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瘋子

“到夫子家了!”漢子歡呼一聲,熊掌一掌拍在玄空肩上,憨笑着說,“明天來我家吃飯!”

肩上傳來巨力震麻了他大半邊身子,玄空不動,低眉垂目,如同一尊肅穆的佛徒雕像。

身後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玄空擡頭,白日清雅的小屋黑漆漆一片,與整個黑夜融為一體,随着風的吹動,未關緊的門發出吱呀吱呀地聲音。

玄空擡步上前,輕輕推開了門,“吱呀——”一聲大地聲響在安靜的屋中響起,細小的“吱呀”聲停止了一瞬,又開始響起,“吱呀吱呀——吱呀——”

順着這吱呀聲看向內室那一道虛掩的門,一縷縷幽香從裏面飄出來。玄空站在這道門前,第二次推開這道門,“吱呀——”

門在他面前緩緩打開,借着外面照進來的月光,玄空看到一張絕美的面容,美到令人窒息。但——這是具屍體。

“簇!”一點燈火突然亮了起來。

夫子自油燈前起身,臉上依舊帶着不是很高興也不是很不高興的淡淡的笑,緩緩地轉過身來,“客人餓了?”

玄空沒有回答,剛剛對上骷髅雙眼那一瞬,無數的畫面從他眼前閃過,從小生在富商之家,與這漂泊的書生偶然相識,一步步被他吸引,不離不棄,追随他回到家鄉。因容貌之盛被村內之人觊觎,用他們的性命安全相逼,最終死在夫子懷裏。

夫子是十年前回的桃源,桃源十年前的大旱,無數人死去。天降大旱,懲惡。

玄空垂下眼,那位貌美的女子死前怕是也沒想到,她死後仍然日夜與夫子相伴。除了夫子對他夫人愛到死後也要日夜與她的屍體相處,一切都很正常。

沒人回話,夫子也不惱,獨自護着燭火向廚房走去。

玄空注視着這個紅顏早逝的女子,雙手合十輕輕鞠躬,然後起身,朝外走去。“吱呀——”将門關上了。

屋內的木桌旁坐下,桌上擺着一桶飯,米飯顆粒飽滿,一片片嫩藕點綴其中,獨屬蓮子的清香從飯中飄散出來。

廚房內傳來陣陣聲響。

“這是玉井飯。蓮子去皮去心,蓮蓬去皮切丁,待米飯沸騰時下鍋,因蓮藕形似井字,故名‘玉井’。”夫子淡笑着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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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空卻是看着夫子手旁的一團看上去像肉的東西,但這應該不是肉,至少不是他猜的那種肉。肉色泛着金,就這樣看着忍不住心中生出敬畏之感。

夫子拿過它将它宰成一塊一塊的。

“這是桃源村裏的一種肉,獨一無二。”夫子淡笑着看了玄空一眼,似乎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麽。

玄空低眉,心中的推測全部被推翻,那具白骨怎麽解釋?還有他看到的那些血腥的紅色……幹旱過後村民是靠什麽活下來的?難道真的是天降甘霖?最重要的是——這些肉到底是什麽肉?

一碟紅燒肉新鮮出爐,也是這桌上唯一的一盤菜,色澤紅亮,拇指寬的肥肉肥得流油,邊指寬的廋肉緊緊團成一團。肉香味在整間屋子彌漫。

夫子夾了一塊放入嘴中,又刨了一口飯。清香味與肉香味層次分明,卻又相互補充,讓這一口不至于過膩卻也不至于過淡。

“食之一道,雖說不以肉獨尊,但卻是必不可少。客人不食肉,真是可惜了。”夫子淡淡笑着說,神情安然近似論道。

他幹脆閉上眼,反複默念佛經,“汝等比丘。受諸飲食。當如服藥。于好于惡。勿生增減。趣得支身。以除饑渴。如蜂采華。但取其味。不損色香。比丘亦爾。受人供養。趣自除惱。無得多求。壞其善心。譬如智者。籌量牛力。所堪多少。不令過分。以竭其力。”

這段佛經是說我們吃東西就好像吃藥似的,能把我們饑餓的病治好,不管它味道好不好,不能生出貪心。

夫子淡淡笑了,開始收拾碗筷。

來來往往的腳步聲,細細碎碎的磕碰聲,皆不入我耳,不入我心。

“砰砰砰!”劇烈的聲響讓玄空醒來。

“砰砰砰!”劇烈地敲門聲再次響起。

玄空起身,四肢關節有些許的僵痛,他微微皺眉,随即忽略過去。開門,一張帶着憨笑的壯實的臉出現在他的視線中,“今天在我家吃飯!”

餘光掃了一眼沒有動靜的內室,玄空雙手合十,“好。”

走在漢子身後,玄空注視着漢子,一幕幕畫面出現在他的面前,生在農民之家,有一個哥哥,一家四口,天降大旱,父母死了,哥哥瘋了。

瘋了……玄空在心中默默品味這兩個字,這桃源村的每個人都有種說不出來的詭異,無論是村長,夫子,還是走在他前面的這大漢。

走在中間的小道上,兩邊的桃花開得正豔,一陣風吹過,桃花飄飛,灑落一地,有三四片成群結伴落在玄空肩頭。

漢子家坐落在桃花樹前,房頂的青瓦上,房前的泥地上,鋪滿了桃花花瓣,襯着白牆青瓦的房屋格外秀麗。

桃花樹被風吹得不停搖晃,玄空跟着漢子從樹下走過,落滿了一頭的花瓣。搖頭抖落頭上的花瓣,玄空在心裏思忖,這風似乎沒有那麽大?

這是個兩室的屋子,還帶有一個小小的院子,将桃樹框入其中。入了屋子,桃樹的搖晃愈發的明顯,甚至連帶屋子都有一種震動感。

漢子入屋之後,直接朝着院子走去,順手從門邊拿了個手臂粗的棒子。玄空跟在他身後,走進院子。

桃樹下,竟然綁着個人。

這個人,頭發披散,身體被鐵鏈牢牢綁在樹上,嘴裏塞着一團布,眼神兇狠,不停地用自己的頭,自己的腳,自己身體所有能動的部位去撞樹。

看到玄空,他的動作一愣,眼中浮現出明顯的懼意和癫狂,接着更加瘋狂地掙紮着,嘴裏不停地發出不明地嗚呼聲。

“砰!”漢子一棒子砸在瘋子的頭上,他終于安靜了下來,卻也沒暈,只是身體安靜了下來,還在用一種夾雜的懼意地兇狠眼神死死地盯着任何一個敢于靠近他的人。不管是玄空,還是他弟弟。

“吃!”漢子扯開他嘴裏的布,将一塊塊燒焦的肉往他的嘴裏塞。玄空注意了一下,那肉也是金黃的。瘋子不停地掙紮,雙腳不停地踢着漢子。

确保喂下去了,漢子松開他的臉,退後一步,将那塊散發着惡心氣息的布重新揉成一團,塞入他嘴裏。

“嘔——”瘋子嘔吐着,将剛剛吃下去的肉連着塞到他嘴裏的布一起吐了出來。因為站着,穢物漸了他滿身,也濺了他身前的漢子滿身。

漢子沒說什麽,只是轉身将髒了的上衣脫下,扔到一旁,光着上身去屋裏換衣服了。院子裏只剩下玄空一個人面對着瘋子。

瘋子突然大笑起來,瘋狂地掙紮着,鐵鏈深入手腕,勒出道道血痕。他每只手只有三根手指頭,其他兩根從根部斷開,被咬得血肉模糊。

漢子很快就回來了,拿起棍子又給了瘋子一下。一下,兩下,直到六下,瘋子才睜大着眼睛,不甘地倒下。

“施主——”玄空皺眉。

漢子利落将鐵鏈解開,給漢子沖洗,包紮傷口,換上幹淨的衣服。玄空的話斷在他這一系列動作中。

“你的衣服又髒了。”玄空對着轉過頭來看着他的漢子平靜地說。

“沒事。”漢子重新轉過頭,随意擺擺手,低聲說,“他是我哥哥。”收拾完畢,漢子起身背對着瘋子,将再次弄髒的衣服脫下來。

瘋子突然睜開眼,翻身跪在地上,雙手挖土不停地往嘴裏塞,一邊塞還一邊兇狠地看着玄空。

“吐出來!”漢子上前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吐出來。瘋子不停地掙紮着,一邊掙紮一邊笑,笑到岔氣,不停地咳嗽起來。還是沒有吐出來。

玄空在一旁看着,他剛剛從瘋子的表情中看出了渴望,對食物的渴望。但他卻寧願吃吐,将肉給吐出來。為什麽呢?他和所有人一樣,能看到的經歷裏都差了最重要的一段。

折騰了半天,瘋子終于在漢子的一聲聲“哥”中安靜下來,只是用一種兇狠地眼神死死地盯着玄空。

漢子将一旁的鐵鏈拿來,一圈圈将瘋子捆住,又抓着他将他拖進屋,關上了門。

半夜,玄空推開了門,瘋子被鐵鏈捆着,蜷縮在床的角落裏,在睡着之時身體仍然緊繃着,似乎這裏不是他的家,而是牢房。

被開門的聲音驚醒,瘋子一反常态沒有大叫,而是黑漆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就像虎豹盯着獵物。

“你知道一些東西。”玄空走近他,看着他的眼睛說道。

那雙眼睛依舊兇狠。

玄空沒有在意,聲音放低,在這漆黑寂靜的夜裏帶上幾分蠱惑,像傳說故事裏的妖僧,“怎麽才能出去?”

瘋子看着他,慢慢露出一個笑容,就要張嘴。

玄空黑色的眸子變得更加幽深,集中所有注意力。

下一刻,瘋子一沖而上,撲在玄空的身上,充滿臭味的嘴一口咬上他的手臂!

“砰!”一聲巨響,瘋子吃痛地松開嘴。

玄空向上看去,漢子拿着跟木棍兇狠地看着他,和瘋子的眼神如出一轍。

漢子将瘋子重新拖回床上,再用一根鐵鏈将瘋子和床柱子緊緊捆了起來。然後起身,看着玄空。

玄空在出門之前,餘光瞟了瘋子一眼,只見瘋子在漆黑的屋子裏,對着他露出一個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夫子不是CP哦,小天使們不要站錯啦!看文最悲慘的事——站錯CP。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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