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時已近年關, 浩浩湯湯的大河上下一片安寧。在其他季節,甚至數日之前,河上還是百舸争流的盛狀。随着前幾日一場大雪的落下, 河面開始結冰。雖是還能湊合着航行,但沿岸大小船只基本都入了港, 準備過年。

在這空蕩蕩的河面上, 一艘順流而下的帆船就格外顯眼。這船不大, 甚至可以說輕巧。左右各八只槳齊劃, 使這船如同一條躍動的魚一般, 迅速在水面上遠去。

“好船啊!以前沒見過這種船型啊,竟跑的如此快如此穩!”兩岸逗留的水手河工, 見了這船都忍不住要贊上一聲。

可是身處這當世最快最穩的破浪舟中的方錦安, 仍然覺着身體一陣陣乏累眩暈。

“原是該帶上皇甫先生的, 陛下絕不會怪罪。”謝岫擰了熱帕子給她擦臉。

“陛下龍體欠安, 身為小輩, 哪兒能如此不懂事呢。”方錦安道。

“這般賢惠,那就安心等殿下回轉。”謝岫故意道:“我就不信他有本事能不回來!”

“原本我是想等着他自己回來的。”方錦安挑挑眉道:“只是閑下來,把這前前後後的事情連起來想想, 越想越郁悶, 竟是等不得他回來了, 我自己動手好了。若是動手了人留在京中免不得束手束腳施展不開, 還不如出來找他的好。”

“動手做什麽?”謝岫好奇地問。她倒是知道,這幾天方錦安寫了不少信叫她紫焰舊部送出去,還把白以初叫來倆人單獨聊了半天。也不知道聊的什麽, 總之聊完以後,白以初臉上沒看出什麽,往外走的時候卻一腳踏空差點從臺階上滾下去。

方錦安毫無儀态地伸個懶腰:“我的大婚沒了,還差點叫人給捅了刀子,小憶也吃了這麽多苦丢了這麽大臉面,這場子不得尋回來啊?總的有人付出點代價吧?”

咦,這不都是你自己作的嗎?謝岫笑笑。最近發生的事兒方錦安很多都沒告訴她,她自己揣度着:“你是要繼續找柳家的麻煩?也是,他們現在雖是交出了羅夫人,卻滿京城的造勢,一個勁兒喊冤,話裏話外說咱們栽贓他們,好不令人作嘔。只是柳家勢大,你千萬要小心了。”

“找他們麻煩?”豈料方錦安極不屑地一笑:“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小看你?這從何說起?”謝岫不解道。

“正所謂,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橹。”方錦安磨着牙道:“我和小憶怒一怒,怎麽的也得他柳氏一族以命謝罪吧?”

謝岫:“......啊?”

好一會兒謝岫才能确認,方錦安沒跟她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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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岫一時半會兒有點接受不來:縱然知道她的過往,畢竟沒親歷過。方錦安在她面前總是一副溫溫柔柔的樣子,如何突然就要大開殺戒了?“你,你要做什麽?那可是柳家啊,便是陛下想動他們,怕是也得三思......”她擔憂地道。前世,柳家可一直好好的。

“對啊,正因為是柳家,別的不成器的東西我還懶得和他們計較。”方錦安玩着自己護甲道:“柳家這棵大樹啊,看着枝繁葉茂,其實早爛到心子裏了。正合适砍下來,給我們小憶裝飾門面。”

謝岫還是一臉的不可置信和擔憂。

方錦安捏捏她臉安慰她:“放一百個心!當初歸附之時,我們侯府可是做了完全準備!好歹是偌大的一份家業要托付,總得把這彭國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摸個清楚,對可能出現的危機未雨綢缪......”說到這裏她突然眉心一皺,一臉的懊惱:“唯只沒想到竟出了那麽愚蠢一錯誤!”

“什麽錯誤?”謝岫問道。

方錦安咬唇:“這個不告訴你......會被笑死的!”

在她們交談的此同時,皇宮崇元帝的禦案之上,已然堆滿滿朝文武對柳家的攻讦奏折。這些奏折多數是李憶的人上的,還有一些來自軍中晉陽侯府舊部。內容由前些天的刺殺案而起,牽扯一些陳年舊案,又夾雜新的黑料。言辭犀利,目标明确:覆滅柳家!

“朕已經盡閱了。”崇元帝秘召了白以初,與他說:“你去給太子傳話,柳氏有功于國,縱然有包藏禍心之輩,柳氏已将之交付有司論罪。太子這不依不饒的,不是人君之所為!”

崇元帝這話面上是向着柳家,實則是為了李憶。要說勢大嚣張如柳家,崇元帝手中,如何沒有他們犯下的事?如何不想他們死?不說別的,只說廢太子毒害他那事,放在任一朝,這太子也得賜死,母家即便有天大功勞不死也得扒層皮!然而柳家就能安然無恙且能保住廢太子的命。這皆因柳家這棵大樹,已深深紮根入彭朝上下,動它,怕是會動搖國本啊,須得細密籌謀。而太子眼下這點子力氣,也就能搖動三兩枝葉,搞不好還得把自己撞的頭破血流。

白以初面上神色不變,心中卻繃的死緊:太子自那日匆忙離京,何曾再理會此間事務。他現在的所作所為,全是受方錦安指使。這原是犯大忌的,但是時機轉瞬即逝啊......“陛下。”他終于從袖中掏出一紙奏疏,雙手舉過頭頂,向崇元帝奉上:“柳氏惡貫滿盈,必除之方能安天下。其所謂國朝第一世家,根深蒂固,不過是表象而已......”

崇元帝原本還不以為然,然而接過那奏疏一看,心中頓時又驚又喜。驚的是,這薄薄一紙,把柳家的人脈、資産,乃至賴以存身立命的命脈梳理的一清二楚——有些他知曉,更多的不知道。而這裏,更一一給出了代替,或是覆滅的法子,又一一有對應的可用之人。最後,最要緊的,總結覆滅柳家所付出的代價與收獲的利益之對比:只直接可歸入國庫的銀錢,便有整個國朝一年的賦稅收入!更勿論衆世家群龍失首,再無力聯合對抗天家! 怎麽看怎麽有利無害!

崇元帝驚的是,這薄薄的一張紙,其實也是崇元帝這近幾年一直在籌謀的,然而竟有人搶在他前面,比他挖的更深,還把該準備的人、物甚至輿論,都準備好了!

“你老實跟朕講,這東西誰弄的?”崇元帝沉着臉問白以初。

白以初只遲疑了一下便俯首道:“是方氏所為。”

崇元帝心中倒吸一口冷氣。當年方氏歸順之時,國中一片歡騰,唯老丞相卻有擔憂:“世人皆知,方氏上下齊心,便是化整為零歸入我朝,焉知不能潛移默化,反客為主,逆轉乾坤?”

帝王的沉默中,白以初覺着渾身燥熱。此時崇元帝心中所思白以初如何猜測不到。其實之前方錦安也和他提及過。只是方錦安似乎頗有信心:“別的日後再說,柳氏這事兒陛下必然會應,喂到嘴邊的好處,怎麽肯不吃!”

果然崇元帝終于開了口:“那便除了它!”

白以初大喜,立刻向方錦安、李憶處分別送信,又自去安排不提。

李憶接到白以初這信的時候,已在大河邊耽擱數日了。

此處的河段,已然被薄薄冰層覆蓋,卻又沒凍結實,故而無法渡河。

自然把李憶攔住的不是這河,而是叛亂已平息,方錦安又追過來的消息。

李憶一下子無處可去,又不肯回轉,只在河邊就地紮營。

一開始兵士們每日裏操練,他就跑河邊大石上,捧着方錦安的那封信整日整日地發呆——卻還是不肯看。

楚巒看着這樣的李憶,覺着這人委實有病,配不上自家小姐。“你再不看我家小姐就到了!”看了兩日他就受不了,也是手腳作癢,跑去他身邊劈手去奪那信:“我來幫你看!”

李憶敏捷躲避,然而楚巒身手非凡,倆人勢均力敵,争奪之間一個不小心,那信被撕扯開,信紙随河邊疾風瞬間飄到了沒結冰的河面上,浸濕沉入了水中。

李憶還想沖去河裏撈來着,楚巒死活按住了。之後這幾日,李憶就一直一副死人臉,以切磋武藝為借口,把滿肚子火氣發洩在楚巒身上。

縱然楚巒也不是吃素的,和他對打勝負總在對半分,可也架不住他這股子氣一天天不見衰減。

楚巒只能望河祈禱:小姐啊,你快點來吧!

楚巒日盼夜盼中,總算盼來了方錦安的船距此只剩下一天路程的消息。

“小姐的船明天到上面的望雲渡口,再往下不能走了,河面都封住了。末将明天一早便啓程前往望雲渡口接應。”楚巒和李憶禀報:“殿下去不去?”

李憶沒說話。

都許多天了,時間的推移并沒有讓他愧疚稍減,反是心中愈發沉重。他現在想方錦安想的發狂。可是卻又愈發怕見她。他開始後悔當時的逃匿行徑,這哪裏是大丈夫所為,還不如讓她給他一刀來的痛快!也免得她這數日奔波,折騰身體......

楚巒見他又這樣不言語,心中無奈。同時送來的還有白以初的信,楚巒忙送上。

李憶沒精打采地看了,如他父皇一般,心中倒吸一口冷氣。他驚的卻是:她果然怒極!造成這件事的三方,廢太子、柳家,她都使出了雷霆手段,那剩下的自己,迎來的會是什麽呢?只盼她不要氣大傷身才好......李憶閉閉眼,把那信揉成一團:終歸她明天就要到了——等等,說起來,望雲渡口和這裏所屬的新尚縣,是柳氏的老家啊......

楚巒自管退下了,他心中思量着,李憶愛咋地咋地,自己明日一早自去望雲渡口接人就是。說起來明日可是祭竈之日了,原本今年可以和小姐一起過個好年的,硬生生被李憶攪和了,眼看着只能在這荒涼之地過年......楚巒想着,便尋了軍需官吩咐:明日去附近村鎮裏,多多準備好酒好菜。

吩咐完了,楚巒巡視了一圈軍營,便回自己帳篷睡下了。

然下半夜時分,他被人喚醒:“統領,殿下孤身一人出了營地,不許人跟着!”

“往哪裏去了?”楚巒穿上靴子就往外走。

“看着是縱馬沿河岸逆流而上了。”

逆流而上?楚巒呵呵了:裝的那個死人臉,實際比誰都急!這一晚上都等不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 懶癌發作了好幾天,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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