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鎖文 (5)
示弱地回瞪他,道:“這是我憑自己本事得到的,當年我上葛府求你們幫忙,你們二話不說就把我趕了出去,要不是……”
他頓了頓,忽然想起那時一直默默幫助他的葛思媛,心中又痛了幾分,喝道:“葛大人,現在你被查出了罪案,也知道上門求情了?”
葛青山臉色清白交加,險些氣得昏過去,捂着胸口大怒而去。
而後葛府傳來了葛青山病倒的消息。
雲沉冷漠旁觀,蘇扇不知所措。葛青山不登門是為了面子,可是蘇扇作為葛府出來的庶女,娘家要亡,她卻不聞不問,又顯得過于冷酷無情不忠不孝。然而那天的事一直膈應着她,她還真做不到放手原諒葛家。
最後還是李氏求了情,蘇扇下意識看着雲沉,雲沉看了她一眼,神色依舊淡淡的,他輕輕嘆了口氣說:“葛家說到底畢竟是你娘家,也不好見死不救。明日上朝,我到皇上面前求個情。”
蘇扇點了點頭。
臨安侯自從斷了腿,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輪椅裏,旁人總是見他一副溫潤平和的模樣,從未表露出瘋癫偏激的一面,與人談話時,嘴角含笑,微微擡頭,虛心而謙卑,給人溫柔無害的錯覺,幾乎讓人不敢相信,這人曾經是統領二十萬駐守西北防線的常寧軍的主帥。
蘇扇卻發現,一旦站在他身後,莫名就有了安全感,所有的明槍暗箭風霜雨雪,都會在這人面前煙消雲散,給身後的人一個安全的庇護所。他還說,嫁進了雲家,就是雲家的人。雲家不允許納妾,那豈不是,雲沉就只有她一個?
這這這……她還沒打算做人夫君,但……雲沉的話,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五官端正相貌上乘不說,單從上次那個砸得粉碎的茶蓋來看,內力深厚,雖然沒親眼見過對方出手,想來武功不差,智謀在線,手腕在線,祖上更是武将世家,又受到大夏皇帝賞識……哦,這個她倒不是太過在意。
至于雙腿殘疾……這個有點複雜。
坐着翻侯府賬本的雲沉停住了手,因為他發現蘇扇一直盯着他的雙腿看,看的時間還有點長。
他沒做什麽奇怪的舉動吧?
作者有話要說:
蘇扇:好看溫柔貼心周到持家專情……沒毛病了,他歸我了。
其實我也想要哼。
☆、生辰之禮
二十六
花了一晚上總結了一下各方面的好壞,蘇扇對夜桃說:“侯爺……還真是值得托付的良人啊!”
夜桃愣了愣,簡直不該怎麽說自家對情愛一竅不通的主子,道:“所以夫人呀,過幾日就是侯爺生日,想好送什麽了嘛?”
這個挺讓人頭疼的。
臨安侯生辰,旁人若是要讨臨安侯歡心,要麽送價值連城的寶貝,要麽就是世間少有的稀奇玩意兒。蘇扇娘家現在是一落千丈,還靠着臨安侯府過生活,身上的積蓄還不夠請人到明月樓吃的一頓飯錢。
蘇扇默默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小金庫,又開始心疼當初自己積攢了半輩子的錢說沒就沒了……
挑了個好天氣,蘇扇和夜桃出門,一主一仆去胭脂水粉鋪子,又去了裁縫鋪子,買了不少東西,蘇扇逛了不少商鋪,走得她腳疼,也沒找到個中意的。
回去的半路,官道上圍着一大群老百姓,遠遠望見中間一匹高大的馬。堵住了路。
蘇扇便拉着夜桃上前湊個熱鬧,巧的是,裏面有個熟人。
葛思媛大哥、葛青山獨子葛弘文。
還有刑部孫尚書的寶貝兒子孫楊。
其實這件事說起來很簡單。就是孫楊騎馬騎得快了些,險些撞到了路上一個躲閃不及的姑娘,他心情郁悶,下馬非但沒道歉,還嫌棄了幾句。京城纨绔子弟見着礙眼的,都仗勢欺人嘴巴不放幹淨,底層百姓們都習慣了,這種時候忍忍,這回事兒就過去了。
結果孫楊一看那姑娘,見是個有姿色的,又是從外面投奔親戚來的,獨自一人,便起了色心動手動腳。
葛弘文恰好從旁經過,光天化日之下,他一個三觀端正的讀書人,便是性子再懦弱,也不能容忍這樣肮髒的事情發生。
然後他就出手阻攔了。
孫楊氣得不行,惱怒道:“葛弘文你憑什麽攔我?葛家都快倒臺了,你親爹做官都坐到牢裏去了,聽說你家裏那金貴的嫡女還要下嫁給丞相府公子做妾?哎喲可笑死我了,如果我是你,我一定羞恥到不好意思出門!”
葛弘文氣得臉面通紅,“你閉嘴!這姑娘你不能帶走。”
孫楊一撸袖子,上前一步,身後奴仆也跟着上前一步,他笑着說:“喲,我憑什麽要聽你的,一個罪臣之子,你爹還指不定明日就上斷頭臺了,在這兒跟我拽個什麽勁兒。”
他沒出手,葛弘文一拳頭就上來了。
蘇扇好不容易擠進包圍圈的時候,兩個世家子弟和所帶的下仆都紛紛扭打在一起,場面着實丢人難堪。
蘇扇心想自己揭露身份實在是挂不住面子,若是扭頭就走葛弘文說不定要被欺負死,雖然葛思媛在葛府對方也未見的多照顧,只是井水不犯河水,冷漠觀望而已,況且出嫁那日葛弘文主動上門背她出門,也算是盡了做哥哥的責。
蘇扇清了清嗓子,微微提了聲音:“官兵來了!”
孫楊立即停了手,從地上爬了起來,“哪裏有官兵?”他緊張地四處張望,然後看到了蘇扇。
葛弘文也愣了,“你……”
蘇扇還不想出頭,旁邊的百姓們自動給她留出了一大圈空地,顯得她特醒目。
蘇扇又咳了下,冷冷說:“兩位世家子弟,在京城官道上扭打成一團,這還要不要臉面了?”
孫楊立即發現自己被耍了,頓時面露怒色,自己衣服上又是一身灰,還被葛家那看似文弱的小子揍了好幾下,惱怒不堪,撸袖子就要怼蘇扇。
然後他發現這姑娘莫名面熟。
蘇扇走了過來,看了一眼角落裏躲着的姑娘,笑吟吟地對孫楊說:“孫公子還想留着,再過一會兒官府肯定就派人來了,我在這兒,官府定會問我是怎麽一回事,那要是孫公子強搶民女這樣的帽子扣下來,令堂頂不頂得住?”
孫楊微驚,擦了擦冷汗,若說一個沒了尚書之位的葛家還好欺負一下,但是惹得這位不開心了,護短又頑固守舊的臨安侯不得坑死他?
孫楊立即笑了下,“若是問起,還請侯夫人放我一馬。”
蘇扇微微擡了下巴:“趕緊滾吧。”
那險些喪命的女子道過感謝,又難以推辭地拿了葛弘文給的一些銀兩,千恩萬謝,消失在人群中了。
葛弘文走到蘇扇旁邊,微微側着頭沒敢看她,他輕聲說:“一起走吧?”
蘇扇摸了摸鼻頭,兩人雖然并肩走着,但都一言不發,氣氛頗是尴尬。最後到了叉路口,葛府和臨安侯府就是兩個不同的方向了。
葛弘文率先停下了腳步,輕聲說:“剛才多謝你。”
蘇扇淡淡回道:“不客氣。”
剩下的就沒什麽好說的了,畢竟以前在家裏關系也不是特別熟絡,見了也是尴尬,心裏都有底,繞着走盡量不要突然碰見。
葛弘文看着她,忽然覺得印象中的葛思媛變了,不再柔弱自卑、自怨自艾,而是張揚個性、還長胖了些,臉上多了點肉,笑起來特別溫暖好看。
他說:“告辭。”
兩人分別,蘇扇回去的路上,轉了個方向,去了趟天機閣外的那間賣古董的小鋪子。
夜桃一路跟着她,蘇扇說:“我知道送雲沉什麽了。”
她進了古董小小又隐蔽的店門,招呼也不打,就在架子上搜羅了一番,把一個小盒子拿了下來,裏面的柔軟綢緞上,靜靜放着一枚翡翠玉扳指。
晶瑩剔透,纖塵不染。
蘇扇非常喜歡雲沉的手,纖細修長,瞧着有不沾陽春水的那種白嫩精致。
蘇扇付了錢,把東西收進袖子裏,夜桃問道:“夫人,你也不問清楚這是什麽時候的古董啊?萬一是假貨呢?”
蘇扇道:“哦這裏的東西都是真貨,相信我。”
天機閣下的鋪子,身後傍着有錢人,卻在店鋪裏挂着假貨,說出去還不丢死人。不過肯定不是古董,翡翠倒是真翡翠,至于做工……外面買個玉扳指她也不懂,反正同樣都是随便挑,那她還不如找個熟悉的地兒挑東西。
然而雲沉最後并沒有辦生辰宴會,只是親手選過謝禮,差人給送禮來的府邸送去道謝,晚上的時候吃了一碗長壽面,臉上還真沒有半分喜慶。
蘇扇偷偷拉過老管家:“臨安侯的生辰都是這麽過的?”
老管家道:“對啊,若是侯爺在外露宿營地,遇上生辰日,總是不過的,吃碗面都是奢侈。”
蘇扇:“……”年紀輕輕坐到這個位子,還真是要付出比別人更多啊。
夜色稍晚,雲沉坐在房裏自己跟自己下棋,蘇扇端了點心過來,道:“侯爺,亥時到了,可以準備休息了。”
雲沉淡淡擡了下眉眼,“聽說你今日見到你大哥了?”
蘇扇手一頓,她沒說這事兒,難道雲沉派人跟蹤她了?
蘇扇道:“街上偶遇,閑聊了幾句,沒什麽大事。”
雲沉輕輕“嗯”了一聲,蘇扇想到還去了天機閣附近,心中有些心虛,便從袖子裏掏出精致的紅木盒子,往桌前一推:“給。”
雲沉愣了一下,“送我的生辰禮?”
蘇扇點了點頭。她小心瞅着雲沉的神色,但對方隐藏的太好,看不出什麽端倪。
雲沉露出了一絲笑意,把東西收了,擡頭看着她說,“把臉湊過來些,我跟你說件事。”
蘇扇聽話的湊過去。
雲沉傾身過去,忽然在她額頭上印了一個珍重的吻,然後說:“陛下賜的婚,我也是明媒正娶,名正言順,現在我腿腳不便,終有一日……”
……
老管家在自家主子房前的臺階上撿到了自家夫人,吓了一跳,忙把燈籠丢地上,上前關心道:“夫人,你沒事吧?”
蘇扇忽然捂住了臉,無比羞恥地一聲不吭。
去他大爺的占她便宜啊!對方說那啥的時候她還心跳這麽快啊幹啥啊太羞恥了……
她就想吹個冷風冷靜一下。
……
近幾日雲沉發現蘇扇總是見着他繞道走,想想那天親吻過後人落荒而逃的場景,雲沉就忍不住勾起嘴角。他把蘇扇送的玉扳指戴在了手上,早上吃飯的時候,還刻意在人面前晃了一下,拿過碗。
雲沉一如既往的面容柔和,氣質平靜淡然、優雅貴氣,他的手指纖細修長,又極為白皙,戴上精致的玉扳指,卻莫名增添了一股禁欲冷淡的意味。
蘇扇感覺自己雙臉在發熱,眼睛都不敢擡起來看他。
雲沉默默注視着她,心想,逗着好好玩啊。
……
然而所謂有人歡喜有人憂,太子黨倒了個兵部尚書,太子氣得發火,奈何晉王做事滴水不漏,他一時間找不到對方的錯處,在東宮氣得咬牙切齒,連莺莺歌舞都看不下去了。
葛府中待嫁的葛思柔一哭二鬧三上吊鬧個不停,葛府葛弘文主事,一時間拿她這個妹妹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好好聲哄着。他四處求人幫忙,卻處處碰了壁,也是無可奈何。
葛思柔要下嫁的那位公子,是當今丞相獨子歐陽颢。他的父親名叫歐陽顯,歐陽顯為官三十餘載,勤懇不說,與朝中官員們關系也極好,為人圓滑精明,極有手腕,做事果決,卻低調無比,讓人摸不出他的心思。
在外人眼裏,皇上非常信任丞相府。
作者有話要說:
送戒指,沒毛病
☆、受傷
二十七
丞相府的公子歐陽颢面容俊美,風流倜傥,又才華橫溢,卻是個好色之徒,只是礙于身份,與孫楊那種纨绔子弟明面上食色之徒不同,他都是暗地裏尋花問柳,留足青樓,可謂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丞相府內。
歐陽父子剛送走太子,歐陽顯從門口走回了正廳,歐陽颢跟在他身後。
歐陽顯容顏蒼老,卻絲毫不顯得病弱,相反,他身體健朗,每日練功習武又注重養生。他眼睛盯着人的時候,讓人有一種被握在手心的窒息的錯覺。
歐陽颢皺着眉說:“陸子骞那顆棋子……看來是一點用都沒有了。”
歐陽顯冷笑着說:“皇上雖然薄情多疑,但也不是傻。即便皇上對雲家和常寧軍忌憚萬分,可是雲家世代功勳擺在那兒,皇上寧可相信臨安侯也不會聽那個叫陸子骞的蠢貨。陸子骞,不過是被順應天子心意捧出來的玩物罷了。”
歐陽颢嘆了口氣,道:“只怪我們太過大意,那位陶先生出手快準狠,我們應對不及,折了個兵部尚書。爹,我還是覺得臨安侯選擇了晉王。”
歐陽顯沉思了好片刻,就像晉王那方看不透丞相府,歐陽顯也琢磨不透臨安侯府,他猶豫許久,才帶着不确定的語氣道:“雲家乃百年世家,和朱家一樣,完全不需要新皇庇佑。況且皇上猜忌他至此,恨不得讓他死在戰場上,難道能容忍他去和自己的兒子結黨營私、參與奪嫡?”
歐陽顯似乎說服了自己,冷笑着說:“他去支持晉王,豈不是還嫌自己不夠慘?”
歐陽颢問:“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做?太子殿下讓我們狠狠反擊,但總需要一個先後順序。”
歐陽顯想了片刻,道:“先處理掉那個陶先生吧。”
……
葛府又嫁了個女兒。
還有一個月這一年就将結束之際,葛府把它的女兒都嫁出去了。還是在同一年,事件之離奇,可以供京城百姓飯後談資三個月。
葛府和丞相府聯姻的婚事,辦的非常低調,沒有敲鑼打鼓,沒有迎親的八擡大轎,只是一頂紅轎子,穿着喜服的歐陽颢,把人迎回了丞相府而已。
丞相府所辦酒宴只請了兩方直系家人,臨安侯府也受到了邀請,蘇扇想着自己畢竟是被嫁出來的女兒潑出來的水,怎麽會特意請她?
雲沉沒什麽異議,安排了禮品,和蘇扇一起登門祝賀。
與他們辦的那場,是冷清了一些,葛府還處于弱勢,丞相府衆人卻沒有絲毫懈怠輕慢,反而禮遇相加,待葛家人尊敬恭謹,葛弘文松了一口氣。
他實在是沒有辦法,葛青山在牢中逼迫他去這麽做,他也無法想象與父親被定罪處死,葛家在京城要怎麽過下去——賤賣宅院,流放出京,一定會是這樣的結果。
蘇扇見到歐陽颢和歐陽顯時,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太像了,之前太子和歐陽颢來臨安侯府時,她不敢多看,這下這父子倆往面前一站,她幾乎可以篤定了。
堂堂歐陽丞相府,當年為何要親自出手除去她?
時隔十八年,那個在黑夜被她刺傷的殺手,應該就是當時中年健朗的丞相歐陽顯吧?
蘇扇微垂着頭,面色有些發白,面上還是笑吟吟的模樣,雲沉就坐在她身邊,壓低聲音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蘇扇愣了愣,搖了搖頭。
手邊沒有兵器不說,這還是在人家的地盤,還不能打草驚蛇,自己還身份特殊,複仇這件事,還是在搞清楚事實之後再說。
雲沉見她面色不好,只逗留了片刻,就起身告辭了。
路上回去的時候,雲沉還強調說:“記得我一開始對你說的麽,做什麽,都不要牽扯到丞相府。”
蘇扇擡眼看他,他的眸色深沉,偏頭望着車簾外,“沒有人看過丞相府夜色下的真面目。”
此行唯一的結果就是,蘇扇練武練的越發勤奮了。
每天晚上一個時辰的打坐,變成了一個半時辰。
夜桃覺得自己的主子最近瘋魔了,早上起的比鳥還早,晚上睡的比下仆還晚,中午睡的比豬還死。都嫁了豪門飛上枝頭了,這麽拼幹啥子呢,也沒見主子女工有多長進啊?
快要過新年,皇上忽然大發慈悲,同意了江堯之回京過年的奏折,但常寧軍依舊得駐守在邊疆,不得離開,不得踏入京城附近的城池半步。
蘇扇算了算日子,江堯之從收到消息到啓程過來,最多一周時間,完全能趕上除夕。而到了新年,家家戶戶都忙碌了起來,購置年貨走親訪友,便是生活淡泊如臨安侯,也整日忙得脫不開身。
除夕前一天夜晚,雲沉約了人要晚些回來,蘇扇照常打坐完畢,起身滅了暖爐裏的火,熄了油燈,正要上床睡覺,夜色靜谧裏,她忽然聽到隔壁房間傳來推門的聲音。
隔壁房間自然是雲沉的房間,雖然名義上他們是同一間房,但是兩張床中間有小門相隔,雲沉也從未從這邊過來,蘇扇總以為那扇門是雲沉放着用來阻止她窺探隐私的,所以在雲沉那裏應該是上了鎖的。
但是她推了一下就推開了。
隔閡一旦被扯破,空氣裏飄散着一股血腥味。蘇扇按住了門,整個人警覺起來。
這個時間,雲沉本來應該已經睡着了,那該會是誰?
燈火俱熄,房間內昏暗一片,連半分月光也無,閉眼睜眼都毫無意義。
蘇扇屏住呼吸,聽到了房間裏喘息的聲音,而且……不止一個!
她慢慢放開了手中按住的門,貼着牆根往某處移動,她手中沒有武器,此時後退回房的話,必會有所驚動。看對方能闖進臨安侯府,武功必然不差,她不确定這樣會不會打草驚蛇。
這個方向,應該有油燈,應該還有桌椅,不遠處,應該是內室,洗澡和擺放換洗衣物的地方。
蘇扇心都吊到了嗓子眼,正要擡手,忽然碰到一個冰冷非常的東西。
變故在一瞬間發生,蘇扇感覺到自己的左手被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緊緊桎梏住,對方想要反手把她壓制在地。蘇扇看出了意圖,當即使了個巧勁躲避,也不知黑暗裏究竟是個什麽情形,蘇扇被一股大力拉到,撲在來人身上不說,還摸了一手濕潤。
兩人滾坐了一團,蘇扇聽到對方悶哼了一聲。
嗯,嗓音有點熟悉。
她的耳朵着實差勁,愣是連身後跟了人都沒聽出來,鼻子倒是很靈,這撲鼻而來的血腥味裏那股檀香味是一點沒錯。
雲沉按住了她的嘴:“別叫。”
蘇扇微愣,難道雲沉沒認出來她?
燭火燃起,房間裏有了一點光亮。四目相對,雲沉也愣了,他嗓音暗啞,脫口而出道:“怎麽是你?”
蘇扇确認了人,趕忙從他身上起來。她畢竟是練武受過傷的,剛才那一手,再加上這股味道的濃淺,雲沉一身黑色衣裳,但深暗有別,明顯是大傷口,且血流不止。
房間裏還有一個人,正在把燭火點亮,借着光,蘇扇把雲沉扶了起來。
雲沉臉色蒼白,嘴唇發青,一身黑色衣裳,在袖口腳裸處收緊,他的鬓發微亂,臉上布着一層細細的汗,一只手借蘇扇的力起身,另外一只手按壓在胸口流血不止的傷口。
這時房間裏另外一個人點完了蠟燭,走到他們旁邊幫忙,蘇扇擡眼看過去,整個人如遭雷劈般愣在了原地。
男人相貌平平,衣服上灰塵伴随着血跡,發髻掉落,一頭黑發散落在肩膀,抿着唇,臉色微白,眉眼低垂,氣質有些冷淡。他袖子被扯破了,一擡手,露出了手腕上染了血跡的緞帶。
陶先生說:“先扶侯爺去床上吧。”
蘇扇沒動,雲沉被她雙手抓的疼,陶先生擡頭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蘇扇被雲沉推了一下,才回過神,聽到雲沉在她耳邊說:“扶我過去。”
檀香味伴随着他低沉冷靜的嗓音,蘇扇的理智立刻回來了。她和陶先生把人放到床上,此處光線最為明亮,蘇扇道:“把衣服撕開。”然後她轉身去旁邊的架子上,找到常備的醫藥箱。
她的速度很快,甚至說是冷靜非常,二十多歲的陶先生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礙事,忙讓開了位子,站在一旁打下手。
蘇扇的手很穩,拿着剪刀把雲沉的衣服解開。雲沉手臂上大概有幾處刀劍劃傷,胸口被一劍刺中,不深,且偏離了要害,但是要命的是,對方劍鋒上有毒。
來不及清理傷口,蘇扇直接包紮止血,對幹站在一旁的陶先生說:“去柴房燒些熱水。出門右拐到底。別驚動他人。”
堂堂晉王謀士卻被趕去燒水的陶先生:“……”這種熟悉的使喚人的口吻是怎麽回事?
等陶先生走了,蘇扇把半昏迷的雲沉扶起來,按住他的手腕,渡了一點內力過去。
高手身體裏的內力,各有千秋,有些天生磅礴,有些內斂卻深厚,有些不重視打基礎的往往外強中幹,雲沉體內原本深厚沉穩的內力因為毒素而潰散紊亂,蘇扇的內力強硬地沖破他的經脈,在他體內游走,雲沉仿佛有所感,微微睜開了眼睛,吐出了一口黑血。
蘇扇把人抱在懷裏,自己爬上床,道:“不想死就別睡。”
作者有話要說:
蘇扇:我覺得我可能要掉馬了
☆、師門三人
二十八
等到用內力把最後的毒素逼出雲沉體內,蘇扇自己也精疲力盡了。陶先生燒好了水提了一桶過來,聞到滿屋子比剛才更重的血腥味,他皺了皺眉。
他上前一看,雲沉雙唇已經褪去了青紫色,臉色雖然蒼白無比,但看樣子是解了毒素。
他身為謀士,常以懷疑揣度他人,當即心裏疑惑,這葛思媛究竟是什麽身份,醫術如此高明,竟然解去了這毒?
蘇扇本就是用了強硬內力逼毒的法子,對人的身體損傷非常大,但她不會醫術,如果去叫杜長空,等人趕過來,雲沉估計已經涼了,事态緊急,她也是救人要緊。
蘇扇沒有下床,直接半跪在床上,和陶先生一起把雲沉身上的血跡擦去,然後讓人把東西拿去銷毀,忙完後發現已經過了兩個時辰,蘇扇看着對方疲憊困頓的神色,她想了想,問:“請問……如何稱呼?”
陶先生忙道謝:“鄙人乃晉王謀士陶玄。多虧侯爺所救,陶某得以活命。”
蘇扇點了點頭,沒想到對方竟然就是傳說中的陶先生,她不動聲色,道:“隔壁間有個矮塌,先生不妨過去休息片刻,我在這裏守着。”
陶玄點了點頭,轉身推開了房門。
蘇扇正要下床滅蠟燭,床上躺着的人仿佛詐屍一般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扯了回去。雲沉仿佛抱着個軟軟熱乎乎的東西,撒嬌似的蹭了蹭。
蘇扇:“……”
距離太近,好險好險。
蘇扇無奈低頭摸了摸他腦袋,用慈愛的語氣安撫說:“我去把蠟燭滅了,馬上就過來陪你。”
對方不情願地松開了,還抓着她的一只手蹭了蹭才放開。
蘇扇嘆了口氣,只留了一盞燭火,再度爬上了雲沉的床。
她靠在床頭,本該大傷元氣的雲沉似有所感,伸出雙手,抱住了她的腰,還難受地哼了哼疼,蘇扇只得輕柔地撫摸他的背脊,低聲安撫他。
她折騰到現在,身體疲憊,精神卻好得不得了,大概因為方才受了刺激,一時亢奮。
剛才那看到陶玄的那一眼,她就篤定不會認錯人。陶玄相貌并不突出,時間又隔得太久,但蘇扇就是那麽肯定,她和南門玄朝夕相處多年,連人手上的痣在哪都知道,那些歲月打磨後的臉雖然有些差別,但輪廓是一樣的,況且陶玄手上,有一條證明身份的緞帶。
那麽他為何成為了晉王謀士?又為何和雲沉在一起,雲沉還受重傷回來?是誰傷的他們,是雲沉武功的确打不過,還是對方耍了手段?
蘇扇有些頭疼似的揉了揉腦袋,神思卻混亂一片,理不出個頭緒。
她低下頭,雲沉在睡夢中眉頭緊皺,他的額頭甚至有些發燙,估計是發了點低燒。他臉色和唇色蒼白,顯得虛弱憔悴無比。蘇扇想,好歹人家一直護着她,給她庇佑,她怎麽着,也得還了恩情。
蘇扇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嘴裏輕聲哼着一首小曲。
她随口哼了一首最熟悉的,一時間想不起這首曲子叫什麽名字。歌詞她只記得大概,不清楚的地方直接哼哼過了,但勝在曲調柔和婉轉。
蘇扇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但是天邊亮起的時候,她按着自己的作息習慣醒了過來,雲沉依舊抱着她的腰,靠在旁邊沉睡。
蘇扇把他的手拿了下來,下了床,伸手探了探雲沉的額頭和鼻息,又探了探脈。
有些低燒,脈象微弱,顯然是受了重創、大量失血之故。她雖然給雲沉解了毒,但傷口還是需要大夫處理、身體也需要大夫調理為好。
這時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蘇扇一驚,放輕腳步走到門口,抵住大門。門外的敲門聲又響了,還傳來了陶玄的聲音:“侯夫人,是我,杜大夫來了。”
蘇扇開門,讓杜長空和陶玄進來。杜長空神色有些着急,什麽也沒說,上前就給雲沉診治了一番。
蘇扇出門取了熱水,交代過老管家,倒了熱茶遞給陶玄,道:“先喝杯水陶先生。”
陶玄道謝,蘇扇問道:“昨晚到底是怎麽回事?侯爺怎麽會傷如此之重?”
陶玄露出了一絲歉意和感激,道:“昨晚我約了侯爺下棋,回去時半路上遭遇歹徒襲擊,多虧侯爺拼死相救,在下才逃出一命。”
蘇扇點了點頭,看雲沉內力深厚,武功想來不差,究竟是多厲害的歹徒,才能把臨安侯傷成這個樣子?
查探完畢的杜長空在淨水中洗過手,道:“體內的毒素也已經清除幹淨了,侯爺沒有大礙,只是近幾日需要在床上休養,萬不可妄動內力。侯爺受傷之事,千萬不要透露出去。”
他擡着眼簾,帶着探究的目光看着蘇扇。
蘇扇面色平靜,半點異常也沒有,道:“辛苦杜大夫。”
陶玄道:“對了,杏白姑娘與我們同行,當時情況危急,她引開了部分敵人,不知現在身在何處。”
杜長空冷道:“黑剎那些人,不會手下留情,必是兇多吉少。這次他們為你而來,若不是侯爺在,後果不敢想象。”
蘇扇眉頭一皺,黑剎?這兩個字讓她想起之前在天機閣那人提醒她不要與殺手閣黑剎結仇,所以那晚與雲沉交手的是殺手閣黑剎?那對方意圖暗殺陶玄,又是為了什麽呢?
蘇扇道:“黑剎是什麽?”
陶玄和杜長空對視一眼,都搖了搖頭,陶玄說:“江湖目前最強的殺手組織,十九年前于江湖中崛起,目前聽聞江湖第一高手樓宣正在黑剎手下效命。不過究竟是誰掌管這一組織,還沒有人知道。此番承了臨安侯救命之情,陶某感激不盡。這件事過于複雜,夫人還是不要牽扯其中。”
杜長空此番從侯府後門進來,行蹤隐秘,暫時躲避在雲沉房間。陶玄随其一道,雲沉受傷昏迷之事暫時不能透露,所以只能靠蘇扇出門隐瞞。
蘇扇驅趕了附近的下人,親自拿來了早點,放在偏廳。
杜長空比陶玄年輕一些,陶玄瞧着約莫三十不到,性子沉穩,眸色深沉,目光敏銳。他借了身雲沉的衣服,擡手時袖子滑下一大截,露出手腕上換了的新的霜色緞帶。
蘇扇挑眉道:“杜大夫手腕上也有一條和陶先生手上一樣的帶子呢,聽杜大夫所說是師門要求,兩位莫不是出自同一位師父吧?”
陶玄頓了頓,目光卻依舊坦蕩蕩,只是眸色深沉,讓人看不出端倪,他回道:“沒錯,師門要求,不敢違背。”
蘇扇面露好奇,只是嘆道:“兩位如此優秀,尊師必是高人吧?”
……
有杜長空親自在旁監督,雲沉的傷疾好的飛快,不多時便清醒了過來,服過藥後睡了一個時辰,再醒過來精神都好了許多,只是面色仍舊蒼白。
杜長空道:“失血過多,這幾日還是補養為主,我寫個方子,依舊每日飯後服用。”
雲沉道過謝,與陶玄交談過後,派心腹暗中把他們安全送回自己的府邸,安排妥當後還特意派人去找杏白的下落。他休養了大半日,期間對蘇扇和顏悅色,甚至比以往都親近,讓心虛萬分的蘇扇心驚膽戰。
侯爺看出來了沒有?沒有的話看出了多少?看出來的話怎麽不質問她?
蘇扇傍晚親自送來了藥,敲門得到允許後一進門就瞧見他家侯爺站在屋架子旁,手裏拿着一卷書。
雲沉眉目俊朗,身上帶着君子如蘭的溫潤氣質,眉眼柔和的時候給人一種溫柔寵溺的錯覺。他身形修長,又玉樹臨風,只穿了件白色中衣,微微偏過頭看她,神色專注無比。
等等,美色現在不是重點。
蘇扇回過了神。
重點是侯爺你站着诶注意一下你殘疾瘸腿的形象好嗎?!不要以為這裏是臨安侯府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好嗎?!
雲沉放下了卷宗,神色一如往常,甚至帶着點和煦的笑,他走了過來,“明日可以不用送了,我的傷好的差不多了。”
他在桌旁坐了下來,把桌上的點心推到了蘇扇面前,道:“新送來的零嘴,看看合口味麽?”
桌上放着兩盤點心,裝飾極簡,一盤蜜餞萊陽梨,一盤栗子酥,蘇扇看了一眼那盤蜜餞,微微皺眉,她實在是不喜歡吃這種過于甜膩的東西。
雲沉道:“怎麽,都不喜歡?那下次還是不要這家鋪子的東西了罷。”
蘇扇愣了一下,笑道:“不是,我覺着蜜餞過于甜膩了。”
雲沉點了點頭,把藥喝了,不動聲色地看着她吃了一口旁邊的栗子酥,然後雙眼一亮,眉頭一挑,雲沉道:“這家店鋪的栗子酥味道不錯?”
蘇扇正好有點餓了,她道:“與我小時候喜歡的一家鋪子的味道幾乎一摸一樣。”
雲沉帶着一點好奇,問道:“是哪家鋪子?”
“清歡鋪。”她說,“他們家的東西味道都很好,做工不是怎麽精致,但用料恰到好處,我特別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鍋,還是沒能掉女主的馬,明天一定可以掉了!
好了,馬上就是大型掉馬現場!
我們家侯爺,也快了!
☆、偶遇平陽王
二十九
雲沉不動聲色地看着她,道:“那天我受傷,回來之後發生了什麽記不大清楚了,沒有發生什麽要緊的事情吧?”
蘇扇頓了頓,佯裝吃東西,淡淡回道:“沒有吧……這個陶先生應該比我清楚。”
雲沉也不緊逼,起身把方才沒找着的卷宗找了一下,放在最頂端,還轉身去套了件外衣,說:“那晚我沒有意識,卻記得你在我耳邊唱了一首曲子,它叫什麽名字?”
蘇扇此時已經被那味道幾乎一摸一樣的栗子酥給迷惑了,頭也沒轉,咽下了嘴裏的東西,想了片刻,才說:“流水落花調吧,我記不清楚詞是什麽了,隐約記得那調子。小的時候,常聽人哼起,久而久之就學會了。”
雲沉站在衣架內側,落日的餘晖透過窗棂照進房間,勾勒出他俊朗的側臉,一半掩印在黑暗中的五官看不出端倪。
忽然緘默,蘇扇起身告辭。
她關上門,雲沉換了衣服出來,看見桌上被吃了一半的栗子酥,神色微暗。
十九年前,他迷失在江湖被人追殺時,那人也是忽然心生憐憫,不顧自己洩漏蹤跡的危險救了自己。
那時他們躲在山洞裏的時候,她把當時害怕恐慌的自己抱在懷裏,她說:“哎你發燒了別睡,睡了就醒不過來了。”
他頭疼的要炸開,這人還在耳邊絮絮叨叨說:“我跟你講,我特別喜歡街上的那家清歡鋪子,他們家的零嘴味道都很好,做工是不怎麽精致,但用料恰到好處。特別是他們的栗子酥,很符合我的口味。有機會,我帶你去吃。”
絮叨了半日,她說:“我給你唱首曲子吧,聽坊間的人都叫它流水落花調。你再撐一下,馬上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一路逃亡路上,受了傷還一直發燒的他意識一直不清楚,手裏只有那人贈的紅色劍穗,只依稀記得幾件瑣事和那人的名字,後來他被父親救下,休養了幾日,再度來到那座山,
只得到了她的死訊,和正派幫派之首漕幫已經将人穩妥安葬的消息。他親自上門,只求回了一把飛羽劍。
喜好、劍法和言談如此相似,仿佛是同一個魂魄,只是在不同的身份軀體裏,原來真的就是她嗎?
……
蘇扇出門時,還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她前生身在江湖,和京城達官貴人沒有半分交集,只要她打死不承認,誰能相信,葛思媛身體裏已經換了個人?
這種事情,說出來都讓人覺得驚懼,怎麽可能有人會信?
除夕夜到來,侯府裏也比平時熱鬧了許多,只是雲家只剩雲沉一人,他昔日的戰友同袍要麽遠在邊疆要麽就是待在自己的府邸過節,比起例如朱家那樣的大家族,還是稍顯寂寥。
老管家喝多了,一個勁兒拉着蘇扇的袖子,一張臉皺成了一團哭着說:“侯夫人呀,我們家侯爺長得這麽俊,性格又好,你可要好好待他,不要因為在戰場上落下了殘疾就看不起他呀……”
蘇扇:“……”
吃過中旬,陛下送來了賞禮和賜菜,臨安侯府衆人又謝過,鬧了一通,晚宴結束得晚,大家又一起守夜,直至深夜,大家都撐不住紛紛去睡了。
蘇扇把雲沉送回房間,半路上雲沉說:“不必了。”
蘇扇停下了步子,雲沉從輪椅上站了起來,四下無人,他拉過她的手,在她額頭落下一吻,帶着克制和隐忍,說:“太晚了,快回去休息,明日不要早起,睡一天懶覺。”
……
蘇扇近日有點愁,連江堯之回來帶了邊疆的稀奇玩意兒都不能挽救她了。
江堯之見她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道:“侯夫人,你這愁個什麽勁兒呀?侯爺雙腿殘疾嗎?別擔心這個了,侯爺辦法多着呢,總能護得住你的。這段時間兩位殿下争相争寵,這天啊怕是要變了。”
蘇扇眉目呆滞道:“我沒關心那些事兒。”
江堯之道:“那你愁個啥?”
蘇扇撇過頭,不肯說的意思很明顯。
江堯之建議道:“你不想說就算了,不過我勸你一句啊,京城外的風景不錯,你要是實在煩的悶,就帶上你的小侍女那叫啥來着,出去走走散散心呗。”
蘇扇也覺得自己不能繼續這麽頹下去了,隔天就帶了夜桃,出京城到郊外游玩,不過這日雲沉有約,不能陪她前去,派兩個侍衛暗中保護她。
畢竟是在冬天,城外樹木常青,卻也有不少落光了葉子只剩枝幹的,河水倒未解凍,往前走就是一座小山丘,繞過山丘,人就越發少了,夜桃走得腳疼,蘇扇卻還不得盡興,便留了一個侍衛和夜桃在水邊歇息,自己往前走。
走到一半,前方傳來打鬥聲,蘇扇撥開灌木叢,看到高大茂盛的樹林從中,有兩撥人正在争鬥。
一方人全身裹黑,包住了臉面隐瞞身份,蘇扇認出是殺手,京城附近的殺手,她估計是黑剎,另外一方衣着華貴,卻人數較少,處于下風,顯然突遭襲擊,防備不及,遭了厄運。
蘇扇回頭看了雲沉派來的侍衛一眼,對方壓低聲音道:“那個……應該是平陽王。”
平陽王幾日前被皇上同意了回京看望女兒毓琉郡主,今日在路上遭到了黑衣人刺殺,這群殺手人數不少,更可怕的是個個武功高強,若是無人援救,照這趨勢,他們很有可能就慘遭毒手了。
蘇扇道:“有通報消息的煙火令嗎?”
侍衛一愣,搖了搖頭。
蘇扇踹他一腳,低聲喝道:“那還愣着幹嘛?趕緊去救人啊!”
等那侍衛到了戰場,黑剎那方明顯混亂了一下,她隐藏了痕跡,悄悄靠近,躲在一棵樹後。地上已經躺倒了好幾具屍體,不少是穿着正規大夏侍衛裝的平陽王的人。蘇扇上前探查了一番傷口,發現是殺手一劍斃命的狠戾殺法,她摸索一番,從人身上摸出幾根箭羽。
戰場偏離,平陽王脫身要緊,邊打邊退,一下子距離蘇扇躲避的那棵大樹遠了不少。
平陽王武功不弱,但是對方武功也很強,而且是江湖路子,陰險狡詐得不行,他找不到破綻,自己卻幾處受傷,但對方不是殺死他的目的,出手有所保留。
但這樣僵持下去,遲早他的兄弟會被殺光,自己也會落入敵手。
平陽王分心片刻,被對方一劍刺中了左腿,疼的一踉跄,整個人往前一撲,他心道糟糕,要被那頭領受制住,忽然不知從哪裏射來一只短箭,直中那黑衣人的心口!
那黑衣人急忙後退,又有幾只短箭破空而來,伴随着一聲嘶啞的聲音:“何人在此打架鬥毆!”
黑衣人紛紛對視,然後收手離開了。
從地上爬起來的平陽王愣愣地瞧着身上挂彩的臨安侯府的侍衛,“是臨安侯派人來了?”
蘇扇扔掉短弓,從樹後走了出來,清了清嗓子,但剛才為了模仿聲音,嗓子有點疼,她道:“假的,王爺趕緊走吧,萬一讓他們發現了,可就來不及了。”
平陽王帶着疑惑和探究看了她一眼,帶上還活着的弟兄,借着別人的力一瘸一拐的趕路。蘇扇半路上叫上了夜桃,見兩人均無事,松了一口氣。
夜桃看到他們,驚呆了。
等他們到了京城門口,當即驚動了巡邏京城負責治安的禁衛軍,禁軍統領李林親自趕了過來,見到蘇扇,愣了一下。
蘇扇道:“我帶着丫鬟出門散心,半路上碰到的平陽王,似是受了傷,就趕緊送了過來,趕緊送去看看大夫,王爺身體要緊。”
平陽王立即明白了她要隐瞞的意思,只是淡淡道謝便沒有多說。
平陽王回京路上遇襲,當即驚動了大夏天子,天子震怒,立刻下令徹查此事。
毓琉郡主和晉王也是焦急萬分,聽說平陽王沒有大礙,都紛紛松了口氣。
蘇扇在臨安侯府卻更愁了,她預感自己可能又惹上事了,這次還惹到了晉王、平陽王頭上去,她家侯爺都快保不住她了。
雲沉聽聞了此事,問她:“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蘇扇的聲音莫名有一絲委屈,“就我和夜桃出去散心,恰好撞見平陽王遭遇襲擊,然後我聲東擊西,把歹徒吓跑了。”
雲沉看着她,忽然笑了:“你這是青面獠牙,然後把歹徒吓跑了?”
蘇扇沉默了一下,道:“沒有,我哪有這麽吓人,我就喊了一句有人來了。”她現在嗓子還疼着呢。
雲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片刻,也沒有多問,道:“明日早上,我要去平陽王府探望。你随我一起。”
……
平陽王府距離臨安侯府不遠,蘇扇和雲沉一同坐了轎子,然後她發現這厮明明雙腿好了,竟然還裝模作樣坐在輪椅上,扮作一副清心寡欲不良于行的模樣。
僞君子!蘇扇涼涼地想,可咋整,她已經落入他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要考試啦,所以更新時間調整為每周一、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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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豬八戒
三十
平陽王征戰沙場時也難免受傷,現在年紀大了,受傷不論輕重總是對身體損害越發嚴重,臉色不好,神色也很憔悴。一代征戰殺伐的異姓王,正一臉倦容地側坐在床上,手裏拿着藥碗。
雲沉安慰了幾句,平陽王說:“侯爺先下去吧,晉王殿下剛才找你有事詳談,侯夫人請留步,坐下來陪我這個老人聊聊天吧。”
雲沉看了一眼蘇扇,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一下房間裏只剩下蘇扇同平陽王,平陽王作為長輩,歷經風霜,吃過的鹽比她吃過的飯還多,還是見過大場面位高權重的大人物,蘇扇心中不免警惕。
平陽王開門見山:“那箭,是你射的?”
這個問題有些難回答,若是蘇扇點頭了,對方必定會懷疑她一個深閨女子,為何會身懷武功?那便只能搖頭了,蘇扇說:“王爺饒命,我确實不知什麽箭,當時我就躲在樹林後面,不敢妄動。”
平陽王沉默着看了她好片刻,才緩緩道:“還是多謝夫人,當時若不是夫人,恐怕本王也不會如此順利脫險。”
蘇扇僵硬的笑容有些挂不住,道:“王爺身體要緊,還是多休息為好。”
平陽王又道了聲感謝,這位王爺倒沒什麽架子,語氣也随和,只是蘇扇心虛,額頭吓出了點冷汗,平陽王道:“夫人舉止落落大方,倒與京城小姐的做派截然不同,小女毓琉嫁入京城,若是将來有什麽事,還望夫人多多扶持才是。”
蘇扇愣了一下,摸不着頭腦,“郡主身份高貴,我怎麽幫的上忙呢?”
“我相信你能。”平陽王漫不經心說,“雲沉那臭小子我從小看到大,最喜歡的就是扮豬吃虎,夫人更是深藏不露,本王這點眼光還是有的,不妨賭上一賭,賭你們能贏。”
他話剛說完,門外又響起敲門聲,一個下人跑了進來跪下,道:“宮中傳來消息,皇後娘娘出事了!”
平陽王還未反應過來,雲沉已經進了門,身後跟着失蹤多日的杏白。雲沉說:“晉王殿下和毓琉郡主已經入宮了。聽說是皇後娘娘犯了皇上的忌諱,皇上大怒。”
大夏皇帝身邊的長孫皇後,膝下無子,但把自幼喪母的晉王撫養長大,視如己出,此番傳來消息,說是在宮中犯了禁忌,冒犯了李氏先祖,天子震怒,令其禁足在自己的寝宮,半步不得離開。
平陽王眉頭緊鎖,臉色難看。雲沉道:“既然如此,就不叨擾了,晚輩先行告退。”
平陽王揮揮手讓他下去了,蘇扇急忙上前推着雲沉的輪椅,想到平陽王方才的話和表情,她忽然察覺出一絲無奈的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蘇扇忍不住笑了。
雲沉:“……夫人因何發笑?”
蘇扇立即面露正經,道:“沒有,平陽王說侯爺總是喜歡扮豬吃虎,可是我還從未見過如此英俊的一只豬呢。”
雲沉:“……”
……
“晉王得到消息後,立即趕去皇宮求情,反被皇上罵了個狗血淋頭,出門瞧見帶着幸災樂禍的笑的太子,當即明白了來龍去脈。”
江堯之喝了口水,繼續道,“太子都耍手段耍到長孫皇後頭上去了,晉王當即撕破了臉,一拳頭險些就上去了,還好被旁人拉住,這下滿城風雨,鬧的是沸沸揚揚。前不久刑部孫大人被牽連進命案,晉王又折了一臂,在自己的王府裏,氣得都快吐血了。”
蘇扇默默吃着點心:“……”這争鬥場面,她都可以從江堯之那活靈活現的表述中感受到了。
江堯之道:“對了,你爹被放出來了,削去了官職,流放出京從地方小官做起,你們這幾個嫁出來的小姐和你那位大哥怎麽辦?”
蘇扇嘆了口氣,“自然是留下的。大哥受了餘老先生賞識,跟着老先生在私塾教學生,家裏的大宅院賣掉了,換了個小宅子,陳氏和大哥現在就住在那裏。”
江堯之嘆道:“這下六部尚書一下子倒了三個,你爹也是真倒黴,交友不慎,碰上個兵部尚書臨死還要拉他墊背。哎真是,雲沉跟我解釋是丞相從中作梗,你們葛家态度中立,太子看不順眼,就順手把葛家給掀了。”
蘇扇一頓,道:“丞相是、太、子、黨?”
江堯之忽然覺得這個小姑娘還是很機靈聰慧的,關鍵點抓得特別清楚,道:“對啊,你家侯爺說的,我是一點沒看出來,丞相這厮藏的太深。”
蘇扇點了點頭,她基本上可以确認黑剎的幕後黑手就是丞相父子,而且還暗中威脅她的師弟南門玄、也就是陶玄的性命,那也就是說丞相作為太子黨,暗中經營行不法之事,這可真的有些難辦了。
一個好端端的新年被兩黨奪嫡鬧得雞飛狗跳,京城裏的官員都沒放個好假,生怕動不動就被拉出去審查,或者拉出去去給別人審查。
蘇扇安居在臨安侯府,倒是沒感覺到什麽奪嫡的腥風血雨,被她家侯爺護得好好的。某一日江堯之從演武場過來,滿頭大汗,灌了半壺水,道:“爺爺我今日大展雄風,把京城那群小纨绔們都打趴在地!”
蘇扇:“你去了演武場?”
雲沉從裏屋出來,道:“有空帶你去看看,不過都是一群糙漢子,可別嫌污了眼。”
江堯之拍着胸脯不滿道:“什麽叫糙漢子,爺我玉樹臨風一表人才,穿上衣服看着就是貴族人家教養好的子弟,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哪裏比你這個臨安侯差了?”
雲沉面無表情地把卷宗丢到他胸口,“要是如你這般說,怎的還沒人願意嫁你?”
蘇扇覺得這話題有點小危險,忙沏茶倒水,“侯爺請喝。侯爺才是真正的玉樹臨風一表人才軍中一枝花不不不……最帥氣的主帥。”
蘇扇趕忙扯出讨好的笑容,小心哄着板着臉的她家侯爺。
江堯之:……大爺的他要去找個老婆!
雲沉走了,蘇扇推了一下江堯之,“你之前說侯爺心裏藏着個人,到底是誰,想起來了沒有?”
江堯之一愣,“我他娘怎麽知道?你怎麽不去問他?”
蘇扇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扭過頭涼涼道:“莫不是那個明霞公主吧?”會舞劍,長得好,身份又是門當戶對,若不是因為皇上猜疑心過重而賜婚,應該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吧?
江堯之看着她,奇道:“我的天,你莫不是吃醋了吧?”
……
元宵節到了,雲沉帶着蘇扇出門看燈,京城上人多,雲沉又坐着輪椅不方便,擠來擠去到最後,侍衛侍女都弄丢了,只剩下她和雲沉二人。
蘇扇到了一個面具鋪子前,拿了一個孫悟空的面具,戴在臉上,回頭看,“怎麽樣,帥氣嗎?”
雲沉:“賊眉鼠眼,給我一個。”
蘇扇把豬八戒遮在他臉上,“這個特別适合你。”
雲沉:“……”
雲沉臉色變幻,蘇扇正憋着笑,坐在輪椅上戴着豬八戒的男人忽然站了起來,勾着她的後腰把她拉到了懷裏,扯掉她臉上的面具,一個缱绻綿長的吻落了下來。
月色滿天,映照着滿街的燈火,人來人往如潮水湧動,一瞬間耳邊的聲音仿佛全部遠去,畫面停頓了下來,鼻間都是淡淡的檀香,和相抵的跳動的心跳。
京城最熱鬧的碼頭旁,停泊着元宵節最後一只豪華的船,碼頭對面是京城最大的青樓,這裏都是有錢有勢人家才能玩得起的地方,再過片刻,這條豪船就要載着船上的貴人,往大夏湖中央駛去。
豪船的老板數着手裏的銀子,眼睛都笑的快睜不開了。
忽然一對男女走了過來,在桌上丢了一碇銀子。
老板一擡頭,看到了一個豬八戒和一個孫悟空面具,傻了好片刻,才問:“這是要……”
“坐船。”那個男人的聲音意外地好聽。
老板一時有些為難,能上船的要麽是達官貴人,要麽就是京城極富貴人家,可不是花了銀兩就能上去的。
男子又加了兩碇銀子,老板雙眼開始發光,卻還是很有理智地說:“你看啊……我們船上人都滿了,都快開船了,你這……”
戴着面具之一的正是雲沉和蘇扇,蘇扇張望了一下,正好看見正在上船的一個熟人,忙揮手道:“堯之将軍!是我們!我在這兒!”
江堯之踩在甲板上的腳愣了一下,回頭,看見一個豬八戒和一個孫悟空。
江堯之:“……”娘的耍他的吧?
……片刻後。
江堯之夾着尾巴乖乖把人帶上了船。豪船上有不少京城子弟認得他,見他帶了兩個戴着奇怪甚至于滑稽搞笑的面具的人上來,都紛紛驚呆了。
明霞經過看到,上前攔住他皺眉說:“江小将軍,你這是帶了什麽人上來,晉王殿下可都在船上,萬一好奇心過重做了什麽不該做的,小心連命都保不住。”
江堯之有些煩躁地推開她,說:“一邊去,這不是你該問的!”
明霞被推了一下,愣愣地看着他們離去,仿佛震驚了江堯之會推開她一國公主,卻沒有發火,忽然對旁邊的丫鬟說:“那個男人……身影有點熟悉,他們是誰?”
那戴着面具的男女全程沉默,倒顯得過分冷淡無禮,他們的雙手卻緊緊牽在一起,秀了大家一臉。
衆人:沒眼看!
作者有話要說: 再見豬八戒
☆、游船
三十一
但對于明霞來說,那男人只是熟悉罷了。臨安侯從軍後就鮮少出現在京城宴會上,後來殘疾,出現的都是坐在輪椅上謙和溫柔的樣子,哪有這般玉樹臨風而周身冰冷淡漠。
江堯之把他們領到了一個包廂,推門進去,就傳來杜長空的聲音:“堯之,你這次可是遲到了——”
他頓住了,露出了和之前江堯之第一眼見到兩副面具一樣的表情,複雜,難以形容。
江堯之冷笑,“慶幸毓琉郡主和晉王殿下在另外一間,不然……哼哼。”
雲沉把面具拿了下來,淡淡地說:“無妨,遲早是要被他們知道的。”
方才面具一直沒摘,江堯之只是靠着聲音辨認,還有些不敢置信,這下看見了大活人就這麽活靈活現地站在面前,他當場就驚呆了。
杜長空卻絲毫不意外,狂笑着說:“啊哈哈哈哈侯爺你這面具是誰給你戴上的,太符合侯爺的形象了吧!”
江堯之:“……”
雲沉:“……”
真不愧是一個師門裏出來的,腦回路都一個樣兒。
蘇扇默默捂臉。
江堯之全身僵硬,臉色有些白,一雙眼睛死死看着昔日的主帥,嘶啞着聲音說:“你為何不跟我們說?”
杜長空收斂了玩笑的神色,忙上前攔他。江堯之毫不留情推開他沖到雲沉面前,按住他的肩膀道:“我他娘以為你真的殘了!從此以後就再也站不起來了,為你難過了好久,跟個傻子一樣被你蒙在鼓裏!雲沉,你究竟有沒有把我們當可以相信的兄弟!”
杜長空道:“輕點聲!起初我的把握只有三成,三成!為了不讓你們失望,侯爺讓我不要跟你們說!”
江堯之氣得滿臉通紅,退後了半步,深吸了一口氣,移開了視線。
雲沉露出了一絲愧疚之意,道:“我沒說還有希望,一是因為長空沒有把握,二是因為皇上在懷疑我,三是……我希望你能學會去做一方主帥而不是将領。”
江堯之擡眼看他。
雲沉撫摸着手中的面具,嘆息道:“我不可能永遠是常寧軍主帥,雲家可以亡,常寧軍不行。”
……
江堯之包下了豪船上最大的一個包廂,把雲沉等人帶了進去,道:“我這下可是把所有的積蓄都給掏出來了,你可得補償我。”
雲沉道:“嗯,回去會還給你的。”
蘇扇本着守住臨安侯的大金庫就是守住自己的小金庫的原則道:“江大帥可真是小氣啊,連請人吃頓飯都不肯,虧我還允許大帥在我們家蹭吃蹭喝哼,真小氣。”
江堯之:“……”
江堯之:“算了!這算是我請你們!”
雲沉注意到蘇扇朝他眨了下眼……真可愛啊……
杜長空:……說好的一絲不茍冷靜矜持呢?都被侯爺吃了嗎?沒眼看沒眼看。
因為已經吃過晚餐,他們只叫人送了些易消化的點心和果酒。蘇扇道:“這船還挺穩當的,我起初還擔心沒坐過船會覺得難受。”
江堯之道:“船上坐的可都是貴人,若是哪一個暈了船丢了臉,那船家老板還敢繼續做這個生意嗎?我估計是停下來了,晚上也沒什麽風。這屋裏悶得很,出去走走嗎?”
蘇扇看了一眼雲沉,雲沉道:“可以,讓堯之跟你一起。別亂跑別惹事。”
出了包廂,蘇扇摘去了面具,和江堯之一起走到船頭。豪船停了下來,江邊無風,水面平靜無比。甲板上也站着一些富家子弟和貴人小姐,發現了蘇扇和江堯之,都紛紛轉過頭來。
江堯之壓低聲音:“你說萬一他們發現剛才跟着我的就是侯爺和你,那你怎麽辦?”
蘇扇漫不經心答道:“死不承認啊,反正又沒人敢真的把侯爺臉上的面具給扒下來。”
蘇扇倚靠在欄杆,看到一名男子從隔壁包廂走了出來,正是歐陽颢。歐陽颢相貌上乘,眉目生的俊朗帥氣,身形修長,風流倜傥,微微笑着的時候,桃花眼角勾起,一副俊榮,很容易讓京城沒見過世面的女子心跳加快,心生迷戀之意。
江堯之說:“你大姐嫁給了他,聽說很不好過。”
蘇扇點點頭。葛思柔在嫁過去前也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絕食跳河樣樣做過,然而葛青山心是鐵打的,冷漠無情硬是把人送上了轎子,嫁給了丞相公子。
嫁過去後葛思柔還曾偷偷跑回來過,被她母親趕了回去。丞相府府邸背景極深,丞相大人自己又很有手腕,難道還治不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在那之後,葛思柔是沒再鬧出過什麽大動靜。
蘇扇冷笑着說:“我還未嫁給侯爺的時候,葛家還是風風光光的尚書府,一夜之間樹倒猢狲散,葛大人鐵血心腸把自己女兒送到了老虎口中,我還真的得慶幸,那時候自己被陛下賜婚給了侯爺。我那爹最是自負,又極要面子,我偏狠心就是不給他這個臉,讓他自己在牢裏呆着,死了最好。”
江堯之心驚于她漠然的語氣,嘆道:“葛大人待你們還真是不好。”
蘇扇沉默了一下,不是待她不好,其實……是不熟。
那邊歐陽颢和幾位大臣之女交談了幾番,把青澀稚嫩的小姑娘們逗得面頰羞紅,轉過身,朝着蘇扇他們走過來。
江堯之上前一步招呼道,“歐陽公子。”
蘇扇跟着打了下招呼。
歐陽颢面帶微笑,看着和藹可親極了,“江小将軍,侯夫人,沒想到在這船上也能碰見你們?江風微涼,不如随我去裏面坐一坐?恰好思柔也在,侯夫人來看看姐姐,說說話也好。”
他話音剛落,不遠處就傳來明霞公主的聲音:“葛思媛?你怎麽在這?”
蘇扇方才注意都留在歐陽颢身上,不知明霞什麽時候走了過來,後面還很巧的跟着陸子骞。
蘇扇笑容徹底僵硬。
明霞這次還真沒耍什麽小心機,是真心實意地在困惑,“侯爺也來了嗎?我怎麽沒看到?哎你倒是回我話呀。”
蘇扇和江堯之對視了一眼,蘇扇說:“沒有,侯爺他腿腳不便,是我自己出來玩的。”
明霞一聽說臨安侯沒來,連搞事的心思都沒有了,滿臉失望之意,轉身瞧見陸子骞,瞪了他一眼,“滾開點,本宮現在心情不好,別拿那件事來煩我。”
這語氣頗蠻橫無理,陸子骞被明霞在京城諸多小姐公子面前落了個大面子,臉色頓時一正青一陣白,心頭羞惱憤懑,又萬分尴尬,忙回頭躲了起來。
蘇扇好奇道:“這陸大人和公主是又有什麽矛盾了?”
歐陽颢笑的一臉深意,目光盯着她,說道:“侯夫人可知陛下在選任刑部尚書?”
蘇扇一愣,心想丞相家是太、子、黨,臨安侯府是隐藏中的晉王黨,萬一被對方發現這件事,雲沉豈不是會有麻煩,蘇扇忙說:“朝堂大事,我這個閨中婦人怎麽曉得?”
歐陽颢忽然壓低聲音,笑着湊近了她,“那我悄悄告訴你,陸子骞是太子黨,他想拿着曾經幫助明霞陷害你拿來的人情,去求明霞公主在皇上面前說個話,讓他去做尚書之位。”
不同于雲沉低沉的嗓音,歐陽颢說話不緊不慢而帶着一絲深入骨髓的陰寒之意,蘇扇猛地退後了一步。
歐陽颢笑容愈發滲人,卻也不再看她,禮貌無比地退後告辭,說:“既然侯夫人不願意,那在下就先告辭了。”
江堯之見蘇扇臉色有些不好,擔心說:“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蘇扇搖了搖頭,道:“我們回去吧。”
去侯爺身邊,她好像什麽時候都能安心下來。
歐陽颢湊近說話的時候,就無端讓她想起被追殺,疲憊至極的一個雨夜,磅礴大雨電閃雷鳴,她萬分警惕,天地間竟然找不到能用來休息躲藏的庇護之所。
蘇扇回來時,雲沉卻是獨自一人在包廂裏,他愣了一下,“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外面不好看嗎?”
他無比自然地牽過她的手,皺了下眉,“怎麽這麽涼?”
蘇扇笑了一下,“沒事,江邊的風挺大的,有點冷。”
雲沉看了她一眼,倒什麽也沒說,目光卻涼涼地看了江堯之一下。
江堯之:“……”他明明把人照顧得很好的!後背冷飕飕地是怎麽回事?
雲沉說:“我讓長空去請陶先生和晉王殿下過來了,你去看看人到了沒有。”
江堯之被趕出門,雲沉問:“到底發生了什麽?”
蘇扇想了想,道:“我們碰到歐陽颢了,他說,刑部尚書之位空缺,陸子骞有意于此,特地去求明霞公主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
雲沉冷笑了一下,“這陸子骞,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蘇扇沉默,雲沉忽然轉頭看她,伸手擡了擡她的下巴逼迫她擡起頭,露出了一抹笑,“不忘舊情人,因此感傷?”
蘇扇面上微窘,把他的手拍開,起身坐遠了一些,吃點心道:“侯爺莫要調侃我,我還遇見明霞公主了呢,公主大人一聽說侯爺不在這船上,可傷心了呢。”
雲沉眼中笑意更深,“啊,這裏怎麽就一股醋味呢?”
蘇扇白了他一眼,雲沉笑意微斂,忽然伸手把人扯了過來,蘇扇心中警鈴大作,想起之前在賣面具那裏被占了個大便宜,連忙擡手,把點心全塞到自己嘴裏,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雲沉:“……”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更新,稍微有點晚了抱歉呢
最近有急事,周五(9.7)請個假麽麽求諒解
☆、書房裏的秘密
三十二
江堯之等人推門進來的時候,蘇扇端着點心,蜷縮在角落裏,雙頰微紅。江堯之轉頭去看雲沉,他娘的他居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