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鎖文 (4)

直奔京城,京城和大夏其他駐城兵,真的守得住嗎?

禁軍撤離,雲沉下令讓常寧軍三萬将士先行,留下江堯之在涼亭,連蘇扇都下去了,他忽然抓住江堯之的領口,聲音冰冷帶着厲色,他貼在江堯之耳邊說:“如果有什麽突發狀況——如果陛下忽然召你入京都——沒有收到我的親筆書信,就別回來,聽到沒有?!”

江堯之全身一怔,臉上血色退了個幹淨,他看着雲沉堅定的目光和那雙力氣極大又極穩的手,隐藏在皇上聖旨背後的一大串陰謀,在雲沉警告的話語中露出了它迷霧般的黑色隐晦的真相和帝王猜疑之心。

遙望京城郊外,三萬将士兵甲□□,排列的整整齊齊,趕往大夏邊疆,令人忍不住擡頭眺望,直到消失,也不忍離去。

送走了常寧軍,雲沉将聖旨鄭重地放在書房裏書架的最上頭,所有的聖旨都整理在中間的書架子上,然後把自己關在書房裏關了一天。

蘇扇起初以為對方傷心欲絕想不開了,和老管家聯手好說歹說,結果雲沉三餐照舊,第二天蘇扇震驚地發現,侯爺他……臨幸後院魚塘裏的小金魚們了!

要知道雲沉常年駐守邊關,臨安侯府後院幾乎雜草叢生像個廢園子,被老管家和蘇扇搶修了好久才救過來些。誰能料到,常年幽靜無人的池塘邊,會坐着他們的侯爺啊!!

蘇扇捂住了臉:一定是她起太早沒睡醒!

魚塘裏的小金魚第一次被侯府主人如此溫柔地投喂,興奮地在水中游來游去。

侯爺瞧見了蘇扇,他的神色淡淡,只是眉眼間略微帶了些倦色,語氣平緩,說:“去看看後廚,早飯備好了沒有?”

蘇扇仿佛被天雷劈中:……天啊嚕侯爺居然也會關心早飯好沒好這種充滿煙火氣的問題!

再到後來……後來蘇扇就能面不改色地看着侯爺賞花游園偶爾發呆,午休然後逗鹦鹉,晚上拿着話本子在那裏津津有味閱讀的樣子。

蘇扇心驚膽戰地看着侯爺認真的模樣,手裏拿着的仿佛不是低俗的郎才女貌天生一對的惡俗話本子,而是集百家精髓無數前人智慧寫就的一本兵法大全。

讀完了,還點評了兩個字:“不錯。”

能得臨安侯一句“不錯”,作書人聽了怕是要感激涕零了。

蘇扇露出同情慈愛的神色:“侯爺,我那裏還有更精彩的,再不濟,我明日給你找些別的樂子。”

京城除了和一大堆達官貴人皇親國戚交往,來個勾心鬥角陰謀陽謀,實在是沒別的啥新奇的,哪裏像江湖,走出去在茶館裏坐一會兒,就能遇上新鮮的事。

于是第二日有人給侯府送來了一堆兵器。

樣式品種繁多,看着都是上品,然而——

都是仿的。

雲沉:“……”

蘇扇讓人把兵器一個個都擺放到房間裏,委婉而無比客氣道:“侯爺思念疆場,這些兵器恰好可以拿來給侯爺作相思寄托之物。呃鍛造材料可能是差了些,但看看還是中用的,侯爺若是閑了,正好可以拿來把玩。”

說罷蘇扇還特意上前取下了一把□□,正準備托在手裏演示一番……

槍頭掉了。

雲沉:“……”

砸在地上聲音有點響,氣氛有點小尴尬。

蘇扇:……奸商害死人啊啊啊啊!

蘇扇端住臉色,垂眸看了一眼滾在地上的□□的“頭”,讪笑着蹲下撿了起來,把槍頭安放了回去,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哈哈侯爺若是有特別喜歡的,我再讓人做真材實料的。啊我再讓人做所有兵器的縮小版,可以拿在手裏随意把玩的那種,保管侯爺滿意。”

雲沉表情……他沒什麽表情,只是艱難地勾了下唇角,無言半日,才說了一句:“辛苦夫人操心了。”

過了三日,雲沉看着面前的一箱木質兵器縮小版,鐵血铮铮風骨傲然的大将軍,怔然無語了。

這玩意兒,是給小孩子把玩的吧?

蘇扇表面尬笑,心裏卻松了一口氣。

終于把一把能真正用來殺人的沒有侯府編制的利劍送進來,也不枉費她廢了這麽多心力和錢財繞了這麽大的一個圈子掩人耳目躲過侯府主人的監視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雲沉爹叫雲烈……

雲沉:沒錯我叫雲慘

我:我錯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讓你這麽慘的!我知道錯了我明日還敢!(頂鍋蓋逃跑)

☆、守孝

二十

蘇扇忙活自然不是單純為了給雲沉找樂子。

她的武功在進步,需要一把真正的劍相配,那把從侯府倉庫裏翻出來的桃木劍拿在手裏,重量手感都不對。

她讓工匠打磨了一把能用來殺人的劍,劍鋒尖利,只是材料一時間沒有湊好,打磨出來的只能勉強用用,蘇扇掂量了一下,重量還行,只是劍身易斷,太脆弱,撐不過三年估計就可以扔掉了。

想到這,她就忍不住懷念起自己的佩劍飛羽。

那把劍是她十六歲時,武功到了新境界,師父帶她去江湖有名的鑄劍大師那裏打造的,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只要不是故意用外力折斷,用上百年只會光華更甚。

鑄劍前蘇扇讓人在劍柄上刻了“蘇二”兩個字,便于相認。蘇二通身偏灰色,只有劍柄上螺紋環繞,顯得過于樸素無華,仍在一堆劍裏,蘇扇自己都認不出來,更別說別人。不過正好低調一點掩人耳目。

……

臨安侯結束了常寧軍主帥一職,皇上連閑職都沒有挂給他,只說讓臨安侯好生在家休養身體。這下,臨安侯手上,是一點權力都沒有了。

吏部尚書葛青山沒什麽背景,眼光和見識倒是不錯,當年他竭力反對自己嫡女葛思柔嫁給臨安侯,也是因為他敢預料,将來會有一日,陛下會收走臨安侯所有的權力,只留下武将世家的一個空架子。

不出意外,雲家就會帶着這個空架子一直沒落下去,直到消失。

連晉王見到臨安侯府門廳蕭瑟的樣子時,都對陶先生一再囑托他籠絡臨安侯的事表示了懷疑。

而太子,仿佛看透了一切,抱着懷裏的美人,輕蔑一笑說:“晉王那個蠢貨,竹籃打水一場空,本宮從一開始就看出來,臨安侯什麽也不是,将來就是斷了腿的廢物一個!有什麽好稀罕的?我有父皇的寵愛,什麽都不怕!”

他喝了一口酒,醉眼迷離地抱着懷裏的溫香軟玉,醉的不知今夕何夕了。

……

自從那日常寧大軍離開,蘇扇發現侯爺再沒有去過校場,或者說是演武場,每日早睡早起生活作息規律克制到可怕,也不經常外出,出門也只是拜訪一些關系比較近的故友,和德高望重家族較好的幾位長輩。

不過這平靜的日子還沒過七天,外面就傳來了一個晴天霹靂。

來臨安侯府的是城南段府的一個小厮,面色慘白又慌張急切地在雲沉面前跪下,“侯爺,我家老夫人快不行了!”

雲沉明顯地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置信的露出了一絲茫然之色,連手中的棋子也未能握住,落在了棋盤上發出了響聲,他猛然驚醒面前的是哪個府邸的下人。

一夕之間京城街道上落滿了白色的喪紙,凄婉悲涼的哀樂飄過每一個人的心頭。近幾日的天空總是陰蒙蒙的,再一次錯過良辰吉日的晉王和毓琉郡主這對準夫婦也不得不腰帶白色緞帶,前往段府,真心實意的祭奠段老太太。

段家其實在京城是個沒落了的家族,如今段家家主連功名都考不上,南下行商去了,常年不回家,聽說混的太差,不敢回來。段府太大,住了好些段家旁枝,都是死了都掀不起浪頭的普通百姓,上頭又有段老太太壓着,這麽多年什麽事端都沒有,平靜的好似不存在似的,京城人都快忘了,在城南,還有個段家。

段老太太再過三年就要過期頤大壽,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了,她還有口氣的時候,也認不得人了,只是滿口胡話,臨終前還一個勁兒地在嘴巴裏呢喃着什麽。一個段家旁支的婦人上前仔細聽了聽,迷茫地搖了搖頭,旁人問道:“老太太可在說什麽?”

婦人皺着眉頭,“好像是……啊沉?”

外頭一陣響動,蘇扇推着雲沉來到房間,他昔日端謹得一絲不茍的神色已經崩裂,上前攥緊老太太的手,眼睛泛紅,他抖着聲音說:“我來了婆婆,是我雲沉,你別怕,馬上就能見到段叔了。”

老太太渙散的眼神仿佛真的看到了他,如同看到了光,眉頭都舒展開來了。

雲沉說:“放心吧,段家交給我,什麽事都沒有。”

老太太卻仿佛不舍地動了動手指,滿臉淚花地看着他,但時日已到,掙紮不過時間,終是閉上了眼睛。

段府旁支的幾個婦人前來幫忙給老太太穿上了新的華麗的衣裳,他們都是在落魄時受了段府恩惠的,此時哭的梨花帶雨,又真心實意讓人能感受到悲哀之痛。

蘇扇也被這悲戚的氣氛給渲染,流了流眼淚。看雲沉和老太太關系很好,老太太必定是個慈愛溫柔的人,又護着這麽多落魄的段家人這麽多年,必是心善的人啊。

段家混亂了大半日,轉眼間已經是深夜了。

段老太太仙逝,需要段家嫡系血脈守靈三天,而段家家主遠在江湖,找沒找到不說,肯定是三天內趕不回來了,段家嫡系沒有能做主的人,旁系的幾家夫婦都犯了難,畢竟段家祖上也是大家族,他們旁系也不好擅自作主。

雲沉說:“你們都下去歇息了,我留下守靈。”

旁系的一人愣了,“侯爺,您……”

雲沉說:“老太太待我如親人,我真心實意願意為她守靈,況且段家無直系嫡子在場,你們或許是覺得,你們當中有一個人比本侯更有資格?”

旁系幾個人家吓了一跳,趕忙點頭答應,禮樂禮法什麽都一邊去吧,最重要的是不要惹怒大人物才是。

雲沉轉頭對蘇扇說:“段府太亂,你去找杏白,讓她護送你回去,安全一些。”

一頭霧水的蘇扇愣了,侯爺是要把她支走?不行,她留下來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情!

蘇扇說:“不用了,侯爺在哪裏我就在哪裏。我留下來好了。侯爺打算吃什麽,我去給你拿些吃的過來。”

雲沉一雙眼睛看着合上的棺木,說:“我守靈三天,不進食不休息,你取些清水來便是。”

蘇扇仿佛自己聽錯了,又看着雲沉的神色,對方也不像是在開玩笑話。

在大夏,不論江湖朝堂,子女為去世的親人守靈三天,期間不吃不睡,在靈堂鋪墊跪拜不起,這些雖然沒有在禮法上強制要求,但如果是真孝順,都會這麽做,以表示對去世親人的感情。

第二日上門哀悼的晉王和毓琉郡主,見到靈堂裏跪着的雲沉,都吓懵了。

毓琉郡主轉了個頭,蘇扇規規矩矩地站在柱子旁邊,身後站着杏白,兩人都是一副無計可施心灰意冷的無奈又頭疼的神色。

蘇扇看見郡主,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勸勸人。

死者為上,晉王和郡主先行祭拜過,晉王才不動聲色裝作意外的樣子輕描淡寫不經意說:“侯爺怎麽為段老太太守靈?你并非段家血脈。”

毓琉郡主也趕忙接下話頭:“侯爺,撇開于禮不合不談,侯爺雙腿不便,三天長跪不起怎麽受得住。你看,思媛妹妹可要心疼死。”

蘇扇:……雞皮疙瘩要吓出來了,說好不出賣隊友的呢!

雲沉堅定無比,說:“即便不再靈堂,我也會為老太太守靈,兩位應該知曉我心。”

到底為了啥他們或許是猜不出來,但絕對清楚一旦臨安侯決定了的事情,再怎麽勸也勸不回來的。

雖然是勸不回來的事,蘇扇也得多勸勸,因為杜長空大夫交代過,雲沉的腿經不起這樣折騰,雖然不知道這裏面的深意,但聽大夫的總是沒錯的。

于是蘇扇一撩衣服下擺,跪下說:“侯爺既然不肯起來,那我就陪侯爺一起跪着。”

雲沉轉頭看了她一眼,他的臉色蒼白面容平靜,只是聲音暗啞透着寒冷,他無比涼薄地說:“随你。”

蘇扇:“……”

蘇扇跪到了第三日淩晨,腿腳發麻酸痛不說,整個人從腰部往下都沒有知覺了,最後由杏白攙扶着回了偏院的一間廂房,攤倒在床上,累的話都不想說,迷迷糊糊間就睡着了。

段老太太的死訊傳遍了京城。這一日早朝即将結束之際,大夏皇帝忽然問道:“臨安侯……還在段府靈堂裏跪着麽?”

晉王行禮道:“回父皇,是的,臨安侯說要一直跪到三日後。”

大殿一下子安靜下來,皇上一時片刻沒說話,在衆人提心吊膽之際,皇上猛地站起身,把桌上的紙筆奏章都掃到了地上,發怒道:“臨安侯!他什麽時候成了段家的人了!”

晉王當即跪倒在地,冷汗就下來了。

大殿上的朝臣面臨天子大怒,也都紛紛跪倒,一聲大氣也不敢出。

皇上盛怒,威嚴更甚,語氣嚴厲,道:“臨安侯,就非要這麽跟朕做對嗎?!當年的事情,朕沒有牽連段家,只是把與段明臺有勾結之人按其罪責處決了而已,難道朕錯了嗎?!啊?臨安侯為何要因為這件事,一直與朕過不去?甚至以雲家血脈,跪在段家靈堂,說出去,這像話嗎?!”

他氣得雙手發抖,整件龍袍都抖動起來,襯得衣服上繡着的金龍威嚴甚重。

作者有話要說:

期頤:九十歲

其實我也不知道,百度的,長見識了

☆、臉熱心跳

二十一

皇上盛怒,底下臣子都屏氣息聲,噤若寒蟬。

窒息一般的沉寂過後,禮部朱大人動了一下衰老的身子,聲音蒼老卻包含關懷擔憂之意,他說:“陛下,勿要氣壞了龍體呀!”

皇上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平息了些怒火,道:“臨安侯……讓他自己看着辦吧!”說罷拂袖而去。

寬闊的大殿上,從前往後跪了一片黑壓壓的人頭,直到大夏皇帝的身影徹底消失,朝臣們才在面露僥幸和欣慰,慢慢站起了身。

站在後頭,只能遠遠望見皇位的陸子骞面無表情,拍了拍身上的灰,冷哼一聲說:“臨安侯如此膽大包天,無視禮法為所欲為,就不怕陛下盛怒怪罪下來沒有好果子吃嗎?”

他的聲音不大,傳不到前頭去,一旁的同列的大臣聽到了,見是初出茅廬的愣頭小子,都失笑着搖搖頭。不一會兒,兵部尚書吳大人走了過來,聽聞了此事,當即臉色一變,對陸子骞喝道:“蠢貨!臨安侯也是你能随便議論的,大殿之上诽議王侯将相,不想活了嗎!”

陸子骞被罵了個一頭霧水,想那沒有了常寧軍沒有了雙腿的臨安侯有什麽好怕的,說幾句又怎麽了,懷着滿心憤怒不解地回了陸府。

……

最後一天京城下起了漂泊大雨,連續三天不眠不休,便是身強體壯之人都受不了,蘇扇難以想象雲沉是如何做到這樣堅持的。

堅持了三天,臉色蒼白,雙唇更是,一雙眼睛卻清明通透。

如那日出嫁時,牆頭看見的第一眼,燦若星辰。

連續三日,蘇扇也逗留了三日,期間聽說了不少段府的事。

雲家家主雲烈是典型的嚴父,自小對家中獨子嚴厲苛刻。雲沉母親一直身體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對孩子總是照顧不周到。

段府當時與鎮國公府交好,段府的段老太太,特別喜歡軟乎乎呆萌可愛的雲小少爺,時常叫人帶過來,在段府住上幾日,然後再依依不舍的送回去。隔個幾天,再想個借口把人接過來。

在段府,不受拘束的雲沉,上房揭瓦爬樹捉鳥甚至下河摸魚,真正過上了他自己的童年。

小雲沉那時候,對他的父親是非常敬畏害怕的,唯獨對一個人,是真心的敬仰佩服的。

那人叫段明臺。

段明臺并非真正的段家血脈,只是段老太太撿來撫養的一個小男孩,段老太太給他賜名段明臺,而後将他帶在身邊撫養長大。段明臺長大後考上了功名,皇帝為了補償曾對大夏有功勞的段家,給了他一個前程錦繡,令人欣慰的是,段明臺不負衆望,才華出衆兩袖清風,公正嚴明聲名在外。

十九年前,段明臺擔任欽差大臣,南下巡查衆州,揭發南方連州刺史與衛家家主文成公勾結貪污受賄克扣稅收欺瞞聖上一案。皇上暴怒,查明之後,連州刺史被株連九族,衛家涉嫌此案之人全部誅殺,而文成公因衛貴妃求情留下一命,就此被軟禁在衛家,永不得出門。

衛貴妃,就是太子生母,文成公之女。

段明臺的雷霆手腕使衛府倒臺後,名聲如日中天,行事卻依舊低調,只是他本人極重視法度,剛正不阿,在朝中與其他大臣沒有一個關系親密的。後來忽然傳出他犯了僭越大不敬之罪,皇上震怒,将其斬首,卻并沒有牽連段家。

當時段老太太一氣之下直接病倒,而立下赫赫戰功的雲沉不要任何賞賜,親自跪在大殿前求皇上重新查明此案,還段明臺一個清白。

自然……沒能挽回。

段家的這件事,也成了梗在臨安侯和皇上一個結。

蘇扇聽了來龍去脈,感想一時之間複雜無比,她喃喃着說:“這天下,真是什麽巧合都有。”

杏白冷着臉疑惑看她:“夫人?”

蘇扇面無表情:“我無事,你再去勸勸侯爺,讓他不要再跪着了,他腿受不住。”

杏白走了,蘇扇站在長廊裏,外面磅礴大雨,形成了一道道厚厚的雨簾,她面無表情地發了一會兒呆,忽然發出了一聲冷笑。

十九年前,蘇扇還是蘇扇,她還身在江湖的時候,接的最後一個任務,就是護送欽差大臣段明臺安全抵達連州。

……

晉王躲在傘下,冒着大雨親自上門拜訪陶先生,說明了今日在早朝上陛下震怒的事情。

陶先生嘆了口氣,也露出了一絲意料之中的感動神色,他說:“臨安侯重情重義至此,陶某佩服。”

晉王道:“重情重義有什麽用啊!你看看他,父皇如此生氣,他還跪在靈堂裏,難道還嫌父皇猜忌他猜忌得不夠?本王看他是不要命了!”

陶先生看了他片刻,倒了兩杯茶水,面上依舊是波瀾不驚安穩如山的模樣。

晉王察覺出了一絲不同的味道,虛心問道:“先生可是看出了些什麽?我不懂,當初先生為何讓我去拉攏侯爺?侯爺已經失權失勢,不出意外,将來就是在侯府閑散一輩子的命運,有什麽用呢?先生可是看出了些什麽?”

陶先生神色淡淡,搖了搖頭:“我并非神人,什麽都能預料到。但就侯爺為段老太太守靈之事,你們都預判錯了。臨安侯現在的處境,可以說是卑微到泥土裏了,他沒有了常寧軍的兵權,喪父喪母且身體殘疾,如此可憐可悲,陛下如何能再生起猜忌之心?他跪地三天,是為了逼皇上承認當年的錯誤,但……你覺得此時,皇上是以為他懷恨在心意圖謀反呢?還是真的心懷悲憫赤膽忠心一片呢?”

他所說的,簡潔來說,就是臨安侯處于弱勢一方時,皇上對其就不會産生懷疑猜忌之心,反而會認為對方無謂的堅持,是一種真性情。

晉王怔了怔,道:“人心難測,人心難測矣!”

陶先生發了會兒怔,忽然想起那日在天機閣恰好看到的臨安侯夫人葛思媛,忽然勾唇笑了,“臨安侯一家人,真是有趣。我猜,期間必有隐情。”

……

隐情是沒有隐情的,煩心事倒是一大堆。

蘇扇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段府這裏忙着給段老太太送葬準備各項事宜,這邊雲沉守到最後一天中午,終于跪不住了。

一時間又是大亂。

蘇扇忙道:“穩住別慌衆位!該去送葬的趕緊去送葬,留幾個壯丁下來看守段府,東西都帶上別忘了,侯爺交給我,哎我說你們幾個參和個啥,把手拿開,這我家的侯爺!”

杏白第一時間去找了杜長空,然後一提氣運起武功,拎着一大男人的領口,直接從幾條街道上的房屋屋頂飄過,跳牆進了段府。

氣喘籲籲被這刺激的過程吓得腿軟的杜長空:“……”

一位段家的老媽媽和蘇扇一起把雲沉送回房間,蘇扇倒了杯溫水,蹲在雲沉身邊,輕輕地推他,“侯爺,喝杯水吧?”

三天不眠不休,雲沉眼圈帶青,面色蒼白,神思昏昏沉沉,只是身上無一處不酸痛,使他無法安睡,他晃了晃頭,微微湊過來些,借着蘇扇的手喝一小口水。

蘇扇:……侯爺身上的檀香還是好好聞呢。

等等,她在發什麽神經?

杜大夫忍着高空飛行的惡心想吐感,撐着過來和蘇扇把雲沉放到床上。杜長空讓蘇扇和杏白準備熱水和幹淨的白布。他先是給雲沉診過脈,臉色陰沉了一下,然後解去了外袍。雲沉昔日在戰場上的傷口都已經結痂,除非用力按壓,也不會疼痛了。

蘇扇端着熱水和濕布進來時,就見床上躺着的侯爺露出的兩條白花花的細長腿……

蘇扇險些把手裏的臉盆掀倒,看了又細又白的腿一眼,臉頰發熱,深吸了一口氣,才稍微平複了下心情。

杜長空行醫時為病人寬衣解帶已是常事,絲毫不以為意,手上動作熟練無比,他頭也沒擡,說道:“夫人來搭把手,我要給侯爺紮針,幫我按住他。”

蘇扇手忙腳亂,一臉懵逼,“按住,怎麽按?”

杜長空一針下去,雲沉仿佛遭了痛擊,整個人都弓了起來,杜長空趕忙按住他的腿,免得他動作太劇烈把針給碰歪了。

杜長空道:“随你怎麽按!不行給我抱住了也行!讓他別動!”

他挪不開手,下一針怎麽也紮不對位置。蘇扇一鼓作氣在雲沉床邊坐了下來,看着床上眉眼緊皺,緊咬唇角的雲沉,蘇扇故作矜持的按住了對方的雙手。

杜長空無語了:“你這什麽鬼姿勢按的住嗎?!算了不廢話了,再不救侯爺這腿就真得廢!”

蘇扇:“……”

他一針下去,雲沉整個人被激起,蘇扇只覺得自己撞上了一大塊堅硬的鐵器,撞的胸口都疼,整個人都被環住,身邊仿佛都是淡淡的檀香包裹。

作者有話要說:

蘇扇:嗯哼,作者君第二個擁抱是這樣你忽悠誰呢

僭越(jian yue):盜用,非法侵占

随口胡扯,不可考據

走劇情,期間穿插小甜餅,可能慢熱,也可能不熱(感謝某位大大的話)

開車是不可能開車了,在jj這輩子都不能了

☆、突然克夫

二十二

如果不是多日來“老夫老妻”式的相處,蘇扇絕對會把這個突然占她便宜的家夥丢出去。

這是一個非常霸道的擁抱,雲沉死死地把她禁锢在了懷裏,而蘇扇也按照杜長空的囑咐,雖然沒把對方雙手按住,但好歹把人壓在胸口,再也動不了了!

哎姿勢好奇怪……

兩廂牽扯,門外瑟瑟發抖送來熱水的小丫鬟,被雲家夫婦這近乎“抵死纏綿”的姿勢給震驚了,熱水險些灑去了不少。

蘇扇還以為就這麽僵持下去就可以結束,哪料到雲沉突然發力将自己的右手臂從她手中掙脫了開來,環過她的腰身,徹底把人抱了滿懷。

蘇扇止不住力往前一撲,溫熱的氣息落在鬓邊,滿是淡淡的檀香味。然後她感覺到抱住她的人用了極大的力氣,簡直要把她勒死在懷裏。

雲沉低下了頭,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待杜長空取下最後一根針,已經過去了一刻鐘的時間。雲沉的雙腿從最初刀割似的疼痛,漸漸麻木,最後失去了全部的感覺。他脫力似的把重量半壓在蘇扇身上,冷汗浸濕了發鬓,雙眼緊閉,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杜長空見他為了忍痛不傷人把自己的手咬的鮮血淋漓,皺了皺眉,道:“這時候還裝什麽君子,把他傷口包上,免得又感染。”

蘇扇把人從身上扒拉下來,扶着躺回床上,果然看見雲沉右手被自己咬破了的慘狀……

這是有多疼啊,對自己也太狠了點吧。

蘇扇去過熱水,給雲沉擦幹上面的血跡,然後包紮。她包傷口的水平不怎麽樣,若是別人肯定就喊疼了,而床上那個閉着眼躺在那裏仿佛睡死了一般。

杜長空寫了藥方,讓杏白去隔壁街藥房跑一趟,他終于抽空喝了杯茶水,嘆氣道:“下次別再讓他這麽胡來了,這雙腿本來還有點希望,現在卻……哎我盡力了,剩下如何就看造化吧。”

蘇扇目光落在杜長空手上的霜色腕帶,發了一會兒怔,道:“若是我勸得住,就不會如此了。”

……

得知段府老太太終于下葬,而守在靈堂的臨安侯終于支撐不住暈倒一病不起時,大夏皇帝嘆了口氣,臉上的怒意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仿佛帶着惋惜和憐憫的語氣說:“宣幾個太醫,代替朕去看看罷。”

蘇扇煎了藥端回來,就見皇帝陛下宣旨叫來的太醫在雲沉床前站了一排,杜長空悠然無比地坐在一邊擺着他細長而尖利無比的銀針。

蘇扇:……忽然從杜大夫臉上看出了高興的意味是怎麽回事?

某太醫神叨叨地把脈把了好一會兒,檢查了下侯爺那金貴無比的雙腿,突然一撈胡子嘆息道:“哎!侯爺這腿在戰場上受了重創,如今又強撐着連跪了三天,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了呀!”

旁人見太醫院裏資質最老最有聲望的老大夫都得出了如此結論,忙跟着唏噓哀嘆一番,出門時,都是一臉悲戚惋惜之色,配上段府上挂滿的白色緞帶,都忍不住讓人心生哀戚之感。

雲沉在床上一臉不為所動地躺屍,蘇扇終于得空坐在了床邊,她推了推人,道:“侯爺,喝藥不?再不喝就涼了。”

雲沉聽聞掙紮着爬了起來,眼也未擡,拿過便一口喝完,又躺了回去,打死也不肯再起來了。

蘇扇瞧着這人理所當然任性妄為的樣子,冷漠地想:哼男人!都是用完就丢的大豬蹄子!

可憐啊她剛剛被抱得差點被悶死啊被悶死……

雲沉休息了三個時辰才悠悠轉醒,段老太太彼時已經下葬,段府旁支回來後都紛紛來拜見他,都不過是請求雲家庇護的事,他頭疼似的揉了揉眉頭,道:“本侯記得了,你們都下去吧。”

起身後雲沉披上衣服,在房間用晚飯,不過是清粥小食,和侯府以往蘇扇準備的差不多,味道卻天壤地別,總是不如在侯府裏的好吃。

門外忽然想起敲門聲,他以為是蘇扇回來了,道:“進來吧。”

進門的是一對母女,母女兩一進門就跪了下來,母親眉目蒼老,面帶淚花,她的女兒看着極其年輕,不過十八歲的樣子,容貌上乘,一身淡粉色裙子穿着顯得秀美可愛。

那老母親哭着說:“侯爺,我夫君因病去世,家裏窮困潦倒,沫兒她還有一個年僅八歲的弟弟。你看沫兒她生的好看,體貼周到溫柔和善,斷然不會給侯府帶來麻煩,求求侯爺,收下她吧!”

雲沉放下了碗筷,轉頭看着他們。

那老母親繼續說道:“您看您和侯夫人成親這麽多日,卻連孩子都沒有個影子,您還諸事不順,丢了官職不說,段老太太還忽然去世,定是侯夫人給侯爺您帶來了黴運。我家沫兒是個有福分的,與您八字相合,您不妨收了她……”

雲沉淡淡啓唇:“閉嘴。”

那段沫姑娘忽然撲到他腳下,抱着他說:“侯爺,你就可憐可憐我們,我娘也是走投無路了,您就收了我,我不求其他的,在侯府做個小丫鬟也好。”

雲沉雙腿無力,掙脫不開,他皺眉說:“你先起來,在段府不會委屈了你們的。”

段沫依舊不放開:“求求侯爺收了奴婢吧,沫兒自小愛慕侯爺,願意為了侯爺做一切事情,求侯爺讓沫兒陪在您身邊……”

蘇扇進門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副堂堂臨安侯被段府一個小小旁支欺負得無法還手的場景,哦那小姑娘姿色還不錯,那老婦人應該跟這小姑娘有些關系的樣子。

蘇扇走過去,一把拎起那小姑娘的後領,把人從侯爺的腿上扯開,喝道:“你們兩個哪來的,不是說了閑人禁止進入嗎?這可是臨安侯大駕,一點規矩都不懂嗎?!”

母女二人方才對侯夫人的大不敬的話是萬不敢在人面前說的,況且這侯夫人看着還面露兇光蠻橫任性不好惹的樣子,母女兩趕忙随着前來趕人的小仆低頭告罪面帶羞色出去了。

蘇扇抱臂冷笑:“喲,侯爺這會兒精神不錯,我這一出門,人家小姑娘就抱上了腿?”

雲沉剛剛經歷了一場昏睡,眼睛裏仿佛還蒙着一層水霧,表情甚至帶着柔和迷茫,他忽然伸手拉着蘇扇的手,輕輕摸了幾下,笑道:“我們回府,夫人給我煮粥喝好不好?”

蘇扇:“……”

她嚴重懷疑雲沉睡了一覺,殼子裏的也換了個人!

原來皇上派了人過來安撫臨安侯府,特意送上了一大堆珍貴的補品,這與在之前朝堂上發怒的樣子相差太大,害得全京城以為臨安侯病重難行就快不行了。

蘇扇點點頭,還是一臉疑惑道:“既然侯爺不行了,那說我克夫是個什麽意思?”

夜桃一臉一言難盡,該怎麽解釋這種充滿城府心機的流言呢!自家小姐還是太單純啊!

蘇扇道:“所以那對老婦人因為我克夫,所以要把她女兒送給雲沉做妾?”

夜桃道:“夫人,不知這樣的,那姑娘想嫁給侯爺是因,你被誣賴是果,因為人家想攀上侯爺這根金枝,才想出如此惡毒的計策!夫人你可要看好侯爺呀!”

蘇扇心道侯爺要她看來作甚,又不會丟。

深秋來臨,杜長空大夫應雲沉邀請在臨安侯府住了三天,期間見證了侯夫人的各種花式騷擾。憋着疑問到第四日,蘇扇終于忍耐不住了,開門見山地問道:“杜大夫手上的霜色帶子,可有緣由?”

杜長空此人相貌平平,發愣的時候顯得有些呆,他聽見了後露出一絲訝異,又很快冷靜下來道:“是,師門要求。”

蘇扇道:“哦,杜大人師從何人?”

杜長空沉默了好一會兒,就在蘇扇以為他不會透露時,杜長空道:“家師南門椿,師父隐居江湖,聲名寂寂,你可能沒聽說過。”

蘇扇握緊了茶杯,以掩蓋自己內心的緊張,她佯裝鎮定,笑道:“那可真是巧了,我小時候身在外地時,隔壁人家就住了一位南門先生,他還常帶着一個小孩子,大概十歲大吧,常聽見先生叫他阿玄。倒沒見過杜大人呢。”

杜長空一驚,訝異道:“你怎知……杜某竟不知侯夫人幼年也曾在江湖住過一段時間,只是我加入師門晚,對此也不清楚呢。”

蘇扇也不敢逼問太多,生怕自己扯謊露餡。等杜長空反應過來,立即就能明白,南門椿帶着南門玄寄居江湖時,南門玄十歲,葛思媛還只是個娃娃吧,哪裏會記事?

不過說起舊事,蘇扇又無端想起了段明臺,她江湖生涯接的最後一個任務,就是護送段明臺安全南下,途中遇上過一次暗殺,對方準備充分,但對江湖了解甚少,她拼盡全力把對方的陰謀瓦解了。

然後她拿到了一大筆錢,小金庫充盈,為此沒開心多久,她就發現自己被人盯上了。

那個背後暗殺段明臺的那一撥人找到她問她願不願意加入,蘇扇自小被其師父教導得三觀端正,謀財害命暗中刺殺之事絕對不能做,況且她現在混的這麽好,于是她拒絕了。

後來,就是對方長達三個月對她的窮盡追殺。

然後她順手救了個娃,洩露了蹤跡,受傷墜崖而死。

段明臺之事,無論是之前南下巡撫,還是後來的段明臺蒙冤入獄被誅,都是謎團。

再加上蘇扇那一日在侯府看見前來拜訪的丞相公子歐陽颢,與昔日追殺她的一人長得很像。

再就是她師父現在在何處,南門玄下落不明,杜長空又是何時被收作師父之徒的?

……

杜長空給雲沉身體調養了一周,最後一日臨辭,還囑托說:“秋天陰寒,腿部可能會覺得酸疼,好好調養,萬萬不可再勞累。”

雲沉坐在輪椅上,依舊是溫潤如玉翩翩公子的模樣,他面色和緩,神色淡淡,道:“我知道,麻煩你了。”

蘇扇關了房門,走出來,看見他站在屋檐下,身形修長挺拔,無端讓人想起霜雪中屹立不倒的青竹。他只穿了件中衣,身上倒披了件深色披風,眸色深深,嗓音冷淡,帶着一絲嘲諷之意說道:“起風了,深秋了。”

蘇扇什麽也沒聽見,一臉呆楞。

等等,侯爺,重點不是你站起來了麽!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粗長

第一卷結束,接下來是奪嫡,嗯男女主爆發的時候……武力值爆表+突然站起來的侯爺……

怎麽打臉怎麽寫好呢……

☆、南門大師姐

二十三

鑼鼓聲震天,大街小巷都被挂上了紅緞綢,晉王府各處更是貼滿了紅字,蘇扇擡腳進門的時候,顯些被那吵上天的敲鑼打鼓聲給吓回去。

蘇扇苦笑着說:“這婚宴,可是比侯爺當時辦的還盛大啊。”

不過她當時全程懵圈,後來又以雲沉發燒昏迷收場,實是更像一場鬧劇。

雲沉坐在輪椅上,耳邊被吵得不行,微微擡頭問:“嗯?什麽?”

蘇扇恭恭敬敬地躲在他身後推輪椅,絲毫不敢多說,因為臨安侯一進門,院子裏坐着的幾位尚書大人、還有京兆府尹、甚至是幾位名望極高的國公爺都迎了上來。

這些都是真正的大人物,她即便是攀上了臨安侯的高枝,也是不敢随口插話的。

雲沉自小受武将世家雲家教誨,行事頗有君子之風,又一身領兵打仗的本事,待人謙和有禮,再加上之前段府守靈之事,旁人對他的評價無疑都是“忠孝兩全,君子無雙”,因此在京城中羨慕敬仰者諸多,極受尊重。

雲沉嘴邊挂上微笑:“孫大人朱大人,吳大人。”

兵部尚書吳大人倒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臨安侯打招呼,頓時受寵若驚。

禮部朱大人道:“侯爺身體可還好了?這戰場上下來的,比我們這些老了的好不了多少去,特別是這種陰寒濕冷的天氣,哎喲,我可是全身上下每個地方都疼。”

雲沉笑道:“朱大人為皇上勞心勞力,實在是鞠躬盡瘁,不過我聽說杜大夫有一種膏藥,能減輕身體各個地方的酸痛之感,有空我替朱大人問問,讓他給您送些過來。”

朱大人道:“這怎麽可以勞煩侯爺呢,改日我親自上門拜訪杜大夫。杜大夫妙手回春的名聲我已略有耳聞,老夫有空一定要好好詢問他養生之法。”

遠在太醫院喝茶打盹的杜長空,萬萬不會想到侯爺随口一扯,就要和一個老尚書讨論什麽養生之法。

他們此次赴宴的,是晉王同毓琉郡主推遲了半個月的大婚。

蘇扇作為女眷,被晉王府下的丫鬟引路來到內院,裏面已經坐了好些王公大臣家的小姐。毓琉年齡不大,但因為她爹平陽王一向放養子嗣,總是在外游歷,行事風格成熟大氣,身上總帶着上位者領導者的氣勢,在京城女子中名望最大。

蔣方研也來了,見到蘇扇,忙叫她坐過來。蘇扇一眼瞧見了同屋的明霞公主和葛思柔,笑容顯些冷掉了。

違背本心明明嫉妒怨恨在心,還要裝作和睦相處的樣子,她是做不出來的。

但蘇扇別無他去,便在蔣方研身邊坐下,借着別人的身影擋了擋,裝作什麽也看不見的樣子,心裏諷刺地想:一葉障目,以往率性而為自由自在的自己也學會掩蓋違背本心了麽?

那明霞公主卻偏偏跟她不對頭,冷聲道:“侯夫人架子是越發大了,見着本公主,連個招呼都不打,你們說說,有沒有這個道理?”

這明顯就是找茬了,旁人都紛紛望過來,蘇扇心裏不舒服,勉強牽起嘴角笑了一下,“見過公主。”

明霞萬萬沒想到對方能忍氣吞聲,一棒子打在了棉花上,連個響兒都沒有,她讪讪撇過了頭。

小姐們談話說的也不過是哪家的公子好看,怎麽化妝穿衣有新意,哪裏又開了家新胭脂水粉店。蘇扇只坐了一會兒,無聊至極,便對蔣方研道:“你們先聊着罷,我出去走走。”

她起身出了門,晉王府的丫鬟上來,她說:“屋子裏太悶,我出來走走,夜桃跟着我,你們都下去吧。”

夜桃跟着她家主子繞過長廊,道:“夫人,是不是有什麽煩心事?”

蘇扇眼裏容不得沙子,更受不了宮內陰奉陽違踩低捧高的風氣,便跑出來了。但她和夜桃都不識路,一路只往宅子深處走,婚宴忙亂竟然沒有人攔着,直接來到了一個單獨的小院子。

這院子小巧別致,樹木深幽,大門前栽了幾棵梅花樹,院門無名,也沒見門口有等候吩咐的侍女,更重要的是,身在此處,外面的喧嚣忽然之間消失殆盡,只留身邊一片寂靜。

蘇扇轉頭對夜桃輕聲說:“我有點冷,你去幫我拿件披風來,我就在這裏等你。”

……

雲沉細細打量面前坐着男子,對方的五官只能說是端正,相貌普通,眸色深沉,舉止之間卻是君子端方,溫潤風雅。

雲沉不免一笑,陶先生斟茶的手很穩,嘴角帶笑,問道:“侯爺為何發笑?”

雲沉道過謝,說:“并無,只是昔日以為陶先生身為晉王謀士,不應該是如此端莊風雅淡淡君子的樣子,如今親眼見到先生,有些吃驚罷了。”

陶先生頓了頓,搖頭笑道:“實不相瞞,聽聞臨安侯的事跡,陶某之前也以為侯爺是身高體健天生神力的将軍模樣,誰會料到竟然是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

雲沉安靜了片刻,不禁笑道:“先生口中那可不是将軍形象。我軍中兒郎雖說都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無用之輩,但也并非個個都是身強力壯的猛士。勇猛二字,勇為前者,願一人當先不懼對敵方而為勇,而後猛。”

陶先生點了點頭,面露欣賞之色,道:“那……智謀呢?”

雲沉道:“智謀……自然在我。”

陶先生微微一愣,忽然笑了,“原以為侯爺為人謙遜,沒想到心中也是對自己自信非常啊!”

雲沉微微颔首,從袖子中掏出疊起的一封書信,放在陶先生面前,道:“當年兵部尚書做過手腳的舊案,還有他與幾個朝中大臣私交過密的往來,你看看有沒有幫助。”

陶先生斂了笑容,拿起來看了一眼,正色道:“夠了,剩下交給我。”

雲沉道:“晉王有先生作為謀士,太子怕是要着急了吧?”

陶先生搖了搖頭,不答反道:“多年前常寧軍遭圍困,糧草斷絕,無人救援,兵部尚書吳大人落井下石,危急萬分,你險些性命不保。侯爺,心中既然也怨恨非常,何不坦然面對自己的本心?”

雲沉擡眼看着他,他眼裏一片幽深,琢磨不透,道:“我父親之死,常寧軍被困我險些喪命,段叔蒙冤,這裏面,我猜測有不少太子手筆,我想知道,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陶先生想了想,也想不出個緣頭,換了個話題說:“你想過沒有,這裏面的證據能扳倒吳尚書,還相當于把葛青山初入京城賄賂大官草菅人命的罪案給揪了出來。你想過葛家覆滅,你那位夫人該怎麽辦?”

雲沉想了一會兒說:“嫁進我家的……”

他忽然頓住,拿起茶蓋劈手打在了門上,茶蓋碎了滿地,門上一道陰影閃過,就此消失不見。

陶先生起身推門,愣了愣,雲沉推着輪椅過來。

門外空無一人。

陶先生合上門道:“想必是有外人闖入,侯爺還是盡快回去吧,若是讓些貴人發現了異狀,遲早會心生懷疑。對了,陶某鬥膽提一句話。”

雲沉愣了愣,道:“先生請說。”

陶先生道:“留心葛思媛。”

雲沉搭在輪椅上的手微微收緊:“先生此話何意?”

陶先生道:“幾個月前陶某在天機閣中與孫公子見面,恰好碰見剛嫁與你的葛家小庶女。你說她一閨房女子獨自一人來天機閣,還熟門熟路的,我怎能不心生懷疑。所以我托人,去探查了她問了什麽問題。”

雲沉笑容消失的一幹二淨,眸色漸冷,“什麽問題?”

陶先生沉默了片刻,道:“一是貞觀十一年距今多少年,二是那年高手榜上第二蘇扇身在何處,三是得知蘇扇死訊問的人是怎麽死的。”

即便泰山崩于前依舊面色不變的雲沉終于怔住,面露訝異神色,仿佛聽錯了似的,轉頭看了一眼陶先生。

陶先生嘆氣道:“你應該早已從長空口中得知我的師門,師姐去得離奇,這件事麻煩你幫我留意。”

……

蘇扇一溜兒提着內力跑得飛快。

恢複了精神的侯爺警惕性高得要命啊!差點就被當場抓包了啊!看見那砸到門上的茶蓋了嗎那內力那力道!幸好她跑得快!

蘇扇特意繞了個圈子才繞回原路,恰好看見夜桃拿着件淡灰色的披風過來,松了一口氣迎了上去。

不能再有奇怪的行為了,不然……可就真的要被侯爺懷疑了。

晉王把毓琉郡主從平陽王府迎娶進門,偌大的府院喊聲震天,京城小姐們看着郎才女貌天生一對紛紛羞紅了臉,公子哥們行為頗為孟浪,嘴裏說着胡話,反正晉王高興,也不知道是哪個人說的,怪罪不下來。

蘇扇回想着自己穿着那身大紅喜袍,那頭極重的頭飾,想到自己當時提心吊膽還累成狗。

雲沉回頭看她說:“怎麽,夫人臉色不好?”

蘇扇脫口而出:“我一生絕對只嫁這一次,以後再也不嫁了,太累了。”

雲沉:“……”等等,夫人,你還想再嫁第二次?

作者有話要說:

杜大夫:大師姐二師兄!師父他被妖怪抓走啦!

……抱抱忽然腦洞大開發神經的自己哈哈哈哈哈嗝

☆、下嫁做妾

二十四

從晉王府回來後,蘇扇便小心翼翼躲着雲沉,然而雲沉近幾日忙碌得很,兩人甚至很少碰面。

不過幾日,葛家大亂的消息傳入了蘇扇耳中。

蘇扇對朝堂政事是一竅不通,聽聞大吃一驚,葛家好歹是葛思媛娘家,娘家出了亂子,她必須得多關心一下。

外頭大街小巷傳的消息是,兵部尚書倒臺,查出的案子牽扯到了吏部尚書葛青山的頭上,皇上大怒,一氣之下将葛青山革職查辦,把案件丢給了京兆府尹和晉王殿下一同辦理,

兵部尚書所犯克扣軍饷貪污受賄之罪責,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期間皇上又召來了臨安侯入禦書房密談,期間說了什麽,誰也不知道。然而之後皇上直接下令将兵部尚書吳大人砍首示衆,查封府邸,搜刮出了無數金銀財寶,皇上又是一陣發火。

之後在獄牢裏的吳大人狗急跳牆供出了葛青山,所謂拉一個墊背的,說的就是這樣的。

在朝為官,沒有哪個手中是真正幹淨的。或許禮部尚書朱大人清清白白,讓人揪不出任何一點錯,但人家,是背靠着開國功臣的祖蔭的。

葛家根基尚淺,人脈不穩,怎麽可能經得起皇上扣下的這樣一個罪責?

葛青山回府發了一通火,其正室陳氏勸了一下,反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回府探望的葛思情說:“爹,我去求求陸郎,他一定能幫我們。”

葛青山回過頭看她,一臉怒意,喝道:“陸郎陸郎……你覺得皇上會聽陸子骞那個蠢貨的話嗎?!”

葛思情一怔,陳氏道:“老爺,消消氣,皇上只說革職查辦,沒有真的降罪下來,那吳大人信口雌黃,走投無路想要拖累你,晉王殿下他們一定會證明老爺是清白的。”

葛青山臉色陰沉,眸中滿是冰寒之意,昔日和人做的勾當浮上心頭,他本以為在兩位殿下的奪嫡中保持中立,就可以保全自己,沒想到……唉,葛家沒朱大人那樣的背景,最後還被□□的吳大人給連累!

葛青山冷聲說:“聽說丞相家的歐陽公子屬意思柔,你讓思柔準備準備,時機到了,準備下嫁吧。”

陳氏一聽,吓了一大跳,忙道:“老爺,怎能讓思柔下嫁給別人做妾?思柔是嫡出小姐,怎麽也得做正室才不算辱沒了身份啊!況且我聽聞丞相家的公子冷漠無情,還常尋花問柳,不是值得嫁的良人啊!”

葛青山拂袖大怒道:“閉嘴!丞相家公子還願意要思柔那可是天大的福分了,如今這情況,你說還能有什麽辦法?!京城那些大臣對我葛家唯恐避之不及,思柔能嫁的出去?!”

門外葛思柔正好走進來,聽了個大概,卻聽的明明白白,當即臉色慘白。

葛青山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對陳氏說:“弘文呢?!難道又去參加什麽詩會辯論了嗎?!不在家好好看點聖賢書考功名,總是去附庸風雅,一點出息都沒有!”

陳氏道:“弘文今日外出聽餘老先生的堂課!”

葛青山輕哼了一聲,葛思柔帶着哭腔的一聲“爹”剛出口,門外下人來報:“侯夫人回來了!臨……臨安侯也來了!”

葛思柔和葛思情都是面色一白,葛青山面露喜色,把陳氏推開,大步走出:“快把人請進來!”

陳氏被推的踉跄了幾步,葛思柔上前扶住她,道:“娘,爹真的讓我下嫁給歐陽公子?”

陳氏點點頭,握着她的手,“丞相家的公子文武雙全又是相貌堂堂,總不會虧待你的,況且我們家……若是老爺真的出了什麽事,思柔,娘也活不下去了……”

葛思柔美麗的臉蒼白無比,眼中卻帶了一絲怨毒,她冷聲說:“當年是你們說千萬不要嫁給臨安侯,現在臨安侯府好好的,葛家要完了,你們卻讓我下嫁給丞相府!憑什麽!”

……

葛青山将雲沉和蘇扇迎到了偏廳,雲沉開門見山說:“突然登門造訪,實在是我們的過失。是這樣的葛大人,思媛近日過于思念她生母,不知可否接她娘親來侯府住上幾日?”

葛青山一愣,道:“這……于理不合吧?”

蘇扇道:“那我留在葛家住上幾日陪陪我娘。”

雲沉眉頭一皺,有些不滿道:“你既然已經嫁與我,回娘家住是個什麽意思,被旁人說出去,臨安侯府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蘇扇輕哼了一下,葛青山見雲沉有發怒的跡象,忙點頭說:“無妨無妨,既然侯爺舍不得思媛,那邊讓思媛娘過去住上幾日也無妨。”

蘇扇忍住笑,面上一派不動聲色,道:“謝過爹,那我便去見我娘了。”

說罷她就真的連個招呼都不跟雲沉打,就這麽走出去了。

葛青山害怕她的無禮舉動惹得面前這位大人物生氣,忙道歉:“侯爺,我這小女兒自幼被寵壞了,您可別在意……”

雲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飾住嘴角忍不住的笑意。

蘇扇原本就想從葛府接她生母李氏出來,這下葛青山自己亂了陣腳,然後配合她和雲沉上演一場好戲,就可以逼得葛青山親口同意她把李氏接到臨安侯府。

蘇扇今日過來沒帶夜桃,問了下侍女路怎麽走,一路上竟然沒見着葛思柔,聽說葛思情也回來了,卻好像躲她躲得遠遠的,連個人影兒都沒瞧見。

說好的冤家路窄呢?

李氏見蘇扇過來,面露欣喜,道:“思媛,你能來真是太好了,娘高興。不過這兩日老爺情緒不太好,家裏出了點事,不要緊吧?”

蘇扇搖搖頭,把方才的事情跟她說了。

李氏臉上滿是喜意,眼底卻是擔憂之色。

蘇扇忙解釋了一番,奈何自己之前多年的江湖生涯,怎麽也搞不懂深閨婦人的思想,說的口幹舌燥。李氏忙叫下人送些好吃的點心和新泡的茶水上來。

蘇扇瞧了眼桌上擺放的蜜餞金棗和栗子酥,拿起栗子酥咬了一口。

李氏奇道:“你今日怎麽回事?怎麽吃起栗子味的東西來了?你不是以往都嚷着娘要吃甜食嗎?”

蘇扇一愣,她并不嗜甜,還喜歡栗子味的東西,沒想到葛思媛與她截然相反。這栗子酥味道實在是不如她在江湖的清歡鋪裏吃的,蘇扇便把東西放下了,讪笑着說:“沒有……我只是一時好奇罷了。”

蘇扇拿起一個蜜餞塞到嘴裏,做工精致,味道也不賴。

兩人面對面交談,蘇扇發現遇上答不上來的問題就往嘴巴裏塞東西可以很好地避免尴尬,不多時便吃了一半殿下,吃撐了就覺得有些犯困,腦子也有點迷糊了。

李氏話說到一半,忽然捂住了頭,倒在桌上。

蘇扇立即清醒了一瞬間,意識到了可能有人在吃食中下了迷藥,但礙不住越發昏沉的腦袋,手剛伸出去,就倒在了桌上,睡過去了。

兩人倒了沒過多久,房門被推開,葛思柔走進來,往裏瞧了一眼,對着跪在身後、一直服侍在李氏身邊的丫鬟說:“拿了賣身契就趕緊滾吧。來人,給我把三小姐拖到柴房裏去。”

……

葛青山把吳大人對自己的誣賴和自己蒙受的委屈來來回回講了好幾遍,多虧他學識深厚,當年讀的聖賢書一點都沒忘,口燦蓮花深情并茂,幾乎讓人信以為真。

雲沉慢條斯理地點頭,聽得看似很專注,實則已經神游天外了。

他聽了好片刻,才回了一句:“時候不早了,也該回府了。思媛怎麽還沒回來?”

……

蘇扇先是被人打了幾巴掌,臉頰有點疼。

然後她被一盆冷水給潑醒了。

她一睜開眼,入目就是葛思柔的臉。葛思柔一如既往地面容美麗,一身裙裝更顯少女的玲珑身段,此時她面色蒼白,眼中帶着怨毒之色。

蘇扇掙紮了一下,她被綁在了一根柱子上,從頭到腳,怎麽也掙脫不開。去他大爺的,一上來就上演綁架的戲碼,葛思柔瘋魔了嗎?!

她睜大眼睛,抖了抖眼睫毛上的水珠,然後她看到了葛思柔手裏拿着把匕首。

刀鞘精致漂亮,刀面花紋遍布,很好看很值得欣賞。但那也是一把能殺人的刀啊!

葛思柔伸出手,她的手指冰涼,慢慢地觸碰蘇扇的臉,面帶冷笑,聲音冰冷,她說:“思媛,我也不想這樣的。但我已經無路可走。我要毀去你的容貌,讓侯爺再也看不上你!然後讓他娶我為妻……”

去他大爺的這人發神經啊!

蘇扇掙動了一下被綁住的手腳,她的發髻掉了,頭發濕漉漉地滴着水,身上的衣衫也都濕了,緊緊地貼在皮膚上。

蘇扇看着葛思柔,說:“葛思柔你冷靜一點,若是你蓄意傷我,是否會惹怒侯爺不說,傳出去,父親也不會放過你的!”

葛思柔已經有些瘋癫了,喝道:“閉嘴!父親要我下嫁給那個歐陽颢為妾,憑什麽!我是嫡出,你只是個庶女!你卻能嫁給臨安侯,我卻生不逢時,要被犧牲掉嫁給人做妾來挽回葛家的地位!憑什麽,我恨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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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一人

二十五

此時蘇扇說不慌那絕對是假的,心想不會還沒有大展身手施展絕世武功,先要毀個容啊?

蘇扇猛烈地搖頭,葛思柔一只手按住她的下巴,只是蘇扇掙紮得太過厲害,葛思柔另一只拿着匕首的手微微顫抖,她也是從未殺生見血的,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下手。

但多日積聚的怨恨在心,葛思柔使出全身的力氣固定蘇扇的下巴,揚手擡起匕首,面前蘇扇的眼神卻變了。

她記憶中那個一向自卑懦弱的庶出妹妹忽然模糊了,眼前這個人有一雙犀利敏銳的眼睛,五官甚至是淩厲張揚的,那人用一種無比陌生、又帶着威脅意味的語氣說:“葛思柔,你要是真的敢,你就直接殺了我。否則,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葛思柔一怔。

就在此時,柴房的大門被推開,一個堅硬的石子破空而來。

葛思柔手腕劇痛,她松開了手,匕首落在了地上。

葛青山沖上前把她扯開,反手就是一巴掌,“你在發什麽瘋?!”

下人忙上前給蘇扇解綁,蘇扇揉了揉手腕,心有餘悸地抹開沾濕在臉上的頭發。

蘇扇回頭看見在門口的雲沉,他的神色平靜,只是緊皺眉頭,聲音一時有些嚴厲,對她說:“愣着幹什麽,還不趕緊過來?”

這語氣就像是在喚一只落了湖的可憐兮兮的小狗,這可憐的小玩意兒還是她自己。蘇扇頭一次服了軟,乖巧聽話地走到雲沉面前。

雲沉柔和了神色,轉頭對一個小丫鬟說:“去拿條幹毛巾和一件幹淨的披風過來”

他的眸色深沉,一向平和文雅的表情露出了一絲冷意與淡漠,與一旁火冒三丈險些端不住官架子的葛青山相比,雲沉可以說是淡定非常了,但是平靜,并不代表他沒有生氣。

葛思柔丢了匕首,表情略帶點迷茫,捂着臉什麽都說不出來。

完了,她想,不能讓臨安侯知道!否則她就真的完了!

陳氏和李氏前後到達了柴房,蘇扇肩上披着幹衣服,正拿着毛巾擦去臉上和頭發上的水。

陳氏說:“老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呀!”

葛青山想要找一個委婉的解釋,但是眼見為實,臨安侯內力深厚,看看那破空而來的石子!那是帶着多大的勁兒啊!與臨安侯府結仇,那簡直是火上澆油雪上加霜!

雲沉見火候差不多了,臉色有些陰沉,聲音也帶上了不容置疑的氣勢,“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本侯看的一清二楚。令小姐親手拿着刀,意圖傷害我家夫人。蓄意傷人,尚書大人,你說這該怎麽辦吧?”

葛青山擦了擦冷汗,心中計較着,臨安侯畢竟地位身份在那裏,他是萬萬不敢得罪的,這明顯是葛思柔懷恨在心意圖謀害葛思媛,可恨他怎麽養了個這樣不識大體心眼小的嫡女!葛青山面上還是謙恭的,他道:“侯爺這只是個誤會,是思柔……”

他還沒說完,葛思柔卻截過了話頭,用尖銳的嗓音說:“我沒有!是爹讓我故意綁架葛思媛,想要威脅侯爺!”只要她在侯爺中的形象沒有被毀掉,就好了!家族門第,她都不要了。

雲沉目光落在她身上,眉頭忽然挑了挑。

葛思柔握緊了拳頭,葛青山被吓了個半死,擡手就要來打她,卻被李氏一把攔住。

葛青山怒道:“你胡說些什麽!堂堂臨安侯,我威脅他,我不要命了麽!”

葛思柔睜大眼睛,驚慌失措地躲開,她逃出了柴房的門,就要沖到雲沉面前,被蘇扇攔住了。她用力将人推開,結果……推不動。

蘇扇反握住她的肩膀,揚聲說:“思柔姐,你在我和娘的點心茶水裏下了迷藥,然後把我關到柴房裏想要劃爛我的臉,你還誣賴父親,你覺得你可以瞞天過海,高枕無憂了麽?”

葛思柔慌了,可是雙臂被蘇扇箍緊,她死命掙紮,帶着哭腔說:“侯爺,我沒有這麽做,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

葛青山頭痛無比,喝道:“給我把大小姐拖回房間裏去!”

雲沉目光收了回來,便再也沒落到她身上,側臉在這一瞬間顯得過于冷酷無情,他說:“好教尚書大人知曉,雲家有個祖傳的規矩,只娶一人作妻,從沒有正室妾室之分,你有意把葛大小姐嫁與我,我是不會同意的。思媛既然嫁入了雲家,便是雲家的人了,可不是能被這樣随意辱沒的。”

他轉過身,淡淡地說:“不要再讓我看到她。”

葛青山将人送出門,蘇扇不停地安撫着李氏,雲沉說:“今日李夫人先請好好休息,明日我派人來接您。葛大人,你好自為之。思媛,我們走吧。”

葛青山望着他們離去的身影,忽然一拂袖,對陳氏說:“惹惱了臨安侯府,只能讓思柔下嫁給丞相公子了!”

……

上了轎子,蘇扇衣服濕了大半,黏在身上特別不舒服。

雲沉看着她說:“冷麽?”

深秋風寒,衣服頭發濕透,方才還在院子裏站了好一會兒,若是身體底子不好,很容易受涼得風寒。

蘇扇吸了吸鼻子:“還行。”然後她打了一個大噴嚏。

雲沉帶着擔心關切的表情終于挂不住了,嫌棄地挪了挪位子。

蘇扇:“……”

……

等回了侯府,蘇扇立即洗了澡換了衣服,還被雲沉強制灌下一大碗姜茶,第二日起床後頭疼還有點低燒。

蘇扇苦兮兮地吃藥,頭疼得不行。

李氏來了後,她覺得自己可能撿了個老媽子。怎麽能這麽啰嗦!自小被師父放養的蘇扇頭都大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要緊事。

葛家要倒。晉王和京兆府尹絲毫沒給葛尚書面子,該查的案子都查的仔仔細細,該定罪的地方寫的明明白白,只要奏折一遞上去,過不了幾日皇上就會下旨抓捕葛青山送到牢房裏去。

晉王後臺大,京兆府尹卻是要做人的,留了個心眼,偷偷地通知了葛府和臨安侯府。

被告知此消息的雲沉愣了愣,蘇扇分明從他臉上看出了“這與我有何幹系”的意思。

葛青山礙于面子不願意直接向蘇扇求援,而之前在葛家柴房鬧了一場,雲沉也翻了臉,葛青山就更不好說出口了。

得到消息後葛青山萬般無奈地去找了陸子骞,昔日葛思媛的舊情人、如今葛思情的夫君。好歹葛思情在陸子骞這裏是正室,在陸府說得上話。哪裏料到,葛青山還沒說明來意,陸子骞就開口說:“葛大人,如今我位低力薄,幫不上什麽忙,您還是另外想辦法吧。”

葛青山怒了,“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你忘了當初是誰把你帶到這個位子上來的!”

陸子骞站在他面前,絲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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