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方錦安倒下之後倒沒完全昏迷, 她隐隐約約還能覺察到周圍狀況的。
她知道李憶把她帶走了,她聽到李憶胸中心跳如錘。她還聽到李憶在她耳邊絮絮輕語:“安安,哪裏不舒服?安安, 藥馬上好了。來,安安, 張嘴吃藥......我喂你吧。安安, 你出了這麽多汗, 可身上怎麽這麽冷......安安, 安安......”
他熾熱強健的身體緊緊抱着她, 這讓她覺着比以往發作時舒服些,不由地愈發往他懷中依偎。
唇被覆上, 藥液在唇齒交纏間被渡入。吃藥是要緊事, 她想趕緊好起來。可是喉嚨一動就是一陣幹癢, 立刻吐了出去。這還不算完, 還有藥液嗆到鼻孔中, 又引起大咳。
他本還親着她。
方錦安想推開他。可她自己咳的上氣不接下氣,全身失力,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很快, 咳都咳不出來了。她張大嘴, 努力喘息。卻覺着胸口如有一快大石壓着, 越來越沉重。求生的本能驅使方錦安生出了一點力氣, 凝聚于手上,抓撓着胸口。
方錦安想,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是狼狽的不能再狼狽了。
她突然升起一個念頭, 她寧可李憶像李憫那樣,從不理會自己。
可李憶怎會。她聽到李憶素來冷靜的聲音此刻充滿了驚慌:“安安,求求你,別吓我......”
都是一國太子了,不可以再作這樣小可憐模樣。方錦安還有閑情逸致想。
她在煎熬中,感覺是過了許久許久,其實不過一會兒。她覺着好了些,能順暢呼吸了,李憶又小心給她喂藥。
一碗藥斷斷續續不知喂了多久才喂完。有些許藥液溢出,方錦安能察覺到,李憶細細親吻着舔舐去,又用濕帕給她擦拭。
“安安,快好起來。”他抵着她額頭說。
許是藥效開始發揮,一時方錦安的意識完全陷于了黑暗。然一時又被李憶的怒吼驚醒:“立刻去把皇甫極找回來!”
“小憶,喜怒不可行諸于色。”她想——事實上她清楚地把這句話說了出來,讓李憶又驚又喜,然等他撲過來看,方錦安卻又再次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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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生來的時候方錦安又聽到了。德生是來傳崇元帝旨意的:“陛下傳召太子殿下。”
“知道了。”李憶說是這樣說,抱着方錦安的身體卻絲毫未曾挪動。
“殿下,陛下正在等候。”德生又道。
“我說我知道了,我會去見陛下的,你出去!”李憶的聲音就帶上了怒火。
小憶,不要這樣任性。方錦安心中着急。
李憶還在和人說話:“楚巒何在?傳令下去,這些無關人等,通通給我攔在東宮外!”
“末将得令!”
這是個什麽混賬脾氣?方錦安愈發着急,連連使勁,終于睜開了眼睛。
“安安,安安!”李憶和她說話卻是又輕又柔,好似她是個小火苗兒,說話聲兒大了就能給吹熄掉似的。“我沒事,總是這樣。你做你的事,剛加封,很多事的。”方錦安斷斷續續地說,說完又閉上眼睛。
李憶只以為她又昏過去了,急怒之下,不管不顧,把心裏話合盤托出:“沒錯,你不會有事的,你不會有事的,若沒有你,我要這太子位又有何用,我要這命又有何用!”
然而方錦安卻是盡收入耳中的。
這又說什麽混賬話?!
她這病忌勞心。她心緒動蕩之下,剛好轉了一點點的狀況又急速惡化。
李憶如何能放心離開她片刻,渾然把皇帝旨意抛諸九霄雲外。
“殿下,陛下差來的人,末将等已攔了幾波,現下陛下派了禁軍來,要強行進來請殿下......”一時楚巒又報。
而李憶态度依舊強硬:“你們紫焰軍連個禁軍都擋不住?”
“末将得令!”
......
過一時又報:“殿下,陛下親自過來了!”
李憶這才放開方錦安,焦躁地出去了。
崇元帝想來是氣極,怒斥的聲音穿牆破壁,方錦安都能聽的一清二楚:“你,你這孽障長能耐了啊,這就敢唯我獨尊為所欲為了啊,你老子我還沒咽氣呢!”
李憶倒也痛快,幹淨利落往地上一跪:“父皇要打要罰盡快就是了,兒臣這兒忙的很,安安的病委實要緊,離不開兒臣。”
崇元帝怒極反笑:“有多要緊?比這江山社稷還要緊?所以今日你能為了她,棄這朝廷的臉面于不顧,他日你是不是還能為了她,不要這江山社稷啊?”
豈料李憶認真答道:“在兒臣心中,她與江山社稷同等重要,都要緊過兒臣的性命。”
崇元帝又給驚的瞠目結舌——今兒受的驚吓太多了!
“一個女人而已!”崇元帝忍不住問:“還是你兄長棄如敝履的女人,一個眼看着活不了幾天的女人!朕活了這大半輩子,什麽沒見過,現下卻委實想不明白,她怎麽就能把你迷成這樣?啊?”
“說了父皇也不懂。”李憶不耐煩道:“父皇還是速速施懲罰就是,不論如何兒臣都認了。”
“朕,只問你一事,”崇元帝已然被他氣得頭暈腦脹:“讓柳家女兒做正妃,方氏為側,哪怕私底下你把她寵上天呢,只要顧全了天家的顏面,朕就不管你,你可答應?”
“父皇不必多費心了。”李憶從容道:“兒臣今生今世,只會要她一人。兒臣要明媒正娶,昭告天下。”
崇元帝深深呼吸:“你是不是以為你已加封,朕就拿你沒轍了?朕已親手廢過兩個太子,不介意再多你一個!”
“父皇莫要說氣話。”這話竟一點沒威脅到李憶:“父皇心裏明白,廢了我,您怕是得有個幾年睡不上安穩覺了。父皇年紀大了,身子又不好,皇甫大夫不是說了嗎,要少動怒,靜養為宜。”
“你你你!”崇元帝氣個倒仰,一眼瞧見身邊伺候的禁軍統領趙嘉身上別了一根鞭子,劈手奪過,沖着李憶身上就是一頓狂抽!
趙嘉這鞭子,是他的得用武器。乃是百煉精鋼抽絲,以鎖扣法織成,鞭體還藏了鋼珠與鈎子。看着不大一條鞭子,威力卻着實厲害。而崇元帝雖是近來身子受了損,到底年輕時候也是上過戰場的人,這手上功夫紮實的很。一鞭子下去,便是長長一道口子,皮開肉綻。等崇元帝意識到這鞭子的厲害,已然打了數十鞭了。李憶肩上背上觸目驚心,簡直找不到快好肉。
“陛下使不得啊!”“陛下,不能這麽打啊!”德生與趙嘉忙跪地替李憶求情。
然而崇元帝看看李憶,還是那麽強橫,沒有一點退縮求饒之意。他又豈能停手。
直打到李憶筆直的脊背彎了一點,崇元帝才停了手。然兀自不夠:“給朕去跪太廟去,去跪上三天三夜!”
打成這樣,再跪上三天三夜,人還不廢了?德生膽戰心驚地看着李憶:哎喲我的殿下啊,好漢不吃眼前虧,您還是服個軟吧!
李憶并沒有服軟的意思,卻道:“依照禮法,太子罰跪太廟,須發明旨,将緣由告于朝野上下。這緣由,父皇準備怎麽寫?”
怎麽寫?寫太子霸占兄嫂?這不是自己扒自己面皮麽?“且住嘴吧,別污了禮法二字!去這外面跪着,馬上就去!趙嘉給朕把這逆子拉出去,你就留這兒盯着他!三天三夜,少一刻都不行!”崇元帝無力地道:“德生,扶着朕,回去......”
趙嘉無法,只得扶起李憶出去。這日寒風大作。等閑人走在外面都要給那風吹跑了,李憶給打成這樣,如何能受得住。“殿下您就跟陛下服個軟吧,不然,不然臣這可不敢給殿下徇私舞弊啊......”趙嘉笨嘴拙舌地勸他道。
“不必。”李憶強撐着,端端正正面向皇陵方向跪下。
楚巒和禦醫跟了過來,給他處理身上的傷。一會兒謝岫也急急過來了:“這顆丹,殿下快服下,娘娘讓給你的。”
“安安醒了嗎?”李憶忙問。
“醒了一下,許是聽到外面動靜,讓我拿這丹來。”謝岫答道:“她還想支撐着出來看一看,結果一下地,就又混過去了。”
“怎能讓她下地!”李憶急道:“你快回去照顧她,若她再醒問起我,就說沒什麽大事,就說陛下已把我召走處理政務去了。”
便在此時,有侍衛過來,看到這情形,茫然不知所措。
“何事?”楚巒問他。
“禀統領,禀殿下,”那人道:“之前按照統領吩咐,已放出信鴿通知皇甫先生回京。然而剛剛信鴿飛回來,卻沒有帶回那邊的只字片語。這情況不對,屬下已派出一隊人馬,前往澄州查看接應。”
李憶和楚巒驟然變了臉色。
皇甫極之前數日,鎮守于澄州城中朝廷特赦的醫署,為燒傷災民施救舍藥。楚巒特意安排了兩個軍中精銳,貼身護衛他。這兩人每日都會向京中發回信鴿報平安。就是昨天,還收到了報信信鴿。而現如今,京城傳信,他們卻沒有回複,這是不合紫焰軍的規矩的,必是出了事兒。
到這日深夜,接應人馬發了一只信鴿回來:他們在澄州城中,發現了一個護衛的屍體。而皇甫極以及另外一個侍衛,消失的無影無蹤!
章華殿中今日的風波,雖在宮中被禁言,但外面應該知道的人都得到了消息。
“這算什麽,就這麽打兩下,就當給我們交代過去了?”柳府中,羅夫人兀自覺着不解恨。
“我兒,你不要難過了,母親必為你出了這場氣。你必能母儀天下。”她安慰柳慧。
柳慧只愣愣看着面前的聖旨。當時萬衆矚目之下,李憶把聖旨慌亂一摔,重重砸中她發髻。然後他就去把那個女人護于懷中,揚長而去.....留她一人在那高臺上,狼狽不堪地成為所有人的笑柄。那些曾豔羨的、護送者她升天的目光,轉瞬翻作冰刀雪刃,将她從頭到腳片片淩遲.......她都不記得自己後面如何收場的......
神思恍惚中,她只聽她母親又道:“陛下也是老糊塗了。這太子畢竟年輕,還不都是那方氏勾引的。放在誰家,這等貨色還不一碗毒/藥結果了......”
“娘!”她猛地打了個寒顫:“娘你這是什麽意思?你可別做糊塗事!”
“我兒放心。”羅夫人附耳與她道:“咱們去求烏曼司大巫。大巫的手段,那是了不得的。”
柳慧看着她母親,目中驚慌之色慢慢消退:“我只要太子殿下娶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