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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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命不久矣
作者:朱流照
文案
皇城內外,瘋傳太子妃方錦安命不久矣。
“太子妃若有不測,孤亦不獨活于世。”癡情的太子李憶決然道。
衆臣工兩行長淚,卻不是感動的,而是給那陣陣天雷劈的:
“太子殿下您是天下萬民的英明太子;
太子妃殿下卻是前廢太子的太子妃啊!!”
內容标簽: 宮廷侯爵 陰差陽錯 甜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方錦安,李憶 ┃ 配角:李憫,謝岫 ┃ 其它:
金牌編輯評價:
皇宮內外人盡皆知,遭太子厭棄的太子妃方錦安命不久矣。所有人都等着她死,唯有一人盼她活。重生歸來,肅王李憶目标有二,第一步,奪了太子的太子位,第二步,奪了太子的太子妃。
為了達成目标,他務必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方錦安正是太子魂牽夢萦卻陰差陽錯沒認出來的心上人......文章視角獨特,節奏緊湊明快,劇情百折千回,感情溫馨有愛。
整體基調寧靜甜美,不乏蘇爽。乃減壓降燥之良品,敬請品嘗。
隔世重見(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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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重疊金明滅,鬓雲欲度香腮雪。
今兒個是受封太子良娣的安國公府嫡女謝岫入東宮後第一天。時方五更,謝岫便醒了,喚宮人伺候她洗漱更衣。
太子良娣按制該有兩名七品的掌事女官,共同主管內外雜務。這兩名女官也有講究,一名由良娣的陪嫁侍女擔當,一名則由宮中指派。
此時謝岫那穿着嶄新女官服飾的陪嫁侍女,名喚作淩波的,略有些局促不安地指使着滿屋子的宮人,為他們家小姐在這東宮的第一次亮相做準備。
宮中指派的掌事女官名阿拂,一臉的伶俐和氣。此時她退居淩波身後一步,并不與淩波争短長。然而她心中卻不似面上平靜。她暗自揣度着新主子的心思:起的這麽早,怕是心中不安吧?畢竟昨夜太子李憫并未宿在這绮蘭堂,而是寵幸了同時進宮的另一良娣秦氏緣琇......
她存了賣乖讨好的心,恭謹上前,向謝岫笑道:“太子妃娘娘身子骨不好,平日裏不太見人。故而咱們東宮諸位夫人并沒有晨間去章華殿請安這一說。倒是太子殿下,下了早朝之後,常會到各位夫人的宮室中走動。”
淩波聽了她這話也暗中點頭:這宮裏宮外,誰不知道太子妃方錦安是個不得太子喜愛的病秧子?她們公府可不就是存了取而代之的心把小姐送進東宮的嘛。“那方氏命不久矣,待她一死,以我兒的姿容人才,這妃位可不是手到擒來?”臨走之前夫人的話言猶在耳。
以淩波對自己家小姐的了解,她心高氣傲,何曾是個甘于屈居人下的。有阿拂這麽一番話,她定然順水推舟,不會去拜見太子妃。
豈料這次她卻猜錯了。
“禮不可廢。娘娘見不見那是娘娘的事情,我拜不拜是我的心意。”謝岫說着輕輕揮動良娣形制的華麗禮服,站起轉身。
她年方二八,生的秾麗妩媚,眼瞳中卻是與年齡不相符的清冷與威儀。這眼神讓女官們不敢違抗她的話,諾諾應承。
謝岫看出她們的不解,卻是無心與她們解釋。
如何能不拜。上一世被賜三尺白绫之時,朝臣們匆忙補就的廢後诏書上,赫然便有居東宮時從無問安于太子妃這麽一條。
盡管這一條和其他許多條罪狀一樣,不過是欲加之罪而已。
乘辇行走于東宮之中,明亮的陽光照在身上,看着周圍熟悉的亭臺樓閣,謝岫不禁一陣恍惚:想來是她以皇後之尊,加封的第二日便無故被廢賜死,此等曠世奇冤觸動上蒼,故而才得到了重返這個世間,重返于三年前的機緣吧。
此時,李憫還是太子,尚未登基為帝;她還是剛入東宮的太子良娣,尚未鳳冠加頂;方錦安,還是太子妃,尚未,身亡。
以及,李憫還厭惡方錦安厭惡的無以複加。
謝岫無聲冷笑。
可是這又如何呢。若說是上蒼眷顧,為何不讓她重生的更早一些,偏生是重生于在入東宮的前一日,她根本沒有時間改變這嫁于李憫、重返這座宮廷的命運!
李憫,太子李憫.....想起這個名字,想起那張郎豔獨絕世無其二的臉,謝岫心中一陣怒恨翻騰,不得不緊緊抓住步辇的扶手,才能穩住身形。
曾經有過多少的濃情蜜意,此時便有多少的恨。
不甘心啊,怎能甘心。謝岫無意識地拂上自己的脖頸。依稀還覺着有白绫繞頸之痛,以及在那之前太監們按着她的肩拉扯她的痛——平日裏陰柔軟和的太監,竟能使出那麽大的勁兒,她的肩都要給捏碎了......
“陛下,為何要這樣對待臣妾?臣妾與這刺殺,與方氏之死毫無關系關啊!”那時她形容狼狽,從太監們手裏掙紮着,苦苦哀求。
曾經視她如珠如寶的李憫,彼時只盯着懷中方錦安蒼白到幾近透明的面龐,半眼也不看她。“朕什麽都不要,朕只要她活過來。”他喃喃自語......
“良娣,章華殿到了。”阿拂的聲音打斷謝岫的思緒。
謝岫扶着阿拂的手,走下步辇,放眼打量這章華殿。
還是一如前世清冷蕭條,除了她這一行人,并無其他人來。可是謝岫再不複前世拜谒這章華殿時得意傲慢的心思,反是極緊張。
章華殿的掌事女官迎了上來。謝岫打眼一看,不禁愕然:不是珍媽媽,卻也不是劉氏碧玉。
前世裏,現下章華殿的管事分明應該是劉氏——現下,方錦安嫁于李憫的第三年,她極信賴依靠的乳母珍媽媽一病而亡,而她從晉陽侯府跟來的其他侍女們也被羅織了窺探宮闱的罪名,趕出宮去。那淫/蕩又惡毒的劉碧玉便成了章華殿管事。
怎生事情不一樣了?
不容她多想,掌事女官已到了跟前行禮問安。自稱名喚雲見。謝岫只得裝作若無其事,從容而恭謹地請她向太子妃通傳求見之意。
雲見臉上頗有兩份訝色與窘色:“娘娘這兩日罹患風寒,現下還未起身......”
“臣妾候着便是。”謝岫笑道。
“可,可就是娘娘起身了,也很懶怠見人......”雲見猶豫道。
“請姑姑上複娘娘,臣妾便在這外邊候着。”謝岫堅持。
原不過是記恨于廢後诏書上的那句話,然而此時,她突然間真的很想見方錦安。
約莫等了小半個時辰,雲間又走出來:“娘娘請良娣入見。”
章華殿中,也還是和前世一樣,重重通天徹地的輕紗遮蔽光線,陳設陳舊,空氣中滿是藥汁的苦澀味道。
一片苦澀沉寂中,一簾紗動了下,一只蒼白的手從那後面探出。
存在于謝岫記憶裏的方錦安原本是個模糊的影子。她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她被賜死之前,見到的李憫懷抱中,方錦安血污的身體,與蒼白無色的半邊臉龐。
可在這一瞬間,與方錦安有關的所有事,突然都清晰無比。
譬如這只手,這只左手上,無名指與小指兩個手指上,永遠戴着兩只尖尖的金護甲,上有纏枝牡丹的圖案。
“孤讨厭長指甲,更勿論方氏那種又尖又長的護甲!看了孤就要起一身的雞皮疙瘩!”謝岫還記得前一世,李憫曾極厭惡地與她說起過方錦安這護甲。
謝岫又無聲地笑了笑。
李憫甚至從未牽過方錦安的手,所以他從不知道她為什麽要戴這護甲。
哦,不對,前世他終究知道了呀,在方錦安死後他終究知道了:摘去護甲,其下的兩根手指,刀削斧劈般,齊齊少了一截。
那時候李憫的神情,唔,現在想想,還真是好笑呢!
輕紗被揭開了,那後面的人慢慢走了出來。
世人有雲,晉原方氏仙風道骨,容色輝映長夜。
此時的方錦安,因病弱的緣故,面色憔悴蒼白,未免折損了幾分輝夜容華;但神色中一種視世間萬物如無物的空靈,卻愈發的飄渺難測。加之她身形纖長,一襲素衣曳地,一頭長發瀑瀉如瀑,更顯得整個人翩翩然有羽化登仙之姿。
方錦安這是尚未梳妝更衣,便出來見人。
落在绮蘭堂二女官眼裏,就覺着太子妃這樣子未免太不成體統。
然而對于謝岫而言,重要的是她還活着,盡管羸弱不堪,但當真還活着。
而不是那具鮮血流盡,白的不像人樣的屍體。
這一刻,謝岫才有種腳踏實地的感覺:她當真重生了,這一切不是夢......
“你怎麽了?”方錦安皺眉看她:“怎麽一副要哭的樣子,誰欺負你了嗎?”
“啊,不,不。”謝岫忙收斂了一下情緒:“是臣妾,臣妾得以拜見娘娘,喜不自勝,故而一時失儀,娘娘恕罪。”她說着,急急大禮下拜。
“起來坐下說話吧。”方錦安笑笑:“你倒有趣。這東宮的女人們沒聽說有哪個喜歡見到我的。”
“娘娘天人之姿,臣妾傾慕不已。”謝岫起身道:“若娘娘不嫌棄臣妾愚笨,臣妾願日日侍奉于娘娘身邊。”
方錦安在雲見的攙扶下慢慢斜倚到軟榻上:“我現在身子不好,很懶怠動心思應付人。良娣這巴巴兒地來見我,到底有何所圖,不妨直說。若是想讓我幫你忙博得太子的寵愛,唉,真是不好意思,我沒那本事呢。”
“娘娘說哪裏話,一則身為側室侍奉娘娘,這是我等的份內之事。二則臣妾的乳母是北疆人,從小就給臣妾講晉原方氏的故事,什麽拒不稱王、血染白旗、葬龍望仙......臣妾對您方氏一族仰慕的不得了呢!”謝岫道。
“哦,是嗎?”方錦安聽了微微一笑。
“特別是您的兄長方錦繡方君侯,”謝岫瞅了她臉色,小心翼翼道:“說句臣妾現在不該說的,那可是臣妾心中的大英雄,那時得知君侯離世的消息,臣妾簡直不敢相信,一連哭了好幾日呢。”
“哦,是麽。”方錦安又一笑。然而此時這笑,才略微笑進了眼裏。
“臣妾一介閨閣女子,從無有幸得見君侯真容。聽說娘娘與君侯是雙生兄妹,臣妾就想見着娘娘便如見着君侯,也算一償夙願了。”謝岫又道。
方錦安聞言摸摸自己的臉:“這可要讓你失望了,阿繡可不是我這副沒用的模樣呢。”
“娘娘可否與臣妾多說說君侯的事兒?”謝岫向前探探身子,一副嬌俏女兒家的模樣。
她身後的二女官卻急的不行:這一個還沒承寵的嫔妃,把個外男挂在嘴邊上,這算怎麽回事!
“良娣,娘娘身體有恙,咱們且別打擾娘娘休養了罷。”淩波仗着與自家姑娘多年情意開口道。
“哦,光顧着說話了。”謝岫忙從淩波手中接過帶來的東西:“知道娘娘身子弱,臣妾備了兩只百年老參獻與娘娘,還請娘娘不要嫌棄。”
“有心了,不過我這病不能吃參......”
便在此時,宮人來報,太子殿下駕到。
謝岫聞言吃了一驚:怎會,李憫怎會主動踏入章華殿看望方錦安,這與前世不同!
前世,李憫真的是正眼都不願多看方錦安一眼啊!
難道,他二人的緣分,今生會與前世不同?
休想!一瞬間,謝岫控制不住,目中流露了一絲極怨毒的光。
雖是轉瞬即逝,卻沒逃過方錦安的眼睛。
這個小良娣,還真是有點意思。她想。
作者有話要說: 夜深人靜,悄悄把新坑給開了,喵~
這裏主要修了一個時間。故事發生在方錦安嫁于李憫的第三年。
隔世重見(二)
太子李憫走了進來。
彭國太子李憫,是當今皇帝與已逝的皇後的嫡子。傳聞他出生之時,天降異像,空中隐約有梵音與花香。故而在民間一直有佛子轉世的美譽。他人也的确對得起這贊譽。容貌俊美姿儀出塵不說,那一份聖潔清澈的氣質真真是世間難尋,也不知這污濁宮廷如何能養出來的。
與這氣質極般配,他還有一雙柔軟如小鹿的眼眸。方錦安單看着這眼眸就覺着心要化掉,他再嘴角一翹,肆意而笑,方錦安便任由自己萬劫不複。
不過方錦安已經許久未見他笑了,今兒個倒是難得,他眼角眉梢,略微帶了絲笑意。
然後她就察覺到,李憫帶着這絲笑意,看向了謝岫。
方錦安無意識地把護甲握進掌心,尖銳的刺痛便順掌心蔓延向上。
這刺痛讓她好歹能繼續維持他們方氏标志性的仙風道骨。
她眼波微動,又看謝岫。
謝岫自李憫進來便規規矩矩行禮、起身、低頭退避。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試圖引起李憫注意、向李憫示媚的動作,一點都沒有。相反,她的肢體和神情比起之前,有略微的僵硬,她的身體在蜷縮內收,這代表她不想引起李憫的注意,她想躲避開李憫,甚至,她對李憫有反感的情緒。
她還真是和東宮別的女人不一樣呢。方錦安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冒出一個有趣的聯想:莫非,她心中是傾慕阿繡的,故而雖是被家中安排着進了東宮,卻也不願承寵于李憫?
這個想法讓方錦安心中一樂。
她卻哪裏知道謝岫見了李憫,心中翻起的驚濤駭浪。
李憫于一十九歲上受封太子,到今年已是第三個年頭。謝岫記憶裏,前世的此時,他大權在握,政務順遂,帝皇看重,臣子悅服,正是最風光無限的時候。唯一不順心的,就是娶了方錦安做太子妃。故而他對方錦安的厭棄赤/裸裸不加絲毫掩飾、節制。
可是現在站在眼前的李憫,行事與前世明顯不同。
謝岫曾受他寵愛三年,自認為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他。所以她能分辨出,李憫縱然是來看望方錦安,縱然是平心靜氣問候方錦安的起居,可是他的聲音是虛的,裏面沒有感情;他的眼神是浮着的,他沒有把方錦安放進眼裏。他坐在椅子上,身體微微後傾,這表明眼前的人或事不得他歡心。
他仍是厭惡方錦安的。可是現在的他,把這份厭惡收斂了起來,謹慎小心地與方錦安虛與委蛇,維持了面子上的情分。
為何會有如此改變?
這疑惑在謝岫腦海中一閃而過,她未曾深究。她立刻又想,看來是自己多慮了,李憫與方錦安的緣分,一如前世,并未改變。
李憫還是與前世一樣,不曾得知,那件事情。
思及那件事情,謝岫一時恨的全身發抖:三年的恩愛,說不完的濃情蜜意,到最後,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個替代品,一個随手可棄的替代品......
一時又極想放聲大笑大喊:李憫,你永遠不會知道!你藏在心底,愛的成癡成狂那個人,她就在你身邊啊,你永遠不會知道她付出了怎樣代價來到你身邊,你永遠不會知道她亦如你愛着她般愛着你......可是你永遠不會知道了!我絕不會讓你知道!
不,等等!謝岫又想:還是如前世這般,等方錦安凄慘身亡,才讓李憫發現一切,發現他錯過了什麽,踐踏了什麽,這才爽快!沒錯,該讓他傷的比前世更為慘烈才對!只是她不會再牽涉其中了,不會讓自己淪落到那三尺白绫賜死的悲慘境地,淪落到付出真心一場,到頭來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個替代品的可笑境地!
“良娣,良娣?殿下與您說話呢!”淩波焦急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擡頭一看,李憫可不正微挑了鳳目看着她?
“臣妾失儀!”謝岫收了思緒,驚慌俯身下拜——前世裏,李憫最喜她嬌媚活潑,那麽今世既不想再承寵于他,便要裝出他不喜的拘泥無趣。
果然李憫便轉過了頭,起了身:“孤還有政務處理,先走了。”
“臣妾也不打擾娘娘休息,告退了。”謝岫未曾想見了李憫一面,情緒波動的如此厲害,竟是一時半會兒有點支撐不下去的感覺,便也起身告辭。
方錦安目送她背影離去。“難不成她當真思慕阿繡的?”她小聲嘀咕。
殿中又恢複成死寂一片,并無有人與她解惑。
方錦安微微嘆口氣。
“娘娘,該進早膳了。”雲見道。
方錦安看看水漏,早過了早膳的時間了。“沒胃口,不吃了。”她搖搖頭。
“那要喝藥嗎?”雲見又問。
方錦安點點頭,雲見便示意宮人把她要喝的藥端來。
藥端來了,雲見拿起藥碗遞給方錦安。藥碗觸手卻是有點涼了。雲見便明白,這藥早熬好了,給謝岫過來這麽一耽擱,便涼下來了。宮人們偷懶,未曾把藥暖着也未曾重新加熱。
不過方錦安從不在意這種小事,雲見便只當不知道。
方錦安在意的只有:“藥裏蜜糖加的不夠,再多加點。”
雲見便默不作聲地從旁邊一同送過來的蜜罐了舀出半勺蜜糖和進藥裏,也只當沒聽過太醫吩咐過這藥不能兌糖。
縱然加了這麽多蜜糖,方錦安仍是皺着眉,磨磨蹭蹭地喝一口複吐回去。還剩小半碗的時候便推開了:“不喝了。”
雲間也由着她。
喝完藥,方錦安便俯身在軟榻上躺下。
這正殿闊朗,方錦安最喜在這裏小睡。不過雖是放下了垂幔紗帳,仍抵不過從四下縫隙裏吹進來的小風。
雖是深夏,氣溫不低,但方錦安的病,不能吹風。
但也沒人出聲勸阻。
一覺醒來,到了下午,再一覺,夜色已深沉。
“娘娘,今日可要備水沐浴?”雲見問。
方錦安像要她做什麽大難事一樣皺眉:“前兩天不剛沐浴了嗎,又要沐浴!”
可這是大夏天裏啊,宮中哪個貴人不是一日一沐浴。要不是這樣,雲見都懶得開口詢問。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方錦安懶懶起身:“那便備水吧。”
伺候這太子妃沐浴,簡直遭罪。
進個水裏,跟赴刀山火海一般,皺着眉咬着牙的,至于嗎。
搓洗身上,從不肯用澡豆,更不肯讓人伺候搓洗,這不知又是什麽毛病。只自己小貓洗臉般摸個一兩下。
可惜了那般好肌膚。
她一身肌膚晶瑩細膩,宛如嬰兒般。宮裏粉黛三千,雲見倒也沒見過這麽好的肌膚。
但卻又沒什麽用。
雲見到章華宮已三月有餘。這三個月裏,太子殿下從未在章華宮中留宿。
更有那章華宮的老人兒與她嚼舌根,怕是即便大婚當夜,太子殿下也未曾沾過她的身呢。
雲間在這宮中,算得上是個再老實不過的老實頭。可就連她都心中排揎,都說太子妃不得太子喜歡,只看這脾性,便是放在尋常百姓家,也是要遭夫君厭棄的。
一則本身就有打娘胎裏帶來的病,這病雲見也不知道叫個什麽病,禦醫署的太醫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道是太子妃身體極度虛弱,得極靜心的養着。稍微凍着了熱着了累着了氣着了,就得大發作一回,難受的跟要死了一樣。偏太子妃自己還不把自己身子當回事,隔三差五就要來這麽一回大的,時日久了,他們這些底下人都厭煩,更勿論上面的貴人們。
調養的藥方是太子妃從娘家帶來的,一日三頓不能停。那些藥材太醫們倒是認得,都一個個的咂舌,說配這麽一副藥,所費不下百金!也就這天家能養活的起這麽一個兒媳婦了。
二則她還又懶又饞,不思上進。縱然是有這麽個病拖累着,但她還這般年輕,等閑有點心氣兒的人也該強撐着振作一二。她不,她借着這生病的由頭,宮裏宮外一概人等能不見就不見,該太子妃承擔的大小事務也不願粘手,整天就知道睡覺。若不叫醒她,她一天能睡十二個時辰——章華殿裏伺候梳妝的的宮人倒是省事兒:太子妃難得有換下寝衣束起頭發正裝打扮的時候呢。
難得的清醒時間呢,她只知道發呆,要不就是嘴不停的吃甜食,那嘴饞樣兒,跟吃不飽的貧家寒戶裏出來的似的。然而她的病又不能吃太多甜食,吃多了就要吐,大病就要發作......因此雖是這樣的吃,人倒并沒有長胖。
脾性不好,太子不喜,又沒娘家撐腰并噓寒問暖,可以說現在阖宮上下都冷眼看着太子妃的病越來越重,靜候着她離世。
但怒其不争之外,有時候轉念一想,雲見也替她不平,可憐她。
威震天下的晉陽侯府這一代唯一的嫡出大小姐,那是堪比公主的高貴出身啊。
她的嫁妝,更是公主都比不上,那是實打實的整個晉陽侯府——兵馬二十萬,城池十二州。
便是沖着這份嫁妝,李氏天家也不該如此冷待她。
唯只能說最無情是帝皇家了。
也可憐那百戰百勝的方君侯,在世做的最後一樁事,放眼天下豪傑為他妹子挑的良人,竟這麽的不是東西。
當年方錦安的出嫁——其實更準确說應是和親,可是攪得天下三國沸沸揚揚,堪稱一時盛事。若要說清楚這樁盛事,卻須得從天下大勢說起。
百餘年前,統禦天下的大魏朝潰然崩塌,烽火亂世之後,成三國鼎立之勢。他們彭國李氏先祖,占據了肥沃的中原之地。在東方,傅氏建國號陳,在西方,亦有趙氏,建國號衛。
三國交壤的北疆之處,卻還存在着一個特殊的勢力。那便是鎮守邊疆晉原十二州的晉陽侯府。
這晉陽侯府并未受陳、彭、衛任何一國的封授,依舊尊奉先魏朝的正統。
晉陽侯府方氏一脈,甚至還在魏朝之前,便鎮守北疆,抵禦蠻人。族人個個骁勇善戰,更兼義膽忠心,愛民如子。故而在民間威名遠揚。
好在這晉陽侯府有鐵律,只守境安民,不參與朝中争鬥。代代君侯又都是有手腕的,魏朝後期,朝政昏庸至那般,晉陽侯府竟能夠絲毫不牽涉其中。
在後來的亂世之中,晉陽侯府亦不參與諸方混戰,安然保全自身實力。畢竟他承擔着抵禦蠻人的重任,既然不肯介入亂局,諸方勢力也樂的不招惹他。
等三國定鼎,晉陽侯府依然超然世外,不稱帝建國,卻也不肯歸附任何一朝。鑒于他的實力與聲望,三國都是想把他納為己用。這百來年,三國争着搶着的,各種示好禮遇,晉陽侯府卻如一塊硬石般,絲毫沒有松口的跡象。
直到數年之前,事情開始發生轉機。
說起來卻也讓人唏噓不已。這曾經琳琅滿目的世家大族,經歷一代代馬革裹屍、英烈報國,到如今,竟然只餘下年方弱冠的一對雙生兄妹。
其中那位小姐,就是現如今的彭國太子妃方錦安,常年病弱,養于深閨之中,少有人知。
而那位年輕的君侯,名方錦繡,倒是不堕他祖上威名,幾年前聯合三朝一同發兵,破了蠻人王帳,滅了蠻人單于,将蠻人逐出千裏之外。未來的數十上百年,蠻人都不會對北疆形成大的威脅了。
這事兒對天下人是莫大的好事,唯獨對晉陽侯府不是。
一則蠻人之禍已解,晉陽侯府便失去了保境的作用,三朝怎能放任這麽一只不馴勁旅在自己邊境晃悠?
更要命的是,在在大戰中,方錦繡受了蠻人的毒箭,危及性命。
戰後拖了幾年,方錦繡終究英年早逝。
離世之前,他以十二州之地、二十萬兵馬為陪嫁,把他妹子方錦安嫁入了彭國。
從此以後,世間再無晉陽侯府。
作者有話要說: 增補下安安的出身。看過我上一篇文名士家的小娘子的親,應該有點印象吧。
舊時紅衣(一)
“良娣,良娣?”是誰在喚她?“太子殿下來了。”
謝岫慌忙轉身,果然見太子殿下意态悠閑,緩步而來。
嘴角忍不住翹起,她急急迎向他:“恭迎殿下。”
李憫伸手阻住她的下拜行禮:“說過了,你我私下無須拘禮。”
便是普通人家的夫婿,都做不到他這般溫柔體貼,更何況他身份如此之高貴,相貌如此之俊美。
謝岫委實覺着自己三生有幸。
一點點微醺的酒香洋溢在空氣中,謝岫擡頭看,李憫的目光清亮中添了幾分朦胧。是了,他剛剛從陛下面前領宴歸來。“殿下飲了酒嗎?臣妾去為殿下沏一盞濃茶醒酒。”謝岫問。
李憫搖搖頭,只轉身招手示意身後的小黃門上前:“我叫人給你做了件衣裳,你穿上看看。”
謝岫驚喜看去,那是一件大紅錦衣。咋一看款式簡單,仔細看,衣上用同色絲線細細刺繡了百鳥朝鳳花樣,精致無比。謝岫一時又是驚喜又是驚訝:“殿下,以臣妾的身份,是穿不得大紅色的,更不能用鳳凰圖樣......”
“我說你穿得便穿得。”李憫刮下她鼻子,眉目間柔情似水:“穿上給我看看。”
她心裏湧起無邊甜蜜。換上這紅衣,燈下看着,恍惚如同披了嫁衣一般,一時間不能以正室身份嫁于李憫的遺憾都少了幾分。
李憫見到這般模樣的她,目光愈發的缱绻迷離。
他拉她入懷,伸手解她頭上珠翠。
“殿下?”謝岫不解。
“這等金銀俗物,不配這熾烈之色。”他說。
一時她釵環盡除,青絲瀑瀉,他方肯罷手。
“真美。”李憫撫摸着她的頭發,癡癡地道。
突然他一把把她打橫抱起。
卻不是往內室去,而是走到院子中。
時值初春,院子中一株碩大梨樹開了滿樹的花,人站在樹下仰頭望去,恍若落下了滿天的雪。
“這是我叫人從宮外移進來的。中原不比北疆,這麽大的梨樹,倒是找了好一陣。”李憫喃喃自語。
“殿下喜愛梨花嗎?”謝岫問他。
李憫不答,反問她:“你會舞劍嗎?”
“舞劍?”謝岫有些驚訝:“并不會......”
“無妨,我來教你。”李憫一笑,眼中有萬千繁星亮起。
鴛鴦寶劍,雷霆清光,花間月下,人舞成雙。
“你可記得,那個時候?我一直想着,你該是穿着紅衣,才好。”意亂情迷之時,李憫伏于她耳邊說。
哪個時候?謝岫不明白。可是旋即李憫的唇落下來,謝岫無暇去分辨這話的意思。
......
“良娣,良娣?可是夢魇着了?”又有人喚她。
謝岫緩緩睜開眼睛,一時間竟分不清今夕何夕,莊周夢蝶,亦或是蝶夢莊周。只眼角一滴淚冰冷滲人。
目光緩緩落到身邊放着的大紅衣衫上。好一會兒才想起,小睡之前,她正在親手縫制這件衣衫。
而與李憫的溫柔缱绻,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并且那溫柔缱绻,何曾是給她的!謝岫重重握緊了那紅衣。
淩波随着她目光看去,思及一事,忙道:“良娣吩咐咱們去尋的白色絲線,已經得了。”說着把絲線給謝岫看:“各色的白,尋了十來種,良娣看哪種好?”
謝岫伸手拂過那束束絲線:“你覺着,哪一種繡梨花合适?”
“若是梨花,奴婢看着這個好......”
一時選好了絲線,淩波猶豫問謝岫:“良娣做這衣衫,是要進獻于太子妃娘娘嗎?”
謝岫微微一笑:“自然是的,這個顏色,只有她可以用。”
“姑娘,你可給奴婢弄糊塗了!”淩波看看四下無人,靠近謝岫,低聲道:“自打您進了這東宮,也不往太子身上使勁兒,整天圍着這太子妃打轉!前幾日日日送糕點,這兩天又耗神耗力的做這衣衫。若說是太子妃是個正兒八經的主母也就罷了,眼下她的境遇,不說這總管東宮庶務的孫婕妤,便是連初初進宮的您都比不上啊,您這到底是什麽打算?”
“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便是了。”謝岫笑道。
“我是從小跟着姑娘長大的,心裏只有姑娘。”淩波委屈道:“和您一同進宮的秦良娣日日承寵,風頭無雙,您呢,太子殿下可還沒正眼看過您.....”
“你若是覺着秦良娣那裏好,我便求她個人情,把你送給她,可好?終歸在宮外的時候我與秦緣琇便相熟,她的性情也是好的。”謝岫的臉上看不出喜怒,說的話可把淩波吓的不輕:“姑娘,求姑娘別說這樣的話,奴婢還不是一心一意為了您好嗎......”
打發了淩波,謝岫抽線繡那梨花。
我是什麽打算?
謝岫恨恨一針刺過厚重布料。
自然是要撕破這虛與委蛇遮掩下的平靜,讓那該死的早點死,該傷的早點傷!
章華宮中。
“姑姑。”回廊下宮女月靈低聲向雲見回事:“肅王殿下進獻了兩簍子葡萄給東宮,說是從西域的大月國千裏迢迢運過來的,與普通的葡萄不一樣。孫婕妤命分給了各位夫人,卻獨獨又沒送來咱們章華殿......”
“罷了,又不是頭一回的事兒,太子妃娘娘也不會在意。”雲見一貫的息事寧人。
月靈兀自憤憤不平:“其實孫婕妤不過是不上心罷了,都是她殿中的王姑姑使壞!我聽她房裏倒夜香的小丫頭文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