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只是前世,李憶在北疆那幾年,寂寂無名,還毀了一雙眼睛。而李憫卻立下了赫赫戰功,成為他後來争奪太子位的雄厚資本。

不過今世,顯然一切都不同了。然而到底有哪些不同?謝岫還不很清楚。她唯恨自己之前的不留心。她有種直覺,重生的李憶,勢必會阻撓她的籌謀。

畢竟,前世方錦安也算是救他而死。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謝岫心亂如麻。

還沒理出個頭緒,通傳聲又起,皇帝到了。

謝岫忙随着衆人一起,跪迎皇帝。

今上崇元帝,倒還是那麽副冷峻威嚴的模樣,和謝岫記憶裏沒什麽區別。他左手持一柄玉如意,右手搭在一道士妝扮的男子臂上,緩緩走進殿中:“都起來吧,”

謝岫站起,目光落到那道士身上:哦,是鴻明這妖道。看來,一如前世,皇上已經開始食用丹藥了。

前世,崇元帝一世英明果決,偏偏老來沉耽于尋仙問道。這之後的三年,崇元帝在鴻明的蠱惑下,服下一顆又一顆的所謂金丹,乃至一命嗚呼。

而皇帝駕崩之後,鴻明并未被問罪,相反,他依舊為李憫禮遇有加。那時她能夠順利登臨後位,這鴻明也出了一份力:他斷定方錦安為妖孽纏身,不堪為後......

等等,謝岫腦中一個激靈:難不成,這鴻明本就是李憫的人?

......

崇元帝落于正坐之上,目光一輪,底下他諸多的皇子皇女,便如老鼠見着貓,一個個都垂下了頭。

謝岫知道,作為父親,崇元帝委實不稱職。他對待他的兒女們,真真可以說是冰冷無情。從沒聽說有哪個皇子皇女得皇帝寵愛,敢在皇帝面前撒嬌的。皇女們還好,不過老老實實待嫁。皇子們則可謂苦不堪言,年紀一到便被扔進朝堂,從此便與臣子無異,皇帝只管看他們的功績,功績顯着的,高高捧起重重賞賜,做不出功績的,毫不留顏面的訓責貶斥乃至不聞不問,任之淪落到衣食都得不到周全的境地。故而李氏天家這一輩的皇子們之間的情分分外淡薄,争鬥也格外激烈。李憫雖是元後嫡子,但并無半分優待。他上面原還有個貴為嫡長子的大哥,是被他親手拉下太子位,置于死地。

而生母卑微的李憶,上一輩子境遇尤為可憐,少年時不顯,青年時失明,在崇元帝眼中,全當做他這個兒子不存在——謝岫還記得,前世一次年宴,李憶與崇元帝敬酒,崇元帝只和其他人等說笑半眼不看他,任李憶站了足有一刻鐘,最後自己默默退下。

這一世李憶的境遇與上一世相比,簡直天壤之別。崇元帝入席之時,崇元帝特特命把他的位置挪上些。宴飲之時,亦頻頻與他舉杯。對他的看重,簡直可與太子并肩——謝岫也能看出太子眼中對李憶的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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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岫心中愈發的煩亂。

因此當一聲長嚎驟然響起在大殿中,心神不寧的謝岫給驚的一個手抖,砸了筷子。

倒是沒人注意她的失儀。所有人都被這哭哭啼啼走進殿中的一行人吸引住了目光。

為首的,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耄耋老兒。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身上衣袍亦淩空不堪,張嘴哀嚎間還可見門牙洞豁。

“福皇叔,你這是怎的了?”崇元帝驚問道。

“陛下,陛下你要給叔叔做主啊!”這老兒爬到禦座之上,抱了崇元帝大腿,嚎啕大哭。

謝岫知道這位福王,他是崇元帝的叔叔輩。一生碌碌無為,是個講究吃喝玩樂的閑散宗室。唯一比其他皇室強的一點,就是活得久身體好。到如今這年歲,身體無病無災,依舊吃得動山珍海味聽得清絲竹管弦。唯只性子倒退成小孩兒一般。崇元帝羨他長壽,近些年倒對他禮遇有加,把他當老壽星一般供養。

因此此時見福王這般不成體統,崇元帝并不動怒,反是親自起身攙扶于他:“這都是給打的?速去召禦醫!是誰敢這般冒犯于皇叔?快和侄兒說來!”

“我不打緊,”福王老淚縱橫地抓着崇元帝:“要緊的是小仙女,陛下啊,我的小仙女兒給人搶去了!便如剜了我的心肝兒啊!”

聽聞這話滿殿的人倒是驚了一驚:這,這福王這般大年歲了,還愛這風月之事、跟人争風吃醋?

“竟有這等事?究竟是誰敢這般無法無天?”崇元帝也有點驚訝。

福王下一句話更是把滿殿人驚了個五雷劈頂:“是陛下你的兒子搶去的!陛下你讓你兒子還我小仙女!”

作者有話要說: 從這裏開始大修一下,加入一個事件。

再逢故人(三,大修)

崇元帝的神色冷了下來,眼光一掃,他在座的兒子們都坐不住了。“想來是哪裏有誤會,兒子們定不能行如此禽獸之舉。”李憫帶頭,所有的皇子都離座跪倒。

“你且細說說。”崇元帝與福王道。

福王撇着嘴:“就今兒晨響,天兒不熱,小仙女在屋子裏呆不住,叔叔啊,我就帶着小仙女兒,出去飛一飛......”

“飛一飛?”崇元帝聽了這話,略一思考:“小仙女兒,莫不是只鳥兒?”

“是只銀環紫羽的鴿子,陛下你是沒看着,它那翎毛,有這~麽的長,鳳凰一樣的!”福王瞬間又歡喜起來。

聽了這話,皇子們一個個吐氣的吐氣擦額頭的擦額頭。崇元帝也是哭笑不得,揮揮手示意皇子們回席。

“然後小仙女就飛起來了,越飛越高,越飛越高,誰飛的也沒她高!”福王手腳并用比劃着:“然後許是飛累了,我就看着她飛進一家人家裏,我在外面喚了半天沒見它出來,反出來一群惡仆攆我走,還罵我老叫花子!可叔叔我是誰啊,他們擋的了嗎!叔叔我就翻了牆進去——就碰上陛下你兒子了!他死活抱着叔叔我的小仙女不撒手!我去跟他理論,他不但不還我,他那不講道理的娘還叫人來打我!——陛下你要替我做主啊,縱是你的兒子,也不能護短的!”

崇元帝聽明白了:“看來王叔這鴿子,是進了朕的皇子們的家宅。”他指向皇子們:“朕在京的皇子皇孫,差不離都在這兒了,是哪個對皇叔無禮的啊?”

福王昏花老眼在皇子們身上掃過,卻是直奔八皇子那兒。把個老實敦厚的八皇子吓的不輕:“我說叔爺,天地良心,侄孫對您老向來敬重,您大壽的時候我還送了您一對黃鹂......”眼見着福王并沒理他,卻是仔細去打量他的兩個幼子,吓的他臉都白了:“莫不是,莫不是這兩個臭小子幹的渾事?”

福王擺擺手:“還要再小一點。”他拿福王兩個孩子比劃:“比這個大的要小點,比這個小的又要大點。”他扭頭對崇元帝道。

崇元帝嘴角微翹:“皇叔,你可是委屈朕的兒孫了。朕的兒孫裏,可沒有你說的這般大小的了。”

“怎會沒有,怎會沒有!”福王大驚:“陛下莫不是騙我?”

“當真沒有。”崇元帝耐心道:“話說皇叔你怎就認定那娃兒是朕的兒子了?”

“一定是陛下在護短,那分明是陛下的兒子!”福王并不解釋,而是氣呼呼地道:“陛下可敢給我一道聖旨,讓我把人揪了來與陛下當面對質?”

崇元帝知道福王這老小孩兒脾氣,若是不依他,這壽宴都能給他攪混了。因此道:“便依皇叔,來人,喚禁軍統領前來,皇叔與他說說那家人家在何處,讓他把人給你抓來對質!”

“我帶他去!我去!”福王一蹦三尺高:“別讓陛下你糊弄了你老叔叔!”

崇元帝看福王精神頭這般好,想來是給揍得并不打緊,便由着他去了。

謝岫自福王出現後就覺着奇怪,畢竟前世也沒這一樁事。

她的目光落在八皇子幼子身上:大的約莫五六歲,小的約莫兩三歲,在這中間的,那就是三四歲......一道亮光劃過腦海:紫蘇的兒子煥兒,現如今可不是這個年齡嗎?!

難不成,這是個設給太子的局?她心中一顫,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李憶。

這次李憶也看向了她。他的面上依舊看不出任何情緒,而手中酒杯,微微向她一舉。

謝岫又是大驚:他,他知道她是重生的,他絕對看出來了!對啊,她能看出他的不同,那他如何看不出她的......

不過小半個時辰,殿外傳來喧嚣,福王抓了人回來了。

當真是紫蘇并煥兒。

紫蘇身穿赤紅牡丹紋褙子,發簪一支寶石銜珠鳳釵,一副富貴人家正室的妝扮。煥兒現今方三歲半,養的粉雕玉琢伶俐可愛,眉宇之間和李憫像了個十成十。

紫蘇被這虎狼一般的兵士破門而入,揪拿出來,駭了個魂飛魄散,形容好不狼狽。煥兒到底初生牛犢不怕虎,瞪着圓滾滾的眼珠子四下張望,一眼看見李憫,就要喊叫,給紫蘇一把捂住了嘴。

謝岫不禁又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紫蘇入宮可不是這個時候,更不是這般狼狽。

那時,紫蘇由李憫保着,婕妤儀仗護着,宮女太監迎着,聲勢浩大地入了東宮,好不風光。

謝岫還記得,打扮的雍容華貴的紫蘇抱着煥兒到方錦安面前耀武揚威:“原來在章華宮中服侍的時候,覺着這裏的一磚一瓦,都是再華貴也沒有了。現如今和殿下賜臣妾的錦蘭堂比比,卻也尋常呢。殿下說了,爍兒是未來的儲君,萬不能委屈了他!”

......

謝岫的位子在李憫身後,她看不到李憫的神色,只看到自他們出現後,李憫猛地坐直了身體,背繃的筆直。

有好戲要上演了。謝岫滿心的煩亂慌張神奇地化為烏有,她甚至微微笑着,向李憶舉了舉杯。

“皇叔手腳倒快。”崇元帝尚有心思與福王說笑。

“再快也沒有用了!”福王哭喪着臉道:“小仙女兒已經給這壞娃兒掐死了,我到的時候已經褪了毛要上鍋煲湯了......陛下啊叔叔這撕心裂肺的疼啊,你怎能養出這般的好兒子來呢!”

“這如何就是朕的兒子了?”崇元帝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不禁有點不悅。

“那這是什麽!”福王拉着紫蘇娘倆走到禦前,氣鼓鼓地抓起煥兒胸前的玉佩:“陛下倒說說,這不是先帝賜給陛下的江山永固玉佩嗎?這壞娃兒不是陛下的兒子,這佩怎能到了他身上?”

崇元帝之前還沒看見,這一看,神色凝固了,他如何能不認得這塊自己貼身帶了數十年的玉佩。他目光陰沉沉地看向李憫:當年李憫即太子位時,他便把這塊玉佩賜給了他。

“臭要飯的!放開我!”煥兒現下不過三歲,正是最頑皮好動的時候。給她娘約束了半天早不耐煩,再給福王這一拉扯,許是把他拉扯痛了,當即一個使勁兒,便從他娘懷中掙出了小手小腳去踢打。福王一個沒留心,就給他踢中了下巴,哎喲一聲捂住了嘴。

“放肆!”崇元帝怒喝。

冷峻帝王的威儀豈是常人能承受,紫蘇腿一軟,癱倒地上,煥兒更是哇哇大哭。一扭頭看見李憫,伸手向李憫:“爹爹爹爹抱煥兒,煥兒害怕!”

這一身頓時引起滿殿的驚嘩。

李憫還沒想好如何應對,此時也不得不上前,按着煥兒跪下:“父皇息怒。”

崇元帝強忍着怒氣,打量下煥兒的眉眼,轉瞬間已明白了是怎回事:這女子看來是太子置的外室了。再沒想到孩子都有這般大了,太子捂的倒嚴實……看看孩子這歲數,怕正是太子妃剛入宮之時太子就這女子勾搭上了,怪不得要養在外面..... 此時此地被這福王這般抖了出來,想給他遮掩一二都不好辦...... 太不成體統了......

“原來是太子的兒子啊。”福王還在火上添油:“陛下你看,陛下你說過不護短的,你說今天這事兒怎麽辦吧!”

崇元帝臉色陰沉:“太子,你太不像話了!”

李憫深深一拜再拜:“請父皇息怒,請叔爺爺息怒!侄孫,侄孫願置辦一百對極品鴿子,為叔爺爺賠罪。”

“再好的鴿子也都不是小仙女了!”福王不依不饒道:“你只說說,拿你這壞娃子怎麽辦?他娘打了我,你要怎麽辦?”

李憫還沒說話,而煥兒搶先叫了出來:“鴿子是煥兒的,不給臭要飯的!就打你就打你!”說着竟是昂起頭,向福王大大地“呸”了一聲。這還不算完,他又看向崇元帝:“壞老頭兒!”又是呸一聲。

李憶都沒來得及攔。

崇元帝何曾受過這個,頓時臉色都青了。滿殿的人更是都給這小小娃兒震住了。

李憫心膽俱裂:“父皇叔爺爺息怒,兒臣萬死!”

他連連叩首,向崇元帝投去乞求的目光。他生得那般容貌,這樣的目光等閑人見了都要軟了心腸。

崇元帝雖是冷峻的性子,但到底是上了年歲,不比從前殺罰果決。被李憫這樣目光瞅着,到底緩了緩氣,思忖着他是太子,不能不顧全他的顏面。孩子還小,還是太子當下唯一的兒子,且別跟他計較......

便在此時,李憶開了口。

作者有話要說: 修,修修。給太子打個臉先。

再逢故人(四,大修)

便在此時,李憶開了口:“這孩子倒真是,真是活潑的緊。太子好福分。叔爺,這可真所謂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您就當這鴿子是送了重侄孫的見面禮了,別跟他小孩子計較了吧。”

李憫聽了心中卻只驚不喜:李憶會有那好心替他說話?

果然就聽李憶話鋒一轉:“這位夫人,委實眼熟的很,本王像是在哪裏見過......啊,想起來了,夫人豈不是當年晉陽侯的貼身侍女,後來随着太子妃入宮的?對對對,是你,是你!”

他這話一說,紫蘇面色蒼白,而殿中諸人眼色亂飄:晉陽侯的貼身侍女收作外室,太子還真不挑!

李憶還在說:“後來怎的又出宮了?本王隐約記着似乎發生了件什麽事兒......德生公公,你可記得?”

大太監德生瞅一眼崇元帝臉色,見他并無阻止之意,開口回道:“禀肅王,前兩年東宮之中發生宮人窺探宮闱、向宮外私傳消息之事,一概涉案人等均被治罪遣出宮外,其中便有這位夫人。”

“哦,你這一說本王也想起來了。”李憶悠然道:“當年那事幾乎把太子妃從晉陽侯府帶來的人都趕出宮外。惹得晉陽舊部很是不滿,太子還義正嚴辭地訓斥于他們,真真是好一場風波——現下看來,這種種件件,莫不都是為了美人?”

“夠了!”崇元帝怒斥一聲打斷他。

原本還只是一個外室的事情,拉下點臉面,也就遮掩過去了。可是,若如李憶所說,這牽扯可就大了!太子做的這是什麽事情!這還像個太子樣嗎!

崇元帝也想起來了,當時趕太子妃舊仆出宮之時,太子曾情真意切地與他禀報:“并非兒臣不愛重太子妃,反正是因為兒臣愛重她,故而萬不能讓這些刁奴在內,她晉陽侯府的舊部在外,裏應外合為所欲為,視我彭國的規矩如無物。這勢必會毀了她聲譽,也會離間了她與兒臣的夫妻情分。所以不得不懲。”

如今想來,太子簡直虛僞的讓人作嘔,城府更是深沉的可怕。

他勾搭上太子妃侍女,因着是新婚,擔心太子妃娘家舊部的壓力,也在意朝野對他的看法,故而不肯張口要人。卻設了個局,把太子妃的所有侍女都按上罪名,趕出宮外,這樣他就可以金屋藏嬌了,順便還拿這事兒來彈壓太子妃和她舊部......

這般深沉城府,若是為了朝堂大事也就罷了,他就為了個微不足道的女人!

崇元帝的怒氣再按捺不住:“什麽夫人,什麽太子子嗣!這等沒入宗譜沒上玉碟的孽障,如何能是鳳子龍孫?皇叔願意拿他怎麽辦,便怎麽辦吧!”

說着便離席,甩袖而去。

崇元帝這一句,便是斷絕了煥兒的前程。紫蘇再顧不得許多,膝行阻擋住崇元帝的去路:“求陛下憐惜!這不關太子的事兒,一切都是罪婦的錯,都是罪婦勾引太子,罪婦願以死謝罪!只是煥兒,煥兒他是太子唯一的子嗣,煥兒他還小,他什麽都不知道,求陛下憐惜,求陛下憐惜于他!”

“你說的倒沒錯!”崇元帝冷笑道:“把這婦人和那些冒犯皇叔的惡仆,通通仗斃!這孩子,待皇叔治完罪後,送去給太子妃處置!”

“陛下,”一片死寂裏,是柳貴妃柔柔弱弱地開了口:“臣妾鬥膽,這事兒犯在臣妾這壽宴上,求陛下顧惜臣妾,免了她的死罪罷。”

于是終究沒有仗斃,改送去了掖庭治罪。

然而謝岫暗中搖頭:哎呀,貴妃娘娘,你以為您這是為太子着想,但您沒想明白呀,這紫蘇,留着永遠是太子私德不修的一個證據,想來太子也想她死吧。

......

好好的一場壽宴,到底是給攪散了。

有人憂愁,自然也有人歡喜。

散席之時,太子已追去向皇帝請罪,東宮妃嫔們只得自行回去。還沒走出宮門,一個宮女追過來,對謝岫道:“謝良娣留步,貴妃娘娘吩咐,還有話與良娣交代。”

“只與謝良娣交代?”孫婕妤臉上就有點不喜了:“那你去吧。”

謝岫便讓其他宮人在外侯着,只帶了淩波,随那宮女而去。

一宮女帶着她們着穿過重重走廊、宮室,行至一極偏僻寂靜之所在。“怎越走越荒僻了?”淩波拉住謝岫,小聲道。

便在此時,一只手從淩波身後伸出,捂着她嘴把她拖走。

謝岫吓了一跳,突然又有一個身影出現,一把抓住了她胳膊,拉着她走到一處不起眼的房舍前,把她推了進去。

這一切皆發生在轉瞬間。待謝岫回過神來,房門已被重重關上,關門那人緩緩轉身看向她。

是渾身煞氣的李憶。

謝岫強作鎮靜:“肅王殿下,您這是做什麽?”

“你說呢,”李憶冷冷笑着看她:“皇後娘娘。”

盡管已有預料,但聽到這一聲,謝岫還是心中倒吸一口氣:“殿下您這是說什麽話?臣妾受不起。”

“本王說的什麽話,你自然明白。”李憶淡定地道:“剛才本王對付太子的手段你也看到了。而對付助纣為虐的你,倒更用不着那麽多彎彎繞繞,直接在這裏掐死便是。”

他雖語氣淡定,滿身煞氣卻讓謝岫知道他并非說笑。“我、我如何助纣為虐了?”她顫聲問:“我雖是和殿下一樣再世重生,知曉許多殿下的秘密,但我亦痛恨太子,恨不得讓他死,哪裏曾相助與他?”

“你設計讓他傷了安安,這還不夠嗎?”李憶道:“嗯,選在方錦繡的祭日,讓安安穿了大紅衣衫出現在李憫面前以觸怒他,娘娘,這般精巧心思本王真是甘拜下風啊!”

“安安?”謝岫聽了這一句,居然消解了恐懼想笑:“殿下還真是叫的親熱,不知她身為晉原君侯之時,殿下可也是這般喚她的?”

她越想越好笑。“她是個人中龍鳳,皎若太陽升朝霞!”她故意學了恬公主的奶聲奶氣:“殿下幹嗎不直接說,殿下所思慕的,便是世人所稱贊為人中之龍、雪原之陽的方錦繡方君侯!哦,不對,方錦繡已亡于兩年前,這個世上再無方錦繡,只有方錦安,身為你兄嫂的方錦安!”

她這樣子顯然觸怒了李憶。他猛地伸手,掐住她脖子把她按到牆上:“你既然知道,方錦安便是方錦繡,你竟然還敢不敬于她,你竟然還敢算計她,你好大的膽子!”

沒錯,方錦安就是方錦繡,這世上,所謂的方氏雙生子,從來只有一人。

李憶也是在前世的最後才知曉這件事情。

那時,李憫登臨九五,曾被他陷害致死的大皇子殘部,發動了一場蓄謀已久的刺殺。李憫已然提前得知這場刺殺,他想将計就計,徹底清除反賊,故而放任刺客潛進宮中。

其他地方的刺客很快便被肅清,而章華殿,李憫并沒有安排人保護,亦遲遲未派人查看。

那時李憶無意經過章華殿,被卷入了這場刺殺之中。卻不曾想聽到久違的方氏連環箭之聲。憑着這箭聲,他才知道,方錦安就是方錦繡。

可是那時的他,雙目已盲。他輕而易舉被刺客刺中手腳放倒,再無法與方錦安并肩迎敵,反是成為她的拖累。黑暗中,他聽着她與刺客打鬥,聽着她被刀劍刺入骨肉中,聽着她不支倒地......

他的眼睛,是被李憫設計所害。

原是因為李憫侵占了他的戰功,怕他宣揚出去,想要他死。他雖是躲過死劫,卻也寂寂郁郁,成了個廢人。

可是就是得知再無法視物要在黑暗中度過餘生、得知李憫憑着侵占的戰功登上太子位之時,那些痛,也不及聽到她呼吸消失之時的痛之萬一。

不僅痛,還有悔恨:為什麽我沒有辦法保護她。

在緊随她死亡之後,李憶的魂魄漂浮于皇宮上空,久久不曾消散。

他看到了李憫的出現。李憫從打鬥的痕跡中,認出了方錦安就是方錦繡。

李憶這才知道,原來,李憫竟也一直不知枕邊人的真面目。還有,原來她是方錦繡的時候,李憫就已經對她思慕若狂。

李憶糾纏于李憫身邊,從他的無盡忏悔中,得知了許多她的事。

但是即便李憫亦不解:“你為何不告訴我,你就是阿繡呢。”

那一世,終究沒人得知真相。

李憫後來已經癫狂。他殺了很多人,皇後、嫔妃、宮人、侍衛、臣子......原因只是他們曾對方錦安不敬。

多麽可笑,最傷她的,難道不正是他嗎。

最終李憫把自己鎖進章華殿中,燃起一把大火,

那場熊熊大火中,李憶的意識也莫名消亡。

再清醒之後,已然重生回五年前,

彼時,他的眼還好好的,方錦安還活着——雖然她已經嫁給了李憫,但還好好的活着。

前世于黑暗中的痛與悔,盡皆化作今世的珍惜與思慕。

一切都還來的及。

這一世,他必要得到安安。

謝岫離開那間屋子之時,時間已過去了大半個時辰。

“姑娘,他們對姑娘做什麽了?”淩波哆哆嗦嗦迎上她。

“噓!”謝岫豎指于唇前:“這件事,萬不能說與別人知道。”

淩波勉強抑制着恐懼,連連點頭。又給謝岫理頭發,眼眸中滿是痛惜。

她許是誤解了什麽,謝岫此刻也沒心思與她解釋。

她腦子裏一遍遍回想剛才李憶與她說的話。

“只是我現在的勢力,對太子的後宮,終究鞭長莫及。我需要一個人,替我照顧安安...... 從今以後,安安好,你好,安安不好,你會生不如死,連上輩子都不如。”

謝岫嘴角勾起一抹笑。

對李憶的威脅,她并不在意。只是......

若是把方錦安推到李憶懷裏——有朝一日,讓李憫發現,他愛的發狂的她,已經是別的男人的了,這會比殺了李憫還難受啊,這會比上輩子她死在他面前還爽快啊!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報複方法嗎?!

作者有話要說: 再修。

兄妹(大修)

第二天謝岫一早便興沖沖地往章華殿跑。

她坐在肩銮上,一手扶腮,思考着一會兒該如何應對方錦安.

突然斜刺裏跑出來一個小太監,撞到擡肩銮的太監身上,太監腳下穩當的很,肩銮并沒有動,只是停了一停。随侍的其他宮人趕忙把這小太監按住:“你是哪裏來的沒規矩的東西!”

“你這個小兔崽子,還敢跑!看我不打死你!”後面追出來一個手持棍棒的老太監。見此情形忙跪下:“沖撞良娣。良娣恕罪!”

謝岫垂眸看看那小太監:瘦瘦弱弱的一個半大孩子,并沒什麽過人之處。

她又想起李憶的話:“明天,你去章華殿請安的路上,會遇上一個受罰的小太監,名喚鹦鹉。你要救下他留在你身邊,這是我安排的傳遞消息的人。你要把安安的所有事通過他及時告訴我。”

于是她理理鬓,道:“這一大清早的,喊打喊殺的,做什麽呀......這孩子我看着好生可憐,阿拂,你便去問問,把他要到绮蘭堂伺候吧。”

謝岫到章華殿的時候,方錦安還在睡覺。

她睡的很不安穩。因為曾困擾了她多年的噩夢又卷土重來了。

夢裏,血流成河,狼煙遍地,厮殺不休。人如被收割的麥稭般,一片片倒下。城池像沙堆的一樣,被萬馬踏平。女人和孩童的哭聲一浪高過一浪,背負代表緊急戰況的紅旗的斥候緊追着她:“禀君侯,牧城求援!”“禀君侯,望城大敗!”“禀君侯,蠻人十萬大軍已至三十裏外!”又有人影重重圍着她:“君侯,如何是好?”“請君侯速做決斷!”“君侯,不可心慈手軟!”

……

緊張和絕望一重重落下,壓的她幾乎無法呼吸。她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護甲劃于掌心,鑽心的疼痛把她解救出來:這是在做夢啊。以方錦繡的名字而活的那些年,殺伐征戰不休的那些年,終究是過去了。

她知道自己快要醒了。

她宛如升空般,離開這個夢境。卻還能看到夢境中另一個自己在奮力厮殺。恍惚間她有些眷戀,與愧疚。

阿繡,不要再來找我了,因為我很快就會去見你的。她朝着另一個自己大喊。

她出生時,一胎雙生。她的哥哥方錦繡比她早一刻鐘落地,但不知為何,身體卻羸弱的很。不到三歲上,便一病沒了。

雖是那樣小,但她卻深深地記着,那個小人兒,有一雙小鹿般溫柔的眼睛。

她常常疑惑,是不是自己侵占了哥哥的所有,包括生命,包括生而為人的所有美好。因為她資質太過異常:天生神力,根骨奇佳,過目不忘,觸類旁通,更有一種準确到可怕的判斷力。她簡直是一個小怪物,天生為戰場而生。當時的家主,她的爺爺,這樣評價她。

所以她爺爺做出決定,将她哥哥的死訊秘而不發,而讓她以她哥哥的身份出現于世人前。

從那以後,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皆是按着一個男兒,一個君侯的樣子來教養的。至于她本人,方錦安,只能在逢年過節重大時刻和阿繡交錯出現一下。

安安和阿繡是不一樣的,她心裏分的很清楚:阿繡該是冷靜堅毅果決的,他要嚴肅一點;安安該是安靜可愛的,她可以懶一點,她喜歡笑。

她做阿繡做的很好,安安幾乎不被人記起。唯有她自己,她喜歡做安安。

因為天賦異禀,所以十一歲的時候便被帶上戰場,到二十二歲,整整十一年。這十一年裏,她最後的親人,爺爺、父親、母親,以及宛若父執的師長相繼戰亡、去世。

所有的重擔都壓在她身上。

可是那時她的身體已經開始出現問題。她受過很多次重傷,每次她都以為自己要死了,但終究沒有死,因為他們方氏有一位得道成仙的先祖,曾賜下仙丹,靠着這些仙丹,她一次次活了過來。但她時常會覺着自己的內裏都是空的,自己的血,早流光了。

身體越來越差,越來越疲累,她越來越恐懼,恐懼做不好阿繡,恐懼辜負爺爺的期望,恐懼給家族蒙羞。

她決定放手一搏。

耗盡此生所有的力氣與堅持,她到底完成了他們家族世代的使命,破蠻人王帳,逐蠻人于千裏。

最終的那場大戰中,蠻人單于一箭射入她胸膛。那時她以為自己絕對逃不過了,絕對要死了,她心中并無難過,反是輕松。

然而她還是活了下來。先祖的仙丹,還沒有用完。

那位先祖一定不會像她這麽忙這麽累,她一定是閑的慌,練這麽多仙丹。

可是雖是活了下來,也只能說是茍延殘喘了。那一箭上有詭異的毒,瓦解了她天生的神力,消融了她敏銳的判斷力。

一直到現在,她的頭腦中還是暈暈乎乎的。

她覺着這是天意,谕示她阿繡當真該消失了。

從此以後,活着的只有安安。

安安的時間也沒有很多了。她必須抓緊時間把晉原安頓好,然後做一點自己想做的事情。

身為安安,她唯只想做一件事,那便是嫁給李憫。

曾幾何時,他在雪原中的一個笑,晃花了她的眼。

從此眉間心上,念念不忘。

好在他還沒娶妃。她給李憫寫了信,詢問他的心意。她年紀那樣大,比他大了整整三歲,她很有些惴惴不安。

那時李憫回信說好。他明明說好。

接到他的回信她是那樣的歡喜,歡喜到自慚形愧。撫鏡自看,她身上幾乎沒有多少肌膚是完整的。所以她不顧身邊人的反對,動用了一顆有點邪門的仙丹,給自己重生出一層姑娘家該有的皮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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