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有那麽一瞬間, 方錦安覺着自己悟了佛家所說的求不得之苦:所願非所得, 所得非所願。這樣想着, 方錦安心中竟湧起濃濃的委屈:“小憶,你背叛我。”

李憶一愣。

你背叛我。就這麽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李憶細想想竟覺痛入心扉。

他滿身的氣焰、滿腹的籌謀瞬間土崩瓦解。他原本咄咄逼人的目光顫了顫,旋即緊緊閉了閉眼睛——方錦安甚至察覺他握着她的手有一點顫抖。俄而, 他放開她,挪開身子, 依舊端端正正坐好。“我錯了。”他不再看她, 只目視前方:“這個爛攤子,我自己會處理好的。你想怎樣,便怎樣,只要你高興。”

按說這是她想聽到的話。可是看眼下這他模樣, 方錦安卻又心生不忍:他雖是端正威嚴地坐在那裏,然而高大的身軀莫名生出一股蕭瑟之感, 恍如被遺棄的孩童......

方錦安咬咬唇:這話似乎說重了......不, 是我心腸竟這般軟了。“如此便好。”她強撐着高冷飄渺之色道。

一時車廂中寂寂無聲, 只聽車外喧嘩市聲與車輪碾動之聲。車子雖平穩,但也是有些颠簸的。方錦安就覺着身體翻江倒海的難受, 很想找個軟和的地方好好躺一躺。若是還沒和李憶戳破這層窗戶紙, 倒盡可以倒在他身上,他那一身腱子肉,不論肩上、腿上還是胸上,依靠着那觸感着實舒服, 還熱乎乎的——打住!這是在亂七八糟想些什麽啊,他即對自己生了旁心了,自己也務必謹守男女之別。唉,想我方錦安,一世英雄了得、随心所欲為所欲為,縱然曾潦倒,卻也未曾有過這般拘泥尴尬。都怪他,把事情搞弄成這樣......方錦安猛揉太陽穴。

突然,外面人喧馬嘶,車子猛地一陣颠簸。方錦安給吓了一跳,身形搖晃下,差點沒撞到車壁上。

李憶雖然沒看她,但一顆心全放在她身上。當下下意識就想把她攬回懷中。手伸到一半,反應過來,緩緩縮了回去。

“發生何事?”他沉聲問外邊。

“殿下,”楚巒答話:“天邊突顯無數斑斓流光,盡堕向北方去了,大地也隐隐有震感,故而馬匹受驚。”

“竟有此事?”方錦安驚訝道。

而李憶心中卻想:終于來了。

“速速回宮。”他吩咐道。

回了東宮,下了車,方錦安看也不看李憶一眼,道:“天降異象,想來有大事發生。殿下速去處理吧。我這兒也馬上就要收拾行李,殿下無事就不要過來了吧。”

說着扶着迎來的謝岫的手,款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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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岫驚訝不已:“喲,這是怎麽了?啧啧,娘娘,你倒是回頭看一眼啊,殿下看着你的眼神兒,好不可憐呢!”

“說過多少次了,別叫我娘娘了,我已經不是娘娘了,叫我安安就好。更何況我們馬上出宮了。”方錦安顧左右而言他。

“安安,總感覺怪怪的......怎突然又要出宮?在柳家發生什麽事兒了嗎?”謝岫好奇地問。

已進了章華殿,方錦安命人取來茶水,一口氣喝了一碗,才悠悠嘆了口氣:“走了這一趟我才察覺,小憶委實肆意妄為,他對我那份心思,竟是恨不得張揚的人盡皆知......”

“啊——”謝岫興奮擊案大叫:“你終于知道他對你那份心思了,你可算知道了!!”

方錦安給她吓了一跳:“我怎會不知道......自從那次醉酒亂性以後,他對我的情意就一天天變味了,連你都看清楚的事,我怎會不知道。”

呵,呵呵,你知道的好多哦。謝岫無奈翻個白眼,又追問:“那你是怎麽想的,怎麽想的?”

“我原本也沒怎麽想。這世上愛慕我的人多了去了,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方錦安咳嗽聲道:“他許是圖個新鮮勁兒,一時癡迷,過段時間就淡了吧——年輕人的滿心熱忱,潑冷水的話着實殘忍,且也是我的過錯......可是沒想到,他竟這般張揚,這就不好了。我還以為他行事也算穩妥,定是能把這事兒給捂嚴實了呢,今天才知道竟鬧的滿朝風雨!”

“滿朝風雨又如何?”謝岫眨巴着眼睛道:“娘娘你不覺着很感動嗎?殿下扛着滿朝風雨亦對你癡心不改呢!”

方錦安揉揉眉心,滿臉的無奈:“真是姑娘家的話。他是要當帝王的人,稍有不慎,便是千古罵名,太不值當了。他到底還是少年心性......我也想了許多天了,到底沒有更好的法子,必須趕緊出宮,遠離他。你快快安排收拾行李吧。”

“說的好像你七老八十一樣。”謝岫嘆道:“皇甫先生即能給你醫得身上沉疴,你這顆死了的心,就不好再萌發新芽?”

“我這顆心其實又鈍又硬,不怎麽好發芽。”方錦安認真地道:“當年李憫,是以身家性命相付,才讓它發了芽開了花,奈何零落成泥碾作塵。經了這一遭,我連身家性命這東西都看輕了,所以這世上,怕是再沒什麽能讓它二度發芽了——你就好好幫我跟李憶說說,讓他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謝岫渾然未察自己細作的身份已然暴露,只又問:“當年廢太子到底是做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兒,才讓你芳心暗許?我倒是不知道,說說呗?”

“誠然是驚天動地。”方錦安嘆口氣:“以至于他後來再怎麽對我不好,我雖然心死,終究不能恨他。當年,在北疆的時候......”

謝岫轉身就想把這些事情告訴李憶。然而這一日剩下的時間,李憶都未出現。第二天,時已近午,李憶也未曾露面。這是過去的數日從未有過的。

真叫方錦安把心給傷着了?準備打退堂鼓了?不是吧,都是死過一回的人,心性應該不至于如此脆弱吧?謝岫思忖着,背着方錦安遣了宮人去上邊打探。

不一時宮人回報:“昨兒個發生件大事,說是澄州那一塊有隕星天降,引起大火,傷人無數。現下陛下、殿下正召了滿朝文武商議對策呢。”

謝岫一下子想起來了:是的,前世也有這回事的,隕星雨降于距京城四百裏外的澄州,引發熊熊大火,數日不息,不僅讓澄州一地死傷無數盡成白地,更借着秋日浩蕩北風,向京城逼來,引發朝野上下驚慌。

謝岫到底是當過兩天皇後的人,眼界非凡。略一琢磨,心中咯噔一下。“娘娘,且緩收拾行李吧,”她趕緊去告訴方錦安:“外朝發生了件事兒,怕是殿下的處境不太好呢。”

方錦安略一思索:“可是那天降隕星?可是有臣子借機攻讦小憶?”

“咦,誰告訴你了?”謝岫瞪大眼睛。

此時朝堂上,關于此事已是吵成一片。

隕星乃大不吉之兆,更何況是白日星隕如雨,必是朝政有大失,故而上蒼示懲。

而近期并無其他重大朝政,唯李憶冊封太子一事。

于是,李憶德才不配東宮,引發上蒼震怒這一派論調,在有心人的操縱下,來勢洶洶。

李憶一派則節節敗退。白以初心中暗嘆,當真是時也命也,百般籌謀,抵不過天算,偏在這當口發生這種事。

莫非,當真是李憶欲這太子位無緣?他不禁看向李憶。

李憶面上一派氣怒之色,大聲斥駁着衆臣子。然而越斥,似乎對方的氣焰越盛。

白以初又嘆一口氣,繼續絞盡腦汁思索如何破局。

然而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李憶的遮蓋于袖子下手指。那手指,似乎在不緊不慢地輕點着節拍。

白以初以往早就察覺到李憶這個小動作。這代表着他胸有成竹,一切盡在掌控中。

白以初實在琢磨不透李憶的心思。他現下分明被與他針鋒相對的柳宸引到了對他不利的境地啊。

“殿下即再三言說問心無愧,” 柳宸正言道:“可敢直面天懲!”

“如何不敢!”李憶似是中了他的激将,他起身向崇元帝跪拜道:“兒臣也正要向父皇請命,兒臣願親赴澄州,主持大局!”

崇元帝有些猶豫。眼下情形,李憶親赴澄州主持滅火,自然是消除衆臣這攻讦唯一的法子。可也是一條死路。澄州離京城不過四百裏,這半天已是收到三波急報,火勢一時比一時兇猛,偏秋風又大起,澄州軍民束手無策。李憶若是去了,控制住這火倒也罷了,若是控制不住火勢,那也就坐實了這攻讦,他的太子位,就不用再提了——說不定,還有性命之憂......

“兒臣自信俯仰無愧天地,必受上蒼垂憐。”李憶字字铿锵道:“兒臣願立下軍令狀,若是制不住這火,兒臣有何面目見于百姓、父皇,這太子位,兒願讓賢!”

雄渾聲音、浩浩正氣回蕩于廳堂,許多原不服李憶的臣子,心中倒也生出欽佩之情。

不是,他這麽自信到底源自何處?白以初百思不得其解。柳宸也面現驚異。

崇元帝老懷甚慰:這才是朕的兒子。“好,那你便去吧。”他決然下了旨。

“殿下要即刻奔赴澄州?”方錦安是從長風殿掌事太監禮正口中得到這消息。

“是,”禮正木着臉道:“殿下現下親往京軍提兵點将,完了便要走。吩咐老奴趕緊回來打點路上用度給送過去。”

“哦,那你就趕緊吧。”方錦安若有所思地道。

“娘娘,看這架勢,殿下似是不準備回來和你道別了?”謝岫忙道:“咱們是不是去給殿下送個行?”

“才四百裏外的澄州而已,一天就能打個來回,有什麽好送的。”方錦安淡然道。

轉身離開的禮正聽了這話臉上一陣陰郁:還不是為了你,我那苦命的小主子才會被攻擊德才不配,你倒沒事兒人一樣。殿下還再三囑咐他離開期間要好好伺候她,唉,這麽個沒心沒肺的,我的殿下啊,你到底是看上她哪兒了......

“那眼下這出宮,總要緩一緩了吧?”謝岫哀求似地搖她袖子。

“這是要緩一緩了。”方錦安皺皺眉:“總得等他回來......咦,楚巒,你怎麽回來了,你沒随殿下去?”

楚巒急急從殿外走入:“殿下命末将守好東宮,不必随行。”

“胡鬧!”方錦安一拍桌子:“帶上所有紫焰軍,随殿下前往澄州!”

“小姐,”楚巒面露難色:“您吩咐過,我等現下已易主,務必謹守殿下命令。”

“這......”方錦安真有點急了:“以前怎不知道你這麽聽他話?”

“娘娘,”謝岫趁機又鼓動道:“要不咱們還是去給殿下送個別,順便勸說殿下改變心意?”

然而方錦安覺着現在特特追出城去見李憶好別扭。“算了,随他去吧。”她歪倒軟榻上,繼續想自己心思。

城外京軍大營中,禮正給李憶送去行禮之時,分明察覺李憶往他身後瞅了好幾眼。

“娘娘在宮中安然無恙,殿下放心。”禮正低聲道。

果然見他主子收了目光垂了眸,無意識地左右旁顧一下。

他從小伺候他,如何不知道這是他極不高興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一浪浪大發了,欠了好多文,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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