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半個月的時光匆匆而過,婚期眼見着迫在眉睫。

這日,嫣翠領着幾個小丫頭,捧着顧揚靈出嫁要用的嫁衣頭冠,興沖沖走了進來。顧揚靈身子嬌弱,時間又緊,是以這嫁衣是蘇氏托了成衣鋪裁剪紋繡的。

在嫣翠的心裏,這婚事雖是差強人意,可畢竟也是出嫁的大事兒,對着被裝在匣子裏的嫁衣頭冠,嫣翠還是新奇期盼得緊。

顧揚靈雖是無所謂,可見嫣翠眼巴巴看着床上的東西,便由着她打開了來仔細觀賞。

自家兒子娶親,蘇氏自然用的都是好東西。那嫁衣的布料乃是上好的大紅色“龍鳳呈祥”孔雀牡丹紋織金雲紋錦緞,入手絲滑,是上上等的貨色。還有那頭冠,純色黃金制成的底座,點綴了各色寶石,尤其中間綴的那三顆粒大圓潤,色澤柔膩的南珠,更是價值連城。

嫣翠連同幾個小丫頭俱都是目瞪口呆,唇間贊聲連連不絕。

若那新郎還是原定的薛二郎,此時此刻,她必定同嫣翠一般,也應該是驚喜連連,感恩戴德吧!

顧揚靈躺在窗前的羅漢軟塌上,靠着引枕,望着窗外出神。院子裏養着的秋菊月季正是開得爛漫,可院中央那棵梧桐樹的枝丫上,綠葉卻愈發的稀疏了。

用過夕食,顧揚靈坐在羅漢床上擺弄棋子,正是興起,嫣翠慌慌張張從外頭奔了進來。見屋裏只有顧揚靈一人,立刻湊了上去,低聲道:“二爺回來了,正在太太房裏生氣,聽說是為着姑娘的事兒。”

顧揚靈一愣:“你哪裏聽來的消息。”

嫣翠道:“是老爺房裏的雲姨娘說給賴姨娘聽的,她們坐在花園子裏的長廊上,隔了一扇花窗,我偏巧聽了去。”

顧揚靈大奇:“不能啊,我同他并無情誼,連面都未曾見過,若是為着先前的婚約,可他同闵家姑娘的婚事早已是板上釘釘,若要鬧,早些日子做甚去了,怎會趕到這個時候才鬧了起來。”

嫣翠一臉迷茫,顧揚靈默了片刻,叫嫣翠給她端來一碗杏仁茶。管他呢,總歸哪一樣事兒她都做不得主,不過是水中浮萍,随波逐流罷了!

蘇氏此刻卻是氣炸了肺,她再沒想到,自家這個捧在手心,舉在頭頂的兒子會為着一個女人同自己這般臉兒對臉兒的鬧騰。

“不過是個破落戶罷了,二郎你也至于,又不是給了旁人,是給了你弟弟。她好歹還有層官家女子的皮,你弟弟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裏尋得來如此體面又合适的親事。又不是白白叫你讓了去,闵家的丫頭不比那蹄子好了太多,你哪裏撞昏了頭,為着個些許小事跑回家裏吵鬧不休。”

薛二郎名喚薛澤,雖是排行老二,卻是薛家大房的老大,如今管着家裏的生意,是薛府真正的掌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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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二郎看着暴怒的母親,他自然知道她的如意算盤,可那顧家的女子如何處置他卻是早有打算,親弟弟又如何,向來便不親近,他在外頭掙金子掙銀子,錦衣玉食供養着便罷了,如今竟敢和他搶女人。

“那顧氏本就是兒子的,如何能給了三弟,三弟要娶親,便是身子不好,若是仔細尋了去,哪裏碰不到合适體面的,母親為何非要奪了兒子的女人給三弟不可?”

蘇氏大怒:“那顧氏原本就同你毫無瓜葛,何來原本就是你的之說,你可要仔細了,你同闵家姑娘的婚期可是來年的二月,雖說是臨縣相距不近,也要防着流言被有心人傳了去,你向來聰慧機警,莫要為了區區一個女子斷送了自己的好姻緣。”

薛二郎本在外地談生意,披星戴月趕回家裏為的便是顧家女,哪裏是三言兩語便能打發的了的,鼻子裏一“哼”,道:“母親不必隐瞞,那顧家女本就和兒子訂有婚約,如今她家敗落了,自然是配不上咱們薛家的門戶,所謂富易妻,貴易友,如今換了闵家女為妻自然是不錯的,可那顧家女兒子卻舍不得,自然是要納了來為妾的,如何能讓給三弟。”

蘇氏又氣又急:“你要納妾,外頭的美貌女子一抓一大把,何必非是那顧家女。再者那顧家女身份畢竟特殊,便是給你為妾,你妻嫁來之後若是聽得了風聲,哪有心裏不生龌龊的,又何必為着個女人鬧得家宅不寧。”

薛二郎不以為然:“不過區區女子罷了,兒子既能納進了宅門,自是能壓制得住,哪裏憑着她們任性放肆。”

蘇氏見薛二郎咬緊牙關不松口,不禁疑心道:“你向來穩妥清醒,何曾因小失大,那顧家女自住進薛家便未曾出過清風苑,你又哪裏見過她,不然如何念念不忘,今日裏如此撕扯不清?”

薛二郎彈了彈袖尾上不知何時飄落的塵土:“她自是未曾出過清風苑,可兒子若想見上一面哪裏會是件難事?兒子中意她,母親卻非要把她嫁給三弟,豈非有意叫兒子同三弟生出不合來?”

蘇氏長到如今,除卻嫁給了商戶叫她每每想起便意氣難平,又哪裏碰到過如此這般叫她氣難休,憤難平的事兒,何況與她一句頂一句,句句說得誅心的還是她親生的兒子,素來便是她心頭驕傲的兒子,怒極攻心,不由得渾身打起了哆嗦。

顧揚靈自是不知蘇氏的屋裏頭鬧得沸反盈天,她按着原本的作息,由着嫣翠伺候她淨面梳洗,最後脫了日間的衣物,換了柔軟舒适的睡衣,擁着軟被正要閉眼入睡,院門處卻“砰砰”響了起來。

已是夜深人靜,這聲音聽起來便尤其叫人驚懼,顧揚靈心頭亂蹦了幾下,右手按在床上,支起身子揚聲喊道:“嫣翠,外頭出了何事?”

嫣翠睡在一牆之外的隔間裏,聽見顧揚靈的喊聲,忙叫道:“姑娘莫怕,已叫紅兒出去問了。”

然而很快的,便有丫頭們細碎的驚呼聲在院子裏此起彼伏,期間有沉重的腳步聲一聲連着一聲,往顧揚靈住的內卧裏慢慢逼近。

顧揚靈卧床将近三年,每日裏躺在床榻上,聽着外頭的各種響動,便會找樂子一般去分辨響動的各種來源。這樣的腳步聲在她的清風苑裏從未有過。不論是婆子還是丫頭,她們的腳步總是瑣碎而輕巧的,便是奔跑起來,也會有環佩玉镯相撞而發出“叮鈴”聲。

是男人!

顧揚靈心頭一怔,随即便生出了熊熊怒火。

這樣的夜晚,女子的內卧,會是什麽樣的男人能如此大膽而毫無顧忌地闖入她的閨房。

這是在欺負她孤苦無依了?

可惡!可恨!

顧揚靈眯起眸子,淩厲的冷光忽隐乍現。

嫣翠的驚呼阻攔聲隔了一道簾子十分的清晰,顧揚靈聽着外頭的響動,幾乎能想象出嫣翠是如何被人粗暴地推倒在地,然後發出憤怒的哽咽。

簾子被人狠狠地扯開,高大的身影在嫣翠高一聲兒低一聲兒的哽咽聲中,闖進了顧揚靈的視線。

男人看起來很年輕,不過二十歲的光景,一雙狹長如墨的桃花兒眼睛裏,有淩厲的精光飛轉即逝。他長得很好看,面目上帶着得意的張揚,可慢慢的,那仿如春日拂曉的面容上卻出現了一抹意味深長的譏笑。

“毫不慌張,面無懼色,莫非你的深閨竟有男子闖入過不成?不然如何能如此鎮定自若?”

男人開口說話了,聲音帶着微微的沙啞,很好聽,但講出的話卻惡毒刻薄,又帶着隐隐的質問,叫人聽了十分不舒服。

顧揚靈直視着那仿佛深淵一般的眼睛,面無表情冷冷道:“這是薛府,薛家的二少爺非要闖了進來,我一個孤苦無依的弱女子,除了倉皇無助的凄聲叫喊,似乎也別無他法,您說對嗎?”說着顧揚靈淡淡地笑了:“可我偏不愛這樣。”

薛二郎并不詫異她能猜出自己的身份,哈哈大笑道:“我果然沒猜錯,你壓根兒就不是真正溫馴柔和的女子。”說着把兩道長眉高高挑起,道:“我知道我的母親一直給你服用會讓你慢慢變得虛弱的湯藥,可我向來不阻攔,你知道為什麽嗎?”

看着顧揚靈瞬間變得僵硬的面容,薛二郎笑得十分自得:“因為我太清楚了,你這種人,一旦有了機會,必定會招惹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在我騰不出手收拾不得你的情況下,虛弱無助躺在床榻上起不得身的你,更能叫我放心。”

顧揚靈從來沒有見過薛二郎,她心目中的那個薛二郎,是從嫣翠和一些小丫頭的話中慢慢拼湊而成的。

她一直以為,薛二郎是個上進好學聰慧敏銳的年輕男子,雖是商戶出身,可依舊倔強不屈考得了舉人的功名,便不能入朝為官,也是一頂一的人才。

甚至,她曾在腦子裏幻想過,他會和父親那般,也會有着溫煦仿佛漾漾水波一般的柔情。

顧揚靈垂下長而濃密的黑睫,這樣的薛二郎同她想象裏的完全不一樣,他很危險,具有攻擊性,卻又十分聰慧,對自己的真實性情也似乎了如指掌,她要如何應對才是?

薛二郎在窗前的羅漢床上坐下,不遠處的床榻上,女子輕垂着螓首,長長的頸子上肌膚柔白似雪,在昏黃的燭光裏,那白如玉石一般的肌膚上有淡淡的一層細膩茸毛,這讓她看起來既溫順又柔和。

薛二郎忍不住想起他頭一次見到顧家女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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