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天蒙蒙亮的時候, 李憶到了望雲渡口。

雖是一夜沒睡,但他沒有絲毫倦色。除了即将見到方錦安的忐忑外,他亦在琢磨着昨天白以初的那封信。

說實話, 若是李憶自己來動手拔掉柳氏的話,總也還得數年時間籌謀。而歸順不過三年的方氏舊部已然部署好了!就說嘛, 這三年方氏那幫子将軍謀士一直寂寂無聲, 這未免不是他們的性格——果然!天知道他們私底下做了多少小動作。

按理說身為上位者, 對這種事兒該是極忌諱的。可是李憶沒有。他現在唯只思忖着整盤計劃可有疏漏錯誤, 如何掌控局勢。他自己都沒察覺, 縱然歷經風波,他一直把自己和方錦安視為一體。

也是因為那信中提及的一事, 促使他昨夜無法入眠, 片刻不能多等必得親自過來。

“喂, 碼頭不可縱馬, 說你呢, 下馬!”突然一聲利喝打斷了李憶思緒。循聲望去,正有一個膀大腰圓的男子瞪了他。此人披甲執銳,像是個兵士的樣子。身後還跟着一隊和他一般裝束的男子, 他們原是在巡邏。

李憶今日不過穿了一身普通常服, 他也不欲暴露身份——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這一路上都是假托的禁軍名義。因此依言下馬步行。那人冷哼一聲, 帶着人繼續巡邏。

李憶卻盯着他們的背影:觀其行止風貌,分明是照着軍中兵士訓練的。但這身上的裝束,不屬于任何一支軍隊更不是衙門差役......

他展目四顧, 很快便發現更多不對勁的地方:碼頭稍遠處,一溜兒泊着有大小數十艘船。這些船大的高聳數層,小的亦可載上百人。船身木料厚實考究,不過外面的漆似新塗過不久。船上帆桅森然,整潔有序,更有許多與剛才那一隊人一般裝束的人,秩序井然的整理上下。

要緊的是這些船的形制:這些不是貨船不是客船,分明都是戰艦!這麽多戰艦,放在國中諸水師裏也相當可觀了。

李憶想起昨天那封信中的文字:柳氏于新尚屯兵五萬,更與臺湖水師都督勾結,以風浪損毀為名,竊水師船艦至望雲渡。

他擡起頭,望向新尚城的方向:這城中的五萬兵士,這只艦隊至少可以載下一半。夏風來臨之日,拉起滿帆,只需兩三日便可直達京城.....

這年關時候碼頭上攏共沒幾個人,李憶便格外顯眼。

他所關注的船隊之中,也有有人在暗中觀察着他。

柳唯在柳氏新尚年輕一輩裏,算的上是個出類拔萃的,因此被家族委派以這船隊統領之職。

他心裏卻是不足:窩在這新尚能有什麽出息。看看在京裏的那些兄弟,一個個鬥雞走馬差他差遠了,然世人卻只知他們不知他柳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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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唯心中嘆口氣,繼續打量李憶:這般非凡人物,定是紮營在下游百裏處的那只隊伍的吧。京城已經傳過消息來,叫恪守本分,不可與之接觸更不可得罪。卻是神神秘秘,不肯說清楚來人身份。不過他自己自有辦法,打聽出是禁軍的人,許是奉了聖旨辦什麽要緊的差事——若他在京中,不說禁軍,便是皇帝,也有機會朝觐吧。

“七少,”此時家仆來報:“巡查的兄弟們在上游發現只船,這船的形制誰都沒見過,可跑的可快了!”

“哦,新船型?”柳唯對船只還是很感興趣的:“是什麽來頭?”

“已問過了,說是京中慶國公府的船,不過來的只是女眷。”家仆道。

“哦?”柳唯挑挑眉。他自然知道慶國公白以初是太子的人,而太子現在正在對付京城柳家,慶國公就是給太子沖鋒陷陣的。太子咱們惹不起,你慶國公府送上門來了,咱們還不得有仇報仇?“他們說是慶國公府的就是慶國公府的啦?我看着像是水匪劉三彪的船!”他懶懶地道。

“對,沒錯,是劉三彪的船,小的這就叫弟兄們把船押回來,裏面的人得一個個細細審問!”家仆笑道:“裏面那女眷,啊,那女匪,也不知道是小姐還是老太太!”

“只管拉出來就是!”柳唯漫不經心地道。旋即又是一笑:“還是我先去看看吧,你們這群粗人,別把人吓壞了。”

于是碼頭上的李憶,以及後面趕過來的楚巒,望眼欲穿中好不容易看見了條挂着慶國公府燈籠的船,不曾想卻停到了遠遠戰艦之側!

李憶和楚巒對視一眼,趕緊尋了路往那邊走。

然沒走幾步迎面碰上那一隊巡邏的人。“前方不能去!”他們警惕地看着對方。

李憶一擡腿,把為首的那個踹出丈餘。緊跟着他,楚巒便帶着他帶來的幾個人,敏捷的向剩下的人撲了上去。

破浪舟上,方錦安早已吩咐侍衛們:“先別輕舉妄動,我看看他們要做什麽。”

不一時聽到腳步聲響,又有人喊:“吾等乃望雲渡巡查司,爾等水匪,還不速速束手就擒,通通都到甲板上來!”

“大人明鑒,我等乃是京中慶國公府的家眷,并非水匪。想來是哪裏弄錯了吧?”外面的侍衛在與之交涉。

“大膽賊子,還敢冒充貴人!”頓時就聽到刀劍出鞘之聲。

“住手!”方錦安走到門邊,放柔了聲音道:“奴家乃慶國公之妹,此行是前往趙州探望急病的姑母,還請大人們行個方便!”說着便隔着門把準備好的一個小匣子遞出去。匣子裏,有白以初的名帖并金銀財物。

柳唯斜眼看一眼,一伸手重重打翻在地:“光天化日之下賄賂朝廷命官,不要命了嗎!來人,把裏面的人拖出來!”

“這,你才是不要命了!我兄乃朝廷重臣,我家乃世代功勳,汝等安敢折辱?”方錦安故作慌張道。

“朝廷重臣?呵呵,朝廷重臣通匪更當斬!”柳唯昂着頭道。

“你敢!”方錦安道:“你當這天下沒王法了嗎?”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女匪!倒不知道長的什麽模樣!”柳唯作勢踹門。

跟随他的一幹人等哄笑起來:“七少讓咱們瞧瞧!”“可得仔細瞧瞧!”

“大人萬萬不可!”外面的侍衛明了方錦安意圖,也伏地做出哀哀之狀道:“求大人指一條明路,我等謹遵就是了,還請給我家小姐留點體面!”

柳唯冷笑:“回去告訴你主子,今兒這體面,我還就不給他了。”

“柳家還真是好大威風。”方錦安覺着玩夠了:“既如此,那你就進來試試!”

柳唯聞言大怒,當真去踹門了。然電光火石之間,還沒踹到門上,他眼前一花,只覺腿上劇痛襲心,噗通倒地,放聲哀嚎起來。

旁邊部衆看的分明: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個人來,一腳踹在了柳唯小腿上,柳唯那條小腿眼見着耷拉了下來,顯然是被踹斷了骨頭!

柳唯好不容易擡起頭,看到之前他注意過的那個男子,此時悄然出現在這甲板上,他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如同看一只死物。而他的部衆們,被他周身的煞氣所懾,竟連連後退。

“你,你是個什麽東西,膽敢在此撒野!”柳唯咬着牙道:“都給我上,他就一個人!”

部衆們經他提醒,打起勇氣來,一擁而上。

然不曾想到,船上的管家、小厮們,明明剛還伏倒于地苦苦哀求的,瞬間變幻了氣場。一個個如野獸般向他們撲過來。不下一兩個回合,部衆們全倒在地上打滾。

“這個為首的留活口。” 李憶冷冷地道。

“是!”侍衛們齊齊跪倒應諾。

于是柳唯就眼見着,這群人也沒有動武器,只雙手一錯,他的人便被拗斷了脖子。我XXXX!他想怒吼,可是卻變成牙關的顫抖。

不不,你們安敢如此大膽!柳唯掙紮着扶着船舷站起來,想招呼別的船上的人。縱然年節下很多人都回家了,可是全部加起來,也有三兩百弟兄,都是膀大腰圓的好漢,定能撕了這夥子人!

別的部衆的确已經被驚動了,紛紛揮舞着武器向這裏跑來。可是在碼頭上,一排站着十餘人,此時紛紛解下背上背囊,掏出一截短棍,不知怎地一旋一擰,瞬間變成了一柄半身長、寒光粼粼的□□!柳唯眼看着,兩個一塊沖過來的弟兄,竟被一刀劈作四半!

不多時,便殺的旁邊江水盡作赤色,部衆們畏縮不敢上前,還在猶豫之間,卻聽馬蹄噠噠,轉頭一看,迎面風馳電掣奔來一支馬隊,馬上騎士揮舞着同樣寒光粼粼的□□。部衆們一見之下,肝膽俱裂,只以為已被團團包圍,一窩蜂地跪下求饒。

勝負一份,但楚巒并不敢大意。這裏不過是殿下出行例行警衛的六十人而已。他從懷中取出發信煙火,揚手抛入空中,召喚大部人馬支援。

戰鬥從開始到結束也不過一刻時間。李憶看着差不多了,深吸口氣,準備去見方錦安。

便在此時,他察覺到身後有輕盈的腳步聲。

不必回頭,李憶也知道這是誰的。他呼吸驟然急促。他轉身,不管不顧地先把人抱進懷裏。

她似乎,沒有掙紮沒有不願?只要她有一點點抗拒的表示他就松手。李憶心裏這樣想着,手上卻抱的更緊。

“安安,對不起。”此時此刻,他只恨這世上沒有更好的詞語能傳達他的悔恨。

而方錦安也許久不語。終于他聽到她輕笑了一聲:“小憶,你是對不起我,非常對不起我。”

李憶閉閉眼,只覺着心向萬丈深淵墜落。

這次卻不容他再躲避。“看着我,小憶。”她說。李憶睜開眼,看到她的眼眸在他面前咫尺間閃爍如星。“你差點讓我永遠失去你。”她伸手撫上他的面龐。

這,是什麽意思?但是她似乎沒有氣怒......李憶的墜落終止了一瞬。

“你知道嗎,小憶,”方錦安緊緊盯着他:“我這一生,其實只愛過一個人。但是,我自己,卻一直不知道......”

不是說,對他動了情嗎,如何,如何又變成只愛過一個人?李憶的心,又加速的、天崩地裂的墜落。

但是如何的酷刑,也是他該受的。李憶咬着牙,強迫自己看着她。

“我這一生,唯一愛的人,” 方錦安覺着自己腦子有點亂,可她願意就這麽亂七八糟說下去:“他曾在雪原上,為我潛伏三日伏擊重敵,他亦曾在瀚海裏,為我擋下七萬鐵騎。”

方錦安眼中繁星更盛,聲音亦哽咽起來:“小憶,你告訴我,我愛的那個人,他到底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艾瑪,寫的好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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