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這樣的話來:“你做錯了什麽?時至今日,你竟不知道你做錯了什麽?”
紫蘇那淚已經下來了,口齒卻是絲毫不含糊:“紫蘇知道,君侯氣紫蘇受太子殿下恩寵。只是無論如何,紫蘇從不認為自己做錯。太子殿下,他是君侯都心折不已的男兒啊,這樣的男兒,他說喜歡紫蘇,紫蘇能有什麽辦法?!還是說,就因為太子殿下是君侯心尖上的人,所以即便太子殿下喜歡的是紫蘇,紫蘇也必須對太子殿下退避三舍?君侯,你認為這樣對紫蘇公平嗎?從小到大,你口口聲聲說紫蘇與你是一樣的人,便是這麽個一樣法嗎?!”
方錦安竟給她逼問的無言以對。“一直知道你口舌厲害,我總算也領教了一回。”她扶額起身:“我倒是成了那個錯的人。”
她踉跄離去。
“派人護送太子妃回東宮。”李憶冰着臉走出去,吩咐一句外面候着的掖庭令,然後踢開了隔壁的門。
紫蘇剛款款站起身,悠然撣着身上塵埃。不防被這巨大的踢門聲給吓了一跳。
“肅王殿下?”紫蘇不解他為何出現在此,只敏捷地又跪倒。
“你剛才的話,本王都聽到了。”李憶大馬金刀地坐下,嘲諷地看着她:“好一個沒有辦法,好一個理直氣壯。”
“殿下在偷聽?”紫蘇警惕地擡頭:“恕罪婦直言,這是太子殿下的家事,殿下插手,卻是有些不太妥當。”
“不妥當?”李憶的眼神空洞洞的,在昏暗燭光中顯得尤為可怖:“誠然,本王做的不妥當的事兒多了去了。就比如說,你現在擁有的一切,皆是從太子真正的心上人那兒偷來的,這件大不妥當的事兒,本王不是也沒跟太子揭發嗎。”
紫蘇一聽這話,臉上才有點驚慌之色:“殿下,殿下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方錦安就是方錦繡,這事兒不僅你知道,本王也知道。”李憶俯身,靠近她一點:“但思慕于她的太子不知道。”
“太子之所以寵幸于你,不過是因為你是方錦繡的侍女,對不對?你知道了他這份心思,卻把真相牢牢藏了起來,對不對?他之所以認不出安安就是阿繡,你肯定下了不少功夫,對不對?”
随着他一個又一個發問,紫蘇原本挺直的脊背慢慢癱軟下去。
“你說,要是他得知真相,以他的性子,會怎樣對待你呢?還有你的兒子呢?”李憶最後一句,終于讓紫蘇潰不成軍。
“不要!不要!求殿下不要!殿下既然也隐藏着這真相,定然,定然也不想讓太子知曉吧?殿下想要我做什麽?”她哆哆嗦嗦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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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憶心中不得不佩服這女人,這般處境了,仍能保持理智。不愧是能把方錦安坑的毫無招架之力的女人啊!“你老老實實回答本王幾個問題。”他坐正了身子,冷冷道。
“殿下請問。”紫蘇鎮定了一點兒。
“安安向來行事謹慎,她不可能沒向太子言明自己真實身份吧?這其中,可有何誤會?”李憶問。
“君侯在出嫁之前,的确曾給太子殿下寫過一封信言明真實身份,并詢問他是否願意娶她。”提及此事紫蘇也面露迷茫:“明明太子殿下收到了這信,也寫了回信願意娶她——所以君侯一直以為太子殿下是知道她身份的。我也是後來被太子殿下寵幸後,才發現他并不知道她君侯的身份。我不知道這其中出了什麽差錯,難不成信被人換掉了?”
“竟有此事?”李憶暗忖必得去查一查這封信了。
又問:“太子便是不知道安安就是阿繡,然而看在安安是阿繡妹妹的份兒上也不該厭惡安安至此,這又是什麽原因?”
“這事兒我倒是知道的,聽太子殿下提起過。”紫蘇低聲道:“當年阿繡中毒箭後,神醫皇甫極恰游歷北疆,主動上門要為阿繡診治。殿下應該知道,阿繡的身體,從不讓外人診治的。不過也是相見了一面。阿繡死訊放出之後,機緣巧合之下太子殿下遇到了皇甫極。言及阿繡的死,皇甫極卻是個喜歡多想的,說他觀面色,阿繡病情絕不至死,都是因為安安想要嫁給太子殿下,阿繡為了滿足妹妹心願,又顧及天下大勢,怕是自己存活于世,安安不能順利嫁進來,便是嫁進來也會被顧忌,故而一意求死。他說的言之鑿鑿氣憤填膺的,不由得太子殿下不信。所以太子殿下一直當是安安害死了阿繡的,故而厭惡她至深。”
“竟是如此!”李憶恍然大悟。他終于知道上一世方錦安死後,李憫為何天上地下的追殺皇甫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木有六千,自我打臉,明天繼續努力。
計謀
若說這皇甫極是故意為之,那倒也冤枉他。李憶和皇甫極有過交往,他知道皇甫極的為人,醫術是沒的說,但是心性卻極不成熟,老大個人了,說出的話往往如同十幾歲的少年郎一般。這般心性,老老實實地做他的神醫也就罷了,偏還就愛妄論朝政,指點江山。
李憶想着以後見了他一定要提醒他,閑的沒事兒的話多鑽研鑽研嘴賤如何醫治。
“殿下,”紫蘇輕喚道:“我所知的一切已經都說了,殿下您.....”
李憶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看向她:“本王會信守諾言,守口如瓶。只是如若以後,你還敢做叛主求榮的事,就休怪本王不客氣,剝了你的這層皮!”
“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紫蘇伏倒在地,瑟瑟發抖。
李憶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紫蘇慢慢起身,好一陣才止住身體的顫抖,眼眸裏卻漫起無邊的怨恨。
“憑什麽!”她喃喃自語,一拳拳砸在地上。
“是,下官明白,哦,夫人在此!”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又傳來細碎的交談聲與走動聲。很快門再次被推開,露出掖庭令唯唯諾諾的臉來:“夫人,太子殿下來看望您了!”
紫蘇聞言擡頭,眼中的怨恨轉瞬消失殆盡,代之以狂喜與柔弱。“殿下!”她膝行迎上疾步走進來的李憫。
“快起來,紫蘇,讓你受委屈了。”李憫俯身扶起她,眼神中說不完的憐惜:“父皇還在生氣,孤挨到這時候,才能偷偷過來看你一眼。”
“妾沒事,只是煥兒,煥兒他怎麽樣了?他不見了妾,定要啼哭的!”紫蘇急急地問。
“按照父皇旨意,送到了章華殿,”李憫道:“不過你放心,有他的奶娘和可靠宮人照料,不會有事的。孤一有時間也都去陪他。”
“太子妃,太子妃娘娘定會嫌他吵鬧吧?”紫蘇怯怯地問。
“管她作甚。”李憫不以為意地道。
紫蘇還是一副不放心的樣子:“以前在侯府的時候,君侯是極喜歡小孩子的,那麽神仙一樣的人,遇到小孩子總要親親抱抱,娘娘卻是截然相反,總說小孩子吵鬧的慌,會弄髒她衣服.....殿下,且細細囑咐煥兒的奶娘,讓她看緊了煥兒,千萬別礙了娘娘的眼!”
“孤還嫌她礙眼呢!”李憫立時變的不耐煩起來。
“話說起來,剛娘娘來過了。”紫蘇見火候差不多了,緩緩道。
“可有為難你?”李憫忙問。
紫蘇搖頭,然而眼淚就下來了:“是妾不好,原是被抓的時候就該一頭撞死的,這樣就不會讓娘娘難堪了,更不會帶累殿下和煥兒......,”
“這定是她說的話了!你快別放在心上。”李憫給她擦眼淚:“這哪裏關你的事!這從始至終,都是肅王給孤設的局,你和煥兒,是無辜被牽涉其中。”
“肅王?”紫蘇眨眨眼:“剛才,肅王也陪着娘娘一起來了呢。”
“哦?”李憫一愣:“他們倆怎會走到一起?”
“妾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紫蘇故作遲疑道:
“你可是察覺了什麽?但說無妨。”李憫道。
“肅王待娘娘,格外殷勤小心。”紫蘇小心翼翼地道:“說起來都是晉陽故人,當年在侯府的時候,肅王與娘娘就見過好幾次面,入宮之後,肅王也常常求見娘娘......”
“是嗎,叫你這樣一說孤也想起來,肅王在孤面前提到太子妃的次數,未免太多了些。他倒是從沒對別的哪個女子如此用心過......”李憫臉上浮起怒氣:“賤婢之子,也敢肖想!孤的東西,便是孤不要了毀了,也輪不到你!”
說到這裏,他突然愣了一下,随即眼波一動。
“紫蘇,虧得你提醒孤。”他慢慢道。
一時李憫離開了,紫蘇昂起頭,長長舒了一口氣。
肅王殿下,本夫人從不放心把自己的命,交在別人手中呢。
還是先下手為強,讓你身敗名裂,為好。
而君侯啊,反正你都救過我那麽多次了,也不嫌再多一次吧。終歸,對你而言,這些都是小事,你不會在意的。
同一時刻,李憫走出掖庭,與外面候着的心腹宮人彙合。
“先收起來吧。”他從袖中掏出一個瓶子,扔給太監何松。
何松默不作聲接過瓶子,觸手立刻察覺瓶子分量并無變化。
沒有下手嗎。
先前太子明明謀劃,把這鸩酒給紫蘇灌下,要了紫蘇的命。這樣一箭三雕:一者消除太子私德不修的人證;二者可以栽贓到剛剛來看望過她的太子妃身上,無論栽贓是否成功,太子妃都無法再撫養皇孫了;三者則可以為皇孫博得皇帝的憐惜。
為何臨時改變主意了呢?
......
從掖庭回來後,這一晚上,方錦安又是沒睡好,總覺着有煥兒的哭聲萦繞耳邊。
而第二天一大清早上,又被謝岫喚醒。
“良娣這麽早來有什麽要緊的事兒嗎?”方錦安睡眼惺忪地看看水漏:才辰時初啊!“咱們好不好巳時中再來說話啊?”她說着,又一頭紮進被窩裏。
“娘娘,出了昨日那般的事,人家這不是擔心你嗎,擔心的睡不着覺呢!”謝岫搖着團扇嬌嗔道。
她這話半真半假。的确有人擔心方錦安,擔心的整夜無法合眼,不過那人自然不是她,而是方錦安的好師弟李憶。
故而這一大清早就讓鹦鹉傳話,催她過來探望方錦安——這一看人家心寬好眠,有什麽好擔心的!
方錦安亦如是想。“這一點小事,過去就過去了,我不會放在心上的。”她懶懶地道。
她這話裏聽不出一絲的虛假,倒讓謝岫不解。“小事?娘娘,恕臣妾冒昧,娘娘,您賢良大度,也不至于大度到如此程度吧?”謝岫忍不住刺了她一刺。
“不是賢良大度。”方錦安打着哈欠道:“我只是悟了,我沒幾天好活了,犯不着把這一點時間浪費在不值當的人和事上。”
“呸呸呸,說什麽呢!”謝岫拿團扇輕敲她:“娘娘的病會好起來的,娘娘會長命百歲的!”
方錦安無奈笑笑。
“好了,醒都醒了,快起床吧,起床洗漱用早膳。”謝岫又拉她:“要養好身體,首先就要順天時應地氣,該起床的時候起床,該吃飯的時候吃飯。”
方錦安被她擾的沒辦法,到底不情不願地起床。謝岫命宮人端來洗漱用具,親自浸濕了帕子,伺候方錦安洗漱。
邊洗漱她邊又問:“娘娘說,你說你悟了,可是放下了對太子殿下的執念?”
方錦安反倒愣了一下:“我對太子的執念?有嗎?有那麽明顯嗎?”
“有啊。”謝岫點頭。反正我重生一世,知道一切。
方錦安釋然笑笑:“現在我對他,已經沒有任何希冀了。”
太好了。謝岫心中歡喜不已。“太子殿下倒也罷了,那紫蘇呢,紫蘇背叛娘娘,娘娘就什麽也不做,這樣輕飄飄放過她?”謝岫又問。
“我太累了,什麽都不想做。”方錦安搖搖頭:“再說她終究罪不至死,以她現在的處境,我還需要做什麽。”
她的确不需要做什麽,所有事情都有李憶為她想着呢!謝岫不由得有點小小的嫉妒。
一時洗漱完畢,擺上早膳來。
“你吃過了沒有?一起吃一點吧。”方錦安說着,伸筷子夾向一碟子春卷。
“臣妾已經吃過了。”謝岫邊笑眯眯地說着,邊眼疾手快地把這碟子拿走:“這些油炸的東西不好克化,娘娘不能吃的。”
“并無大礙的!”方錦安皺皺眉,又看向一碟子糯米蜜糕。
謝岫再次搶在她前面把東西撤下:“太多蜜糖的東西,娘娘也不能吃的。這個也不能吃,那個也拿下……”
太子妃的早膳,按制有十二道點心八道湯品八道甜鹹小菜并四道主食。方錦安眼睜睜地看着謝岫把這一桌子東西都撤盡,最後面前只剩下一碗白粥并兩塊奶饅頭:“娘娘就吃這個吧。”
“我要吃甜的,我要吃肉!”方錦安苦着臉道。
“娘娘!臣妾這都是為了娘娘好啊!”謝岫眨巴着眼睛看她:“臣妾聽聞,北疆的女兒家最是豪爽大氣,吃苦耐勞的,怎的娘娘這跟個小孩兒似的,吃個飯都不肯好好吃?”
方錦安竟無言以對,只能委委屈屈地拿起勺子。
還沒吃到嘴裏,就聽嗷地一聲,隔了幾間房子也擋不住的煥兒的哭嚷聲又來了。
方錦安便放下了勺子。
“娘娘,不管他,吃啊。”謝岫催促她。
方錦安恹恹搖頭:“一聽他哭我就沒食欲......我現在真是無欲無求,只求這個小東西能不能安安靜靜的啊!”
她站起身,雙手抱頭煩躁地走來走去。
“娘娘!”謝岫隐隐覺着她這樣子不太對勁:“要不,去臣妾宮室坐一坐?”
“我不想去別的地方?”方錦安揉着頭道:“我只想在我自己的地方安安靜靜的怎麽就不行呢!”
“好娘娘,去我那裏吧,保管讓您舒舒服服的。”謝岫半推半抱,把她帶走了。
“她這病,的确聽不得孩童啼哭。”過後鹦鹉轉述李憶的話給謝岫聽:“是在戰中留下的毛病。你這種深宮婦人不會懂的,你就記着想辦法讓她放松、歡喜就是。”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的不太好...... 不滿意中......
往昔
為了讓方錦安放松、歡喜,謝岫使出了渾身解數。什麽吹拉彈唱,說學逗唱......兩天下來累的不要不要的,她自覺着前世應對李憫她都沒這麽用心過!
而對方錦安而言,謝岫的這些舉動,委實是,無趣的很。
比如剛才玩投壺,謝岫分明是不喜歡也不會玩這個的,投了半天一個都投不進,還要裝出一副好好玩好歡喜的樣子。方錦安實在看不下去,嗖嗖嗖把剩下的箭全給投了進去,驚的謝岫張着嘴半天沒合上。
再比如昨晚她拉着她下棋。謝岫下一盤輸一盤下一盤輸一盤......方錦安發誓已經很很很讓她了,再讓就侮辱自己的頭腦了,可謝岫就是贏不了啊,最後還好意思委委屈屈要哭出來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欺負了她。
再比如今晨一起點茶,點到後來全是方錦安在動手,伺候着謝岫。謝岫美其名曰:“拙技不敢在娘娘面前現醜了。”
此刻謝岫又死活要讓她聽她彈琴:“這曲子是我們祖上傳下來的,名滄海龍吟,外面是聽不到的。娘娘且品品。”
方錦安百無聊賴地仰頭望天......然後,咦,好難得,這曲子的确不錯,謝岫彈的也不錯。
曲中有無垠天地,萬千氣象。方錦安慢慢閉上了眼睛,讓自己沉浸其中。
無垠天地中,慢慢顯露出戈壁荒漠,萬千氣象幻化作風狂雪虐。風雪終于阻住了疾馳數日的馬蹄。
那是那場發生在十二月的戰争。
彼時她與李憫,率部孤軍深入蠻人腹地。他們一路快進,突破蠻人的一重重防線,意圖襲殺蠻人王庭。
可是提前而至的暴風雪,讓他們不得不減速。而身後蠻人大軍已追了過來
“必須兵分兩路。”那時候李憫和她說:“大師兄率部先行,我為大師兄斷後!”
先行的,将獲得破蠻人王帳的不世功業,斷後的,面對的是數倍于己的敵人,生死難測。其中利害,一目了然。
“大師兄不必猶豫!”見她遲疑,李憫又催促道:“晉原方氏世代英烈,合該有今時之榮耀。大師兄,能助你完成夙願,我三生有幸!你快去吧!”
她領了他這情,思忖若能生還,必傾盡所有以報之。
“我等你回來,喝慶功酒!”分別之時他道。
“我必回來,你好好等着我!”她答道。
途中他們在風雪裏繞了點路,雖是達成目标但比預估的遲了半日。
她急急率部回援,等回到分手之地,觸目所見,屍骸遍地。
敵人被重創潰散,但留下的那一半人馬,已經全滅。
搜尋了許久,她都心生絕望了,終于找到了他。
好在他還有一口氣在。
“我竟還活着。”數日之後他醒來時道。
看到她,他又笑了:“還能和你喝酒。”
便是這一笑,晃花了她的眼,刻進了她的心。
刻的那麽深,想往外摘,要那麽痛......
方錦安打了個寒顫,慢慢睜開了眼。
那時那個義薄雲天的少年,那個笑的那麽溫暖的少年,怎麽就變成了今時今日這個冷漠無情的人?
前日她告訴謝岫她放下了,可是此時卻又心生懊惱。
怎麽舍得放下,那樣濃重的過往和情分。
可是,終究袍澤之義兄弟之情是與男女之情不一樣的,大大不一樣。
自己就是沒看清楚這一點,才會把事情弄成今天這般糟糕吧。
必須放下了,再糾纏下去,自己就要變成自己都不認識的難看樣子了......
“娘娘,臣妾彈的如何?娘娘?”謝岫喚她。
“別說話!”方錦安被驚擾,下意識就是惱怒厲喝。
把謝岫吓了一大跳。
謝岫察覺出來了,紫蘇這件事兒對方錦安的打擊,還是很嚴重的。她根本不像她嘴裏說的、臉上表露出來的那般輕松。
身體雖然沒犯大病,精氣神兒似乎全垮了。她變的愈發的嗜睡,要不就是盯着一個地方長久的發呆。此時一點點響動,都會引發她緊張動怒。
謝岫思忖着,她這樣子不行,必得離開這深宮散散心才好。
按制太子妃是可以自如出入皇宮的,但是依着方錦安的脾性她不肯邁出東宮一步,而李憶遠在宮外,雖然心急如焚卻是一時無計可施。
不曾想這當口上,崇元帝突然下旨,命太子妃前往玄冥觀為已逝的皇後祈福三日。
謝岫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
打探了下得知,原是太子近日夢見母親,說與崇元帝聽,國師鴻明恰随侍在旁,細問了太子夢中情形,判定是先皇後牽挂太子子嗣,亡魂不安,須得太子妃祈福撫慰方可。
謝岫聽了,心內了然:早不入夢晚不入夢,偏皇帝氣怒太子的這個時候入夢,呵呵,先皇後這個擋箭牌還真是好使——皇帝雖冷情,對與他年少結發的先皇後還是頗為看顧的......
無論如何,這出去一趟對方錦安是好的,謝岫歡歡喜喜地為方錦安打點起了出行事宜。
然而事到臨頭,謝岫卻不允許随太子妃出宮。“太子殿下示下,”太子得用太監何松笑吟吟來了她這兒:“謝良娣這兩日伴駕侍寝。”
伴駕侍寝?這莫名其妙的,怎麽又惦記起她來了?依着李憫性子,不該是第一眼沒看進心裏就一輩子也不會看上了嗎?怎麽轉性了?謝岫心中咆哮,面上卻扮作嬌羞歡喜之色:“臣妾遵旨。”
轉頭就叫了鹦鹉來。“麻溜兒地去告訴你主子,姑奶奶我不要侍寝!!”她對着鹦鹉耳朵吼。
鹦鹉給她吼的一哆嗦:“又不是我家王爺叫良娣侍寝......”
“他娘的誰叫姑奶奶我在給你主子做事兒!”謝岫話都不肯好好說了:“他必須想辦法給姑奶奶擋過去,否則,否則他的心肝寶貝小安安姑奶奶就不伺候了!不,不但不伺候,還要把她推到太子床上替了姑奶奶!”
鹦鹉動作也快,不過半日工夫就又出現在謝岫面前,拿了一瓶丸藥給謝岫:“服下此藥,葵水即至。”
謝岫大大松了一口氣,歡喜地伸手去接,然而鹦鹉一縮手,嘴中冒出李憶陰森森的聲音:“你說,你敢把安安推到太子床上?”
“沒有、沒有!一定是肅王殿下聽錯了,哦不,一定是這小鹦鹉學話學錯了!”謝岫谄媚地笑着,從鹦鹉手中扒出藥瓶。
“奴才沒有學錯!”鹦鹉十分地不忿。
皇帝雖對他的兒子們嚴苛,但對百姓們卻仁厚。便如方錦安這次出行,因并非正式祭祀,所以也不許大肆鋪張擾民。沒有擺出太子妃儀仗,只尋車架護送着入了玄冥觀。
作者有話要說: 有點卡文,今天是短小君。
看戲
玄冥觀建于城外二十餘裏的浮雲山上,觀主就是國師鴻明。這原來也不過一座普通小道觀,就因為出了個鴻明,才日益顯赫起來。不過到底時間短淺,雖是破土動磚改換了些頭面,建築格局之間仍見局促狹仄。
這幾年道觀迎來送往的貴人也是多了,因此衆道愈發的目下無塵,等閑人等并不放在眼裏。
但是對方錦安,他們可不敢拿大。提早封山清觀不說,大小道士一早雁列于山門兩側,恭敬迎候。
并不單只因為方錦安太子妃的身份。天下道門皆知,晉原方家,那是出過一位真正的得道成仙之人的。
修仙之人,大多看輕凡塵情緣。然而方家這位先祖卻不同,她對方家極為眷戀,據說都得道飛升數十上百年了,還會時常返還方家看顧,也曾賜下諸多仙丹仙法與仙器的。
因此方錦安一下轎,就見兩行道士一個個眼睛賊亮地将她瞅着,宛若餓了許多日的小狗瞅着塊大肥肉似的。
國師鴻明也不例外。
他看她的目光,又格外的露骨,宛如餓狼一般。
方錦安心生不悅,眼眸一轉,一個殺氣蒸騰的眼刀劈了過去。這是屬于阿繡的眼神,是浸過千萬人的血的。果然就讓鴻明老實了起來。
與此同時,李憶騎馬風馳電掣到了山下,擡頭望向那雲霧缭繞中的山頂。
因着方錦安體弱,是不需要全程參與祈福法事的,便只起初時候上一注香便可以歇着去。
這安排的住所,還真是非同一般。
玄冥觀本就建在山巅之上,這住所又遠離道觀其他建築,孤零零的一幢高樓建在山的最高尖上。方錦安推開窗子,窗下直接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峭壁。
“好不吓人,娘娘快別看了。”随侍的雲見只往下看一眼,便覺着心驚肉跳的。
方錦安卻覺着此處甚是不錯,甚合她晉原方氏的仙風道骨。
“你們都下去吧,本宮睡會兒,無事便不要來驚擾了。”她道。
人都下去了,她搬過把椅子,踩着就爬上了窗子。
窗子外面有尺餘寬的平臺,方錦安小心落腳、站出去。
啊,這高山之巅的視野着實闊朗、空氣着實清新、鳥鳴着實清幽啊!方錦安惬意地張開胳膊伸了個懶腰。
這情形落在剛偷偷摸摸摸進這屋子的李憶眼中,簡直讓他肝膽俱裂。
他腦子裏再沒其他的,只用盡全力向她撲去。
攬住她的腰,臂膀輕輕一用力,便把她整個人從窗外提了進來。把她緊緊抱在懷裏的瞬間,李憶才察覺自己全身都在顫抖。
“娘娘,發生何事?”方錦安剛回過神來,還沒來的及奇怪,就聽宮人們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眼看着人影已經到了門外。
這個......呃......方錦安如今的腦子不如以前好使,一時之間竟想不出如何應對。
還是李憶放開她,伸手在窗子上一撐,縱身跳了出去。
啊!方錦安秀目圓瞪:不至于吧,我的小憶啊!!!
她慌忙探頭去看,卻看到一只手緊攥着窗臺邊緣,再往下看,原來李憶整個人懸在窗戶下。
方錦安輕輕拍了拍心口。
“娘娘,這是怎麽了?”雲見已帶着宮人走了進來。
“沒、沒事!”方錦安忙把窗戶光合。扭過頭來,卻見地上椅子、花瓶、果盤倒了一地——都是剛才李憶撲過來帶倒的。“啊,剛才有只猴子竄進來搗亂,已經給我趕跑了。”方錦安随口胡謅。
未曾想宮人們竟齊齊變了臉色:“娘娘受驚了,奴婢們萬死!”說着又跪倒請罪。
“沒事沒事,并沒驚着什麽。你們起來吧,退下吧。”方錦安揮揮手。
“這,娘娘,可要傳喚禦醫?”“娘娘,可要換間屋子?”“合該訓誡于侍衛統領,如何護衛的!”然而今天的宮人們竟格外的話多。
“都不用,速速退下,退下!啊,東西不用收拾......”方錦安恨不得親自動手把她們推出去。
好不容易她們出去了,親自關上門又上闩,方錦安趕緊飛奔去打開窗戶。
李憶利落地一個淩空旋轉,落進了屋子裏。
方錦安一眼看見他額頭上全是汗。“出了這麽多汗,才挂了這一小會兒而已。小憶你這有點虛啊。”她調侃他。
這何嘗是懸挂累出的汗,分明是剛才給她吓出的冷汗!“你剛才那是做什麽!”李憶的聲音中不禁帶上了火氣,氣勢卻是前所未有的冰冷駭人。
等閑人也給這樣的李憶鎮住了,不過方錦安顯然不在此列。她只覺着這小師弟果然是長本事了,敢吼他大師兄了。“随便站一站啊,還能做什麽?”她頗有些無奈地道。
李憶嘴唇動了又動,最後只說出一句:“你現在身子不比從前,不要做這麽危險的事!”
方錦安有點不高興了:“再不比從前,我也是你師兄,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說着便意興闌珊地走去一邊的榻上歪倒,低頭看自己護甲。
李憶明明心中有千言萬語,然而此時竟是什麽話也說不出,只手足無措地杵在原地看着她。
一會兒方錦安擡頭看他一眼:嗯,這個态度還算有點師弟的樣子。她咳嗽一聲道:“話說起來,你怎麽會在這兒?這可不合你的身份。”
她終于理他了,李憶如蒙大赦。“得到一些要緊的消息,必須過來見你一見。”他說。
方錦安見他還是那麽拘束地站着,心裏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過來坐。”她向他招招手。
李憶趕緊走過去,正襟危坐地坐到她身旁。
“再要緊的消息,你也不該如此行事啊,太不穩重了。”方錦安往他身邊湊湊,拍拍他的肩:“說吧。”
李憶欲語又遲:“還是先不說了,現在說了我怕你就看不下去接下來的這場戲了。”
“什麽?”方錦安眨眨眼睛,錘他一下:“還故弄玄虛?”
“今晚到明天有一場好戲上演。開鑼的時候我再來找你。”李憶說着,這就起身告辭。
“這宮裏朝堂的戲,我一點也不喜歡看呢。”方錦安哀嚎。
“奈何有人要拉你入戲呢。”李憶語畢,和來時般飛檐走壁離去。
他并未遠離,轉頭又回到觀中,這次卻是高頭大馬,光明正大從正門而入。
“本王聽說太子妃在此為皇後娘娘祈福,恰今兒有空,也來祭拜一番。”他與來迎接的鴻明道。
鴻明殷勤地為他引路,祭拜完畢之後,又再三苦留他:“時候也不早了,看這天色是要下雨,肅王殿下不妨留宿一宿。貧道這裏有幾道素齋素酒,正好款待殿下。”
“素齋倒也罷了,老早聽說國師自釀的酒乃京中一絕,今兒個機緣巧合,倒要領教一番。”李憶也不推辭,便在觀中宿下。
鴻明心中自是歡喜不提,又趕緊安排人去跟太子報信:“肅王果真随太子妃而至!”
很快太子那邊便回信來:“依計行事,今晚便動手。”
方錦安到底是見慣大場面的人,得了李憶這信兒,依然該吃吃該睡睡——然後睡的正香的半夜三更,被硬生生喚醒。一睜眼,李憶空洞洞的眼睛就在咫尺之隔。“起來了,是看戲的時候了。”他說。
方錦安還有幾分迷糊:“不要了,要睡覺。”她推開他的頭,鑽回被子裏。
未曾想身體一空——李憶竟隔着被子打橫抱起了她。“喂喂喂,幹嘛呀?咱能守點禮數嗎,小叔子?”方錦安嚷嚷:“我起來就是,起來就是!”
她沒見李憶額上青筋劇烈地抖了抖。
“來不及了。”他悶悶道一句,就這麽抱着她,踩着桌子縱身一躍,穩穩當當躍到了房梁之上。
方錦安吓了一跳,下意識地低頭一看——咦,地上怎麽還有個自己?
“這是我的人僞裝的。”李憶湊在她耳邊輕聲說。
那個假方錦安,躺回床上,蓋上被子,裝出熟睡的樣子。
“有人會來暗算我?”方錦安皺眉問李憶。
“看那邊牆上。”李憶示意她。
那本是一面空牆,悄無聲息地,牆壁向兩面分開,露出一個門。
這原來有個暗道。
從裏面走出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