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當時真的好痛,痛的天昏地暗。身體也更加不好。但是她卻覺着很值。

那樣歡喜的嫁于他……才發現,他并不喜歡她。

用了很長時間她才恍然大悟,明白了一件很簡單的事情:面對城池十二州,兵馬二十萬,天底下哪個男兒又能說不好。

幾乎沒人給過安安什麽教導,所以她不知道身為一個女子該如何讓一個男子喜歡她。

笨拙地嘗試了幾次,反是引來了李憫愈發冷漠的目光後,她決定放棄。

畢竟她太累了,時間也沒有多少了。

李憫不喜歡她,倒也好,等她死後也少了一遭傷心。

她現在只要安安靜靜的,安安靜靜地歇一歇就好。

……

可是這是誰在哭,哼哼唧唧的哭聲像一條小蛇般,用力鑽入她的腦海。

這哭聲終于将方錦安最後一點睡意驅散,讓她睜開眼睛。

“娘娘醒啦。”謝岫拿手帕抹着眼淚,抽抽搭搭地說。

“別哭了,怎麽了?”方錦安揉着太陽穴坐起身。

“娘娘小心身上的傷!”謝岫忙扶着她:“那天茶宴之後,臣妾唯恐娘娘氣惱了臣妾,故而不敢前來探望,卻沒想到娘娘竟傷的這樣重!”

“推我的是太子,我為何要惱你?”方錦安淡淡看她:“還是你做了些什麽我該着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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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沒有,臣妾,臣妾就是怕娘娘這樣想啊!”謝岫心中一驚,于是哭的愈發梨花帶雨:“那衣衫是臣妾做給娘娘的,天地良心,臣妾只是覺着娘娘氣色不好需要紅衫襯一襯,誰知道觸了太子的什麽忌諱!”

“別哭,噤聲!”方錦安捂住耳朵,恹恹道:“你知道你哭的很假嗎?”

謝岫的哭聲戛然而止。

方錦安長舒一口氣躺下:“你可以走了,以後可以不用來了——話說起來誰許你進來的呀……”

“娘娘!臣妾,臣妾不走,臣妾冤枉啊!”她可真冤,雖是動過心眼,終究也沒怎麽害人啊!為什麽,害人的人還都好好的,她卻落得個那邊被威脅這邊被嫌棄!謝岫真哭了。

“我說了別哭,我受不了哭聲,就不能讓我安靜會兒嗎?”方錦安拿被子蓋住腦袋:“行行行,你愛在這兒呆着便呆着,只別哭了!”

謝岫還真收了聲兒。

這般死皮賴臉的,她到底想要什麽啊?只不理她也就是了。方錦安想。

安靜了一會兒,方錦安迷迷糊糊又要進入夢鄉的時候,被子輕輕被拉開,随即甜香飄來,一物被送到嘴邊:“松子酥……”

嘴巴先于意識,張嘴叼住。

然後方錦安才反應過來。

吐出去嗎,可是已經在嘴中化開了,好香啊……方錦安看着近在眼前,笑的軟和甜糯、恰如口中這糖的謝岫,一時有點無可奈何。

終究她用力把那糖吞咽下。

“還有杏仁酥。”謝岫忙又喂上一塊。

方錦推開她的手,坐起身,伸手勾起她下巴,迫視于她:“我是個将死之人,不管你圖求的是什麽,都不會從我身上得到的。”

“臣妾什麽都不圖求啊!”而謝岫愈發可憐巴巴地看了她:“臣妾只是想替方君侯照顧他的妹妹。好吧,不瞞娘娘,臣妾這入宮,委實是家人所迫,臣妾一點都不想承寵于太子,臣妾,臣妾實是滿心傾慕君侯!”

“……”方錦安望望天:“我有宮人照顧,已經足夠了。”

“娘娘可曾心有執念?娘娘可曾嘗過愛而不得的滋味?”謝岫突然間靈光一現:“便如沉溺無邊苦海,此時即便是出現一根稻草,也會緊緊抓住,視若珍寶。娘娘,方君侯已經不在了,所以您就是臣妾無望中的救命稻草啊!”

她猛地抱住方錦安的腰,紮入方錦安懷中:“臣妾絕不會退縮,不會放手的!”

方錦安聽到她如此說,正正戳中她的心窩,翻動她的情思。

“傷傷傷,我腰上有傷!”她先呲牙咧嘴叫了一聲。

“啊啊啊,對不住啊,我忘了!”謝岫忙松開。擡頭一卡,方錦安疼出了滿頭冷汗。她忙拿手帕給她細細擦拭。

李憫的話又在耳邊響起:“為了嫁給李憫,她尋得秘術,去除了全身累累的傷疤,重長了一層肌膚出來……她新生的肌膚脆弱不堪,如紙般易破損。甚至多穿點衣服,都會感覺到疼痛。”

真不願意相信啊,這麽傻的人竟然會是威震天下的晉陽侯!

“杏仁酥拿過來吧。”方錦安斜倚住靠枕,疲憊地道。

謝岫聽了心中一喜,眼睛笑的彎彎,便拿過來喂到她嘴中。

“我真的很累啊,我真的什麽都不想再做了。”方錦安吃着糖含糊地道。

“所以要臣妾來照顧你啊,娘娘你什麽事兒都吩咐臣妾就好!”謝岫道。

“不是。”方錦安歪頭看她:“動情也很累的,我也不想的。”

謝岫瞪圓了眼睛,警惕地雙手握拳于胸前:“娘娘您對我動什麽情?”

“姐妹之情。”方錦安有氣沒力地道:“難不成還是磨鏡之情?”

“娘娘!”便在此時雲見走了進來:“太子殿下駕到!”

“咦,他怎麽來了。”方錦安怔怔道。

自此謝岫茶宴那事兒之後,李憫再沒進過章華殿呢。

而謝岫心中一緊:煥兒!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終于全修完了。給小天使們造成的不便請諒解哦,麽麽噠!

夫妻

“娘娘,可是尚未得知皇孫之事?”謝岫問雲見。

雲見為難地搖搖頭。

“什麽皇孫之事?”方錦安狐疑地問。

謝岫怕刺激着她,先回想了下前世紫蘇進宮時方錦安是個什麽反應——嗯,前世她還是很平靜的,面對着紫蘇的耀武揚威,不過淡淡道一句:“你高興便好,下去吧。”

舉止言行間,一派他們方氏标志性的仙風道骨模樣。嗯,現如今也要這樣保持風度哦!于是謝岫邊服侍她更衣,邊緩緩道:“娘娘聽了不要難過,是昨日在貴妃娘娘壽宴上鬧出的事。殿下置了個外室,生下的兒子都有三四歲了...... ”

“啊?”方錦安穿衣的動作驟然停止。

“這外室,娘娘也認得的。”謝岫硬着心腸道:“說是原來服侍過娘娘,名喚紫蘇的。”

“紫蘇?”方錦安轉頭看她:“紫蘇?!”

“是......”謝岫小心看着她臉色。似乎,和預想中不一樣,似乎,她還是挺激動的?

“你是說,太子,與我的侍女紫蘇,已有了個三四歲大的孩兒?”方錦安又重複一遍。

“沒錯,就是這樣。”謝岫不知怎地,竟有點不敢應答了。

方錦安突然推開她,也不顧衣服還沒穿好,拔腿就往外面跑。謝岫從沒見她動作有這樣敏捷快速過。一個花瓶被她跑動中揚起的衣袖帶倒,嘩啦摔作粉碎,把謝岫吓了一跳。

“娘娘小心!”她忙追上了她。

正殿之中,方錦安看到,素日風姿優雅的李憫,此時卻是不成樣子的歪坐在榻上,還立起一腿上下抖動。那腿上,當真坐着個三四歲的小兒,他咧嘴開笑的樣子,和紫蘇幼時不差分毫。

看到方錦安出現,李憫皺皺眉,把煥兒抱下,坐好了和她說話:“事情想來你也知道了。這是紫蘇給我生的孩子,名喚煥兒。父皇交代,要你照看他段時間。孤已命人收拾了房間出來。”

他揮揮手示意旁邊候着的幾個婦人上前:“自然,你身子骨不好,不能累着了。這裏是他的奶娘和下人。他的日常起居自有她們打理,也不用你做什麽。”

方錦安卻只直勾勾地看着煥兒,一聲不吭。煥兒被她這樣看着,小眉頭也如李憫般一皺:“爹爹,她是誰?”

“這是你的......嫡母。”李憫費了好大勁兒才說出這倆字:“煥兒,喚母親。”

“她才不是我娘親!”煥兒大嚷:“煥兒要娘親!煥兒要回家!煥兒不喜歡這裏!”

李憫趕緊抱緊了他哄他,聲音溫柔的能滴出水來:“好煥兒,只要你乖乖的,很快就會見到娘親的,很快就會回家的。聽話好不好?”

“爹爹騙人!娘親給壞人抓走了,嗚嗚......”煥兒說着就哭了起來:“煥兒要娘親!”又拿手指了方錦安:“煥兒不喜歡她!”

“他多大了?”方錦安終于出聲了。

李憫看也不看她:“虛歲三歲了。”

方錦安面色似哭又似笑:“三年之前,是你我新婚。”

“是。”李憫冷冷道。

“那時,新婚之夜,”方錦安的聲音又輕又虛:“你說皇後娘娘的喪期未過,雖是按着她的遺願成婚,但不可圓房,說完你便走了......我一直,還覺着你至孝......可是,可是這個孩子是怎麽回事?!”

李憫疲憊地揉揉眉心:她這是什麽腦子。當時喪期未過的是阿繡。他母後的喪期,已在大婚前一月結束了。他當時雖沒直接言說是誰的喪期,但她竟連這麽簡單的事兒都弄錯!這麽糊塗的人,哪裏配得上做他的太子妃,更配不上做阿繡的妹妹!是了,她從來都記不得阿繡的忌日,虧阿繡在世時還那般寵她......

這樣想着,态度不由地愈發惡劣:“沒錯,如你所想,我只是不想碰你。從來都不想碰你。”

縱是一邊的謝岫聽了,亦覺着恨不得扯了他衣襟扇他兩個耳光。

卻不知道方錦安是如何的痛入心扉。謝岫只看見她擡袖遮了遮面,放下袖子之後,依舊是傲然的仙人之姿。“讓他離開我的地方,別讓我再看見他。”她淡淡地道。

她這話顯然觸怒了李憫:“無論如何,你都是她的嫡母!晉陽侯府便是這般教導他的女兒為人主母?”

“晉陽侯府?”方錦安輕笑一聲:“按着我晉陽侯府的行事,怕不一刀把他給剁了!”

“你!”李憫倒是從沒見她這般硬氣過,不禁有點愕然:“你怎可如此惡毒!”

“是了,你一直便是這樣的人。”他似想到什麽,面上又浮起嫌惡之色。

方錦安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然而李憫突然起身走到她身邊,伸手拉住她往內室扯:“你到底要如何?就是記恨我不碰你嗎?那我現在滿足你便是了!”

旁觀的謝岫簡直瞠目結舌。我要怎樣做?我要做些什麽吧?否則,否則李憶會氣瘋吧?!

“放手。”方錦安一副心力憔悴的樣子,她想擺脫開李憫,然而竟虛弱的做不到。

她那戴着護甲的兩只手指在李憫面前晃來晃去。謝岫心中又是一驚:如果這護甲一不小心脫落了,讓李憫看到其下斷了一截的手指,呵呵,李憶會氣的當真把她掐死的!......她也顧不得許多了,撲上去一把把李憫推開,緊緊抱住方錦安。

“大膽!”李憫怒斥。然而再一看,方錦安已經是一副虛弱到站不住的樣子,到底不敢再咄咄相逼。

“這孩子可以留下。你走吧。”方錦安強撐着說了這一句,謝岫忙攙扶她回寝殿。

一入寝殿,方錦安便癱倒在床上,幾乎像是要昏厥過去。“娘娘,您怎麽樣,要宣禦醫嗎?”謝岫擔心地問。

“讓我睡會兒。”方錦安道。

然而如何睡得安穩。

你一直是這樣的人,這樣惡毒的人。

李憫的話,萦繞于耳邊,順勢爬入腦海,勾起那片刻不能釋懷的舊事。

那一年冬深,她率部與蠻人吐烏部交戰于黑雲山下。

吐烏部早有謀劃,安排了伏兵,令她首尾受敵。

她決定兵行險招,以火雷炸雪山,引發雪崩,埋葬吐烏前兵。

卻不想雪崩的範圍出乎意料的大,波及到山的另一側。一隊商隊,恰于那時從山下經過,受了這無妄之災。

等她察覺,派人去救,已然晚了。數十人的商隊,只活了一人。

這人她還認得的。他是常年往來北疆的大商的孫子。

而那被埋葬的商隊裏,就有那位與她家三代交好的大商。

“你怎可如此惡毒,你怎可如此惡毒!”那時那個幸存的少年,撕心裂肺地怒斥她。

......

沒錯,我一直是這樣的人啊。

在睡夢中,她才滑落一滴眼淚。

看放錦安一時半會兒睡不醒,謝岫便返還了自己的绮蘭堂。

“良娣,您早上要來的那個小太監,名喚做鹦鹉的,奴婢把他放在外面灑掃上,可合适?”阿拂請示她,

“先叫他來見我。”謝岫道。

一會兒鹦鹉來了。謝岫屏退其他宮人,方要和他說話,豈料鹦鹉麻利地行個禮,開口便道:“肅王殿下有話命奴才帶給良娣。”

昨兒個說了那麽多,今兒又有話說,沒看出來,李憶還是個話唠呢。 “說吧。”謝岫邊喝茶便漫不經心地道。

鹦鹉挺挺胸脯:“已經去見過安安了?她今天精神還好?”

他一開口,謝岫那茶就噴了出來。

那聲音,語氣,氣勢,都和李憶一樣一樣的,不看人的話,謝岫絕對以為是李憶在說話!

“怪不得叫鹦鹉啊。”謝岫拍拍胸口。

鹦鹉等她平靜下來,才繼續道:“早上幾時起的?穿了什麽衣服?早膳吃了什麽?她現在比較喜歡吃什麽?可有好好喝藥?幾時喝的?藥裏是不是放了蜜糖?不能放蜜糖的,要給她改過來。午飯又吃了什麽?吃飯喝藥之外有做什麽?可有出屋走走……”

謝岫看着他嘴一張一合,目瞪口呆。

“良娣,良娣?”鹦鹉已經換回了自己聲音喚她:“請良娣給個回話。”

謝岫扶額:“肅王他,肅王他有病啊!”

“肅王他,肅王他有病啊!”鹦鹉立刻學舌了一遍,這便又是謝岫的聲音,一絲一毫不帶差的。

謝岫給他吓了一跳:“這個,這個不許說給肅王!”

“那奴才回肅王什麽呢,還請良娣明示。”鹦鹉又回到自己聲音。

謝岫磨牙:“光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有何用,今兒倒發生了一件惡心人的事兒!”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從第六章開始進行了大修,劇情走向變化較大,沒看過的小夥伴先返還看看哈。

舊人

章華殿的晨夕,原是最沉寂不過,沉寂的只有風吹過屋檐風鈴的聲音。

但煥兒來了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東宮各處掌事宮人、太監,一波又一波地來,為小皇孫送上衣食住行一概起居用度之物。他的奶娘嬷嬷們,銳聲指揮着滿章華殿的宮人團團轉,布置這兒安排那兒。

方錦安給他們吵的,睡覺是別想了,便是吃飯都沒了胃口。她本想暫且忍耐,等他們安頓好了也就安靜了。

一直鬧到午後。好不容易安靜了一會兒,方錦安剛抱着迎枕打了個盹兒,小兒高亢的啼哭聲穿牆破壁而至。

方錦安鑽進被子裏捂住耳朵。

總有一刻鐘了,還在哭......

半個時辰了吧,還哭的那麽有勁兒......

終于停了!方錦安長舒一口氣,拉開被子——哭聲立刻又響起來了!

“他都不累嗎!”方錦安實在受不了了,坐起身喚人。

喚了好幾聲,也沒個人出現。方錦安只好自己下了床。

搖搖晃晃尋哭聲而去,找到了煥兒的屋子,裏面外面一堆人圍着。怪不得她喚不來人,滿殿的宮人倒都是聚集到了這裏。一個個捧水的捧水,奉帕的奉帕,便是實在插不上手的,也在面上擠出焦慮之色往前湊。見方錦安出現,少數幾個,如雲見月靈,紅了臉垂了頭,趕緊來攙扶她,其他人面色如常地行個常禮,依舊杵在那兒。

“他怎麽了?哭個沒完沒了?”方錦安皺眉問。

奶娘抱着煥兒起身向她淺淺行了個禮:“回娘娘,皇孫思念生母,故而哭泣不已......”

“那就帶他去見他的生母。”方錦安面無表情地道。

“夫人現被關押在掖庭。”奶娘說着,也盈盈垂了淚:“娘娘,求娘娘帶皇孫去見一見夫人吧!不然,皇孫這樣哭下去,會哭壞身子的!

方錦安冷冷一笑:“他自有他的生父生母憐惜,還輪不到本宮。如何不速報太子,請太子帶他去見他娘啊?”

奶娘如何不明白,太子在此事上招了皇帝惱怒,現在如何敢去見紫蘇!倒是太子妃,卻是無礙的。面上卻是愈發的哀楚,款款跪倒于地:“奴婢知道,紫蘇夫人原是服侍過娘娘的,求娘娘就算不顧惜往昔的情分,只當可憐可憐小皇孫,就原諒紫蘇夫人吧!”伴着這話,煥兒嗷地一聲哭的愈發厲害:“我要娘親!我要娘親!”

然而方錦安卻看到,借着衣袖遮掩,她狠狠掐了煥兒一把。

方錦安最煩應付這些心眼多的婦人:“紫蘇乃是觸怒陛下關入掖庭,和本宮沒有半點關系。你最好想辦法趕緊讓他安靜下來。如果這點用都沒有,想來太子也不會放心你們這等廢物來照看他的寶貝兒子!”說着轉身就走。

奶娘眼珠一轉,趕忙松了手,在煥兒屁股上輕輕一拍。煥兒便小炮彈一般沖到方錦安面前,擋住她的去路,撲地打滾:“我要娘親,我要娘親,你還我娘親!”

方錦安并未生氣,倒是面露感慨:“這脾氣倒是和你娘小時候一模一樣。都是我把她寵壞了......這世上哪有哭一哭,鬧一鬧便不勞而獲萬事順遂的好事兒。你是個男兒,更要早早明白這些道理才是。”

說着便繞過煥兒,推開一衆宮人離去。

雲見她們見她不要人跟着,又只當她回寝殿,便依舊在皇孫面前奉承。豈料方錦安實在受不了吵鬧,便一個人出了章華殿,覓僻靜處而去。

她出章華殿的次數簡直屈指可數。因此對外面路徑也不熟悉,只是一味撿沒人的路走,竟慢慢出了東宮。

此時正是黃昏,暮色四合,夜鳥啼歸,勾動人心易軟。

方錦安不由自主地想起與紫蘇在一起的許多事。

紫蘇是農戶的女兒,五歲上父母就亡于了蠻人之手,是方錦安的父親率兵趕到,救下了她,帶回了侯府,做方錦安的侍女。那時的紫蘇,就像煥兒此時一般,是個蠻橫潑辣的小丫頭。方錦安現在想想也想不明白自己從小到大為什麽那麽喜歡紫蘇。也許是自己不能當女孩兒,就把所有的希冀和向往都寄托在她身上吧。紫蘇名義上是侍女,實際上過的比一般人家小姐都舒坦。方錦安自問真的是對她千依百順,掏心挖肺......

她怎麽,就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呢?

方錦安的腳步停了下來,她突然,想去見紫蘇了。

她徘徊四顧:去掖庭,怎麽走呢?

她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個荒涼的池子旁邊,周圍一個人影也看不見——等等,那邊有個人走來!方錦安忙急急迎了過去:“何人在那裏?且等一等......”

暮色裏,方錦安看不清這人的模樣,越走越近,才察覺這人身軀格外的高大偉岸,行走之間姿态格外眼熟.......

方錦安心中一陣恍惚,不由得愈發加快了腳步。

距離近的足以看清了。方錦安不禁有些愕然:“小憶?”

脫口而出舊日稱呼之後,她趕忙遮掩:“啊,不,是肅王殿下,本宮失禮了。”

來者頭束二龍搶珠冠,身着親王規制藍底銀紋華服,容姿煥發,威儀赫赫,正是肅王李憶。

今日早些時候李憶得到鹦鹉消息,得知方錦安被李憫如此對待,心中大怒,一時坐立不安,什麽事兒都做不下去。最後只能尋了個由頭進宮。知道沒法見她,但只想離她更近一點。在東宮周圍徘徊了許久,未曾想竟見她一個人走了出來。他心中狂喜,遠遠尾随着她,卻有些近鄉情怯之感,不敢到她面前——自他重生歸來,已有兩年多了,一是方錦安很少出東宮,二是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所以他還沒和她說過一次話!

但是剛才,見到她似是找不着路,那茫然躊躇的樣子讓他心中一痛,終是鼓足勇氣,走了出來。

未曾想她迎面一句舊時稱呼。

前世今生,這一聲小憶,李憶已是數年未聞。下意識的,一句“大師兄”便沖到了嘴邊,好不容易咽了回去。

方錦安不知道自己這一聲舊稱在李憶心中引起多大波瀾,只覺着昏暗的暮色中,他的臉色說不出的古怪,她心下疑惑,想想道:“殿下這是生氣了?呵呵,其實大家都一家人,太過拘禮也無趣,殿下若是願意,也可以喚本宮一聲嫂嫂嘛。”

嫂嫂......李憶踉跄後退了一步,正絆在石階上,差點摔倒。

“殿下小心!”方錦安下意識虛扶了一下:“老大不小的人了,還這般不穩當。”

李憶頗有點狼狽地站直身體,看着她沉默不語。

方錦安借着最後的光亮細細打量他,心情莫名好了起來。:“自我嫁進來,倒也沒怎麽見過殿下。殿下現下可是與以往大不相同了。可喜可賀。”她笑道。

“這話從何說起?”李憶按捺住萬千情思,終于開口說了一句話。

方錦安輕笑一聲:“我還記得,在北疆時曾見過殿下幾次。說句冒犯的話,那時候殿下總是灰撲撲孤零零的樣子,好不可憐。如今殿下卻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呢。”

這話讓李憶心下一酥,整個人像在熱水裏過過一遍似的。“謬贊了。”他低聲道,眼中升起萬千華彩。

“甚好甚好,年輕人原該如此。”方錦安又嘆道:“唔,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殿下這般的精神煥發,可是好事将近啊?我近來精神愈發的不濟了,許多事兒都不留心。待得肅王妃入門之時,殿下千萬記得給我送喜帖啊!”

李憶眼眸就黯淡下去了:“并無此事。”

“那要抓緊了呀!”方錦安關切地道:“憑咱倆的交情——哦,我是說你和阿繡的交情,我必要給殿下送一份大禮的!”

李憶深深吸氣,又是狠狠閉眼。

終于還是忍不住。

“你以為,我會認不出你嗎,大師兄?”他說。

這一聲入耳,方錦安驟然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心口。

“怎,怎麽會認出來?”在和李憶對視數秒後,她弱弱地道。

“如果我認不出你來,”李憶低聲道:“那一定是我眼瞎了。”

方錦安何曾知道他這話裏的深意。她只是覺得眼眶驟然酸澀。她低低頭,随即上前一步踮腳拍拍李憶的肩:“哎呀,我現在和以前大不一樣了,很多舊人都認不出的!難得你和他們不一樣,師兄沒白疼你!”

兩世為人,李憶聽慣了旁人說他冷血。可是此時此刻,他卻只覺着身體裏的血熱的要燃起來。他腦子裏什麽都沒想,只憑本能驅動,手一伸,把方錦安緊緊抱住。

滿懷異常的纖柔,與一絲絲帶着點苦澀的香撲入鼻中,才勾回他的理智:他在做什麽!

李憶的身體瞬間變僵硬,可是放開似乎又不很合适,也不想放。

“小憶,許久未見了。”而方錦安顯然并沒多想,只拍着他後背,一臉的欣慰。

作者有話要說: 男女主終于有對手戲了。撒花!

接下去作者君一定會勤奮起來,争取日六千的。看我的認真臉。

主仆

“是許久未見了。”李憶道:“你幾乎不出東宮,我曾去章華殿求見過數次,都被你拒了......”

他聲音一貫的清冷低沉。然而方錦安怎麽聽着聽着,竟從裏面聽出一絲委屈的味道來?

一定是錯覺,方錦安想。

“并非我不牽挂你們,只是我現在這副廢物般模樣,委實羞見故人。”方錦安笑道。

李憶聽了這話,心中大痛,一時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幹巴巴道一句:“你這是什麽話,你可知我見到你有多麽歡喜。”

知道,知道,你這抱着不撒手,還有你這面上雖沒什麽情緒,但身體卻顫抖的厲害,竟是這般激動嗎......方錦安欣慰之餘,又有驚訝。

當年晉陽侯府的講武堂,彙聚了晉原十二州乃至陳彭衛三國最優秀的兒郎。固然有培養保家衛國的英才的用心,不過對于晉陽侯府而言,更重要的是要從中為方錦安擇一良人。

然而最終,侯府衆人一致青目的,方錦安沒感覺,方錦安心折的,被侯府一致反對。

方錦安一意孤行順着自己心意走了下去——現在想想,唯愧辜負侯府。

那時在諸多兒郎中,李憶黯然無光,給方錦安留下的印象唯只性格孤僻,郁郁寡言。方錦安雖也曾就他這性子關心他開解他,不過自己都覺着做的很是有限。

倒沒想到,這久別重逢,他竟這般激動,對自己這般親近。

方錦安覺着受寵若驚,又有點愧不敢當。

“那以後便多見,多見。”方錦安輕輕推開他:“只是我再不能和你們飲酒跑馬了。這宮裏規矩又大,怕是你很快就會厭煩了呢。”

夜色已經濃濃落下,好在有月華如霜,李憶便借着月華緊緊盯着她。“你不厭煩嗎?”聽了她這話,他忍不住問。

被他這樣一問方錦安頗有點窘色:“自然瞞不過你,我現在這日子過得有些潦倒......不過比起往日,已然是安逸的不能再安逸,我已心滿意足。”

“可是......”李憶還欲再說,而方錦安顯然不想和他談這事:“啊,都入夜了,你該出宮去了吧?”

“無妨。”李憶知道她脾氣,她決定了的事誰也沒法辦改變,只好暫且放過:“你原是要去哪裏?”

“本來想去掖庭一趟,這麽晚了,倒也罷了。”方錦安道。

“是想去見紫蘇嗎?”李憶道:“我陪你去。”

見她似有推辭之意,他忙又道:“我與掖庭令倒有幾分交情,行事便宜些。”

“這大晚上的,你與我一起行走宮中,這宮裏人最是愛嚼舌頭,怕是有損你清譽......”方錦安遲疑道。

“你看你穿的這般簡樸,哪裏像個太子妃,怕不給當成給我引路的宮女呢。”李憶道。

方錦安想想他這話也是,便不再拒絕。

她卻不知道李憶心中所想:你便是布衣荊釵,也是天人之姿,瞎了眼的才會當成宮女呢——咦,似乎比以前好糊弄了......

他們所在的地方到掖庭并沒有多遠,不過他們足足走了有一刻鐘。方錦安走一小會兒就要停下歇一歇。“真是叫你見笑了。”她對李憶道。

不過月光下他的臉色沒有絲毫笑意,反是愈發肅殺了。他定是不耐煩了吧,方錦安揣度着,心下不由得嘆氣。卻聽李憶開口道:“我來背你吧。”

說着便一撩衣袍,背對她半跪下。

“啊?這如何使得!”方錦安有些吃驚有些好笑:這實誠孩子!她拉起他:“快起來,別讓人看見,成什麽樣子!”

“我沒什麽怕人看見的。”李憶淡淡道。

“你這孤吝性子,還真是一點沒變呢。”方錦安笑道:“倒讓我替你擔心了,這性子可怎麽應付的來這爾虞我詐的朝堂?”

什麽就叫孤吝性子了?原來我在你心中是這樣啊?李憶百思不得其解。

悶悶走了一會兒,他還是冒出一句:“我在現如今的朝堂上混的很好。”

方錦安沒曾想他這半天沒放下她這句話。到底是不一樣了,容不得說半句不好啊,她莞爾,拍拍他胸膛:“還是擔心。”

這短短四字,瞬間消融了李憫的不樂。

他看着方錦安的背影,嘴角不由自主地翹起。

李憶的身份果然好使,在這夜色深宮中暢行無阻。掖庭已然下鑰,亦為他重新開啓。掖庭令急急來迎:“拜見肅王殿下,下官有失遠迎......”

“見過太子妃。”李憶忙着扶方錦安下臺階。

掖庭令聞言吓了一跳,觑目看了看,再心下一思索便有了數:定是為着紫蘇夫人來的。只是這兩尊大神怎麽走到了一起......

他忙拜見方錦安。

“紫蘇何在?你把她找來。”李憶道,說着還給他使了個眼神。

掖庭令看明白了,便把人往一間屋子裏讓:“二位殿下先這邊請,我這就把人帶來。”

不多時紫蘇便被帶到了。她身着罪奴的褐衣,精神到還好。見到方錦安也沒什麽情緒,只默默跪倒。

方錦安亦無言。

李憶便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走出屋子,他卻并未遠離,而是在掖庭令的引導下,進了旁邊的一間屋子。

隔開兩間屋子的牆壁上,靠牆皆放着一架穿衣鏡。此時這邊屋子的穿衣鏡裏,赫然能看見那邊屋子裏的情形,亦能清晰聽到那邊屋子裏的聲音。

紫蘇向方錦安深深跪拜下去:“君侯......”

“快別這樣叫了。”方錦安玩弄着自己的護甲道:“若我還是阿繡,此時便該對你行叛主之懲了。你應該慶幸,我已經不是阿繡了。”

“叛主?”紫蘇聞言擡頭,眼眶裏已然盈滿了淚水:“紫蘇從未想過要背叛君侯啊!紫蘇,紫蘇做錯了什麽?就是因為紫蘇的身份不如君侯高貴,便合該受着這些指責嗎?”

方錦安倒沒想到她會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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