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自從得到李憶将親臨賀喜的消息後, 柳家這場婚事的主角,便由新人夫婦變成了心字輩的五姑娘柳慧。

奴仆們川流不息地往來柳慧的小院, 奉上各色貴重華麗的衣飾。然而被衆星拱月的柳慧, 興致卻不怎麽高。

“我兒, 試試這個看看。”她的母親, 羅氏夫人挑了一只鳳釵插于她鬓旁。

柳慧不忍拂母親好意,只得扯出一個微笑, 看向面前的妝鏡。

妝鏡中的女子,膚如凝脂,櫻唇桃腮。最為精彩的是那一雙鳳目,威儀內斂、雍容娴雅。從小到大, 有多少人贊她這雙眼睛生得好,贊她這般模樣, 唯有母儀天下才不算辜負了。

這話聽多了, 她和家人也不免飄飄然。其實以他們的家世——皇後的母家、世家柳氏的嫡系要把她捧上那個位置本也不難。和她年齡相當的李憫, 生的又是那樣好, 她從小也喜歡這個表哥的。

豈料半路殺出個天下男兒沒人能拒絕的晉陽侯府大小姐。

李憫迎娶方錦安之時, 柳慧很是灰心喪氣了一陣子。可是很快宮裏就傳出方錦安病弱,怕是活不長久的話,他們家那原本就沒死透的心一下子又活蹦亂跳了。

身為國朝第一世家,他們家嫡系的女兒,是不能為側室的,就算是做天子妾,也必得是一宮主位才可。

“且安心等等, 方氏沒兩年活頭。”她家人一直拿這話安慰她。

她也動搖彷徨過。女兒家的花期就這麽幾年,如何等得?可是各種場合中,亦時常與李憫相見,李憫那看着她的眼眸,每每總讓她怦然心動。

于是她等了下去。

豈料沒等來方氏的離世,卻等到了李憫的被廢!

那時她只覺天塌地陷,人生再無希望。

不曾想她的家人卻與她說,新太子尚未娶妻,豈不更好。

如何能好!那一身煞氣的李憶,賤婢所生,如何配得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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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勿論他還沒正式受封,便敢明目張膽地霸占了廢太子妃,簡直駭人聽聞!

赳赳武夫,下賤好色,這就是柳慧對李憶的印象。

她原想着寧可出家做姑子都不要嫁給這麽一個人!可是她母親一句話讓她改了主意:“都已經耽擱了這麽多年,若是坐不上那位子,豈不讓滿京城的人笑話?想想你那些姐妹、發小們,她們會如何排揎你,你可甘心?”

不甘心啊,她才不過十八歲,卻已飽嘗不甘心的滋味......

此時羅夫人看着柳慧,如何不知道自己女兒心思,只不肯點破,顧左右而言他:“我兒,這兩日氣色看着不太好。”她從懷中取出一物:“娘特意去跟烏曼司大巫求了這一盒胭脂,你快試試看。”

柳慧聞言皺眉:“娘,還是不要再和那大巫往來了。這幾日我越想越覺着那大巫可疑——廢太子謀害皇上的事兒,八成有他在裏面作祟!”

這所謂的烏曼司大巫,據說是自南疆而來,是那邊一個神秘部族供奉的大巫。頗有些神神道道的手段,行事亦詭秘的很。羅夫人與其他幾位世家夫人不知道怎麽和這位大巫搭上的線,這幾年一直暗中有往來。柳慧隐約知道,廢太子也曾通過自家母親與這位大巫結識過。

“瞎說什麽!”羅夫人卻不以為意:“娘只知道,他的東西是真真好用。”她壓低了聲音道:“這胭脂啊,娘用過,用了以後,你爹立時就不願去那些小狐貍屋裏了!”

“等見憶太子的時候用上!”羅夫人又往柳慧手裏塞。

柳慧猶猶豫豫,終究還是接下了。

轉眼便是大婚吉日。

柳慧這日妝扮的,雖素雅,但卻比新人更出彩。身上所穿的皓若煙霞一般的衣裳,乃是譽滿天下的四月紗。這紗唯有晏州的一家人會織,工藝世代傳子不傳女,要歷經四個月才能織出一匹。可謂可遇不可求。

她穿着這麽套衣裳一出來,立刻便吸引了所有女眷的目光。也有那等不開眼又小心眼的,嫉妒問她:“慧姐姐,這都入秋了,你這衣裳好看是好看,不冷嗎?”

柳慧微微一笑,并不答話。自有親近的姐妹替她說話:“真是沒見識。要不說這四月紗珍貴,這紗看着單薄,卻是極暖和的,不比你身上那大夾襖差!”

“四月紗有三個季節的,春紗秋紗暖和,夏紗清涼。”又有姐妹補充道。

問話的人心中暗驚,再不敢陰陽怪氣,趕緊奉承柳慧:“這衣服再配慧姐姐不過!恍若九霄玄女呢!”

“就是就是!”衆女眷紛紛附和。

柳慧只笑,并不說話。她的心思自然不在這裏。

焦躁不安中,終于見到家仆來傳,太子車架快到了。

柳慧忙跟在母親身後,一起迎出去。

今日并非朝政大事,似他們這種世家見太子,并不用跪迎。只等太子到了,拜上一拜便是。于是衆人簇擁于府門之前,從容說笑等候。

不一時便見太子車架到來。車門一開,蒼衣金冠的李憶就從裏面跳了下來。衆人之首的柳宸上迎兩步,方要率衆下拜,卻見李憶潇灑轉身,擡手接住車子裏面探出的一只小手。俄而,方錦安給他小心翼翼扶下了車。

他把方錦安也帶來了。柳宸心中無奈裏還帶點竊喜:一點不意外。

他不意外,其餘衆人可意外極了,便是天上的太陽此時掉下來,也不能讓他們更意外了。

“這便是廢太子妃?”“這成何體統!”騷動響起,很多人當即就想掃一掃準太子的面子,拔腿離開。

不過他們得顧及柳宸,而柳宸,又豈能讓方錦安難堪。

李憶這豎子肯定是吃準了他這點。柳宸心中有點惱火:讓方錦安難堪他不舍得,可是眼下這場合,衆人只會以為他是給李憶面子——這面子給的太大了,甚至牽涉朝政......

李憶不言不語,只握着方錦安的手靜靜看着他,嘴角微微上翹——這已然是他在外人面前心情極好的表現了。

而方錦安,只好奇地打量着柳宸身後的衆人——那目光怎麽就能那麽清澈單純,宛若一個孩童,讓人無法想象,這目光曾凝結成冰刀雪刃,收割北地無數性命......

柳宸心中無奈嘆息一聲,緩緩俯身下拜:“恭迎殿下、娘娘。”

果然,其他人等見了柳宸這般,那震驚程度不啻于剛才。終究也都跪拜于地。

“諸位免禮。”李憶親自扶了扶柳宸。

柳宸心中已把他罵的狗血噴頭,面上卻還得從容鎮定地為他們引路,奉為上座。

李憶的坐席自然一早就預備好。原是只預備了一個座位——宮裏的消息明明白白,陛下當面囑咐太子代他來賀喜,那意思也很清楚,是讓他相看柳慧的,如何他就敢把廢太子妃帶上?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而李憶舉止,亦一次又一次刷新衆人眼界:只有一個座位,他先扶着方錦安坐下,等柳家把新座位增補上,他才落座。

“先皇後出于柳氏,而今盛輝郡主下降,可謂親上加親......”他面上隆而重之地與柳宸說着場面話,手上卻自然而然地奪過方錦安從果盤中抓起的橙子,利落地剝開,掏出一瓣果瓣,喂到方錦安口中。

柳宸平日裏自诩臉皮厚,可此時也覺着沒眼看。

方錦安也覺着很是不妥。不過李憶車上跟她交代過:“我要借機彈壓彈壓柳家。我做什麽,你都不要管,只配合我就是了。”

因此她只好默不作聲吃橙子。

邊吃邊放眼打量在座的姑娘們,唔,這個坐席安排的離李憶這麽近的、穿着打扮這麽好看的姑娘,應該就是了吧!她暗自思量,随即又一惱:哎呀,身上衣裳和着姑娘的好像,就說不該穿這身的!

她身上穿的,也是一套四月紗。

這是前不久李憶剛叫人給她做的。說她肌膚脆弱,穿這材質的衣服舒服一點。她今兒本不想穿這套來着,她選了一套暗灰色的普通綢緞,自覺沉穩不打眼,很是合适,然而卻被李憶嫌棄:“怎穿這般老氣?是想告訴外邊人我苛待你麽?”

“沒有沒有!”她解釋:“我就是覺着這很是符合我長嫂如母的氣質。”

然後李憶臉就黑了,死活要她換了。

偏就和人家姑娘撞了。這四月紗不便宜,人家姑娘肯定是為今兒個精心準備的,真是對不住......方錦安心中愧疚的很。

此時的柳慧,的确也氣怒的很。

這算是怎麽回事!特特折辱于她嗎?!

氣怒之餘,亦有驚訝。

她原想着李憶霸占廢太子妃,是自身好色,也是奸夫淫/婦,勾搭成奸,各有所圖。然而今日一見,廢太子妃氣度高華,翩若驚鴻。李憶呢,更是颠覆記憶中陰鸷強硬模樣,竟是那般細致入微地待方氏,簡直羨煞旁人!

柳慧心中又升起一股苦澀。

她突然起身向外走去。

羅夫人見了,忙跟上來:“我兒,你不要氣惱,終究他們不會有結果的......”

“娘,”柳慧扭頭笑笑:“我沒事,我就是想起娘給我的那盒胭脂忘了用,如今回屋補補妝。”

羅夫人看到她雙目晶瑩,神色堅毅——久違的鬥志又回到了自己女兒臉上!“好,好,娘陪你!”她大喜過望。

此時羅夫人的得用使喚人也迎了過來:“夫人,那位大巫突然來了,要見夫人。”

“哦?”羅夫人與柳慧對視一眼:“慧慧你先回房。我去見她。”

羅夫人加快腳步,回到自己房中,果然見一蒙面彩衣披發男子已在那裏了。

“烏曼司大巫。”羅夫人虔誠地對她拜了拜。

片刻之後,羅夫人引了這這所謂的烏曼司大巫進一條密道,三拐兩拐之後,來到一扇暗門之後。暗門的另一側,就是婚禮舉行的正堂。從暗門镂空的花紋看過去,正堂之中的情形一覽無餘。而正堂的人,若不是仔細用心看,是察覺不到這邊有人在偷窺的。

烏曼司的目光,透過暗門,透過衆人,正落于方錦安身上。

“許久不見了啊,九代君侯。看來,你還活的很好。”他嘴唇翕動,無聲地說。

作者有話要說: 李憶:帶着太子妃出去浪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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