑一聲,此後數招全部集中攻擊鬼方赤命,此番先發制人,對手的無名劍氣也只能採取守勢。戰勢逐漸膠着,赑風隼掌握了主導權,即使他感覺對方武功在自己之上,還有怪異的鈴聲幹擾自己心神,但不管對方施什麽手段,既然對手意在劫囚,絕不可能放任赤命死在路上,必然将保護赤命列為第一優先,所以只要抓準這點進行攻擊,他就可立于不敗,而就算鬼方赤命被他格殺在此地,與正式被處以獻刑再死,于他也沒有太大分別。

赑風隼聽見一個低低的聲音罵道:「卑鄙小人!」這時赤命的身體後飛數步後降落到了地上,赑風隼趁隙放了信號,示意妖市軍方這邊有變故需要支援,可接下來那股無形劍劍勢竟突然有了雙倍之強,招招意在置他于死地,赑風隼轉眼便多處負傷,一面守住周身要害,一面繼續繞過去伺機攻擊赤命。

他這時已經猜到對方定是以什麽方法隐去身形,方才赤命騰空飛起是因為被這隐形人揹着,而隐形人放下赤命後少了肩上重擔,攻勢才能又提升一個檔次。但即使猜到這點,赑風隼昨日施苦肉計自擊胸口,以及看不見對方的劣勢,再加上對手使用的詭谲鈴聲,赑風隼早就處于絕對的下風,心想若繼續下去,自己不刻便要死在此人劍下,只好假裝撤退,果然對對方來說比起追擊他,趕快帶上赤命逃走更為重要,赑風隼便故伎重施,對方只好再次放下赤命跟他對打。

赑風隼只想拖得一刻是一刻,只要等到援軍過來,對方就算隐形只有一人,很快就能拿下他,于是打沒兩下就佯退,在對方揹起赤命時又施加偷襲,這時他聽到一聲:「你簡直無恥至極,我真是瞎了才會以為恩公跟你這種人在一起能幸福!」接着對方一招勐過一招,赑風隼想再假退,對方便不再上當了,決意要将他殺死才能永絕後患。

赑風隼邊擋邊退,着急着援軍怎麽還沒來,但兩度聽到這人聲音,加上他說的話,一直沒空猜想對方身分的赑風隼也終于猜到了,就罵道:「氐首赨夢,原來是你!你好好地跟你的赯子虛澹在一起,少來管我們之間的恩怨!」

赨夢冷笑:「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是你先抓走我去要脅赯作僞證,你覺得我可能就這樣放任恩公被你害死嗎?專會使些卑鄙手段,虧我還曾經以為你是個好人,你根本就配不上恩公!」

赑風隼氣極道:「是誰配不上誰?還不是他先跟你家的赯子拿了那種爛藥來害我!我對鬼方赤命報仇是天經地義,這件事你別管也就算了,早知如此,我當初抓了你就該狠心把你殺了!」他這些話雖是不吐不快,但一部分也是想激赨夢與他對話,好拖延戰局等待援軍。

赨夢沒意會到赑風隼這番考量,真的就停下了攻勢,将劍指着對方怒答:「不錯,是恩公有錯在先,但把他所有的愛都給了你,就算不原諒他,可你不但忍心殺死一個這樣愛你的人,還用了那麽多下作的手段,難道都沒半點愧疚嗎?」

赑風隼雖喜赨夢中計,但被說到心中隐痛,內心不免一揪,恨恨地罵道:「我辛苦得來的一切毀于一旦,那種痛你懂嗎?你或許甘願做他的玩物、做他的禁脔,但我不願意,我不甘心離王位只差一步卻要被他奪走,更不甘心被他綁着什麽事都不能做!這些你根本不懂,憑什麽在這裏指責我?」

赨夢冷然道:「我不是你,我的确是不懂。我一生不求什麽,只求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必須救恩公離開,當初讓你偷襲得逞是我不察,但現在你不是我的對手,如果不想死,就讓開這條路。」

赑風隼輕笑一聲:「我現在的确不是你的對手,我重傷未癒而且看不見你,你又有如夢劍鈴──是這個名字沒錯吧?如果公平來打,我未必會輸,你若真那麽君子,不如解除隐身術然後把鈴拿掉,稍微減少點落差,我以有傷之軀跟你打,對你夠好了吧?」

赨夢冷笑:「你這樣小人,我又何必跟你君子?廢話說多了,不願讓就受死吧!」

赑風隼眼見激将法失敗,又無法再以對話拖延時間,邊擋邊逃之下,實是心憂如焚,但總算退着退着也快回到當初隊伍的所在地了,這時一隊人馬來到,小隊長報告道:「擒下吹笛操縱蟲子的傢夥了,媽的,使這種毒招,整隊人死了過半,好在妖市的骷髅兵不怕他,才終于抓下了他,這個一定也要處死!」

赨夢驚唿一聲:「赯!」便丢下了赑風隼,沖了過去要救赯子,赑風隼稍稍松了一口氣,便喝道:「那陣旋風是一個人,不過用祕法将自己隐形罷了,大家攔住他!」衆軍聞言,便試圖包圍赨夢,赨夢縱然劍法超絕又有隐身優勢,連連砍倒了數人,但一時之間也無法突圍。

不久後援軍來到,對赨夢設下了重重的包圍網,眼見打倒一人又圍上三人,面對不斷湧上的人海,最後在懸殊的人數差距下,精疲力竭的赨夢,終于也被打敗擒捉。

有道是:

昔年結義聲猶在,仍将伊人付囹圄。登王妄言化鋒劍,不為斬龍為斬郎。一壺濁酒別相思,利祿權名失復得。掌擊己身身是計,口嘔朱紅,點點落名無悔。君不見、深海歸人復仇刃,血洗都城勢破竹。君不見、自古孽緣最難休,愛恨織就縛君網,困爾永生誓難逃!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最終回?誰曾并肩(上)

鬼方赤命、赨夢、赯子三人一起被押進了妖市關押死囚的大牢。同間房裏還有五人,妖市剛發生了巨大變故,皇帝龍知命被已故前相國千乘騎的義子衣輕裘所刺殺,但衣輕裘也因事蹟敗露而被捕,被關進這間大牢裏;牢中其餘諸人,其中一個名叫龍赮,號召革命失敗被捕,據說是已故蟻裳顧命龍戬私下收的徒弟,真實身分乃已離家修行的太子龍霞之雙胞胎兄弟;一個是赦天琴箕,在某場演出中殺害現場全數觀衆,後來選擇自首;一個是赩翼蒼鸆,年紀輕輕卻涉嫌殺害血親,事敗後被親戚抓來投案,即使他大喊冤枉仍被判處死刑;最後一人則是來自金瓯天朝的商人,因販賣違禁品等多項罪名而入獄。

今天下午,這八人就要一同被放到船上處決、屍骨沉入深海了。按照獻刑傳統,此刻衆人都戴着酆都死箍,即便有如赦天琴箕名冠妖市,某些人的事蹟雖為人所知,大家現在也不知道獄友們面具下的身分,他們或哀嘆自己的命運,或忿忿不平奸賊當政,或想着一生坎坷終告結束而感慨,除了赤赯赨三人彼此認識外,其他諸人想着自己的心事,倒也無意與他人交談。

赨夢先開了口:「赯,對不起,是我拖累了你。」

赯子苦笑:「罷了,我早料到可能會是這個結局,能夠和你死在一起,我也沒什麽好遺憾的了。」

赨夢哽咽:「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這一生欠你的,我用七輩子都還不完。」

赯子扯出一個微笑,将赨夢擁入懷中:「別道歉了,這些是我自願的,你沒欠我什麽,如果你真的覺得虧欠,就跟我一起祈禱,下輩子我們能夠幸福快樂地再一起厮守。」

赨夢低聲應道:「嗯,我們一起祈禱。」

不遠處傳來一個低低的女聲:「願天下有情人,皆不得其好。」

她雖沒刻意把話聲放響,但衆人還是聽見了,赯子摟着赨夢的身體頓時一僵,赨夢愣了一下,最後往赯子懷中又蹭了一下說:「算了,她講她的,我們別管她就好了。大家被判死刑,難免都有情緒。」

赯子低聲回答:「有理。」

這時赤命嘆了口氣,他散功酒導致失聲的效果過了六個時辰,終于慢慢解開,他啞着嗓子說:「謝謝你們還來救我,抱歉拖累你們了。」

赯子苦笑回他:「算了,也是我自作孽,早知道當初別多事把情歡蠱給你,現在也不會變成這樣了。」

赤命用着空洞的聲音說:「那倒未必……就算沒有那件事,或許終歸有一天,三貝還是會殺我的。我早該知道,他是這樣一個陰險歹毒的人。」

赯赨二人聞言,不知道該說什麽,皆是沉吟不語。

三人至此再也無話,覺得到了此時,再多說什麽也沒有意義了,索性閉目待死,頂多就是赯赨二人保持着相擁的姿勢,摸摸彼此的手,感受一下最後的溫存罷了。

赦天琴箕翻個白眼,轉了個角度背對他們,她剛經過誤殺自己意中人的打擊,哀莫大于心死之下才決定自首,詛咒着天下所有情侶的她,實在無法忍受這樣一對恩愛的戀人存在于自己視線中。至于赤命,倒也不在乎赯子和赨夢現在有什麽舉動,他只是自己想着關于赑風隼的事。

這樣痛心疾首的背叛,他心想,他就是投胎轉世了也不會放下的。

他想着他對赑風隼的種種付出,他想着自己給予過的那些溫柔體貼,他想着他們曾經有過的溫存,他們曾經那麽幸福恩愛,但這一切,全被赑風隼棄若敝屣。

他可以理解赑風隼會生他的氣,但他無法接受自己都這樣努力了,卻還得不到一絲一毫的原諒,甚至,甚至狠心下手害死他。

其實是這樣的吧,赑風隼看不得他好,眼紅他取代了左丞相的位置,他永遠覺得自己是最優秀的,別人都比不上他,他最有資格做王。甚至,其實他大概也不是真的愛上了煅雲衣那女人──再怎麽說,他鬼方赤命哪裏比不上她了?根本他想證明的是,他有資格左擁右抱,就算已經有了自己,他還是可以擁有別人,然後就是,得到王女的青睐,要獲取高位就更容易了。他就是這麽一個自私的人。

憑什麽。鬼方赤命心想,憑什麽死的人是自己而不是赑風隼,如果王位只能給一個人做,憑什麽是自己要犧牲!他哪裏不如赑風隼了?如果赑風隼不願意讓、不願意承認他比較有能力、不願意對他俯首稱臣,那他當然也狠得下手殺他,絕情才不是赑風隼的專利。

鬼方赤命在面具下陰恻恻地笑着,他一定會復仇的,化為厲鬼也好,他一定要向背叛他的赑風隼復仇,将他千刀萬剮,把他蛇蠍般的心挖出來看看是不是黑的,把他那張精緻的臉皮剝下來,每天摸着,對那張直至今日、直至他已然恨得那樣深之時回想起來,仍然那麽美麗、那麽惹人憐惜的臉,說着他曾經說不膩的情話,說着他此刻心中的怨念,說他過往愛得多深如今就恨得多深,說着他的英雄夢,說他稱霸天下的野心,而赑風隼只能一直聽着,用那雙媚态萬千的明眸凝望着他,而不能用他可口誘人的朱唇,吐出半句惹人生厭的反駁。

在種種有關赑風隼的,夾雜着血腥、病态、乃至色情的幻想之中,鬼方赤命的內心逐漸陷入癫狂,赨夢即使在赯子懷中,仍然将那些瘋狂的低笑和顫抖看在眼裏,但也無法在此時多說什麽了。時辰将至,八名死囚被推到了港口,赑風隼即使在與赨夢的戰中傷痕累累,仍只進行了簡單的療傷就來親眼見證這一刻,他走到赤命身側,赤命望着他卻道:「我天生王氣刺在命上,你殺不死我的!」

赑風隼輕蔑地冷笑一聲說:「是嗎?那我在你的『王相』上多劃幾刀,就算本來有也全毀了。」于是他從部下手上接過匕首,就着赤命的額頭就劃下第一刀,之後更一刀割往他的咽喉。

赤命的喉管斷了一半,幾是痛不欲生,卻未完全死絕,復仇的執念随着劇痛瘋狂地在胸中滋長,終于他和其他七人被拖上亡船,海上開始下起暴風雨,亡船沉入了深海,金瓯天朝的商人被沖到其他角落,其餘諸人則葬身于同一處的海底。

§

赑風隼回到平朔新月城,順利坐回了左丞相的位置,從前對他落井下石的人,見到他的回歸都紛紛獻上阿谀的祝賀,而一度以為已将赑風隼完全扳倒的青天懸,見他居然用此狠辣手段又奪回了高位,不禁冷汗直流──且不論鬼方赤命究竟幾分有罪幾分無辜,赑風隼的心機手腕實在不容小觑。朝堂上,赑風隼夾雜着得意與不屑地望了青天懸一眼,青天懸登時覺得,比起與此人相争九五之尊,最終同鬼方赤命一般死于非命,趁早放棄似乎才是明智的決定。

赑風隼很快便讓自己日日埋首政務,充分展現治國之能,但過度的操勞,也使他的身體狀況急速惡化。青天懸見狀,只是默默祝禱赑風隼先平朔新月王一步病死,到時王位就會是他的了──誰活得長誰贏。他暗笑赑風隼這樣對待自己的身子,實在太過短視,你有能力搶到最接近那至高權柄的位置,但你未必有那個命享用啊。

然而,赑風隼選擇如此致力國務以及他健康的惡化,其實還有着不為人知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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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赑風隼和煅雲衣一同在花園散心,煅雲衣溫柔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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