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不曾。”扶蓁很篤定地搖頭,“我目前為止只送過一盞風燈。那盞風燈送給你看到的那一對璧人。”

如是這樣,阿繪又怎麽會記得前世的記憶呢?我覺得這裏面應該有很大的問題,除此之外,琉華入奕王府又是什麽情況呢?

事情倒真是越來越詭異了。

☆、宋繪(一)

我和扶蓁決定去奕王府邸逛一逛。

想知道奕王府在哪裏并不難。想這些王公貴族的宅邸,一般都會聚集在一起。于是,我們直往京城守衛最森嚴的地方而去。

在烏衣巷裏面兜兜轉轉了一番,總算是找到了那龍飛鳳舞、刻着“奕王府”的牌匾。

小門并沒有鎖,所以我和扶蓁施施然地入了奕王的府邸。

經過我的探查,奕王姓宋名繪,是當今皇帝的六弟。奕王掌管着大理寺、刑部以及兵部,權力極大。相比之下,皇權顯得弱小很多。

我和扶蓁一路通暢無阻地往奕王府邸深處而去。

這座府邸很是別致,庭院之中種滿了各色的花花草草,其中木蓮花格外多。此時正值初春冬末,紫色的木蓮花紛紛盛開。木蓮花初開時無葉,這滿樹的花兒,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我慢悠悠地走,看着含苞待開的紫色木蓮花,忍不住想要折下一朵別在耳畔。但轉念一想,大家看不見我,只能看見這木蓮花,豈不是又要引來衆人的唏噓。我仿佛能聽到接下來會出現的對話。

“快看,這木蓮花怎麽會動?”

“莫非府邸裏有鬼?”

我覺得我和扶蓁這樣穿梭在塵世之間,真像是個透明的鬼啊。

我和他在奕王府裏面一陣亂逛,終于,走到了一間看上去十分典雅的屋子。想必這應該便是奕王住的房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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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是虛掩着的,窗臺上窗戶則是大開着。

房間裏面有人生傳來。

我本來想推開門走進去,但是,生怕門莫名其妙地打開,驚動了裏面的人,于是,便雙手一撐,從窗臺上跳了過去。

扶蓁俯身在我耳邊含笑道,“未芗的身手還不錯啊。”

我得意地一笑,“那是自然。”

扶蓁又輕飄飄地道,“看來,偷雞摸狗的事情沒少幹呢。”

其實我真不怎麽幹偷雞摸狗的事。只是,我有一個愛好。我平時閑着的時候喜歡四處亂逛。有些人的房子從外面看,十分秀雅,綠色的爬山虎攀了滿牆。每當這個時候我便愣不住想去別人家裏面看一看。

我保證我可是一只好妖怪,絕對不會幹偷雞摸狗的事情,只是去他們家裏面溜達一圈,看看裝潢怎麽樣再出來。

這也沒什麽大不了吧。

屋子裏面果然有人。我走進去的時候便看見,一張桌子前正坐着兩個人。一個人我很熟悉,是唐畫,也就是這一世的琉華。而另外一個人呢,面如冠玉,眉目如畫,頭發用玉冠束起,一身風華難掩。很顯然,這人便是阿繪,或者說,宋繪。

我和扶蓁兩人挑了一個舒适的位置坐了下來,靜靜地看着他們倆。

“我總覺得我這是在監視着他們。”我道。

扶蓁一笑,眉毛一挑,“無妨,監視多了也便習慣了。”

這家夥的臉皮倒是厚。

那邊,宋繪靜靜地望着唐畫一會兒,道:“昨夜在府邸裏還住的習慣嗎?”他與唐畫說話的時候格外溫柔。

那一刻,我恍惚間又看見了海邊作畫的阿繪,而不是現在這一個權傾朝野的王爺。

唐畫點了點頭,“謝王爺厚愛,琉華住得很好。”

“信兒……琉華”,宋繪又對她道,“在這邊有沒有什麽不滿意的。如果哪裏不如意,便告訴我我,我讓人給你安置妥當。”

唐畫“嗯”了一聲,朝他莞爾一笑。這一個笑容裏有幾絲狡黠的意味。“現在倒是有些餓呢。”

“這個簡單。”宋繪緩緩展顏一笑,“我這便吩咐人。剛才我讓了做了蓮子湯,應該好要了吧。你喜歡喝蓮子湯對吧?”

唐畫一愣,沒有想到他會這麽說。這蓮子湯我記得那是上一世的唐畫非常喜歡的食物。

兩人都沒有再講話,又默默地對望了一眼。我總覺得,他倆人表面上似乎是很平靜的。一個溫柔體貼,一個乖巧順從。但乖巧順從卻讓我覺得古怪。

沈述呢?在她心裏,沈述又是什麽?

轉眼之間,暮春已至。滿樹的木蓮花,漸漸枯萎,落在了地上。當花落之時,葉子便長出了。這樣的花葉難相見,讓我想到了幽都的彼岸花。

在人間待了二十幾年,我開始有點懷念幽都了。我負手看着枝葉茂盛已無花的木蓮樹,嘆了一口氣。

這段時間,扶蓁喜歡上了那茶樓裏的一道菜,天天留在茶樓裏面。趁客人點了那道菜之後,直接把那盤子給端走了。

每次我看着客人們無比驚訝地盯着自動移動的盤子,我都不由得感慨。我一直以為只有女子才是饞食的,扶蓁倒真是讓我開了眼界啊。

可能是他沒有把四羊帶來吧。如果四羊在,他應該就不會這樣了吧。

☆、宋繪(二)

茶樓裏的消息倒是很靈通。這不,我聽見那說書先生說在科考考試要舉行之時卻發生了一件大事,有幾十個考生賄賂禮部尚書,禮部尚書洩露了題目。

這件事可大可小,但問題是去年也發生了同樣的情況,皇上當時已經震怒了,那些賄賂的考生全部流放,那禮部尚書被貶。皇帝嚴令不許這種事情再發生。誰知這才一年,又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于是,這幾個膽大包天的科考學生老皇帝通通都被處以死刑,秋後問斬,收監入獄。

這種事情我是不在意的,左耳聽右耳便出了。可是這天晚上在我回到奕王府的時候,我卻聽見唐畫對宋繪道:“琉華聽說了一件事,想來問一問王爺。”她的表情很是焦急,我看得微微一怔,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沈述似乎今年也是參加科舉考試的。

難道這些事情和沈述有關系嗎?

果然唐畫開口便是道,“琉華聽說今年科舉考試的學生賄賂們了禮部尚書,結果被判處死刑,可有此事?”

宋繪沒有想到唐畫竟然會說這事,點了點頭,“确有其事。”

“這事情可是交給大理寺負責?琉華想問一下賄賂主考官的人都是誰?”唐畫立刻問道。

宋繪也可以隐瞞唐畫,颔首,“皇上讓大理寺負責查清賄賂的學生。至于哪些學生……目前查出來的有李毅榕,顧豔,何泰,林莫平,劉寧,王承平,還有一個,叫沈述。”

沈述……我聽到這兩個字從宋繪口中念出的時候,不禁有些怔住了。

果然,有沈述的份兒呢。

唐畫沒了聲音,似乎是在猶豫。她的手緊緊地攥着,站着良久,突然,朝着宋繪直直地跪了下去。宋繪立刻俯身,想扶起她,卻不唐畫給阻止住了。

“琉華想請王爺一件事。”她似下定了決心,擡頭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沈述對琉華有過大恩,不想這件事他竟牽扯進去,還請王爺能夠放過沈述。”

“沈述?”宋繪聽唐畫說了一下這兩個字,“你可知沈述在這場賄賂考官中扮演了什麽角色?”

唐畫認真地擡頭看着他,“琉華不知,還請王爺開恩。”

“沈述是率先提出賄賂主考官,并組織了學生一起賄賂的人,你覺得,他能被放過嗎?”宋繪嘆息道,“被抓捕的學生證詞裏面都提到了沈述,他的罪名确鑿無疑。如果那些人都死了,只有沈述一個人沒有死,恐怕,不太可能。”

唐畫竟然膝行了兩步,抱住他的腿,“琉華請王爺放過沈述。”

“他對你有什麽恩?”宋繪慢慢地蹲了下來,與她平視,直視着唐畫的眼睛,“告訴我,他對你有什麽恩?”

唐畫這下一時間說不出口了。事實上,沈述對唐畫沒有恩,兩人之間的關系應該類似于情人的關系。但是這樣的事情,唐畫又怎麽能夠讓宋繪知道呢?

她吱吱唔唔了半天,只是一個勁重複着“沈述對我有救命之恩。”

“明天我把這件事查一下之後再告訴你。”月色朦胧之下,宋繪扶唐畫起來,嘆了一口氣,目光極其溫柔地望着她,“日後,若是有事,直接與我說便可,不必行大禮。”

他伸手輕輕地撫摸着唐畫白皙的臉,“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在宋繪道手觸及唐畫臉龐的那一刻,我看見她似乎下意識地想要躲避,只是那溫柔的指腹觸及她時,她微微怔了怔,沒有躲閃,望着眼前的人,目光中流露出一種迷茫與茫然。

我實在不想看兩人這般親密,虐說我是一個萬年單身老妖精,于是便往回走。

不經意間擡頭一看,這才發現,我住了三個月的奕王府,竟然有一處紅色的樓閣,在黑暗之中,這樓閣顯得格外的顯眼。窗子是半開着的,簾布被風吹得微微飛舞起來。

我嘆了一口氣,扶蓁這家夥還在茶樓裏面,我還要回茶樓找他。

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扶蓁。

“你是說宋繪和沈述要見面了?”扶蓁聽到我的話之後,饒有興致。他一手撐着頭,懶懶笑道,“那麽好戲又開始了。我很想知道宋繪看見沈述之後會是的表情,也很想知道當宋繪知道曉得唐畫一心維護的人竟然是孫禹繁時他會怎麽做呢。”

啧啧,這人倒真是惡趣味啊。不過說實話,我也是很好奇呢。

☆、輾轉(一)

五月的天,已經有些熱了。扶蓁手裏拿着一把折扇,閑閑地扇着風,走在宋繪的身邊。

我提了一袋子的小橘子,裏面已經把橘子洗幹淨剝皮了。扶蓁時不時伸手探入我的袋子裏,拿出一個橘子一瓣瓣地吃着。

我只覺得自己像他的小随從。沒辦法,誰叫人家是我雇主呢。

扶蓁在吃橘子,一派悠閑自在,但宋繪卻不是這樣的。

他在大理寺的牢獄之內,看見了沈述。

沈述被收押入監,盤腿坐在幹草上,一句話都沒有說。他身上幹幹淨淨,并沒有傷痕血色。比起其他牢獄裏的考生,他看上去從容得多了。

牢獄裏很黑,只有一扇小小的窗。宋繪的身邊跟着四五個随從,手裏拿着照明的火把。有一個随從解開了鎖,宋繪穩步走了進去。

沈述低着頭,聽見有腳步聲也沒有擡頭,直到宋繪進去,他才微微一擡頭。

我走到宋繪的對面,清清楚楚地看見當沈述擡頭的那一刻,宋繪那瞬間緊縮的瞳孔。

他的表情凝滞了一瞬,一直平靜的面容有一剎那地崩塌。我見他垂在兩側的手似乎攥緊了,但不及我細看,他已經恢複往常的模樣了。

上一世,孫禹繁強迫了唐畫,唐畫決定和孫禹繁在一起之後,阿繪便再也不曾見孫禹繁了。

那是搶走他愛人的人吶。

于是,他的聲音冷冷的,似淬了冰雪,“你是沈述?”

沈述依舊盤腿而坐,“是。”

随從剛喝了一句“大膽”,便被宋繪制止住了。他信步走到沈述的身邊,“你是賄賂案的主犯?”

“是。”沈述直言不諱。當初的孫家少爺,一向高傲無比。這一世的沈述,縱然犯了錯,依然高傲如初。

旁邊的随從立刻補充道,“王爺,他已經畫押了。”

“哦?”宋繪眸光一閃,“為何?”

沈述聳了聳肩,“我既然做了,便認了,不過一死而已。”

“為什麽要賄賂考官?”宋繪依然淡漠。

沈述無所謂地道,“科考早就被高官子弟所壟斷,說科考,不如是蔭親。我知道考題便有罪了?可是那些高官子弟,何人不知考題?”

宋繪抿了抿唇,忽然俯身蹲下來,在他耳邊道:“你和信……琉華是什麽關系?”

“琉華入了你的府邸。”沈述卻答非所問,反道,“是真的嗎?”

宋繪不置可否,只固執地問,“你們是什麽關系?”

“我喜歡她,我想她也喜歡我吧。”沈述毫不避諱地道,“不過只是喜歡,還沒到愛的地步。我想,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會愛上她的,可是她卻莫名其妙入了你的府邸。”

“那你怎麽知道她喜歡你?”宋繪說這句話時,在“喜歡”二字上咬得極其重。

沈述無奈地一笑,“琉華不曾說喜歡我,可是她的眼神……我看得出來。”

宋繪聽了這話之後,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再說話。良久之後,他才開了口,“你可曾幫助過她?”

沈述聽了這話,訝異地看着他,重複了一遍,“幫助?”他不由得失笑起來,“何來幫助一說?她在青梅樓一向無憂,我不過寒門子弟,如何幫助?”

這話便直接拆穿了唐畫的謊言了。宋繪嘴角一勾,似乎一笑,深深地凝視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扶蓁站在牢獄門口,并沒有進來。他雙手抱胸,笑吟吟地聽着他們的對話。看見我出來,他凝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大概知道後面的事情了。”

我沒有理會他,時刻關注着宋繪的一舉一動。

宋繪回到了奕王府,直接去唐畫的房間。

唐畫正站在院子裏面的木蓮花樹下,手裏還拿着一片樹葉。她的眉微微蹙着,似乎在煩惱着什麽。

看見唐畫之後,宋繪表情溫和了許多,緩緩地走了過去,低聲道:“琉華。”

唐畫一回眸望定了他。

男子長身玉立,芝蘭玉樹,趁着暮春的晚霞而來,目光溫柔地望着他。在很久遠的記憶中,似乎便有人這樣深深地望着她。

一眼萬年。

她搖了搖頭,将這些繁亂的想法抛下,問宋繪道:“王爺,琉華拜托您的事情……?”她沒有再說下去,但是宋繪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麽了。

他眸光一暗,“沈述已經招認,并且畫押了。”

唐畫怔住了,喃喃道:“畫押?”而後,她問宋繪,“流放什麽的都可以,只求王爺能夠免他一死。”

宋繪淡淡地回答她,“這是皇上的聖旨,我無能為力。再說,若他一人流放,其餘人皆被斬殺,如何堵住天下萬民悠悠之口?”

唐畫很着急,“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宋繪莞爾一笑,轉移了話題,“告訴我,他對你有什麽恩,讓你這樣拼命維護。”

☆、輾轉(二)

宋繪莞爾一笑,轉移了話題,“告訴我,他對你有什麽恩,讓你這樣拼命維護。”

唐畫許是昨天晚上已經想好了說辭,“我當初在路上的時候,車夫不小心,馬車滾下山崖,幸得沈述相救,方免一死。”

宋繪的笑容不減,“琉華且與我說說,你一直待在青梅樓,何時出去?又去了哪兒?”

唐畫沒有想到一向溫柔的宋繪竟然這樣刨根問底,一時間有些無措,“我……去年去了一趟衡州,辦點事情。”

“這樣啊。”宋繪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什麽了,只與她說,“沈述之事,我無能為力。”

他說完便轉身離開,空留她一個人在木蓮花樹下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地出神,好一會兒,才回過了神,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身後有人悠悠地道:“未芗,唐畫最近可能會做一些事情,你且時刻注意着她。”

我點了點頭,而後又想起一個問題,“我盯着她,那你呢?”

“自然是去各大茶樓酒館逛一逛,看看有什麽可口的。”他輕飄飄地道,一點也不愧疚。

我:“……”

許是看我可憐,他又補充道,“放心,給你留一份。”

我:“……”

玩鬧歸玩鬧,扶蓁還是很靠譜的。因為我發現,唐畫在第二天的晚上,子時之際,偷偷地出了奕王府。

宋繪并沒有監視唐畫,她在府邸一向是來去自由,而這次,她卻在午夜時分,一身黑衣,戴着帷帽,避開重重護衛離開了由奕王府。

莫非是去找沈述?

我忍不住這樣想着。

沈述在這個時候應該是在大理寺中,我跟着宋繪去過大理寺,大致知道道路。但是唐畫走的路卻不是前往大理寺的。她兜兜轉轉,最後在一個不知名的亭子那裏停住了腳步。

而亭子裏面,正站着兩個人。一個男子站在亭子正中,另一個佝偻着身子,以随侍的姿勢站在他的身邊。

直覺告訴我,站在正中的那個男人身份一定不簡單。但是,唐畫開口喊他的那一刻,我還是驚呆了。

我設想過他的身份,甚至想過他的沈述,卻不曾想過他竟然是高高在上的那人。

唐畫喊的事,“琉華見過皇上。”

堂堂天子,為何大半夜的出宮來這亭子?

青樓歌女,為何竟然私自出府偷見皇上?

那一刻,我腦海只能夠莫名其妙地浮現出一句話:

“唐畫輾轉在三個男人之間。”

沈述、皇帝、宋繪,到底和唐畫是怎麽樣的關系呢?

皇帝的聲音低沉,“琉華,你今日為何要求大半夜的見朕?”

琉華跪地道,“琉華想請陛下一件事情。”

皇帝似乎有些不悅,但還是道,“你說吧。”

“琉華已經聽從陛下的吩咐,入了奕王府。陛下應該也是知道的,琉華已經有了心上人,名為沈述。這次科考舞弊案中,沈述也參與了,還請您赦免沈述的死罪。”她重重地一叩首,低聲道。

我溜到皇帝的面前,看見皇帝的嘴角浮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淡淡地道,“聖旨已經下了,朕不能反悔。”唐畫的身體微微一顫。

“不過,”皇帝的話鋒一轉,“朕把這件事交給了奕王,你可以請奕王幫幫忙。”他說這句話時,臉上的表情詭谲異常,仿佛是等待獵物下圈套的獵人。

唐畫面露難色,沒有接話。

“怎麽了,難道朕這六弟不答應你?”皇帝的聲音放柔了許多。唐畫只是沉默地叩首委地,一言不發。

午夜的風吹過,吹起了一地的落花,落花紛飛裏,有人在負手站立,與夜色融為一體。

皇帝又幽幽地道,“六弟在很多年前畫了一幅畫,畫上是一個手捧海螺的少女。朕聽說,他一直在找這個少女。所幸,朕先他一步,找到了你。你和畫上女子的容顏一般無二。當時你在青梅樓裏面,差點受了淩辱。朕便救了你,保全你的清白之身,讓你為朕做事。而你也答應了,可曾記得?”唐畫低聲道,“琉華銘記。”

皇帝微微一嘆,“朕說待時機成熟之後便把你送入奕王府,你所要做的事情便是取得奕王的信任,殺了他。”他說得輕飄飄,我卻感覺到了一股戾氣。“朕煞費苦心,讓你繼續待在青梅樓裏面,為的是讓奕王自己找到你。朕卻不曾想,奕王不踏風月之地,幸好睿王倒是個愛管事的,把你送給了奕王。”

他兜兜轉轉,終于繞回了正題,“朕問你,現在讓你殺他,可能性多少?”唐畫想了想,遲疑着道,“三成。”

“這麽低?”皇帝猛地低頭,俯視着她。

唐畫緩緩地道,“一來,奕王的功夫極好,若一擊不中,便不能再擊。二來,”她微微一猶豫,還是道,“奕王未與琉華同房,琉華沒有機會。”

“還未同房?”皇帝不可置信,“為何?”

“奕王不曾提及,琉華亦不知。”唐畫道,“雖然,琉華也不願……”

“秋後便是問斬時間。”皇帝對她道,“朕給你一個救沈述的方法吧。奕王在朝堂上的勢力極大,既然朕把事情交托給他,朕自然不再方便幹預,而聖旨又不收回。但是,如果奕王死了,這處理案件的事情朕便可以交托給其他人。到時候支會一聲,沈述死罪可免。”

換句話說,這是在用沈述的性命做威脅,讓唐畫殺宋繪了。

我覺得,這個皇帝還真是深思熟慮、精打細算,勢必奪權啊。

而唐畫,會怎麽做呢?

皇帝走了之後,唐畫久久站在原地沒有動彈。而黑暗之中負手而立的人,一步步漆黑裏走出,腳步聲極輕,聲音極冷。

他喚:“琉華。”

☆、強歡(一)

霧霭沉沉,月色迷離。那輪懸挂在半空中打的殘月如鈎,将來人的影子拖得長長的。他似乎踏着月色而來,清冷而淡然。

唐畫聽見這聲音,猛地一回頭,便看見了宋繪信步而來的身影。

她驚駭得退後了一步,“王……王爺。”宋繪笑了一笑,“琉華想要怎麽做呢?”

唐畫怔怔地看着他。他在問她,想要怎麽做。她會怎麽做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看見唐畫看宋繪的眼神,似乎隔着迷霧,顯得迷茫而彷徨。

“你想殺我嗎?”宋繪緩慢卻無比堅定地問她。

她面前的人,是朝堂上大權在握的奕王殿下。掌握這生殺予奪的權力的男子,此刻卻問她,是不是要殺他。這是在奕王府裏對她溫柔體貼的男人。

這是為她簪木蓮花、撫她鬓發的男人。

這是記住她一切喜好、把她捧在手心裏的男人。

現在,他卻問她,想殺她嗎。

唐畫苦笑起來。從一開始,她接近他便是求他一個死。她一直覺得自己愛着沈述,可是在宋繪死和沈述死這個兩難的問題中,她竟然做不出選擇了。

還要做選擇嗎?明明應該選擇宋繪死的,可是她卻莫名地不敢想象。

宋繪靜靜地凝視着她,看着她苦笑的模樣,忍不住也笑了起來,“琉華,沈述對你有什麽大恩?”

“沒有。”唐畫苦澀地搖搖頭,“沈述對我并無恩,這是我欺瞞王爺的話。”

“這樣啊。”宋繪諱莫如深,不置可否,“那琉華為什麽一心要救沈述呢?”

唐畫沉默了,她擡頭仰視着她。

月夜朦胧裏,她看見他那雙澄澈的眼。

他的眼,清明、幹淨,如琉璃珠華。可是這樣一雙美麗的眼睛,卻偏偏蘊藏着滿滿的哀傷。似乎很久遠的時空中,有人便用這樣哀傷的目光望着她,一年年,一季季。

她一直覺得,這樣的眼神應該是屬于窮書生沈述的,并不應該出現在奕王殿下身上。

她本來很想說“因為我愛他”,可是這句話在嘴邊徘徊了許久,卻始終開不了口。

如此糾結啊。

我微微惆悵,無奈地想,情愛這種事情就是麻煩。還好我不曾動心,這動心之後,情愛兩難,倒真真是一件煩人事。

面對這種情況,不知道扶蓁有什麽高見呢?我倒是很想聽聽他的話。可是這家夥,又跑去茶樓酒館吃東西去了。

正想着,我忽然間問道了一股香氣。是燒雞的香味,裏面還混雜這荷葉的清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循着香味走了幾步,便看見有人一襲白衣,花前月下,手裏捧着一只荷包雞,似笑非笑地把我望着,輕輕地對我道,“未芗可是餓了?”

我心裏剛剛湧起來的悲傷在這一刻消失殆盡。我懷着滿心滿意的愉悅,一把奪過了扶蓁手裏的燒雞,“扶蓁你真好。”我由衷地道。

扶蓁拍拍我的肩,把目光投向唐畫和宋繪那裏。我一邊吃雞,一邊探頭看過去。

唐畫沒有說話,宋繪又接着問她,“琉華喜歡沈述?或者……信兒喜歡孫禹繁?”

唐畫沒有懂他的後一句話,但是前一句她确是明白的。她最終還是點點頭,艱難無比地道,“是。”

她是愛沈述的……如果不愛沈述,她會愛誰?宋繪嗎……怎麽可以……怎麽可能呢?

宋繪在她回答的那一刻,眼底的悲傷似海水般漫天席卷而來。他還是笑,笑得眉眼彎彎,笑得溫柔體貼,笑得歡娛之極,卻笑得一點也不像阿繪了。

“明明是你親口許我來世的啊。”宋繪一邊笑,一邊凝視着唐畫,“是你說的啊。”

唐畫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卻沒有說一個字。

她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我記得這個暮春的夜晚,宋繪就像一樽沉默的雕塑,一動不動地立在亭中。午夜有點涼,他的衣袍被風吹得翻飛。唐畫不知所措地站在他的身後,怔怔地仰頭望着月亮。

而我,則一手拿着雞,一手捧着雞骨頭,狠狠地扯着雞的肉,吞進了腹中。

扶蓁一臉嫌棄無比,“你是個姑娘家,吃相可以溫雅一點嗎?”饒是這麽說,他卻變戲法般又掏出了一個醬鴨腿遞給我,“喏。”

我簡直熱淚盈眶,口齒不清地道,“啊啊啊扶蓁你最好了!”

“知道你不吃素,我專偷葷的。”扶蓁含笑道。

等等,偷?偷是什麽鬼?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扶蓁緩緩展顏一笑,“他們又看不見我,我自然是直接拿了去。”

好像很有道理啊。

第二天,我縮在奕王府某幹淨處睡回籠覺時,扶蓁忽然把我給叫醒了。

“未芗,醒醒。”

我被他擾了清夢,十分不滿,喃喃道,“什麽事啊?”

“也沒有什麽事。”扶蓁悠悠地道,“就是沈述死了。”

“哦。”我應了一聲,準備再去睡覺,但腦中轟地炸了起來。

沈述死了?

沈述死了!

☆、強歡(二)

沈述真的死了。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沈述這家夥幾輩子前一定做了壞事。要不然怎麽孫禹繁那次年紀輕輕就死了 ,而這次也這樣呢?

宋繪讓人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了唐畫,他自己卻沉默地坐在書房中。

“姑娘,王爺讓小的告訴您,沈述公子昨夜自盡于牢獄之中。”

彼時唐畫正在梳發,聽見這個消息之後,猛地一回頭,怔怔地看着來傳遞消息的人,“你說什麽?”

太監重複了一遍,“沈述公子死于牢獄之中,自盡而死。”

唐畫手中的木梳“啪”地一聲掉落在了地上,似乎沒有聽懂一般重複道,“自盡而死?”

太監點頭,“是。”

唐畫忽然笑了起來,搖頭道,“自盡?”而後她猛地一起身,厲聲問太監道,“宋繪在哪裏?”

這下,連王爺也不叫了。

太監面露不滿之色,但還是道,“王爺在書房。”

唐畫二話不說,直接往書房走去。

她的腳步很急很快,連門都沒有拍,便推門走進去,“沈述死了?”

宋繪看着她一臉冷淡的模樣,微微蹙眉,淡淡地道,“死了。”

唐畫冷笑了起來,“你殺了他?”

雖然是問句,但是語氣明顯是充滿了肯定。

“本王沒有。”宋繪轉頭望向窗外,“他自盡而亡。”

唐畫冷冷地笑着,“怎麽會自盡呢?昨夜你聽了我和皇上的對話,今兒便說他死了?宋繪,你不覺得你很過分嗎?”

宋繪沉默無言,沒有理會她。

唐畫繼續道,“你說讓我在你和他之間做一個死亡選擇,我昨晚沒有回答。我今天告訴你,如果真的讓我選擇,我一定選擇你死!”她說着說着,眼淚便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

在青梅樓守着她彈琵琶的人啊……為她作畫為她笑的人啊……久遠記憶裏的窮少年啊……竟然這般離開了她。

宋繪終于回過頭,一雙本來漾着笑意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她,沉聲問道,“你說什麽?”

唐畫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我愛沈述!”她說着,不知從何處拿出了一把短短的匕首,施展輕功,竟然刺向宋繪。

宋繪眼疾手快,一腳踢掉了她手裏的匕首,反剪住她的雙手。

之前的宋繪明知唐畫喜歡沈述,卻依然對她溫和,但是今天唐畫的這一席話和這一動作,倒真是觸怒了宋繪。

在那一刻,宋繪明眸裏的溫和終于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怒視着唐畫,緊緊抓住唐畫的肩膀,“憑什麽?是你親口許我來世的!”

“以前你說愛我,明明要與我定親了,你卻投入了孫禹繁的懷抱。你說這是我們最好的結局,我忍了!”

“後來我一生守在你的身邊,陪你到死亡,你執着我的手說來世與我在一起,我便一心一意地等着你的來世。可是,你又告訴我,你喜歡上別人了!”

“兜兜轉轉,你竟然兩世都要和孫禹繁在一起,唐信兒,你到底把我看成什麽人了?!”

“你要我就在你身邊,你不要我就得離開,你想我活我就活着,你想我死我就要做你的刀下人!你是不是太狠心了?”

唐畫并聽不懂宋繪在說什麽,但是那句“你說你愛我”卻是聽懂了。

她冷笑仰頭看他,“你把我愛的人殺死了,你憑什麽讓我愛你?”

“他是自殺!”宋繪喊出聲。一向波瀾不驚的男子在這一刻卸下了所有的僞裝。

唐畫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我不愛你,一點也不愛。”

宋繪怒極反笑,“不愛?當初孫禹繁強要了你,你便從了他。”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如果我也強要了你,你會不會把心給我?”

“你做夢!”

扶蓁在我耳邊吹了一口氣,慢悠悠地道,“能把宋繪逼成這個樣子,唐畫也是個人才。”

我的關注點卻在于,“宋繪會強要了唐畫嗎?”

“孫禹繁說過,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愛到不行,才會想殺了她。或許,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愛到求不得,才會用強吧。”扶蓁抱胸倚門口,“雖然這兩個觀點我都不贊同。”

那邊,宋繪一手反剪着唐畫的手,一手去褪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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