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此時方錦安腦中已是雷鳴電閃。
他怎會不記得, 她曾再三叮咛他記住。就算他的确不記得下半句了,他也應該提起當年在北疆破蠻人王廷後、他養傷之時,她把這暗語贈予他時的情形, 而不是只說那封信......難道他曾失憶?還是,當年的那個他, 是別人僞裝的, 是個替身?!
替身, 用一個僞裝的天衣無縫的替身代替本人露面, 方錦安知道這種事兒對李憫這樣的天潢貴胄而言是很尋常的。
如果是這樣, 那她曾為之心動、現在仍糾纏于內心深處的,該是那個替身啊......思及此, 方錦安不得不伸手緊緊按住自己的額頭。
李憫雖看不見, 但他察覺到方錦安情緒不對勁, 他只以為是所謂的換信這事兒的緣故, 因此急急趁熱打鐵:“那信被換掉, 你假死消息傳出後,我遇見皇甫極,皇甫極信誓旦旦地說, 他不久前剛見過你, 你的身體狀況絕不至于死, 他在北疆打探到, 是因為小姐要嫁我所以君侯必須死。我那時悲痛不已,便信了他的話,對你厭惡不已, 阿繡,真是造化弄人啊......”
“原來還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方錦安突然出聲打斷他:“話說起來,你既然見過皇甫極,可曾讓他給你把過脈息?當年破蠻人王廷時,你胸肋間被刺的那一刀很是要緊,當時醫官就說怕是損了元氣,須得找好大夫好好調理。我以前一直很想問你來着,可是沒機會。”
李憫聽了這話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早已調理好了,不過不是經的皇甫極的手,我有結識另一位高人。阿繡,你到底還是在意我的。”
方錦安沒說話。她怕一說話再按捺不住。如果她還是以前的阿繡,她必會大喊一聲取本侯的龍恩劍來,讓本侯劈了這個厚顏無恥之徒。
根本就沒有什麽胸肋間的一刀!縱然,縱然那時的“李憫”,渾身浴血奄奄一息,可是偏就沒有那麽一刀,刺進他胸肋間!
當年那個人,必然是替身了。
可當年那樣慘烈的大戰,那人的心胸本領有目共睹,立下的也是不世的功勳,如何能是尋常人等能夠做到的?
轉瞬間,李憶的身姿浮現于方錦安腦海中,一舉一動,與當年那人一一重合。
方錦安的護甲直刺進掌心肉裏。
“我想歇息了。” 她保持着平靜道:“可否讓小謝過來和我一起,夜裏我要人照顧的。”
“阿繡我可以照顧你,”李憫忙道:“雖然我眼睛現在看不見,不過不礙事的。再等兩天,等我們去了穩妥的地方,高人就會給我做法,讓我恢複光明,我就能好好看看你了!”
“高人?施法?”方錦安皺眉:“這世上當真有如此高人?我方氏都做不到。”
Advertisement
“當真!”李憫為了取悅她,略微吐露了一點真話:“那是來自南疆部落的高人,手眼可通天!阿繡你的病,他一定也能治好的......”
“南疆?”方錦安詫異道:“你那蠱蟲,莫非就是從此人手中得來?”
“我那時因為沒有你,心中萬念俱灰,故而什麽都來者不拒。現在你回來了,我自然是不會再做那種事情了了。”李憫知道方錦安不喜歡這樣下作手段,忙遮掩道。
方錦安嘆息一聲,以手托腮道:“罷了,不說這個了。你出去叫小謝過來吧,發生了這麽多事,你總要給我點時間,慢慢來。”
李憫看她話裏有回心轉意的苗頭,心中自然歡喜,于是便依了她意思,依依不舍地退了出去,而叫人把謝岫帶去陪她。
“娘娘你沒事吧!”謝岫又急又怕。
“我沒事,”方錦安陰沉着臉道:“有事兒的是他們!”
“啊?” 謝岫疑惑道。
“我們要從這兒逃出去,小謝。”方錦安深吸口氣道:“五天之後,便是我的大婚——過了這夜就只四天了!可不能耽擱了!”
“嗯嗯嗯!”謝岫小雞啄米一般點頭:“可是怎麽逃?我過來的時候看見外面男男女女不下七八個人守着呢!”
方錦安手指焦躁不安地點動着:“若是當年的我,這點人算什麽......現下只能智取了。”
此時的李憶,已到了飛鴻別苑中。夜晚城中要關城門,在這裏等方錦安比較方便。
可是等了半宿也沒等到方錦安回來,只等到了楚巒的消息:“那輛車子跟丢了。”
“什麽?怎這點事都做不好?!”李憶一驚,複又神色低沉:“罷了。她想不讓你們跟着,你們又如何跟的住。不過你們得繼續找。她便是要走,也得打點妥當才行。”
楚巒低聲應了,遲疑了一下又道:“現已查明,今天這事兒,原是皇甫先生新收的徒弟烏曼司搞的鬼,把信兒捅給了小姐。這人有問題。可惜讓他溜了。”
“繼續查。”李憶道。想了想又問:“他的幕後指使,可也是廢太子和柳家?”
“廢太子使的是金蟬脫殼之計,現下已确定無疑。我們這幾日追查廢太子行蹤,除柳家之外,另有一幫子行事極詭異的人在幫他。其詭異之處,與之前追殺皇甫極的歹人如出一轍。末将推斷,烏曼司救下皇甫極并非偶然,他和那些歹人是一夥的,故意制造營救假象,以此為機會跟在皇甫極身邊,進而接近小姐。”楚巒道。他面露慚愧之色:“末将失職,請殿下治罪。”。
李憶慢慢地、極疲倦的樣子坐倒:“如若這整件事當真都是廢太子謀劃,那麽眼下安安的消失,應該也是廢太子籌謀中的一環......她又回到了他身邊......”
楚巒其實心裏也是這麽想,可是不好主動說出來。“我家小姐向來是非分明,她,她定不會辜負殿下的。”他低聲道。可這話他自己聽着都很沒底氣。方錦安對李憫有多癡迷,陪着她一路走來的楚巒自然是清楚無比。
“查,繼續去查吧。”李憶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楚巒離去了。偌大的房屋裏空空蕩蕩,靜寂無聲。李憶轉眸一一掃過房內鋪陳。這些東西,都是從章華殿裏挪過來、按原樣擺設的。因為方錦安用慣了,不喜歡用別的。多數東西,還是他琢磨着她的喜好,細細吩咐了下邊人置辦,置辦好了,又親自過目的。可現如今,這些物件似乎都在無聲冷笑,笑他的癡心妄想。
這許多年的苦心謀劃,終究成空。
李憶覺着沒法再在這裏呆下去。他起身,跌跌撞撞走出去。
然而出了屋子,卻又停下腳步,只站在廊下望着夜色大雪發呆。
他愣愣站了許久。直到宮人小心翼翼請他保重身體回轉房中。
“取酒來。”他悶聲說。
與此同時,柳府羅氏夫人亦在與心腹管家籌謀。
“廢太子将方氏帶回了柳楊莊。我們的人和大巫的人一起盯着。”管家禀報羅夫人。
“什麽?這是誰的主意?我怎不知道?”羅夫人不悅道。
“大巫的人說,是大巫的意思。大巫一切自有神機妙算,叫我們只管聽憑差遣就是。” 管家答道。
羅夫人皺眉:“原是不過請大巫幫忙,現如今他倒反客為主了。”
“小的琢磨着,怕是大巫想扶持廢太子。說是給夫人辦事,其實是借夫人的手做他的事。” 管家道。
“他當真有這神通能治好廢太子的眼睛?”羅夫人思忖着:“便是治好了,憶太子的地位已然穩若磐石,哪裏還能撼動......”
“便是不能撼動,許是廢太子自有好處給大巫吧,畢竟做了那麽多年太子,向來又是個有手腕能摟錢的......” 管家小心翼翼道。
羅夫人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他們如何打算,我可以當不知道。只是我的事兒,他們不能給我耽擱了!”
她扶扶鬓上金釵:“按我的意思,方氏原就不該活着!柳楊莊裏,你的人手可得用?”
“比不得大巫的人,但到底咱們是地頭蛇。”管家緩緩道。
這夜方錦安和謝岫徹夜未眠。到了第二天白天,互相看看眼圈已烏青。
李憫過來了。方錦安打起精神與他虛與委蛇。很快她察覺,李憫依舊歡喜,但這歡喜中多了焦躁不安。
李憫的焦躁不安是因為,已過了約定的時間,而烏曼司遲遲未至。
那日烏曼司裝無知把消息遞給方錦安後,趁着別苑一片混亂就想溜走。然不曾想給楚巒的部下盯住了。雖是溜出宮苑,卻一直被死死咬住,整整一天一夜都沒甩掉,故而不敢至楊柳莊與他們彙合。
這一天,在許多人的心急如焚中匆匆而過。
楚巒也許久沒遇到這樣難纏的對手了。一整日下來,收獲的只有壞消息。他沮喪的幾乎不敢去向李憶禀報。
當他終于踏進飛鴻別苑,就感覺這裏的氣氛沉重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統領,您想法子勸勸殿下吧。”掌事宮人先迎過來,小聲跟他說:“自打昨天您離去後,殿下就一直在那廊下喝悶酒,也不肯進屋也不肯進膳,你看看,喝了那麽多酒......”
楚巒大吃一驚。擡頭看去,果然李憶就在那廊下,靠着根柱子席地坐着,身周大大小小各式的酒瓶酒壇,不下十來個。而李憶還在喝。他面色倒如常,衣冠也還整齊,只是落了零零星星冰冷雪花。唯只那一雙眼睛,空洞洞毫無生氣,走進了再細看,已然密布血絲。
楚巒見他這樣,心中沮喪懊惱之情更甚,對着他竟不能開口。
倒是李憶用那空洞洞的眼睛平靜看了他:“有何消息?”
楚巒心裏嘆口氣。“沒什麽進展。唯只,唯只在一家客棧查到,昨天那兒有人見過一輛車子,很像就是小姐的車子......還說見到一個蒙着眼睛的男子進了這車子。”他緩緩道。
李憶聽了這話,愣了許久,突然擡手,手中酒壇咔嚓摔在庭院中,摔成無數碎片。
“哎呀這是做什麽?”院門口一個清朗聲音響起,披着狐裘的白以初急急走來并向李憶行禮。
“發生了何事?”他也被李憶這副模樣驚着了。
“你所來何事?快說就是。”李憶恹恹地問。
“臣來還能有什麽事兒,”白以初道:“眼見着殿下大婚只剩下三天時間了,多少要緊事兒等着殿下呢。臣來請殿下速速回宮中準備......”
“不必了。”李憶閉上眼睛:“沒什麽大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有點懶,要勤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