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方錦安現在腦子裏有點亂。

她回想着剛才的一幕幕:那樣沖動愚蠢的事兒, 怎麽會是自己做出來的,見了鬼了......

尤其當她想起李憶看自己的目光,他乞求般的聲音, 方錦安就恨不得把自己的頭往旁邊的車壁上撞一撞。

謝岫看出她的悔意,細聲慢語地勸她:“先回去, 和殿下好好說說好不好?這樣不管不顧一走, 算怎麽回事兒呢?再說又去哪兒呢?”

方錦安搖了搖頭:“走到哪兒算哪兒吧。我現在, 沒法見他。”

想到李憶對她的欺瞞, 她又實在沒辦法原諒他。縱然她在心裏一遍遍和自己說, 不能把她和李憫的決裂歸咎于李憶,可是仍抑制不住一個念頭:如果一開始李憫就認出自己, 那麽他是不是就不會變成後來那個樣子。他沒認出自己, 是不是也有李憶的手腳......

方錦安猛地打了個寒顫:不, 不會的, 小憶不是那種人。再說了, 這件事上溯起來,必然是當年自己寫給李憫、告知身份的那封信,從那時候開始就出了岔子。那個時候, 小憶可還默默無聞啊, 哪裏就能夠滲透到李憫身邊使絆子了。

所以到底是誰做的, 那封信被修改了嗎......對啊, 怪不得李憫的回信只是答複願意迎娶她,卻絲毫沒提及她是阿繡這回事兒。當時自己歡喜過了頭,竟絲毫沒察覺有異。方錦安惱怒地閉眼:造化弄人。現在想想, 李憫和自己成婚後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分明是把自己當做一個陌生人對待,自己怎麽就察覺不出來呢......任兩個人愈行愈遠,乃至,乃至現在人都不在了啊......

當年大漠瀚海深處,她親手把他從死人堆裏找出來,一夜夜守着他,終于把人從鬼門關搶了回來......那時他傷的那麽重,大夫都已經放棄希望了,他卻一次次頑強地挺了過來。那麽堅強的一個人,是經歷了什麽到了怎樣絕望的境地,才會選擇自盡啊......是,他做下了許多錯事,可,可他也曾立下不世奇功,他不該死啊.......方錦安緊咬牙關,以阻止淚水再次湧出來。

如此,她怎麽能夠心安理得地嫁給李憶啊......

已經漫無目的地游蕩了了一個多時辰了,夜色也落下了。須得找個地方落腳,至少得給馬添些食水。車夫這樣想着,便在經過一個鎮子時停了下來,尋客棧照料馬匹。他不敢驚擾方錦安,只叫店小二準備上好飯食送進車內。他這半日片刻未曾遠離車子,不免有些水火之急,一溜兒小跑尋了茅廁而去。然而這一去,就再沒回來。

車子裏面,謝岫已點起了燈燭,看看送進來的飯食,皺皺眉,問方錦安:“多少用一點吧?”

方錦安搖頭:“你吃吧。”

“養了這麽多天,好不容易有點起色,又不愛惜自己身子,皇甫先生會哭的。”謝岫勸道。

方錦安又搖搖頭,剛想說是什麽,突然眉頭一皺,坐直了身體,示意謝岫噤聲。

有人上車來,但不是原來的車夫——他們紫焰軍的人,離開和回來都有暗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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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錦安按住那把她從楚巒那兒奪來的匕首,鎮定地看着車門。

她本來以為是是李憶來着。

可是車門打開,來人面容在燭光下顯現,一瞬間方錦安抓起了匕首,可下一瞬間那閃着寒光的利刃停滞在半空——

“廢太子?”謝岫驚呼。

方錦安手中匕首哐當墜落。來人雖然白绫覆面,形容憔悴,可是分明就是李憫!

“鬼啊!”謝岫尖叫着往方錦安身後躲。

“我不是鬼,我沒死。”李憫摸索着:“阿繡,你在這裏嗎?阿繡?”

“小憫?你沒死?”方錦安驚愕道。

“是,我沒死。”李憫難得的真心實意聲淚俱下:“阿繡,當真是你?當真是你?上天垂憐,我此生還能再見到你!”

被這巨變驚的方錦安的淚也再忍不住了。“你當真沒死?”她不可置信地伸手觸摸他的面龐。

“是,”李憫半跪在她面前,顫抖着握住她的手:“阿繡,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錯,你原諒我,你原諒我!”

李憫此時的确是發自內心、實打實的激動、狂喜與愧疚。被他這情緒觸動,謝岫眼看着方錦安破涕為笑。

糟糕! 李憫竟留着這一手!這前前後後,都是他設計好了的吧!這可如何是好!謝岫頓時急出了滿身的汗。此時馬車走動起來,外面還有人馭車!他們是誰?他們和李憫勾結在一起想做什麽?這是要往哪裏去?

謝岫能夠想到的,方錦安如何想不到。她按捺了心中波瀾,從李憫手中抽出手:“你平安無事就好。”

“阿繡,你這是不肯原諒我嗎?”李憫大急。他沒想到方錦安會這樣冷淡。以原來方錦安對他的深情,加之誤會已解開,他以為他這一露面,方錦安總該歡喜的不行。

“無所謂原諒不原諒。”方錦安現在可謂百味交集。之前以為他死了,她覺着對不住他,可現在知道他安好,她心中瞬間又生出了對李憶的愧疚之情——她讨厭這樣的自己。

她捂捂臉,慢慢斟酌着道:“過往你做下的錯事,你已付出代價。而今你既然安然無恙,我與你曾經夫妻一場,自然是為你歡喜的。”

“什麽曾經夫妻一場!”李憫敏感地察覺事情有異:“你現在也是我的妻,永遠都是!李憶,李憶那個賤種,全都是他使的計,讓我認不出你,把你從我身邊搶走!阿繡,可是我不在乎,阿繡,你永遠是我的!

方錦安如釋重負地嘆口氣:“這話我以為永遠沒機會和你說了呢。小憫,以前我是心悅于你,整顆心裏都是你。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仍然很感念你曾經為我做的事,但是,終究你我之間的這一份情已然千瘡百孔了。不管是什麽原因造成的吧,我太累了,沒有精力再去彌補了。所以,我想我還是把你留在那個曾經,比較好。”

“難不成,你是真的願意嫁給李憶?”李憫額上青筋迸出:“我以為,你是被逼迫的......”

“這世上沒人能逼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方錦安道:“我與你前緣已盡了,往後,還是各自安好吧。”

“不,阿繡,”李憫不可置信地搖頭:“所有的事,所有的事都是李憶在搞鬼,你不能中了他的計!阿繡你放心,我不會讓他繼續得逞下去的,我必能撥亂反正!哦,我的眼睛,你不要以為我的眼睛瞎了我就成廢人了,我認識有大神通的人,能夠治好我眼睛的......”

方錦安皺皺眉:“小憫,你和小憶之間的事,我本不該插手。可終究你行差做錯,就該認賭服輸,不要一錯再錯了!”

“我沒有錯,我從沒有錯!”李憫高聲厲喝,此時他哪裏還聽的下她的話。

許是被困厄摧殘的人性格也大變了?方錦安歪歪頭看李憫:記憶中的他,不是這樣的啊......不,細想想,從她嫁與他之後,或者說從他當上太子之後,他就與記憶中不一樣......

“現下你金蟬脫殼,正是可以遠走高飛重新開始的好時機。”她又勸了一勸。

“是,我會重新奪回屬于我的一切。”李憫恨恨道。

“所以,我現在是肯也罷,不肯也罷,必須跟你走是嗎?”方錦安冷冷道。

“阿繡,你只是一時被蒙蔽了。”李憫又放低了聲音:“我會等你醒悟過來的。”

這是什麽話啊。方錦安幹脆不說話了。

“你累了嗎?沒事兒,一會兒到地方了就能好好歇歇了。”李憫眼睛看不見,直覺愈發靈敏,他察覺到方錦安的抵觸,心中有如刀絞:明明,明明是自己被欺騙被奪去心中所愛,明明自己受盡萬般苦楚才能與她重逢,為什麽,她就不能原諒他?她可知道,他經歷過怎樣灰暗的一切?

夜色中走了不知多久,終于停了下來。茫茫大雪與昏暗燈籠下,謝岫勉強看清似乎是被帶到了一個農莊。謝岫緊緊跟随在方錦安身邊,警惕地看着李憫:你休想對她做什麽!

然而怕什麽來什麽,李憫牽着方錦安往正房裏走,而謝岫被人攔下。

方錦安拍拍她手,示意她放松:他不敢亂來的。

一關了門,李憫就想抱她。方錦安抽身走開。

“阿繡,天下人皆知,你是我的太子妃。”李憫啞聲道。

“如果我還是阿繡,你還敢對我如此放肆嗎?”方錦安在椅子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好,阿繡,我什麽都不做。”李憫摸索着到她身邊坐下:“我只是想和你說說話,這總可以吧?”

方錦安不作聲。

“阿繡,我是真心愛慕于你,從在北疆的時候就開始了......”李憫提起當年的一樁樁往事。

要說對這些往事沒感觸是不可能的。他的聲音本就好聽,方錦安聽着,不可抑制地想起了當年戰後他被從鬼門關救回來,沖着自己那一笑,自己那怦然心動......都已經過去了,過去了。她心中對自己說。

然而李憫卻沒提起這段事情。

方錦安心中略奇怪。

她又突然想起那封信的事兒來。“崇元十三年,我以錦安的身份,給你寫過一封信,讓江越送給你的,你還記得嗎?”她打斷他的話問。

“對,那封信!”李憫面露怒色:“李憶也跟我提起那封信,一定是他使手段,換了那信,我收到的信中,沒有半字提及你就是阿繡!”

沒有半字提及你就是阿繡......方錦安聽聞此話,莫名心中一動:那封信中,誠然沒有半字直接提及她就是阿繡。

那時她第一次以女子的身份寫信給他,心中羞澀,落筆斟酌又斟酌,卻實在沒法把她就是阿繡這事兒坦坦蕩蕩寫出來。最後便寫下了她曾贈給他的相識暗語“葳蕤華宇東,浩瀚紫電光。”——還只寫了上半句。暗示她就是當年贈他這詩那人。不過她自忖暗示的已經足夠明白,他應該能見詩知人。

她捏緊了手中的茶杯,盯着他:“你可記得,葳蕤華宇東之事?”

“什麽?”李憫茫然不解。

“當真不記得?”方錦安聲音忍不住的顫抖。

“啊,記得,記得。”李憫一拍腦袋:“當年那封信裏,似乎是有這麽一句詩,這是你的原文嗎?”

“那下一句呢?”方錦安追問。

果然聽李憫道:“只有這一句吧,沒有下一句啊......許是被修改了?又許是年深日久,我記不清了?怎麽,這詩,有什麽要緊麽?”

“沒什麽要緊的。”許久,方錦安一字一字道。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到了誤會消除的時候啊,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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