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她偷偷扣下了好多呢,便是文子,都沾光吃了半串。”
“你就是沒沾上這光心裏氣不過是吧?”雲見使手中團扇輕輕拍一下月靈額頭:“該幹嗎幹嗎去吧,別整天就盯着那一口吃的,出息!”
在這兒能有什麽出息!月靈心裏嘀咕着,馬馬虎虎行個禮,撅嘴轉身。
“等等!”雲見又把她叫住:“我突然想起,依稀太子妃娘娘提起過,她在家中時,常吃這大月國的葡萄,自從嫁來後吃不到,倒甚是想念......你且把嘴閉緊了,這事兒半個字也不許在娘娘面前提起!”
“姑姑!”月靈跺腳。
“合宮上下沒人拿她當回事,即便說了也沒什麽用啊,不過是引的她生一場氣,氣壞了發作起來,還不是你我辛苦。”雲見道:“你再這樣想,便是孫婕妤那兒沒給扣下,這樣冰冷的果品,她吃了定是會上吐下瀉的,還是要折騰我們。所以終究不要讓她知道這事兒的好。”
“姑姑們在說什麽呢?”突然一個聲音響起,雲見與月靈轉頭一看,謝岫帶着人款款走了進來。
“良娣過來啦。”兩人忙掩過這一節,起身迎接謝岫。
“啊,謝岫又過來了?”內室裏,被從睡夢中叫醒的方錦安頗有兩分起床氣。
不過思及謝岫這幾日過來帶的美味糕點,方錦安心中不禁有些歡喜,便把這起床氣壓了壓。起身抓兩下頭發就搖搖擺擺向外室走去,步伐比之往日卻輕快些許。
“你來啦。”她笑着看謝岫,目光卻落定在謝岫帶來的食盒上:“今天又給我做什麽好吃的了?昨天你拿來的那個栗子糕我已經吃光啦。”
吃到撐。月靈暗中翻個白眼。
“今日孫婕妤那裏送來些葡萄,說是産自西域大月國的珍惜品種,我嘗着是比咱們平日裏吃的好,故而拿些來敬獻于娘娘。”謝岫笑着打開食盒。
侍立一旁的雲見與月靈無奈地對視一眼:終究躲不過。
方錦安探頭一看,頓時眼睛瞪得橢圓,神色也極激動的樣子。
雲見與月靈又是無奈一眼:一點吃的而已,縱然李氏天家虧待了她,也沒虧待成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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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竟然是醉金鄉耶!”方錦安驚呼。
“什麽?”謝岫不明。
“這葡萄叫醉金鄉。”方錦安拈起一粒看看,迫不及待地塞進口中:“呀,真是正宗的醉金鄉!”
“西域的葡萄,以大月國的最好,而醉金鄉,又是極品裏的極品。”她一邊嚼着一邊含含糊糊地道:“産量也極少,要上貢給他們國王的,一般外人見不到......那時候我們家和大月國有來往,他們國王送過我們。好懷念啊,好久沒吃到了!”
她吃着說着,一時突然安靜下來。謝岫仔細一看,她眼角竟似泛了淚光。
“娘娘,可是思念家鄉了?“謝岫低聲問。
“沒有。”方錦安擦擦鼻子:“從來都沒有,一點都沒有。”
“哦.....那娘娘便再多吃一點。”謝岫又道。
方錦安便埋下頭去,嘴上不停,不多時大半串葡萄便沒了。她儀态倒也優雅,但吃的太快,但避免不了手上嘴上都是汁液。謝岫素來極愛潔雅,眼前有一丁點兒髒污都不行,哪裏受得了她這樣,下意識地便把手中帕子遞過去。
然不成想,方錦安竟低頭,憊懶地就着她的手轉頭把嘴在帕子上蹭——謝岫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這是個什麽做派!
好歹方錦安終于接過了帕子——幹幹淨淨的帕子一會兒就給她揉擦的不成樣子。方錦安這才意識到:“啊,你也吃,你也吃。估計送給你的也就這麽點,你全拿過來了吧?”
“無妨。臣妾并不很愛吃這個。”謝岫端莊推辭。
然而方錦安伸手把葡萄送到她嘴邊:“來,張嘴。”
謝岫給她吓了一跳:我和你不熟,并且我讨厭你......另外你的手上全是葡萄汁啊,也好意思喂別人......然而面上還得撐着笑:“啊多謝娘娘賞,唔......”一句場面話沒說完,已經給方錦安塞進了嘴裏。
那葡萄那麽大,哪家的大家閨秀會一口全塞進嘴裏,儀态極其不雅好嗎......謝岫趕緊掏手帕捂嘴——然而手帕已經給方錦安了。方錦安看出她要用,忙給她遞回來。謝岫盯着那帕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叫你弄的那麽髒的帕子,誰要用!然而方錦安是上位之人,她又不可以不接。
終究她忍了,接過帕子不作聲色地擲于一邊,嘴中大口恨恨把那葡萄嚼盡。
“再吃一個。”方錦安還要喂她。
“臣妾自己來就好。”謝岫哪裏還肯。
“不用客氣不用客氣,”方錦安擺擺手,意态豪邁:“難得你這個人這麽順眼的,我就準你不用跟我瞎客氣了。來,張嘴。”
畢竟是那般不凡的出身,聲音裏有着不容拒絕的威儀。謝岫竟抵抗不過,只能又張嘴吃了。
好不容易葡萄全給吃完了,謝岫覺着自己胃給撐的不行。
然而方錦安還意猶未盡。“沒有了嗎,還想吃......”她揉着自己胃說。
“這種生冷果物娘娘身子骨不好,還是少吃為宜。”謝岫皺眉道——等等,我幹嗎勸她呀......
“沒辦法的,你不知道......”方錦安話說半句,無奈笑笑。
“對了,今兒個來,還有一事要求娘娘。”謝岫想起自己的正事。
那邊雲見與月靈又對視一眼,撇撇嘴:果然是有所圖求,終于露出狐貍尾巴了吧。不過你求她這麽個廢人,真是拜錯廟啦。
“什麽事兒?你說來看看。”然而方錦安倒絲毫沒這自覺,爽快地道。
謝岫正襟危坐,先拜了一拜,方道:“按着這宮裏的慣例,我和秦良娣初入東宮,該各自置辦一場茶宴,宴請娘娘與各位夫人。秦良娣的茶宴就在四日後,我聽聞籌備的很是精致。我的茶宴,卻籌備的不是很順利,很多想要的東西內府都說沒有.......我想着,若是娘娘屆時能莅臨茶宴,那便是我茶宴備的粗俗簡陋,各位夫人看在娘娘的份上,想來便也不會與我計較了。”
“我聽明白了。”方錦安挪動下身體,換個坐姿:“現下東宮各處都上趕着去貼那得寵的秦緣琇,沒人理會你是吧?唔,不過便是我出席你的茶宴,估計也沒人會賣我人情的——相反,怕是會給你砸場子呢。”
“這,娘娘這是說哪裏話。若娘娘不肯,臣妾,臣妾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謝岫蹙眉道。
“罷了,誰叫我吃了你這麽多東西呢,你若是執意想要我去,我便去吧。”方錦安又道。
“多謝娘娘!”謝岫大喜。
“她到底意欲何為?”謝岫走後,方錦安托着腮嘀咕:“算了,反正悶的慌,便去看看吧,她這麽個小女子能做出什麽妖來。”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覺着我有寫百合文的潛質......不,這不是百合,很快就放男主出來。其實本章他已經在刷存在感了,有發現嗎?
舊時紅衣(二)
四日之後,秦良娣的茶宴,果然辦的極好。一器一皿,一飲一食,都是世間難尋的奢華。與宴之人更是煊赫,除了方錦安外,整個東宮的女眷都去了,宮中的高位妃子,與其他皇子的王妃夫人也來了數位。另還請了幾位在書畫琴棋上有造詣的大家作陪。整場宴會可謂賓主盡歡,盡興而回。
唯一一點小小意外,便是孫婕妤的女官王氏,竟毛手毛腳把一杯茶摔在了孫妤身上,污了一身貴重的青色雲紗。雖是并沒有燙傷孫婕妤,但她素來不是個寬厚的,如此當衆出醜豈肯罷休。宴罷之後,王氏便被罰跪了兩個時辰,跪完之後,便由七品女官變成了最下等的粗使宮女。
王氏這事兒于貴人們來說不過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兒,然而落在謝岫眼中卻不同。
前世,王氏也沒這一遭子事兒啊。前世的王氏,一直舒舒服服地做着她的女官,伺候着孫婕妤。孫婕妤總管東宮庶務,王氏也跟着沾光,一概銀錢財物過手,總要薅下點油水,謝岫記得聽到過宮女們議論,王氏私下裏攢下的身家,怕是等閑不得寵的主子都比不上......
謝岫揉揉太陽穴:隐隐約約,似乎那時宮女們還說過,王氏也太不顧體面了,章華殿中,竟克扣到一塊銀絲炭也無,全是冒黑煙的烏炭......
謝岫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喚來淩波:“我之前讓你去查的劉碧玉,可有了眉目?”
“是,奴婢已經打探到了。”淩波回到:“章華殿中,原是有個叫劉碧玉的宮人。後來她盜竊太子妃的首飾,犯在了尚功局手裏,被打斷手腳扔出宮去了,後面怎麽樣,就不知道了。”
謝岫聽了背上一涼。
這也與前世不同,大大不同。
前世裏,這個表面忠厚老實、內裏惡毒□□的劉碧玉,是章華殿掌事女官。
且做下了天大的一件惡事。
她勾搭了一個太監,倆人對食。那太監明明是個沒根的東西,竟還色膽包天,有這劉碧玉還嫌不足,竟敢把主意打到了方錦安身上。這劉碧玉也不知怎麽想的,竟從了這太監,把人放進了方錦安寝殿。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第二日晨起之時,章華殿宮女入內伺候,發現了渾身是血、氣絕身亡的太監與劉碧玉,以及昏迷不醒的方錦安。
事情報給李憫之時,謝岫也在。她聽了這事給驚得砸了手中杯盞。
李憫立刻便來安慰她,卻是依舊不肯去看望方錦安。
“要緊的是整頓宮闱,杜絕這種醜事再發生。孤去看看她又能怎樣,孤又不是大夫。”那時他淡漠地說。
......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謝岫猛地揪緊了衣襟。
且不說後來,只說當時,李憫這般做派,她怎就鬼迷了心竅,絲毫未曾警醒。現在想來,那副天底下最溫柔的皮囊之下,包裹的卻是一顆冷漠到極致的心啊......
目光又觸及一旁已做好的紅衣,心中猛地抽搐:這一切,全是在李憫一念之間,方錦安,她也受了那麽多苦啊......
淩波看着她模樣,不明所以然:“良娣,這衣服都做好了,可要送去章華殿?”
謝岫沉默許久:“送,做都做好了,為何不送。我的茶宴上,太子妃正該穿着這麽一身衣服出現,豔壓群芳。”
又過了六日,才到謝岫的茶宴。
謝岫嘴上說粗陋,然而到底骨子裏争強好勝慣了,哪裏粗陋的來。
奢華上比不上之前秦緣琇的,但清雅上卻做到了十分。宴名浮雲流水,尋了六付當代名士繪制的山水屏風,高高低低錯落地擺開,置身其間便如同置身于遠山曠水之間一般。茶具用的白瓷,并不稀罕,取的是瓷白如玉,點浮雲之題。茶與茶點則是綠色,點流水之題。那茶倒也罷了,宮中什麽好茶喝不到。茶點委實好心思!從淺到深不同的綠色,晶瑩可愛,用荷葉托着,宛若露珠。
不過這點心看着清雅,吃起來,也清淡無味。方錦安不喜歡。
“真真好心思!”東宮諸女眷倒是交口稱贊。
謝岫坐于左首第一席,含笑掃過衆人。
李憫的後宮,人數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迎娶方錦安之前,他已有兩位侍妾。後依身份,一冊為婕妤,一冊為孺人。後又臨幸了兩名宮女,沒有冊封,宮人們稱為娘子。現又剛剛新進了她與秦媛修兩個良娣,正好七人,夠一席。
前世李憫後宮也是這些人,只少了一個紫蘇,此時還沒接進宮中。
今世自然該讓她提早出現。謝岫看着方錦安,眼波流淌。
方錦安穿了謝岫給做的紅衣,認真梳妝打扮,抹了胭脂水粉,人看起來精神不少。看的出來,她是在努力挺着身板,做出為謝岫撐場子的樣子。
“許久未見娘娘,娘娘今兒穿這麽一身紅色,倒是襯的氣色好了些。”孺人胡氏細聲細語地與方錦安說話。
“我少有紅色衣衫,偶爾穿穿似乎倒也不錯。”方錦安和氣地道。
秦緣琇聽了這話嬌媚地道:“殿下昨兒個還與臣妾提起過,說臣妾穿紅色想來好看。臣妾便說,這東宮中,也就太子妃娘娘配穿這大紅色了。”
這分明是恃寵而驕。謝岫心中忍不住冷笑:他是不是還在床笫之間喚你阿琇啊?!
方錦安倒絲毫不以為意的樣子:“我也覺着你穿來應該好看。”
倒是賢良大度啊。謝岫心中翻個白眼。不過細想想,方錦安在李憫的後宮面前,倒是從沒顯露過争風吃醋什麽的。
“不過我倒是喜歡你現在身上這件。這輕紗曳地,恍若飛仙呢。”方錦安又道。
秦緣琇沒想到這樣明晃晃的挑釁,方錦安竟還肯誇贊她——真是誇贊,語氣溫柔,情意真切。不是語帶雙關,也不是違心恭維。秦緣琇聽了這話竟覺着心中美美的。
方錦安還在說:“這動起來,想必是行雲流水的好看。來,轉個圈,轉個圈!”
她聲音裏有不可察覺的鈎子,勾的秦緣琇心甘情願地照着她的話去做。
“是吧,不錯吧,”方錦安輕輕鼓掌,又看向其他衆女:“飛鴻,羅羅,且為緣琇伴奏一曲,嗯,緣琇擅跳什麽舞?”
“在家中習過綠腰。”秦緣琇乖乖順着她的話道。
“好,飛鴻羅羅,你們會奏綠腰吧?”
“會的。”
......
謝岫眼睜睜地看着場中仙樂飄飄舞袖翻飛,瞬間一片和樂。
等等,發生了什麽?方錦安,方錦安剛使了什麽妖法,讓你們都乖乖聽話?謝岫驚疑回想:剛才那樣的方錦安,那個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掌控人心走向的方錦安,是她認識的那個方錦安嗎?
“太子殿下駕到!”氣氛正好之時,通傳聲響起,李憫來了。
謝岫心中一緊,下意識地看向了方錦安。
方錦安神色沒什麽變化,扶着雲見的手,慢慢站了起來。
她還沒站穩,李憫已經走了進來。
李憫原是目中含笑,一幅他最常現于人前的光風霁月模樣。
可是在看到方錦安的瞬間,他目中的笑凝固了,他手緊緊握住,似欲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可終究他沒控制住。
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方錦安衣襟。
“殿下......”方錦安眼眸中滿是疑惑不解。
“今天是什麽日子,你沒有心嗎!”李憫幾乎是吼了出來。随之他用力一扯,方錦安那件大紅錦衣被他扯落。
“什麽日子......”方錦安還想發問,而李憫已經厭惡一推,把她重重推倒。倒地時正撞着茶案,各樣精致擺件器皿噼裏啪啦帶倒一片。
“殿下息怒!”謝岫與衆女眷早已跪倒在地,有膽小的已經哭了出來。
李憫倒并不理會她們,凜然揮袖轉身離去。
謝岫忙去扶方錦安。
方錦安匍匐在地上,掙了兩下,竟是爬都爬不起來的樣子。“什麽日子,什麽日子啊?”給謝岫半抱到懷中,她喃喃自語,眼神渙散,渾身顫抖,原本強撐的一點精氣神一潰千裏。
有那麽一瞬間,謝岫真的很愧疚。
可是很快,報複的暢快替代了愧疚。
李憫啊李憫,你看,她以你做夢都想見到的的模樣站到了你面前,可是你呢,你還是認不出她來啊!
一遍遍回味李憫那一推,方錦安那一驚,喧嚣散盡後,謝岫埋首在被子中無聲的大笑,笑出了淚。
同一時刻,李憫立于佛前,供上三柱清香。。
“到今日,你已經離去整整四年了,阿繡。”
再逢故人(一)
“悠悠經年,魂魄不曾入夢,阿繡,你是不是在因着我對你這份龌龊心思着惱,故而不肯來見我。”李憫似失去了全身力氣,他慢慢地倚靠着佛龛,跌坐地上:“可我沒有辦法,阿繡,我沒有辦法不想你.....五年前的春天,滿樹梨花之下,突然就對你生了這般心思,再磨滅不掉......”
他猛地搖搖頭,痛苦地閉上眼睛:”若是你現在在這裏,肯定會罵我瘋了吧......我也覺着我瘋了。我總幻想着你是個女子,我找了許多長的像你的、和你同名的女子留在身邊,想着你,和她們纏綿......阿秀,你一定覺着這樣的我很惡心吧......”
方錦安給摔了那麽一下,當時就幾乎無法站立行走。等把她擡回章華殿,她已陷入昏迷。
昏迷中她兀自顫抖不休,口中喃喃:“什麽日子,你告訴我啊……我沒有心?你是今天才知道嗎?......你只是不喜歡我罷了......”
她以前縱然也曾發病,卻不是這麽個模樣。雲見不禁有點慌,一邊指揮着人把她放到床上,一邊命請太醫。
“姑姑,血!”月靈驚慌叫着:縷縷血絲如蛛網般覆蓋了方錦安的手。
“可是劃傷了哪裏?”雲見忙挽起她衣袖查看,一看之下,二人倒吸一口冷氣:方錦安手肘上,血肉模糊一大片擦傷。
“怎會如此?”雲見又急又驚:“摔了一下怎會弄出這樣的傷?”
“再去太醫院,叫來個醫女!”雲見又叫人。
人去了半天,最終只來了一個瘦瘦小小的醫女。
“大人們一時分不開身,打發奴婢先過來了。”醫女細聲細氣說。
這群太醫,也是一群趨炎附勢的人。但現下也沒別的辦法,雲見只能讓這醫女趕緊先給方錦安看看。
這醫女看着年紀不大,做事倒還沉穩。診起脈來看着很像那麽一回事。不過月靈看了卻只覺得好笑:“診脈是太醫的事情,你這小醫女就只管處理下她身上的傷好了!”
小醫女渾似沒聽見。
雲見瞪月靈一眼:“安靜!去,出去看看去,催着那群懶皮子,趕緊燒熱水來。”
月靈撅着嘴去了。
小醫女診完了脈,又動手解方錦安衣服:“怕是身上還有傷。”她跟雲見解釋。
就倒那麽一下,也不是馬上臺階上摔下,如何就弄出來這麽多傷?雲見将信将疑地配合着小醫女把方錦安衣服解開,又是一口冷氣:腰上大塊的淤紫,最深重之處還破了一個大口子。“這,這是怎麽回事?”雲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小醫女不答,只道:“請姑姑去取幹淨衣服來給娘娘換上。”
“哦哦。”雲見忙去了。
小醫女看着她背影,眼波一轉——此時寝殿中再無其他宮人。她從衣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瓶子,打開,倒出一丸丸藥,急急塞入方錦安口中。
等雲見回來,小醫女已經在細細包紮方錦安傷處了。
半日之後,太醫才到。草草診了一診脈,只道還是老樣子,繼續喝原來藥湯便是。呆了不到一刻鐘,便匆匆離去了。
把月靈氣的在背後唾他不是東西。
不過她很快覺着約莫是冤枉他了。入夜之時方錦安便醒轉了,氣色看着還行,甚至比之前好轉了幾分。
“啊,我怎就這般沒用了。”她看着自己包紮起來的手臂嘆息。雲間觀她,眉宇間并無痛郁之色,還是一貫的沒心沒肺,貌似并沒把茶宴這事兒放在心上。
雲間懸着的心略放了放。
有時候,這沒心沒肺,也是好的。
“章華殿中的人說,太子妃只不過是夙疾犯了一犯,如今已然過去了,并無大礙。”隔天淩波打聽了消息跟謝岫講。
“并無大礙嗎?”謝岫無意識地捂住心口。
“姑娘,您管她死活呢!”淩波憤憤道:“早叫您遠着點她您不聽,這下好了,用盡心思籌備的茶會叫她給攪和了不說,怕是帶累的太子連您都不待見了。這是何苦來哉呢!”
何苦來哉……謝岫起身走到床邊看外面景色,沉默不語。
“再過幾日,一十七日上,是馨德宮柳貴妃的壽辰。柳貴妃是現下宮中娘娘裏位分最高的,又是太子的親姨母,這壽宴,年年都是大辦的。以姑娘的身份,又是剛入東宮,太子殿下一定會帶上姑娘,入宮賀壽領宴。這是個機會,姑娘一定要打起精神來,籠絡回殿下的心啊!”淩波兀自喋喋不休。
可無論她怎樣鼓動,謝岫都不把這事兒放在心上的樣子。即沒有精心準備壽禮,也沒有仔細斟酌赴宴衣着妝扮——淩波簡直不知道自己姑娘這是怎麽了,分明,在家的時候她是最掐尖要強的呀!
提前三天,孫婕妤便命宮人來說了,一十七日上伴駕入馨德宮,又細細地把宮中規矩拿出來再叮囑一遍。到了一十七日,謝岫早早梳妝打扮完畢,先去孫婕妤宮室中侯着,等到辰時上與太子彙合,一徑往馨德宮去了。
柳貴妃年過四旬,容色端麗,保養得宜,看着宛若三十許人。貴妃規制的禮服與珠釵皆是重重疊疊,累贅不堪,然纖弱的貴妃竟似完全感受不到那沉重分量似的,容光煥發地端坐着,受皇子皇女并朝廷要員及命婦的賀壽。這一坐就是一兩個時辰,身板要挺直,身形動也不動,謝岫是知道內裏的難受滋味的。上一世,她對這種滋味甘之如饴,而這一世,卻只覺着厭倦。
她莫名想起方錦安長發披肩悠然自在的樣子,突然覺着好生羨慕。
柳貴妃見了謝岫與秦緣秀,分外歡喜。“都是好孩子。”她笑着與李憫道:“可算心滿意足了吧?你且說說,姨母何時能夠抱到皇孫孫啊?”
衆人便都笑了。太子年紀不小了,放在普通人家孩子該滿地走了,太子卻還沒得一兒半女,宮庭內外如何能不急。
不過衆人卻也明白這子嗣的事何嘗怪的了太子,還不是拜他那位病秧子太子妃所賜:先前,為了迎娶這位身份高貴的太子妃,自然不好讓妾室先有孕。等娶了太子妃入門吧,身子又是這樣,靠她延綿子嗣是沒指望了,但太子到底純善,這迎娶她都三年多快四年了,也都沒有讓妾室有孕,也算是對得起她,對的起先晉陽侯了。
謝岫笑的自然與別人不同:貴妃娘娘您還真別急,不用許久您那大孫子就好來叫您奶奶了。
前世裏她一直未曾受孕,深以為憾。現在卻只覺着萬幸。
“姨母您急什麽。”那邊李憫笑着與貴妃道:“您看,四弟與我同年,到如今不說成家,侍妾也無一個,淑妃娘娘何曾催過一句?”
随着他這話,衆人皆看向坐在貴妃左下手的一位妃子,她年紀與貴妃相仿,容色并不及貴妃,只是一派的溫柔可親。
謝岫其實早注意到這位娘娘了,只是覺着眼熟,卻一時半會兒認不出來——因殿中嫔妃衆多,故而除了貴妃外,其他人等他們剛才只是籠統拜了拜,并不知曉哪個是哪個。現下聽了李憫這話,謝岫更疑惑了:淑妃?前世的宮中何曾有這號人物......她是四皇子母妃?四皇子,四皇子是......哦,是李憶,那個瞎了眼睛的廢人李憶,那麽李憶的母妃是,啊,是王美人啊!
謝岫恍然驚覺,沒錯,面前這位溫柔的淑妃,正是前世的王美人。那時的王美人在後宮中是個微不足道的存在,也就阖宮大宴之時才會出現在人前,還總是低着頭含着胸的樣子,也難怪此刻謝岫一時沒認出她來。
可是,今世她怎就坐到了淑妃的高位?
謝岫皺眉:重生歸來後,她只盯着李憫和方錦安,竟是絲毫沒留神這朝堂後宮別的變化......
“本宮如何不急!”謝岫驚疑中,王淑妃含笑開口道:“只是你們知道,憶兒那性子,又冷又硬,等閑的姑娘也給他吓跑了。本宮真是給他愁死了。”
“看妹妹說的,”柳貴妃道:“肅王人品貴重,精明幹練,陛下前兩日還誇贊來着。這等着嫁他的姑娘們,怕不能從這皇宮,排到城門口去!”
“姐姐說笑了。”
“話說起來,肅王這是去哪兒了?”
“恬恬剛和他鬧,他帶着出去走走,一會兒就來與姐姐拜壽。”
......
什、什麽?這說的是李憶?李憶得封王爵?李憶眼沒瞎?!
謝岫感覺自己身上汗毛根根豎起。
眼前不由自主地又浮現出前世最後的畫面。
李憫一動不動地抱着氣絕身亡的方錦安,而旁邊,太監們拉開一襲白布,蓋過李憶血肉翻飛的身體,蓋過他浸血的眼睛——那裏,原本是眼珠的位置,被一道又深且長的疤痕代替......
“肅王殿下駕到!恬公主殿下駕到!”便在此時,洪亮的通傳聲響起。
謝岫一驚,驟然轉頭向殿門看去。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終于出場了,散花!
再逢故人(二,大修)
一個高大身影抱着一個小小女童,慢慢走了過來。
那小小女童,不過四五歲的樣子,小小的瓜子臉上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嫩生生地撲閃撲閃。一張小嘴微翹着,總是帶着三分笑模樣。只一眼,就讓人疼到心裏去。
與之對比鮮明的是,那抱着她,便是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也渾身散發冰冷氣息的男子。
這是李憶?前世裏,李憶的雙目在戰争中為流矢所傷,一直以鐵甲遮蓋上半部面龐,要說他沒瞎時是個什麽模樣,謝岫還真沒印象。
現下沒了那鐵甲,謝岫仔細打量他:一張面龐硬朗陽剛,只是氣質未免過于陰鸷,觀之可怖。
李憶越走越近,謝岫眼不離地盯着他,又發現,他那一雙完好無損的眼睛,還真是與衆不同。
那眼神死板空洞,毫無神采與波動,恍如已經習慣了不使用眼神來表達情緒。
突然,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空洞的目光掃過謝岫一眼。
謝岫就感覺寒意浸骨,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冷戰。
“兒臣敬賀貴妃娘娘壽誕,願娘娘芳辰永駐,福壽安康。”肅王李憶向柳貴妃賀壽,并獻上壽禮。他一母同胞的幼妹十二公主李恬,也跟他學着,一板一眼的跪拜,動作稚嫩可愛,可把柳貴妃愛的不行:“快起來,都起來。恬恬,到趙母妃這裏來,讓趙母妃抱抱。”
李恬爬起來,劃動小腿伸出小手撲入柳貴妃懷中。
“莫弄亂了貴妃娘娘衣裳!”王淑妃忙道。
“不礙事不礙事。”柳貴妃捏捏李恬小臉:“這一對好兒好女,妹妹啊,姐姐可真是羨慕你!”
趙貴妃這半輩子,雖是聖眷優渥,也曾孕育龍子,然生下兩三胎都沒養住,故而有此一說。
王淑妃自然明白她,她想不好怎麽接,便只微笑不語。
柳貴妃又看了李憶道:“我們剛還還在說你呢,也不知道我們将來的肅王妃是個怎樣的人材,才降服的住你!”
“我知道的!”李憶還不及開口,而恬公主叫了起來。
“哦?恬恬知道的?告訴趙母妃好不好?”柳貴妃逗她。
恬公主小大人一樣點着頭道:“哥哥說,我未來的嫂嫂,她是個人中龍鳳,皎若太陽升朝霞,灼如芙蕖出綠波!”
無邪的童聲清脆響亮,引的滿座又是拂掌嘆笑:“原來肅王殿下心儀的竟是這樣的神女!怪不得看不上這凡塵庸脂俗粉呢……”
亦引得有心人多思。
人中龍鳳,誰是鳳,誰又是龍?!呵呵,四弟,你的志向果然不小啊。李憫心中冷笑。
而他身後的謝岫聽了這話,差點沒一口茶噴出來。
只有她知道,這分明說的是方錦安,這絕對說的是方錦安啊!
他他他,他傾慕方錦安,他他他,他眼睛沒瞎,這,這一切都指向一件事,那就是,他和自己一樣,是個從前世死過一回的人!
謝岫只覺腦中天旋地轉,冷汗浸濕層衣。
那空洞冷漠的目光似又掃過她一眼,然而等謝岫猛然驚神看過去,李憶卻是在規規矩矩地與柳貴妃說話:“前幾日教她讀了洛神賦,這便拿出來亂說,讓娘娘見笑了。”
應付完了柳貴妃,他又轉頭與坐在身旁上首的李憫道:“二哥,今次又不見太子妃出來,她身體可還好?”
你你你,你還敢這麽明目張膽的問!謝岫深深吸氣,覺着這個重生歸來的世間好神奇。
李憫對他這話倒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只是語氣敷衍:“她身體還是老樣子,就是越來越不愛出門了。”
“前兩天大師兄祭日,我到南江邊祭了一祭。”李憶又道:“思及往事,甚是傷感。大師兄只剩下太子妃這一個親人了,二哥務必照顧好她。”
聽他這樣說,李憫的目光倒是柔和了兩分:“這話不用你說,孤自然知道。”
大師兄?謝岫略一想,想起這稱呼的緣由。
前世李憫曾跟她提起過的,晉原方家設有講武堂,數年前他鎮守北疆,曾混入講武堂中聽講,也因此拜晉陽侯方錦繡為師兄。
倒是沒提起過李憶。如今這麽一聽,看來李憶也曾進過方家講武堂的?哦,細想想這也不奇怪,李憶也曾于和李憫差不離的時候,去往北疆軍中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