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李憫冷笑道。
“老奴勸殿下,不妨對太子妃軟和些,把那些寶物弄到手裏,親自獻于陛下,豈不是好?”何松道。
“這還用你說。實話對你說吧,她方家的好東西,老早就在孤這兒了。”李憫眼角眉梢,皆是得意。
這還是紫蘇的功勞,只與她睡了一睡,便把方氏的底兒全都兜給了他。而方氏也是愚蠢,他随便編些事由略一提,便一股腦兒地全拿了出來......
“啊?”何松一愣: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太子這捂的倒嚴實......哦,是了,明白了,如若是真正的仙家寶物,誰不想留于自己享用?
李憫見他明了,也不說破。“眼下要緊的是鴻明。”他負手踱步:“鴻明知道孤太多事兒了,萬不能讓他說出去。”
“肅王在大理寺安排的嚴實。”何松猶豫道,觑着太子面色不虞,忙又道:“不過鴻明的老母在咱們手上,他是個孝子,定然不敢背叛殿下的。”
“唯有死人,才不會背叛。”李憫望着外面夜色,淡淡地道。
機敏的宮人們,自然察覺東宮的風向又變了。
變的對章華殿更為不利。
“以前是像冷宮,現在直接就是冷宮了!”又是一個晚上,月靈跟雲見哭訴:“看看前日殿下是怎麽對待娘娘的,哪兒有一點對正妻的尊重啊,自那時到現在,娘娘還沒從床上起過身,人怕是徹底垮掉了吧...... 咱們這兒是一點前途都沒有了,姑姑,咱們怎麽辦啊,我不想就這樣過一輩子啊!”
“怎麽辦,我看你很有辦法啊,整天往皇孫跟前湊,對着他奶媽一口一個夫人那個甜的來,”雲見閑閑道:“想來很快就能拔到皇孫跟前了吧?先恭賀你了!”
“我也不想的!”月靈急急道:“那皇孫,還有他那幫奶媽,哪個是好伺候的?說句良心話,還是咱們娘娘寬厚溫和的——唉,殿下怎麽就看不到她的好呢......”
“虧你還知道!”雲見起身:“我去看看娘娘。你去不去?”
“啊,皇孫似乎又哭鬧起來了......”月靈尴尬道。
雲見輕曬一聲,自去太子妃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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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之中空空蕩蕩沒一個人影,那張碩大的床上也是。雲見吓了一跳,快走兩步轉個頭才看見,原來太子妃坐在妝臺前,自個兒梳妝呢。
這倒稀罕。雲見想着,忙過去伺候:“娘娘怎起來了,身子可好些了?”
方錦安點點頭,往梳好的發髻上側插一支流蘇。晶瑩剔透的白玉珠子,結成長長的三束,直垂到她肩膀上。也唯有她這樣的神仙一般的品貌才配。雲見心中暗嘆。
“煥兒怎又哭了?殿下沒在陪他?”方錦安問。
“是,殿下還沒回宮。”雲見答道。
方錦安聞言擡頭看看外面天色:天已經足夠黑了。
她打開妝臺的一個屜子,從裏面取出數個戒指,往手上套。
雲見有些奇怪:很少見她戴戒指,還一戴就戴這麽三四個,滿手都是。而且這戒指非金非銀,亦無花色,看起來平凡無奇的很,戴了還不如不戴。
“我去看看他。”方錦安忽然道。
把雲見吓了一跳:她這是怎麽了?這般反常,莫不是要對皇孫做些什麽?她心中打個寒顫,然也不好阻攔,只能惴惴不安地伺候着去了。
殿口四個太子安排過來的太監,一見方錦安出來如臨大敵。“娘娘要去哪兒?”其中一個問:“殿下吩咐了,請娘娘安心将養,有什麽事兒安排咱們就是了。”
“皇孫吵鬧的慌,本宮要去看看。或者你們有這個本事讓他別哭了?”方錦安淡淡道。
太監們自忖沒這個本事,不過也不敢違抗太子命令,好在這并沒出章華殿,應是無礙。于是便亦步亦趨地跟着方錦安過去了。
皇孫那邊正亂成一團。“我要爹爹,我要爹爹!”煥兒哭叫着,往屋子外跑。他人小,力氣可不小,奶娘和工人竟拉不住。方錦安過來的時候,差點被他一頭撞到。
然而等他看清方錦安,他反倒加勁兒來撞:“壞女人,搶走爹爹的壞女人!”
雲見忙扶着方錦安躲避,然而還沒等她回過神來,也沒看清方錦安怎麽手一扭,煥兒就給她按住動彈不得。
“娘娘恕罪!”奶娘們急吼吼地沖了過來。
“無事,你們別慌。”方錦安蹲下看着煥兒,笑的異常溫柔:“本宮不過陪他玩玩罷了。煥兒,你不開心啊?唔,本宮給你變個戲法看好不好?”
奶娘們趕緊把煥兒抱起,警惕地看着方錦安。然而煥兒卻被吸引住了:“什麽戲法?煥兒要看戲法!”
“你看,本宮手裏什麽都沒有是不是?”方錦安雙手在他面前交錯下。
“嗯,沒有。”煥兒點頭。
“你看!”方錦安伸手一揮,一片盈盈紫光從她手上盤旋飛起,徘徊于東宮上空。
重重宮闕之後的太液池畔,崇元帝本在散步,被這驟然出現的光亮吸引住了眼球:“那是什麽?”
“似乎是在東宮那裏。”德生亦抻着脖子看。
“莫不成,是太子妃的仙家法寶?”崇元帝面露驚喜之色:“仙家法寶唯有緣人能見,難不成今兒朕就得了這個機緣......快快快,去東宮!”
作者有話要說: 方氏忽悠大法開啓!
本章傅晏同學友情串場,就是作者君的舊文《名士家的小娘子》的男主,親們等更得時候不妨翻一番。
反擊(一)
崇元帝到達章華殿之時,正見太子妃迎風振袖,灼灼紫光如流水般從天空中淌下,沒入她袖中,消失不見。
“太子妃,這,這是何仙術啊?”崇元帝也顧不得帝皇威儀了,急急沖到方錦安面前問。
方錦安卻是不急不慢的,“父皇駕臨,兒臣失儀了。”她款款下拜。
“快快起來。”崇元帝親自俯身扶了她起來。心下雖着急,此時卻也少不得先寒暄兩句:“昨日朕命人來看你,說你卧床不起,今兒個可是好些了?”
“啊?父皇派人來過嗎?兒臣怎不知道?”方錦安故作訝異道:“兒臣身體雖不濟,也也還沒到起不了身的地步......”
崇元帝自打從玄冥觀回來,這兩天一直對那“仙丹寶器”挂念的抓心撓肺的,若不是礙于太子妃的病情,早就要問到她跟前來。如今一聽她這意思,竟然是有人故意阻撓她見他?當即這心中就不虞了。“德生,”他吩咐道:“去查查這是怎麽回事。”
德生應聲而去。查這種小事兒也很簡單的,不多時便明了了,轉換回來之時,崇元帝已入了章華殿正殿之中,正與太子妃聊的火熱。
他附耳上去:“是太子殿下命人攔了下來,太子殿下下令,不許任何人接觸太子妃。”
崇元帝原本興高采烈的神情冷了冷。
“父皇?”方錦安喚道:“您剛才說有一問,是何事?”
“啊......”崇元帝恢複如常:“朕是想問,太子妃體弱多病,這先祖賜下的仙丹就不管用嗎?”
方錦安幽幽嘆息一聲:“不敢相瞞父皇,兒臣這身子,倒不是生病,卻是孽報。”
“何為孽報?”崇元帝就愛聽這些玄乎的東西。
“兒臣的兄長方錦繡,雖是一心為民戰功赫赫,然而終究殺孽太過。兒臣的祖父擅占蔔,在世時曾算過,兄長造下的殺孽,怕是要一一報回來的。兄長英年早逝,以及兒臣這般福薄命淺,都是孽報。故而兒臣縱然服下再多的仙丹,也不管用的......”方錦安泫然欲泣。
“竟有這種事!”崇元帝聽的入神:“果然是天道循環,一切冥冥之中皆有定數......太子妃也莫灰心喪氣,你的兄長立下不世功業,上蒼也定有福報恩澤。再說了,你現如今是我李氏天家的儲妃,我天家氣運也定會庇佑于你。”
“父皇所言極是。”方錦安盈盈拜倒。
崇元帝咳嗽一聲,從袖中掏出一玉瓶,倒出幾丸紅豔豔的丹藥:“你看,這是鴻明為朕練的丹藥。現如今才知道他品行不端,卻不知道這丹藥有無問題?朕以往服用着覺着還好。”
方錦安接過細看,眉心微皺:“原以為,父皇舍我家的丹不用,而用鴻明的丹,這鴻明的丹該有多麽高明,現下一見,卻似乎并非如此。”
“嗯?你說,朕舍你家的丹不用?這話從何說起?”崇元帝疑惑道。
方錦安眨眨眼,也做不明就裏神色道:“兒臣剛嫁過來的時候,不是曾請太子獻仙丹于父皇嗎?後來再無音訊,兒臣思忖着,定是父皇沒看上我家的丹......”
崇元帝大驚,驟然扭頭看德生,德生一擠眉,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有這碼子事。
那這麽說來,是太子截下了太子妃的獻丹?——對啊,今次他應該知道自己對太子妃仙丹有意,卻從中阻撓,可不正是因為他不想讓自己拿到仙丹嘛!他是想留着自己享用,還是不想他父皇益壽延年,還是二者兼有呢?崇元帝這麽一想,頓時心下又驚又怒又涼。
方錦安一捂嘴,一副剛剛回過神來的模樣。“啊,兒臣這裏還有幾丸丹,兒臣這就去取來,父皇且稍候。”她急急道,像是想把這事兒遮掩過去的樣子。
崇元帝卻更坐實心中猜想。他恨不得立刻把太子喚到面前質問,又因為方錦安的話,先暫且按捺下。
方錦安起身走入內殿,不多時拿了一個錦盒回來。打開錦盒,內裏是一金一銀兩枚鴿卵大小的丹。她用一白脂玉盤裝了這丹并鴻明的丹在一起,奉于崇元帝:“父皇請看。”
兩種丹在一起,高下立現:方錦安的丹,芬芳撲鼻,還熠熠生輝。而鴻明的丹,則被比的平凡無奇。
“妙哉,妙哉!”崇元帝啧啧稱贊,忍不住伸手想去拿。
然而還沒碰觸到,異變突生——一顆赤丹突然自行滾動了起來!
崇元帝一驚之下,收回了手指。便見那赤丹滾動到那金丹旁邊,接着原本光滑的表面凹凸起伏,便在崇元帝的眼皮子底下,一條黑乎乎蜈蚣也似的蟲子從那赤丹之中爬了出來!
方錦安先失聲尖叫
崇元帝也受驚不小。德生忙上前一步,護于崇元帝身前,又銳聲利喝:“護駕!禁衛軍何在!”
便在這片刻之間,那盤中其他紅丹之中也都爬出條條黑蟲,皆爬到金銀丹上,啃噬了起來。“朕的仙丹!”崇元帝驚怒之中,還顧得心疼。他下意識地伸手,還想取那金銀丹。
“父皇萬萬不可!”方錦安敏捷地撲過去阻住了崇元帝:“這蟲子,像是南疆蠱蟲,着實厲害邪性!”
“那是什麽東西?”崇元帝切齒問。
“兒臣只是聽說過,說這蠱蟲,能在人身體裏面存活,控制人的生死,或是讓人喪神亡智......”方錦安說着,狠狠打了個寒顫。
說話間禁衛軍已沖了進來,将崇元帝團團圍住。崇元帝到底是經歷過血雨腥風的人,這一驚之下,反倒激起了血性。“勿要驚慌!”他冷冷道:“趙嘉何在?”
不一時,禁軍統領趙嘉便急急而至。崇元帝于是下令:“德生,速傳肅王,命他去大理寺提妖道鴻明來見朕!趙嘉,命禁衛軍加強皇宮防衛,另派人去找太子來——不必和他說發生何事!”
“是!”二人領命急急去了。
崇元帝再看向那玉盤中,金銀二丹已被那黑蟲蠶食殆盡,一個個身體長至原來數倍大,又互相撕咬起來。
崇元帝一陣惡心,忍不住嘔吐起來。
方錦安忙又去了內殿取了一丸丹藥出來:“父皇,此丹說是可解百毒。”
“當真?好好好!”崇元帝劈手奪過,塞進嘴裏,大口吞下。
頓時便覺體內一股辛辣辣的熱流湧起,直沖天靈蓋。又一時,覺着腹中翻滾如沸劇痛不已,須臾再次張口大吐。吐完之後,方覺好一點。
“父皇您看......”方錦安顫聲道。
崇元帝順她手指看去,嘔吐物中,赫然有數條蟲子,卻是赤紅之色,顯然已吸足了血。
李憶帶着鴻明來到東宮之時,聖駕已經移駕到了長風殿。方錦安随侍在側,見他出現,手指輕動,做了個手勢。
唯他們這些晉陽舊人能看懂這手勢的意思:意外斬獲重大成果,接下來的交給你了。
此時李憶見到這手勢,卻瞬間激動的幾乎無法自持。
這代表她願意再次與他并肩而戰,更代表她徹底放棄李憫了。
這一次,絕沒有人能夠再傷害她。
閉了閉眼,李憶才能鎮定叩見崇元帝。
“大理寺可查出了什麽?”崇元帝先問。
“回父皇,妖道已招認。”李憶看一眼鴻明。
此時的鴻明,衣衫褴褛傷痕遍體,哪裏還有什麽仙人之姿,給李憶這陰森森的目光一看,立刻渾身哆嗦。他腦中浮現數個時辰之前的事:
“認識這個嗎?”肅王掂了只銀镯在他面前晃晃。
他如何不認得,那是他母親戴了幾十年的東西。“你,你把我娘怎麽了?”這兩天一直咬緊牙關不開口的鴻明終于說話了。
“如你所想,本王從太子手下,把你娘弄了過來。”肅王冷笑道:“放心,本王不會像太子那般不擇手段,拿個老婦人當人質威脅于你。只是你沒了後顧之憂,總該開口了吧?本王答應你,會保你母殘生平安。”
如何不是威脅,這些皇子們,一個兩個哪個是省油的燈!“好,貧道認了便是,是太子指使貧道加害兩位殿下。”鴻明喟嘆道。
不曾想肅王靜靜看了他:“那太子指使你,以獻丹之名謀害皇上的事兒呢?”
他,他如何會得知此事!
......
從回憶中醒過神來,鴻明長嘆一聲,匍匐于地:“貧道萬死!貧道認罪,貧道實是受人指使,加害太子妃娘娘,與肅王殿下!”
“受何人指使?”崇元帝淡淡道。
“正是,正是受太子殿下指使!”鴻明眼一閉心一橫道。
“混賬東西!”一聲怒喝響起,是太子回來了。
他步下生風地走進大殿,目光掃過崇元帝身邊的方錦安,與不遠處的李憶,目中閃過一絲陰鸷。随即急急跪倒:“父皇,此等污蔑之詞如何能聽!”
崇元帝只淡淡掃了他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這反倒讓李憫心中一驚:他熟谙崇元帝性子,若是他此時氣怒,那并不打緊。反是這樣的不動聲色,才最可怕。
“把那肮髒東西拿過來。”崇元帝吩咐道。
德生指揮着太監們,小心翼翼地端來一個鐵鼎,李憫一看,裏面數條猙獰可怖的蟲子糾纏撕咬。“這,這是怎麽回事?宮中怎會出現此等惡物?”李憫驚疑道。
崇元帝卻不答,只指了鴻明道:“給朕塞進他肚子裏去!”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鴻明雖存了把惡行盡數道出的心,卻沒想到崇元帝已然發現這蠱蟲之事。因此一見之下,肝膽俱裂,整個人徹底垮了。他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讓李憶滿意,以保住自己母親。因此他急急叫嚷:“是太子命貧道做的,都是太子命貧道做的!——貧道有證據!”
他有證據?李憫速速把與他的往來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不,他不會有證據,孤絕對沒留下能讓人抓住把柄的書函或是信物!
“你倒說了聽聽?!孤問心無愧!”因此他作了一幅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正氣模樣,鎮定道。
“讓他說。”崇元帝揮退宮人們。
“陛下知道,貧道原不過是一籍籍無名之人,是陛下微服私巡,偶遇貧道,與貧道論法,自此青睐有加。”鴻明苦笑道:“其實那次偶遇,何嘗是偶遇,是太子殿下事前找到了貧道,把陛下的行蹤與一概喜惡告知貧道,籌謀了這一場偶遇!——陛下那日是經朱雀門出城,過福音寺、滴水岩,然後在鶴鳴軒遇見的貧道,可是?”
分毫不差。如不是事先籌謀,他怎會得知自己當日行程。崇元帝看一眼太子強撐的面色,道:“無須拉扯這些,只說你謀害朕這事,你說是太子指使的證據何在?”
“貧道并不會煉丹。”鴻明泣道:“丹藥裏的蟲子,是太子拿于貧道的,交代貧道裹進去!”
李憫到此時才恍然大悟:原來這鼎中惡蟲竟是自己交與他那蟲種,只是沒想到長開了竟這般猙獰!自己之前還大意碰觸過......他心中打個冷戰
然而面上仍然不動聲色:“好一個血口噴人,還是那句話,你所謂的證據何在?”
鴻明顫巍巍直起身來,指了李憫腰間:“在殿下的腰間荷包中,有一把鑰匙,拿這鑰匙,能夠打開陛下寝殿東牆後的密室,蟲種,就藏在那密室之中!”
此話一出,李憫終于白了臉色:他,他如何會知曉此事?分明自己從未在他面前提起過!
他并未留意到一邊的李憶,此時目光動了動:前世身亡之後,魂魄糾纏不散的那些痛苦日子,倒是讓他看到了很多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安安:一不小心整了個大的......
反擊(二)
不見天日的密室被打開,除了蟲種,更多見不得人的東西被呈至禦前。
崇元帝檢看着,面色越來越陰沉。而李憫,在起初的驚慌過後,反倒迅速平靜了下來,面上一派麻木不仁之色。
“你們都出去,朕要和太子單獨說話。”長久的沉默之後,崇元帝發話道。
待衆人退下,崇元帝慢慢起身,走到李憫身邊,一腳把李憫踹出三五步遠。
李憫好一陣才爬起來,咳嗽一聲,口中已流出了血。
而崇元帝緊走兩步到他身邊,又是一腳踢在他腿彎上,讓他複跪倒在地上。
“豬狗不如的東西!”氣怒之下,崇元帝的嗓子都破了音:“你的一切,皆是朕賜于你,你還有什麽不滿足?你就這樣迫不及待地想要朕去死?你就這樣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大位?朕,是生你養你的親爹啊!”
邊說着,邊又狠狠幾腳跺在李憫脊梁上,那架勢,恨不得将李憫脊背跺斷似的。
李憫反倒硬扛了這幾下,動也不動。
崇元帝到底上了點年紀,大怒之下一時竟覺着力不從心,不得不扶住一邊柱子大口喘息。
“父皇可知,那丹中邪蟲是為何物?”李憫這才慢慢開了口:“兒臣告訴父皇,那叫蠱蟲。南疆的巫女,從山林中采集來諸多惡蟲,置于一鼎中,以秘藥驅使,使它們相互殘殺,彼此噬吃,存活到最後的一條,才成為蠱蟲。”
他轉眸,盯住了崇元帝:“父皇聽了,是不是覺着很耳熟啊?我和你其他的兒子們,不正是這樣被你對待的嗎,是你驅使着我們争鬥不休,扔掉自己的良心,毀滅所有的希望,變成你所謂的豬狗不如的東西——這難道正是你想要的嗎?我就是父皇你親手炮制的蠱啊,所以,我請父皇你親自嘗一嘗這蠱蟲的滋味,父皇又有什麽可動怒的呢?”
崇元帝聽了卻只覺着好笑:“原來你是為這點子事怨念于朕,原來你是個這樣不成器的東西。可嘆朕以往瞎了眼,竟沒看出來。”
李憫沒想到,這麽一番話竟半分不能讓崇元帝動容。這個如冰山一般強硬的人,當真沒什麽能融化他、擊倒他嗎?李憫心中湧起強烈的挫敗之感,再無法保持鎮靜。“我不成器?是,我不成器,大哥也不成器,我們都不配當你的兒子!所以我們都合該去死,唯只你一人,唯只你一人千秋萬代洪福齊天便是!”他嘶吼道。
“真真可笑。”崇元帝緩緩踱步道:“聽你這話,你是還對老大存着情分?當年分明是你自己親自把他逼上死路,今時今刻卻全推到朕身上。不僅不成器,還沒擔當。唉,當年朕愛你們母親柔媚,如今看來,她這份柔,卻是害了你們倆。朕就該聽肅敏皇太後的話,另擇皇後的……”
李憫聽了這話,恨意滔天:他不僅,對他們毫無歉意,竟是連母後,都一并诋毀!
李憫閉上眼睛,覺得再沒什麽要說的了。
——只剩下讓他去死的欲望!
他驟然從袖子中掏出一個瓶子,摔碎在地上!
随着瓶子破裂,崇元帝驟然捂住了心口,面目扭曲。
眼看他就要呼喊出聲,李憫敏捷地竄起、捂住了他的口鼻。
用力,再用力,眼看崇元帝閉上眼睛,呼吸漸漸微弱,李憫心想着該再用把力,讓他永不能呼吸。
可是手上卻是越來越酥軟,無論如何這最後一把力出不來了。
李憫頹然松了手。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如夢初醒般張皇四顧。須臾又撲到崇元第身上嚎啕大哭:“父皇,父皇你怎麽了,來人,快來人!”
外面提心吊膽候着的德生與趙嘉立刻推門而入。
“禦醫,速傳禦醫!”滿臉淚痕的李憫朝他們吼。
而那邊,之前被崇元帝遣出後,方錦安覺着身上疲累不堪,再支撐不住,必須得回床上躺一躺才行。
李憶緊走兩步追上她:“我送一送太子妃。”
邊說着還揮退宮人們,親自扶了方錦安。
一幹章華殿随侍宮人雖是詫異,卻也沒多想。
“身體如何?可是累了?”李憶先道。
“還好。用不着你把我當成老人一般。”方錦安笑道。
“并沒有。”李憶說是這樣說,手還抓的牢牢的。
他很想問一問她前日在長風殿前,可曾傷着了自己。
可是卻又顧及她生性要強,想來并不願意別人憐憫她。
也想謝她今日的出手相助,更想問一問她日後的打算。
可是又思忖她對李憫到底有情,縱然是揮劍斷情絲,想來心中定然難受,怕說了勾起她傷心。
因此一時半會兒竟是找不出話來說,只覺着全身僵的難受。
還是方錦安先開了口:“今日倒是無意間發現陛下服用的丹藥中有蠱蟲,也多虧你已把鴻明訊問了出來。太子做下這等喪心病狂的事,決然是要被廢了的。一則陛下的性情決然容不得這種事,二則太子勢力不小,為了朝堂安穩,這廢儲之事必須雷厲風行為之。我想,如無意外,明日的朝堂上陛下便會明示群臣。”
“我也這樣想。”李憶小心翼翼道,唯怕說錯了什麽刺激了她。
“現下這朝堂情形,儲位你有幾分把握?”方錦安倒沒察覺他這份苦心,語氣也平和的很。
“其他皇子中,若論功績,并無人可及我。只是,到底我根基不是很雄厚,生母又卑微。若說起母家顯赫,還是六七兩位皇子。世家們定會扶持他們二者之一。”李憶答道:“但是他們畢竟資歷不足,勢必為世家控制,父皇肯定也不想。父皇最好的選擇,應該還是我。扶我上位,同時挑動世家們支持兩位皇子與我對立,牽制于我。”
“沒錯,”方錦安點頭:“以前是扶持庶族支持的你,牽制世家支持的太子,現在又反過來以行之。唉,你父皇這一招用過來用過去,還真是不嫌累。”
“還是你們侯府好,從來沒有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李憶苦笑。看她似乎心情還好,便試探着問:“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正想求一求新太子的恩典呢。”方錦安歪頭朝他笑笑:“好好待我晉原的子民,不要讓人丁田畝令這樣的事兒重演。”
“你這是什麽話。”李憶急道:“那是我們一起守衛過的百姓,便是你不說,我自然也會善待他們。”
方錦安又笑笑:“看看你這兩年做過的事兒,的确是為民的,不過小憶啊,師兄的心委實是涼透了,師兄先把話撂在這兒,若是你他年有違今日之言,便是我死了,也會從棺材裏爬出來,振臂一呼,召集我舊日将士,殺回晉原去。”
為什麽,對李憫就沒這麽狠心?李憶嘆了口氣,道:“若有那一天,你先殺了我便是。”
方錦安顯然并沒怎麽看重他這話。“另外還有一件事呢,”她又道:“是關于我自己的。”
她仰頭望向滿天璀璨星河:“我和李憫這一段姻緣,就算是告終了。我不想在這個宮廷裏呆下去了,要讓你幫忙讓我離開……”
“你要回晉原?”李憶驟然抓緊了她。
方錦安搖搖頭:“怎麽能回晉原,晉原我永遠都回不去了呀……我想去江南,尋一山水妩媚蓮荷溢香之地了此殘生——這一點小事,小憶你總要幫幫忙吧?”
這下輪到李憶整顆心都涼了。
“嗯?”方錦安還在催促他。
她決定了的事兒,從來沒人能夠改變。怎麽辦。李憶瞬間急出了一身汗。“當然,小事,呃,先把眼前事兒忙完了再說吧。”他含混道。
好在方錦安沒跟他堅持。她伸手揉揉太陽穴:“唉,我還有什麽事兒要說來着,剛一下子想到了,卻又突然想不到了……”
“想不到就不要想了,你今天累了,時候也不早了,趕緊休息吧。”李憶忙道。
“應該是一件很要緊的事兒…..”方錦安還是蹙眉:“時候的确不早了,你今晚倒是不能休息了,得盯着陛下和長風殿的動靜,免得橫生枝節,也得籌謀明早朝堂上怎麽應對……”
“啊!”她突然驚叫一聲:“我想到了!”
她一把抓住李憶的手腕:“蠱蟲這種東西,是分子和母的呀!子蟲潛伏于人身上,母蟲卻是另外安置,控制子蟲發作,剛才,在長風殿中沒有搜出母蟲吧?雖然,雖然我給陛下用了丹,殺了一些蟲,若是還有殘餘的呢?誰知道他們給他吃了多少進去!”
李憶聽了這話,驟然變色。“你好好在這裏呆着!”他交待一句,轉身向長風殿大步跑去。
等他到達長風殿,卻見殿中亂成一團。宮人、禁衛軍一個個似無頭蒼蠅般亂竄。
“發生何事?”李憶利喝。
“殿下,陛下突然暈倒,昏迷不醒!”侍衛統領趙嘉過來,六神無主地與他說。
“那太子呢?”李憶又問。
“太子……”趙嘉茫然四顧:“剛才人還在這兒……”
作者有話要說: 李憫童鞋還有最後一蹦跶。
反擊(三)
李憶一聽李憫不見了,就知道今夜這事兒無法善終了。
他趕緊沖進去看崇元帝。崇元帝臉色灰敗,雙目緊閉,呼吸細微。李憶近前喚了幾聲,他毫無反應。禦醫在一邊跪地請罪,說是無計可施。
“殿下,這可如何是好?”德生抖着聲兒問。
李憶也不及多想了,立刻下令:“德生,傳諸皇子宗親及諸朝廷重臣入宮,什麽也不必對他們說,多派人去,務必要快!趙嘉,傳令禁軍十二衛,主力集中于東宮前,做好迎敵準備——包括東宮六率!哪個敢不遵令,就地斬殺!另,派人前往親軍都指揮使司探看親軍動向,召都指揮使許墨入宮!”
趙嘉臉色鐵青:“殿下的意思,是擔心太子殿下會借親軍舉兵作亂?”
“不然呢,等着引頸受戮嗎。”李憶冷笑:“親軍都指揮使許墨,為人最善看風頭,遇到這等好事,他必回跳出來搶一個從龍之功!太子,必然去了他那裏調兵!”
京城分內外兩重,內一重,為皇宮以及王公貴族們居住之處,外一重,為普通百姓居住之處。禁軍十二衛主要負責內城安危,親軍都指揮使司則戍守于外城。
當下趙嘉驚道:“許墨素日裏對陛下忠心耿耿,他敢做這樣大逆不道之舉?如若他當真敢舉兵,他的兵力可是末将的五倍還有多啊,這,這如何敵得過?”
若光是兵多倒也罷了,怕的是李憫信口雌黃,反咬一口啊。李憶思忖着,李憫畢竟還占着太子的名分,今兒這事兒外邊又都不知道,他若反咬一口,會有幾個人相信自己這一邊呢——他還長那麽一張臉……
于是吩咐了自己的侍從:“去尋些生姜來。”
德生動作到也快,不多時諸皇子宗親及朝廷重臣便前後腳的到了。衆人沒頭沒腦地被急急召進宮中,心中本就憂思重重,迎面又見着那素來煞氣沖天的肅王竟然滿目通紅垂了淚,頓時便知道出了大事兒了。
然而再怎麽猜想,也不曾有人猜想到事兒有這麽大。待得肅王含悲帶戚地一說,衆人一時都傻眼了。
一窩蜂地探看了崇元帝情況,确認李憶說的沒有虛假之後,衆皇親貴胄開始緩過神來了。
此時,該到的人幾乎都到了,除了太子母家世家柳氏的人,以及親軍都指揮使許墨。
有心人都留意到了。
“臣家中供奉着一位名醫,專治疑難雜症,臣這就把他請來。”太常劉唯說着拔腿就往外走。
“弟弟也想起府裏有一顆千年人參,這就去取來,說不定對父皇病有點用!”五皇子李愉也站了起來。
“不必了。”李憶一手按住一個:“什麽樣的名醫名藥,都不如諸位在這兒陪着陛下與本王,來的有用——五弟、太常,你們就這麽無情無義,想要抛棄父皇與本王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