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易儲(二)
崇元帝于這日傍晚悠悠醒轉, 第一件事便命廢了李憫。
原也是想賜死的,奈何李憫外家、世家柳氏的家主,李憫的表哥柳宸跪于崇元帝面前涕淚俱下加胡攪蠻纏了一個時辰, 到底是保住了李憫的性命。最終, 李憫被貶為庶人,遷往宮外瓊花苑幽禁。
這過程中, 崇元帝再不肯見李憫。
第二件事,便是命李憶監國, 擇吉日加封太子。
崇元帝雖是醒了過來, 然那蠱蟲對身體損傷實在太大,勉強處理完這些事便再支撐不住, 又沉沉昏睡過去。
見崇元帝已睡熟,李憶方走出皇帝寝殿。
外殿,一部分臣子已離去,剩下的, 則是等着向李憶顯露忠心的。見他出來, 如風吹麥浪般, 皆恭謹俯首而拜。然而他們目光, 皆是帶了鈎子會拐彎的,暗中把李憶打量着、掂量着。
這位新太子面上倒是沉穩的很, 沒有絲毫輕狂得意之色。這頗出乎衆臣意料。
而更熟悉他的人還發現,他周身的煞氣竟也收了收, 沒那麽咄咄逼人了。
總而言之, 短短時間, 他還真有了幾分太子的樣兒。
“諸位都辛苦了,托諸位洪福,父皇已平安無事,諸位可回府歇息了。”李憶看看這些人,心中便有了數:正兒八經的世家的嫡系,基本都沒在這兒。
倒也有一二例外,比如白以初。
白以初此時心中略有些郁悶。他原是早存了投效李憶的心,只等着一個最好的時機。昨夜他自以為時機已到,自己可以立下大功,從此後在李憶心中占據舉足輕重地位——豈料斜刺裏殺出個晉原方氏紫焰軍,讓他全副算盤落了空。盡管他成功說服了京軍出兵,可是等他們到達戰鬥早結束了,他白忙活一場。
那麽這是無意讓他白忙活一場呢,還是特意呢?白以初想的有點多。
盡管他面上維持着風輕雲淡,但李憶何嘗不明白他現在心思。“白兄,随我來一下。”他招呼着他。又問德生:“本王先前吩咐你收拾長風殿,如今可好了?”
德生一個激靈:哪裏就有這麽快了!這位主子什麽時候變得這般性急了?呵呵,是了,想來是迫不及待要坐一坐太子的寶座了。“回殿下,太子規制裏幾樣要緊的東西并不是常備的,還需些時日籌備、替換......”他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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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用那麽麻煩,不必換,只幹淨整潔就是。”他說着,已出了殿外。
外面京軍和紫焰軍還面對面對峙着。“殿下,他們,做如何處置?”趙嘉迎上來問。這個他們,自然不會指京軍,而是紫焰軍。
李憶停了停,揮手示意楚巒到身前:“你的人,一共就這些嗎?”
“回殿下,還有三分之二的人,安排在京軍中。”楚巒坦然道。
他聲音并不小,足夠不遠處的京軍統帥江帆聽到:“豈有此理!”
“江帥勿怒。”李憶道:“楚巒,把你的人全部聚集起來,通通編入東宮六率,便由你做統領。原來六率的人,還給江帥和親軍。”
東宮六率,那是太子的親衛。
楚巒聽了卻躊躇了一下:“吾等的使命,乃是保護我家主上。”
“廢話。”李憶與他擦肩而過:“本王和你說的,難道不是一個意思?”
楚巒聽了,好一陣沒反應過來。
白以初其實也沒完全明白李憶的心思。只是他此舉忒也大膽了,這無異于把自己的性命交于他人之手啊。這完全不是自己所熟悉的他的行事風格啊......
“白兄是否在想我此舉很不妥當啊。”李憶又看破他所想:“以後白兄會明白的。”
一時到了長風殿。王府的總管太監禮正已經來這兒伺候。見了李憶忙迎上來道:“殿下,幾位先生、将軍已在殿中等候。”
白以初便知道李憶要把他引見給他的心腹,從此以後,他便真正成為李憶的人了。
但這場會面倒是出乎意料的簡短,李憶只介紹了人互相認識,便以乏累的名義請他們離去,白以初原想着至少得有個徹夜長談啊。
離去的時候,白以初走在最後,轉過殿門口擺着的屏風,還沒走出殿門,便聽裏面李憶和人說話。白以初的耳力超乎常人,因此這不大的聲音悉數落入他耳中:“太子妃今日都做什麽了?”
啧啧,原來那穩重平靜,到底是裝出來的。這立馬都改口王妃叫太子妃了!白以初撇撇嘴。
等等!又走了兩步白以初突然回過神來:準太子他可沒王妃啊,侍妾都沒一個!
那這太子妃,是廢太子的太子妃啊,虧得準太子叫的這親熱這熟稔......又聯想到紫焰軍的安排,白以初一個激靈,瞬間明白了什麽......
起初的震驚過後,白以初倒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
李憶原本給他的印象,除了性子有些陰沉,其他地方未免太過完美無瑕,無懈可擊。而如今發現他這一段可謂瑕疵的心思,卻讓白以初覺着他有了些人味兒......
白以初想的入神,一腳踏空差點從臺階上滾下去。
那邊禮正給李憶這一問問住了:“老奴不知......”
素日裏李憶最厭他問事兒下人不知道。然而今日的李憶,禮正琢磨着,似乎是心情不錯,聽了這話也沒說什麽,只拔腿就走。
夜色已深,李憶原本想着方錦安差不離該歇下了。他只是心癢難耐,一定要過來看一眼。倒不成想,章華殿裏燈火通明,人影幢幢,隐隐還有女子哭泣之聲傳出。李憶頓時就皺了眉:“怎麽回事?”
“回殿下,是廢太子的諸位夫人在內。”宮人小心答道。
李憶止住宮人通傳,大步往正殿而去。
正殿裏,方錦安斜倚在軟榻上,李憫的幾位夫人正團團把她圍住:一個給她捏肩,一個給她打扇,一個給她喂水果,一個給她奉茶,還有一個正撲在她懷裏嘤嘤哭泣:“娘娘,聽聞那瓊花苑陰冷潮濕,還遍地都是老鼠,如何住得......”
“現下哪裏還是咱們挑肥揀瘦的時候,”方錦安拍着她肩膀柔聲安慰:“俗話說的好,嫁雞随雞嫁狗随狗,爾等即享了廢太子給的榮華富貴,少不得得陪他悲辛與共。”
“臣妾只是,臣妾只是舍不得娘娘!”那夫人倒哭泣的愈發悲切:“求娘娘留臣妾下來,臣妾願為奴為婢,伺候娘娘!”
“臣妾也願!”其他夫人也七嘴八舌道 。
“喲,這時候舍不得娘娘啦,早先可沒看出來!”謝岫此時倒被擠出了一射之地,坐在一旁閑閑喝着茶道。
方錦安擺擺手:“良娣何必與她們計較這些。只是身為廢太子正妃,自然我也不能留于宮中,更沒法留你們下來了。”
“娘娘于社稷和陛下有功,難不成四殿下會過河拆橋?”一夫人道。
“四殿下那人,自然不是個寬厚的。”又一夫人飲泣道。
駐足于門外的李憶,臉色已難看的不行。此時終于忍不住一甩袖子大步走了進去。
衆夫人給驚得不輕,齊齊尖叫一聲,瑟瑟往方錦安身後躲。
“來人,把這些閑雜人等即刻送去瓊花苑!”李憫陰沉沉道。還親自動手,把撲在方錦安懷裏的那個扯了出來,遠遠推開。
“哎哎,不包括我哦!”謝岫趕緊聲明。
不一時殿中只剩下了他們三個。“你何必和這些小姑娘們一般見識。”方錦安笑着與李憶道。
“她們都說了我不寬厚,我不給坐實了,豈不冤枉。”李憶還板着臉,氣沖沖地坐到她身邊。
哎喲,脾氣見長哦,誰惹着他了嗎?方錦安以手支額看着他:“我與謝良娣......啊,不,我與小謝商量了,小謝願陪着我一起出宮。你看這兩天我們什麽時候走合适?我想先在京中找個落腳的地,然後你幫忙派人去江南給我們物色個好地方,打點好了我們再過去......”
她這裏說的熱鬧,卻見李憶目光愈發陰沉,一味盯着謝岫。
謝岫回報以無奈目光:這都她的主意,我已經盡力勸了啊。你自己沒種說出心思,一味指望我哪兒行啊......
“小憶,小憶?”方錦安喚他:“你看如何?”
不如何,哪兒都不許去!李憶這話差點就破口而出。“咳咳,你吃過飯了嗎,我這忙了大半天,還沒來得及用晚膳,好餓啊。”李憶轉頭顧左右而言他。
“被她們纏的,也還沒用,一起吃一點吧。”方錦安果然如是說。
果然是餓壞了,這一餐方錦安看李憶用的格外香甜。“想來今天累的不輕吧?”方錦安說着為他夾了一筷子菜。
李憶臉上瞬間陽光燦爛。“是啊,畢竟事情來的太突然,這一下子就監國,還真有些吃力。”轉瞬他又蹙了了眉嘆着氣,可憐兮兮地望着方錦安道。
你這麽威猛的外貌,裝這種樣子很,很詭異好嗎......謝岫望天翻個白眼。
用完膳,時候已經不早了,李憶還賴着不走:“你該喝藥了吧?娘娘的藥趕緊拿來!”
藥端了來,李憶很自然地先接過,輕啜一口才遞給方錦安:“有點燙,小心。”
我看你是恨不得親手喂進她嘴裏吧。謝岫淡定一旁支颌看戲。
方錦安先去揭一邊的蜜糖罐子。
“哎,你這藥不能加蜜糖。”李憶劈手奪過,命宮人撤下。
你怎麽知道......不過在這小師弟面前喝個藥還加蜜糖,誠然有損大師兄的威儀。方錦安只得認了,忍着苦喝下。
喝完了藥,時候誠然真的很晚很晚了,李憶還沒走的自覺!
“要讓我給你倆騰地方嗎?不要的話我準備晚上和她一起睡,東宮沒人了,我怕。”謝岫悄悄揶揄李憶。
一瞬間,謝岫确認無誤,她看到李憶眼中羨慕嫉妒恨的目光。
他終于磨磨蹭蹭地走了。
謝岫看看方錦安,一副面色如常毫不奇怪的樣子。謝岫倒是奇怪了。“準太子殿下很念舊情嘛。”她試探道。
“還好。”方錦安淡定地道:“想當年我在我們家的時候,那可是無人不喜無人不愛的。你不要以為他待我殷勤,當年多少人上趕着殷勤都沒份兒呢。”
謝岫:“......”
李憶回長風殿後,這一晚上遲遲興奮難眠。
想到和安安住在了一個宮中,如何能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