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這三年裏面事情變了很多,孫家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孫老夫人,因年邁八十終,孫二老爺前一年不知道為何突然間在床上暴斃而死,現在整個孫家都由孫禹繁來做主。

唐畫聽了這件事情之後,心中突突地跳了起來。按照府裏的規矩,侍女不能随意出去,只有每個月例行回家的時間才能離開府邸,也就是說,唐畫要等到小半個月之後才可以離開。

孫禹繁在他耳邊低低地道,“信兒。”

唐畫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孫禹繁又對他道,“等我。”他說話時吐息就在她的耳畔,極輕極低。

唐畫怔怔地看着他,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那天晚上,孫禹繁在房裏喝酒,屏退所有人,把唐畫叫了進去。

唐畫看着他,“少爺有何吩咐?”

孫禹繁涼涼地笑了起來道,遞了一壺酒給她,“喝。”

唐畫沒有接過。

“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羅帳(二)

“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唐畫只好接過,淺淺啜了一口。那酒很烈,她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我們來說一說三年前的事情吧。”

唐畫又想起着那被孫二老爺給殺死的女子,渾身都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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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孫禹繁冰涼涼的手指撫摸着她的臉頰,“不過就是死了個人而已,有什麽好怕的。”

她想到孫禹繁竟然是如此的涼薄。

她聽見孫禹繁道,“你知道嗎?那死的人是我的姐姐。所有人都知道孫府裏面的這一代只有我這一個子嗣,而我的父親收了一個養女。”他涼涼地笑了起來,道,“她叫孫青玉。我和她從小一起長大有什麽事。她是一個特別倔強,又特別高傲的人,但真的對我特別好。她長的跟你很像很像,但皮膚要比你白些,五官要比你精致一些。”

“後來我長大以後便愛上了她。我想反正青玉是我們家裏養大的,說是養女,其實,就要跟我成親也沒有什麽關系,家裏人肯定會同意。沒有想到當我說出這件事情的時候,家裏的所有人都反對了。當時我祖母的反應格外的激烈,說如果我娶了她,便不要再回家裏。那個時候年少輕狂,指天誓日說此生必娶青玉,我的孩子一定要流着她的血。那時候我的祖母還有我的叔叔臉色都格外難看。”

“直到後來我才聽說了一件事情。我們家是從我父親那一代開始才富裕起來的。你知道怎麽負責嗎?最開始我的祖父、還有我的父親、叔叔他們都是海盜。海面上有一艘船,聽說裝滿了很多的金銀,進行兩岸的貿易往來。但那時候它出海時間并不是固定的,守衛森嚴。我的父親長相模樣很端正的,所以說他做了一件事情。他去引誘人那家人的女兒,那家人的女兒和她墜入愛河之後,告訴了他關于船和守衛的具體的信息。後來呢,我的父親靠着信息打劫船,殺了船上所有人,包括富商。他女兒失蹤了。大半年後,女人抱着孩子來找我的父親,把孩子給了父親,并和我父親說,她是他的殺父仇人,此生絕。”

“在那個時候我的父親他已娶了妻子,就是我的母親。我父親憑着那些財産進行小本的生意發家之後娶了我母親這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兒,因此我母親在家裏面是居主導地位的,怎麽會允許我父親另有其他人的孩子呢?我父親便說那是故人之女。也就是說,孫青玉是我的親姐姐。那時我才明白為什麽他們不肯讓我跟青玉在一起。”

他低低一笑,“我知道他們布下的那個局,我知道他們要青玉死。青玉的武功很高,一般人不能殺她。那晚,我引她到客棧,告訴她事情的真相,在她失控的時候離開,地下開始放火。我擔心那火燒不死她,所以我把二叔引到了院子裏面,讓二叔殺了她。那個時候,我就在後面,看着青玉死去被殺。那一刻,我想,真好,就此了結了。”

唐畫覺得自己的腦昏昏沉沉的,反應有點慢,思緒都在飄,“你不是喜歡她嗎?”

“既然不能在一起,那便消失吧。”孫禹繁涼涼地道,“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愛到不行,才會想殺了她。”他伸手,撫摸着唐畫的臉頰,“信兒,做她的替代品吧,讓我把欠她的,都給你——她的妹妹。”

“什麽……妹妹?”唐畫的臉呈現出異常的紅暈,被孫禹繁攬在了懷裏忘記了掙紮。

孫禹繁抱着她,“那場劫殺中,你父親救了青玉的娘,青玉的娘身懷孩子,偷偷溜走了。把青玉送到孫家之後,她回到你爹身邊。青玉的娘,也是你娘。你是青玉異父之妹……你是我的青玉。”他說着,吻住了唐畫的唇,緊緊地抱住了她,“青玉……青玉……”他低低地喚着,伸出空着的一只手,去解開她的衣襟,另一只手則牢牢地固定住她的後腦勺。

唐畫就坐在他的懷裏,臉上顯出不正常的紅色,迷茫地睜着眼睛,任由他抱着她。

他冰涼而蒼白的手指解開她的衣裳,吻着她的鎖骨,在她的脖頸處流連,喚着青玉的名字。

唐畫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一動不動,像是被什麽給魇住了。

孫禹繁宿把唐畫抱了起來,将她放在了床上,伸手扯落那勾住床簾的勾子。

簾幕低垂,紅紗飛揚,唐畫的呻吟從裏面傳出來。

我正看着,扶蓁突然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想要扯掉他的手,誰知那雙手卻牢牢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忍不住怒道,“你做什麽呀?”

扶蓁笑盈盈地看着我,“想看春宮?”

我點點頭,“為什麽不看呢?”

扶蓁悠悠道,“不給看。”

我立在原地不肯離開。

扶蓁扯扯嘴角,突然在我耳邊道,“你确定你看完之後回到幽都還能以正常的心情面對唐畫嗎?”

這下我倒愣住了。如果我看了唐畫那……哎呀……那要以怎樣的心情面對唐畫呢?

我紅着臉,決定還是跟着扶蓁出去吧。

回想起方才唐畫的表現,我忍不住對扶蓁道,“你不覺得唐畫的表現很奇怪嗎?”

扶蓁似笑非笑地看看着我,問道:“難道你沒有看出什麽端倪嗎?”

“端倪?”我想起剛剛進門的時候孫禹繁給昙花的的那一壺酒,“難道酒裏面下了迷藥?”

扶蓁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月白的衣擺在風中飄蕩着,散開一圈一圈的漣漪。不遠處的院子裏面有一處秋千。木板制的秋千,綠色的藤蔓纏繞在其,上別有一番風味。

扶蓁坐在秋千上,手撐着頭,偏着腦袋,含笑望着我,“孫禹繁的身體不太好,所以他不會對唐畫用強的。那麽他自然要選擇一種更加輕松的方式,所以當時房間裏面是被下了迷香。酒裏面又有迷藥,兩個相輔相成,唐畫會産生眩暈感,不會怎麽反抗。”

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唐畫和孫禹繁在一起了,阿繪要怎麽辦呢?”

“你覺得唐畫就這麽跟孫禹繁在一起嗎?”扶蓁問我道。

我想了想,“按照唐畫的性格來說,既然身體已經給了孫禹繁,應該不會再跟阿繪在一起。只是如果在一起的話,不知道阿繪他介意這種事情嗎?”

扶蓁伸手扯下一片葉子,放在手中把玩着,對我道,“你知道嗎?如果把葉子放在一種特殊的液體裏面泡上幾天,再把葉子取出來,用刷子刷葉子,那麽葉子上的葉肉會被刷掉,只留下透明的葉脈。”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轉了話題,還找了一個這麽不相幹的話題,只得點了點頭。

“即使外表被塵土沾染的葉子,在泡了幾天之後,只要它不是破損的,那麽葉脈依然是完整的。”說着,扶蓁擡眼望着我。在朦胧的夜色中,他的目光顯得格外的亮,“你覺得葉肉重要呢?還是葉脈更重要?”

“葉肉是我所能看見的部分,葉脈是我所不能看見的部分。”我抿唇想了想,“兩者都很重要。”

“如果葉脈幹淨和葉肉幹淨,只能取其一,你會選哪一個呢?”扶蓁問我道。

我沒有說話。我總覺得他這話在影射着什麽。

“對我來說,葉脈是更重要的,就好比一個人的內心一樣。我跟在乎她的內心。”扶蓁一邊說着,一邊将手裏的葉子順着脈絡一點一點地撕掉。

在這如墨一般濃重的夜色中,我看着他的側面。那如玉雕般精致的側面,浮現出一種不屬于他的哀愁。這個我一直認為随心所欲,不羁世俗的男子,在那一刻露出的憂愁,讓我莫名難過。我一直以為這樣的表情,不會屬于他這樣子的人。

畢竟他可是能夠指揮孟婆的人呀。

我突然想起了狐言,那個過去常常在幽都出沒的狐仙,我很久都沒有看見他了。

這時我覺得,扶蓁和狐言還真是有些相像呢。

“在想什麽呢?”扶蓁忽然俯身在我耳邊輕輕道。

我回過神來,發現他已經收了方才那哀傷的目光,笑盈盈地望着我。

我在糾結要不要和他說實話。畢竟我是一個誠實的妖精呢,于是我便說,“我覺得你有點像狐言。”

“那只九尾狐仙嗎?”他看着我,笑了笑,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說到他,我也是有一段日子沒有見到了。他最近一直在青丘。”

“你認識他?”我發現公子真是交友廣闊無比呀。

扶蓁只笑,“認識,但不是太熟悉。”

☆、許約(一)

這座沿海城市一兩如往日那般繁華的喧嚣,街頭巷尾都在議論着一件事:孫家的大少爺要娶唐家的女兒。

誰都沒有想到孫家這樣的財主會去唐家信兒為妻。

阿繪自然也聽說了這件事。

他當天便去尋了唐畫。

唐畫站在孫家的樹蔭下,穿着厚厚的冬裝,陽光照不到她的身上。她淡淡地看着阿繪,“我要嫁人了。”

出乎意料的,阿慧竟然也格外的平靜,“他對你做什麽?”

他的聲音沉沉的,已經不複三年前少年的青稚。

唐畫的發被風吹散了。她攏了攏袖子,聲音嘶啞,“我身子給了他。”

阿繪點了點頭,“所以你準備跟他在一起嗎?”

“你不介意這件事,但是我介意。”唐畫凄涼地笑了起來,“我不能把自己完完整整地給你,這樣的我,不想在你身邊。”

阿繪苦笑道,“你卻沒有問過我想不想要你。即便……”

唐畫沒有讓他說下去,決絕地說了接下來的話,“我爹的病如果不治,他也沒幾天了,我必須要治他的病。孫家的錢可以提供醫藥費。”

阿繪看着唐畫。她站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一身毛絨冬裝。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初見時,那個站在海邊玩着捉迷藏的小姑娘。三年時光剎那而逝,當年的小姑娘也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陪着她一起長大,卻沒有想過,最後,她成了別人的人。

“也許,這是對我們最好的選擇了。”唐畫低低地道,“阿繪,我要嫁人了。”

阿繪忽然笑了起來,唇角彎起一絲好看的弧度,“信兒,你要我祝你新婚快樂嗎?”

唐畫沒有想到他會這麽說,搖了搖頭,“不,阿繪,我們以後還是別再見了吧。”

“我沒有和你說過,無論你怎麽樣我都要你,可是你最終卻固執地推開了我啊。”阿繪擡頭看着天。孫家的圍牆高聳,圍出了一個四角的天,“此後你要在這大宅院中度過你的未來嗎?”

“沒有什麽不好的呀。當孫家的少夫人吃飽穿暖,也不用我操心了,挺好的,你說是不是?”

“我一身才華卻無人賞識。我不能像孫家那樣,讓你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也許貧賤夫妻百事哀。”阿繪凝望着她的眼睛,那雙黑如墨的眸子定定着望着她,“可是我不甘心你在別人的懷裏。”

“春天,”唐畫喃喃道,春天要來了,我的婚禮快要到了。阿繪,你好好去作畫吧。”

冬天的風吹來,地上的小草被風吹得歪歪扭扭,枝頭上梅花的香氣卻循着風而來,沁人心脾。風吹散梅花,地上落了一地殘梅。

她就站在殘梅的中央,聲音平靜,面容一樣平靜。

阿繪垂下了眼睛,明明有千言萬語,最終化作黯然無言。

大概最讓人羨慕的姑娘便是唐家信兒了。沒有不是特別出衆的容貌,家世也不好,能夠被孫少爺看上,明媒正娶,下聘禮娶她為妻。海城裏的姑娘人人都羨慕信兒。

這一年的春節很快便到來了。正月初三,便是孫禹繁娶信兒的日子。孫家和唐家都挂滿了紅彩,一派喜氣洋洋的模樣。唐畫的的父親更是笑得嘴都快歪了。人人都在他耳邊說他家閨女嫁了一個好人家。

來送禮的人走了一波又來了一撥。

唐畫一身紅色嫁衣,華麗繁複的嫁衣穿在她的身上。她面容平靜,唇上帶着笑,只是眼中卻了無笑意。

來送禮的人中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他手裏拿着一卷畫卷。“這是我的哥哥要我送來的。”那少年對着孫家的管家道。

這時,孫禹繁走了出來,聽了這話之後,看着那少年,蹲下身子,“你哥哥要你送來給誰的?”

“孫夫人。”

“按規矩你是不能去見她的,不過既然你是一個小孩子,”他對管家道,“把他帶到信兒房內。”

唐畫就在房間中,銅鏡前。突然門開了起來,一個面容清秀的小少年走了過來。

他遠遠看着她,不再親熱地撲到她的身邊,“孫夫人,哥哥要我把這個給你。”

唐畫看見他那一刻愣住了。好久伸手接過了畫。

阿毓,這是阿毓。

她沒有打開畫,“你哥哥呢?”

“哥哥要走了呢。”阿毓笑了笑,又忽然一癟嘴,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最終還是沒有流出來,“哥哥只叫我把這封信給您了。”

他說完轉身就走。

唐畫看着孩子踉踉跄跄跑走的背影,慢慢地解開了系在畫上的紅繩子,打開了那幅畫。

那幅畫畫的是海邊。一個少女頭發散亂,雙手拿着海螺,似乎要遞給誰。背後是朝霞萬裏,映在海面上,波光粼粼。這幅畫的左下角畫着一只手,似乎要接海螺,又似要去撫那個女子。

唐畫看着看着,突然心中一痛。

她走到房門口,擡頭,看着那四角的天空,忽然想,如果有來世的話,她一定要在阿繪的身邊。

唐畫嫁人的那天,阿繪帶着阿毓離開了這座海邊小城。

天涯很遠,他背着一個大大的畫板,牽着阿毓的手,在一個個城市之間輾轉。

他總喜歡望着海的方向,想她可是安好。

他沒有得到任何與她有關的消息。春天過了,夏天老了,秋月成缺,冬梅新開。時間漸漸地過去,一晃眼間,阿毓也大了。

也許是想念故鄉了,也許是想看看她,他和阿毓回到了海邊的小城。

孫夫人在七年前誕下了一個兒子,孫禹繁為他取名孫懷玉。

懷玉懷玉,懷念青玉。

孫禹繁的身體一直不好,這些年更是卧床不起。聽說,去年九月,他逝去了。

孫家只留下了孤兒寡母,孫府的大小事宜都落在了唐畫的身上。

他想了想,最終還是去了孫府,見了唐畫。

☆、許約(二)

他想了想,最終還是去了孫府,見了唐畫。

唐畫今年二十五了,倒是青春好年華。只是眉宇之間多了幾分愁緒。

她一身錦衣華服,頭戴銀釵。這些年鎖在深宅大院,她多了幾分威儀。阿繪卻覺得,她依然是九年前的小丫頭。

“娶妻了吧?”唐畫笑着看他,“可有孩子了?”

阿繪平靜地搖搖頭,“不曾娶妻,未有子嗣。”

唐畫啞然失笑,“你……又是何苦呢?”

阿繪笑笑,“我只娶信兒一人。”

“怎麽可能呢?”唐畫搖頭苦笑,“我有了丈夫,有了孩子。以前不可以,現在更不行。”

阿繪不以為意,“我知曉,也未奢求。”

唐畫最終轉移了話題,“阿毓這麽樣了?”

“娶了宋先生家的女兒,很是知書達理,兩人有了一個女兒。”

“阿毓……阿毓都娶妻了,你這個哥哥啊……”兜兜轉轉,又繞道了這個話題。

“信兒。”阿繪打斷她的話,“操持整個孫府很不容易吧。”

唐畫認真地點頭,“是啊,不容易。”

“餘生,讓我守在你身邊吧。”

阿繪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他在唐畫的身邊,幫她操持府中的事情。兩個人就像是默契的搭檔,把孫家辦得井井有條。

懷玉模樣很像他爹,但和阿繪之間關系融洽。

懷玉說,他最喜歡的人是阿繪,然後才是母親。

而唐畫和阿繪,始終保持着距離。

這麽多年啊,連手都不曾觸碰。

唐畫無數次地勸阿繪娶妻,阿繪無數次地拒絕。

我想,如果阿繪真的娶妻的話,唐畫會怎麽樣呢。

阿毓的女兒亭亭玉立。

懷玉長成俊美少年。

懷玉很喜歡阿毓的女兒。

兩家人曾笑着說許下婚約。

也許上一代沒有完成的情愛,可以在下一代得到圓滿的結局。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發展時,唐畫因病去世。

享年三十五。

她死的時候,我看見從來沒有哭過的阿繪在那一剎淚流如雨下。他終于握住了唐畫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低低地喚,“信兒。”

手還是溫熱的,她卻再也不會回答他。

唐畫死前,最後一句話是,“阿繪,如果有來世,我不負你。”

他說,“我等你的來世。”

懷玉在唐畫的葬禮上問阿繪,“伯伯,您是喜歡我娘對嗎?我娘明明也喜歡你啊。爹去了那麽多年,娘為什麽不和您在一起?我其實挺希望您成為我爹的。”

阿繪聞言,無奈地笑,“也許孫老爺去前要信兒發誓,也許是因為你,也許……這是信兒最後的驕傲吧。”

唐畫最後和孫禹繁合葬。

她和阿繪,生不同衾,死亦不能同寝,一生咫尺天涯。

唐畫去了兩個月後,阿繪也去了。

我和扶蓁到了唐畫和阿繪二十二年前初見的海灘邊。我眯着眼睛曬太陽,“何苦呢?孫禹繁死後和阿繪在一起不好嗎?”

“哦?”二十二年在唐畫和阿繪身上能夠烙下印記,卻無法烙在我和扶蓁的身上。他還是當初那模樣,換了深紅暗紋的衣裳,笑睨着我,“聽未芗的語氣,未芗若是唐畫,會和阿繪在一起?”

“不。”我搖頭,“未芗永遠不會是唐畫。我要嫁,只嫁我愛的人。再說了,我是只強大的昙妖。我會讓自己強大,再談情愛。”

“啧啧,照你這話,”扶蓁悠悠地道,“都不曾談過情愛之事嗎?”

我很老實地道,“确實沒有。”我覺得我長得不醜啊,妖力也很強啊,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沒有人喜歡我。

大概,我太優秀了吧。

優秀的女妖,讓男妖們無法企及。

好吧,這些都是我安慰自己的話。

扶蓁伸手掬起一捧海水,淨手之後,回眸朝我一笑,“別怕,你只是醜了點傻了點弱了點窮了點而已,終會有不長眼的人要的。”

我:“……”

請問醜了點傻了點弱了點窮了點……我還有什麽優點嗎?

夕陽西下,薄霧胧胧,他一掀衣袍,坐到我的身邊,“二十二年,于你我不過瞬間,卻是他們的半生。”

我望着離我極遠的大海盡頭,伸出手擋住微弱的日光。

真的有來世。

那麽來世,阿繪你在哪裏?唐畫你又做了什麽,束縛了自己三生三世。

☆、眼媚(一)

我又想吐了。

扶蓁一邊觀察着四周的環境,一邊無可奈何地對我道:“為什麽你一用法術就這副模樣?小弱妖。”

被人質疑我的能力,我實在很生氣,跳起來怒視着他,“我弱你還找我做什麽?”

“好啦好啦。”扶蓁拍着我的背,“不是你弱,是我太強。”

這厮就是想強調他與我之前的差距。

呵呵。

說正事,這次我們到的地方是一處繁華的街市。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身邊是一家青樓。濃妝豔抹的姑娘們正站在二樓的回廊上,手裏拿着一塊絲絹,往下一抛,媚眼一挑。

一個身着鵝黃衣衫的女子看着一名肥胖的男子,笑意盈盈地道,“公子,快上來玩呀。”

我看見扶蓁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唉,”我有些悲傷地感慨,“這地方可不是個好地方啊!”

“哦?”扶蓁挑眉,一臉驚訝地看着我,對我道,“你不喜歡逛青樓?我以為像你這樣的姑娘會很喜歡的。”

“呵呵。”我十分嚴肅地道,“我對小倌館比較有興趣。”

扶蓁:“……”

我們是來尋找這一世的唐畫,然而現在我們還并不知道唐畫究竟在哪兒。

“要不吃個飯?”我提出了一個想法。指了指不遠處的青樓,“進去看看吧,好久沒有去青樓找小姐姐玩了。”

“你若想去,我陪你便是。”扶蓁理了理額前碎發。此時,不知為何,天上忽然飄下了細細的雨,落在他的發上。他變戲法般地變出了一把白色秀紅梅的骨傘,朝我招招手,把我拉到傘下,低聲道,“小心被雨淋着。”

我看着他一身紅衣,素手執着白底紅梅的傘,真真是清美動人,有一種別樣的風情。難怪被稱為幽都大美人。

到了青樓,我和扶蓁四處游蕩。從一樓走到二樓,看到了各種各樣的女子。絲竹之聲傳來,其中更有鼓瑟相鳴之音,而不和諧的聲音也在這個時候想起。

“公子僅憑一幅畫,便想買我這一夜。”聲音清清冷冷,語調平平靜靜,“公子好大的口氣。”

我循着聲音一看,只見二樓一處開着的房間之內,正站着一位素色長衫,布衣加身的男子。而他的對面,端坐着一個手抱琵琶的姑娘。她擡眼望着男子,手一挑弦,泠泠的琵琶之音便響了起來。

而我清清楚楚地認出,她是這一世的唐畫。

原來,她是青樓中人。

那男子坐在我的對面,背對着我,我并不能看清他的容顏,但是“畫”讓我瞬間想到了阿繪。

難道阿繪來尋她了嗎?

男子只是靜靜地聽着她的琵琶曲,默默不做聲,一曲終了,他才微微一笑,不急不忙地道:“在下孑然一生,身無長物,唯有,畫技可稱一二。”

“但是本姑娘從來不接客,你是知道的吧?”唐畫悠悠地笑了起來,伸手将琵琶交給旁邊的婢女。

我聽見那男子微微一笑,“沈述願成琉華帳中之人。今日,述便捧着錦被相邀,不知琉華可敢?”

啧啧,沈述是我見過第一個把求歡說得這麽文藝的人了。

很明顯,唐畫并不讨厭他,她只笑笑地搖頭,“不願。”

“為何?”沈述一笑。

唐畫懶懶地道,“不為何。”

“既然這樣,沈述明日不能再陪伴琉華了。”沈述狀似遺憾地站起身,“日後只怕很久不能來陪伴琉華了。”

這下唐畫倒是有些急了,拉住他的衣袖,“為何?”

“沈述這些天日日陪琉華,聽琉華的曲兒。只是如今已無多少盤纏,科考又要開始了,沈述無銀兩在耗在青梅樓。”他說話不疾不徐,而後低頭,看着唐畫拉着自己衣袖的手,“琉華舍不得我。”

“我……”唐畫沉默了一下,“你若想來便來吧,不必擔心銀兩。”唐畫這麽說,很明顯,她對沈述也是有意思的。

沈述聽他這麽說,伸手握住了她瑩白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他額頭靠了靠她的額頭,再開口時,語音裏帶着幾分戲谑,又帶着幾分歡喜,“看來,琉華的心裏住着一個我。”

此時月色撩人,房內彌漫着暧昧的氣息。我心中一動,想大概這一世的阿繪和唐畫能過段幸福的小日子吧。

就在這時,我看見扶蓁上前,往着那男子,而後無奈地笑了笑,一掀紅色的衣擺,懶洋洋地坐在了椅子上,随手拿起一個洗幹淨的蘋果啃。

“看來,有故事要發生了。”他喃喃道。只是他的笑容,怎麽看怎麽奇怪,并不是發自真心的笑,反而笑容裏有幾分苦澀。

我心裏不禁疑惑起來,走上前去,認真看那男子。

這一看,我倒是愣在了當場。燭火映照之下,月色朦胧之中,我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并不是轉世後的阿繪。他的模樣和阿繪并沒有一絲相像,或者,可以說他是孫禹繁的後世!

唐畫,愛上了孫禹繁?!

☆、眼媚(二)

我和扶蓁便在青樓對面的一家客棧住了下來,有事沒事就去看看唐畫的情況。眼看着唐畫和沈述的關系越來越好,我越來越覺得事情的不妙。

唐畫啊唐畫,你上一世可是許了阿繪來生的啊。

我覺得自己明天似乎都在監視着唐畫,于是,我對扶蓁抱怨道:“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像躲在暗處的小老鼠,每天偷偷看別人的生活。”

扶蓁此時正在嗑瓜子,聞言,連眼皮都沒有擡,懶洋洋地道:“請把‘們’字去掉。”

“我們是一條船上的好不好?”我想了想,問扶蓁,“該不會阿繪沒有投胎成人吧?萬物皆有靈,或許阿繪成了唐畫手裏的琵琶?”

扶蓁投來一記看白癡的目光,專心致志地嗑瓜子,擺出一副我不想和你這個傻瓜計較的模樣。

可是,我沒有想到,這天我一如既往去青樓看唐畫的時候,唐畫卻不見了。

我愣愣地下樓,跑回客棧和扶蓁說這個消息。扶蓁微微一怔之後,站起身來,對我輕聲道:“去問問什麽情況吧。”

又沒有人能夠看見我們兩個人,怎麽問別人什麽事情呢?我在心裏面腹诽。

而扶蓁則一派淡然,帶着我十分悠閑地逛着街道,走到一家茶樓門口,他停步進去,對着我道:“進去聽聽。”

茶樓裏面有個說書先生。此刻,他正唾沫橫飛地講故事。我認真地聽了聽。

“……後來,小翠為了救自己的少爺而死。她與少爺相戀了一生,不曾想過,一生都未曾觸他。她死後,成了少爺家門口的小桃木。桃木不結果子,一年年長大。那少爺一生不娶,默默守着桃樹,最終郁郁寡歡而死。死時,桃樹結果……”

扶蓁忽然問我,“未芗,若你是那少爺,你會再娶嗎?”

我朝他展顏一笑,露出一口牙,“我會把桃木砍了,把它做成床鋪。”

這下扶蓁疑惑了,“為何?”

我挑眉愉悅地一笑,“人是要睡在床上的吧?桃木是她化的吧?這樣是不是就可以睡她了?”

扶蓁:“……”

“老頭,說說奕王吧。據說啊,昨夜京城第一琵琶女琉華被送入了他府邸,他居然收了!”他似乎很驚訝,嘴巴張得大大的。

“是啊。我聽人說,奕王極擅丹青水墨,十五歲征戰歸來之後,畫了一幅女子畫。”一個中人男人打斷他的話,“你也知道這事嗎?”

“知道知道。”他一拍大腿,“奕王殿下至今不娶,便是尋那畫中女子。聽說那女子,端的是美豔無比,是漁家女。奕王殿下常去閩粵海邊,便是尋她而去。”

說書先生清咳了兩聲,煞有介事地道:“諸位聽老夫說。睿王最喜逛花街柳巷,一向放浪不羁,但與奕王的感情倒是極好的。昨個夜晚,睿王卻青梅樓時,見到了琵琶女琉華。聽說,琉華姑娘與那畫中女子一般無二。這不,睿王立刻便将琉華獻給了奕王。奕王一看琉華的樣貌,便收下了她。”

琉華入了奕王府?我在心裏暗暗思忖。根據我前段時間的觀察,琉華應該喜歡沈述的。這種喜歡并不是假裝的,我從唐畫看沈述的眼神可以看出她的愛慕。既然這樣,何以琉華入奕王府中呢?難道她沒有反抗?

扶蓁卻慢悠悠地坐下,拿起桌上的小橘子,緩緩地撥開,一瓣瓣地抛入口中。凡人看不見扶蓁,卻能看見移動的橘子。

有人發現了這事,吓得大叫起來,“你們看,這橘子會動!”

人們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到那所謂的會動的橘子上。有很多人驚呼起來。

“真的,真的,會動的橘子!”

“咦,這橘瓣怎麽消失了?”

我看見扶蓁慢悠悠把抛入嘴中的橘瓣慢條斯理地嚼着,忍不住道,“別在人間引起靈異事件好不好?”

扶蓁一點都不在意,“我餓。”

我覺得這家夥饞嘴得很,每次看到水果還有瓜子,便會撲上去吃。

“未芗,”扶蓁吃完了一個橘子之後對我道,“你不覺得事情很詭異嗎?”

“你說的是什麽事情?”

“你有沒有想過,人在轉世之後是不會記住前世記憶的。既然如此,為什麽奕王他會記得唐信兒呢?他為什麽會畫出唐信兒,又為什麽要到海邊尋找她呢。”

如果說奕王是阿繪的後世,那麽這件事情的解釋只有一個,那便是阿繪記住了他前世的記憶。

我立刻想到了扶蓁給人的風燈,“你給送阿繪風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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