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顧家舉家遭遇橫禍的時候顧揚靈剛剛十二,抽條般的身軀還未長成,稚嫩的眉眼猶帶着茫然的懵懂。
而他那時已經十七,知道了未婚妻家中的慘事,對于顧家的突然敗落,他也不是不心生他意。畢竟,當初訂婚時候,他的未來岳父在官場上可是大有前途的。
可遠遠的看了一眼,那柔美嬌小,好似含苞蓓蕾般的小娘子,薛二郎的心一下子便軟了。他覺得,這般楚楚可愛的小女孩兒能夠嫁給他,也是很不錯的。
可人心易變,他考取了舉人,他接管了家中的生意,他的心大了,他想往上爬。就在那時候,他知道了那每日一碗的養生湯裏的秘密。
他明白母親的打算,不過是既嫌棄顧家敗落,又舍不得放棄顧家的財物。而那女孩兒就成了燙手山芋,扔不得,握在手裏又怕她生是非。幹脆下了藥,老老實實的,也不過多了一雙筷子。
可他與母親不同,他的确是嫌棄了顧家,可他看不上那蒼蠅肉一般的財産,顧家唯一讓他念念不忘的,正是那個軟綿的小丫頭。
既舍不得,便以妻為妾吧!總不能放了她嫁給別人去。
薛二郎起身在床沿上坐下,他如今已經二十了,早已是長成的身子,如何能把持得住不在外頭招蜂引蝶?正是青春年少,最好那一口的時候,于是身體在湊近少女的一瞬間便有了反應。
帳子裏到處都是少女身上的清香,幽幽然的纏綿在薛二郎的鼻端,沒有濃豔的脂粉味兒,清淡的,似有似無的。
薛二郎覺得自己被蠱惑了,伸手捏住了少女的下巴,想要迫使她擡頭,卻發覺指尖處的肌膚滑膩非常,帶着溫軟的暖度,叫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随心所欲,對她毫不尊重。
顧揚靈氣壞了,她狠狠地撇開頭,從薛二郎的桎梏裏掙脫了出來,擡起頭,一雙眼惡狠狠盯着他:“聽說二爺的學問十分好,都是舉人老爺了,不知舉人老爺做學問的時候,可聽說過禮義廉恥這四個字。”
薛二郎這才晃過神來,發覺那個向來以溫順柔軟面目示人的少女竟然發起了怒,水汪汪的杏眼瞪得圓溜溜的,琉璃一般的黑瞳裏仿佛燒着一把旺火,然而越發的招人喜愛了。
薛二郎“撲哧”一聲笑了。
他長臂一撈,顧揚靈身不由己地跌進了一個火熱的懷抱,耳際有噴熱的氣息源源不絕,把她死死地攏住。
顧揚靈又怒又急,又恨又氣,幾乎是手腳并用,拼了命地掙紮起來,可男人的力氣太大了,眼淚不由自主便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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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二郎卻興奮起來。他垂下頭湊了過去,鼻端停滞在那截潔白如玉的頸子處,深深吸了一口。少女身體的幽幽清香仿佛仙丹迷藥,叫他又暈眩起來。
懷中軟香如玉,小巧玲珑,薛二郎既然情動,于是一支手臂緊緊勒住了懷中的人,而另一只手捏起了少女的下巴,溫熱的唇瓣一下便親了上去。
柔軟,幽香……薛二郎忍不住用了些力氣,進一步加深了唇齒間的糾纏。
顧揚靈又羞又怒,氣得幾乎要暈厥過去,可灼熱的溫度死死包裹着她,她逃脫不得,掙脫不得,淚水順着臉頰一顆顆滑落。
她要怎麽辦?怎麽辦?誰能救救她?
屋裏的暧昧漸漸轉濃,眼見着就要破堤改道一發不可收拾,關鍵時刻,嫣翠奔了過來。
“二爺,二爺行行好,放了姑娘吧!”
她跪在床前,望了眼一臉蒼白,緊閉着眼不住掉淚的少女,轉而哀求那因着被打斷,正滿面陰雲的男子:“姑娘是個黃花少女,又是官家出身,性子向來清高,二爺這般待姑娘,是要逼着她去死嗎?”
薛二郎一愣,低頭去看,果然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樣。
他當然舍不得顧揚靈去死,也曉得今日裏逼迫太緊了些,于是垂下頭蜻蜓點水般吻了吻少女:“你乖乖的,等着二爺娶了妻,立刻就納你為妾。”他灼熱的手掌撫上少女柔滑細膩的面龐,蠱惑一般低聲道:“放心,二爺納你為貴妾。”
顧揚靈死死閉着眼,可淚水卻順着眼角滾珠似的一顆接着一顆的墜落。
薛二郎想起方才那丫頭的話,于是湊上前吻着那些眼淚,低啞的聲音仿佛這天地間最鋒利的一把刀刃:“你可要仔細聽着,你若是敢去死,我便叫地下跪着的這個丫頭去陰司裏陪你。你瞧她如此忠心不二,想必你不會叫她身遭橫死的。”在她的額上吻了吻,續道:“我會叫人看着你的,你乖乖的,不要做些不好的事情,惹我不高興。”
薛二郎終于離開了,整個清風苑徹底安靜了下來,除了嫣翠偶爾的抽噎聲,再沒有半絲響動。大家都心知肚明,卻什麽都不說,一個個裝成啞巴,在寂靜的深夜裏,輾轉反側。
嫣翠守在床前,一雙眼哭得紅腫。
她的姑娘出身官家,性子清高,如今要被人強迫着去做商戶人家的妾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燈架上的火燭“砰”的迸出了火星,嫣翠驚得一顫,回過神來。
她起身查看顧揚靈可否蓋嚴了被子,轉過頭,這才發現,屋裏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個滿面皺紋陰沉着一張臉的老太婆,她坐在被褥上,被褥鋪在地上,冷冷的眼神正注視着自己。
嫣翠驀地便明白過來,這婆子是按着二爺的吩咐,來看着姑娘的。嫣翠長舒了口氣,這樣也好,省得她一時沒注意,叫姑娘得了機會尋了短見。
嫣翠轉過頭去看床上的少女,她和薛二爺走的時候一般模樣,緊閉着眼,身子在錦被下縮成一團,也不知睡着了沒。
嫣翠立在床前默了片刻,腦子裏鬧騰騰的,最後嘆了口氣,轉出內卧,去外屋的榻上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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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媚子啊狐媚子,什麽時候竟迷惑了我的兒子,可是氣壞了我。”
蘇氏這一晚也并不好過,她嘴裏罵着顧揚靈,心裏卻是清楚,那顧揚靈三年來沒踏出過清風苑半步,想要狐媚她的兒子,根本就是天方夜譚。想來想去,果然就是他兒子中意了那姑娘,舍不得那姑娘。可她的三郎可要怎麽辦?婚期都安排妥帖了,新娘也是三郎點頭應下的,說換就換,三郎那裏可要怎麽說才是。
蘇氏愁得快要死掉了,她坐在照臺前,看着鏡面裏那個雙眼通紅,狼狽不堪的女人,頓時自憐起來——她是哪輩子做了孽,這輩子嫁了個商戶不算,如今又碰上這種事情。
正要叫水洗漱,有丫頭在外頭驚叫:“三爺,太太還未起身,三爺……”
蘇氏扭過頭,門處的簾子被人狠狠扯了一把,薛三郎陰着一張臉,擡腳進了裏卧。
黃嬷嬷一直在蘇氏身邊勸慰,眼見着薛家三少殺氣騰騰而來,心道這本就是私密家事兒,也沒敢在裏面呆着,便給薛三郎福了半禮,轉身出了門兒。
廊下立着蘇氏身邊兒的大丫頭,黃嬷嬷叫那丫頭去了,自己個兒親自守着。
也不知裏頭會鬧騰到什麽地步,聽說昨夜裏二爺去了那清風苑,也不知做了什麽出格的事沒。萬一這邊三爺不肯退讓,哥兒倆鬧騰起來,苦得還是太太。
黃嬷嬷嘆着氣擡頭望天,那顧家丫頭果然命硬,全家都被砍死了,偏她還活着。如今在薛府安生了三年,這下子可要生出幺蛾子來了。
薛三郎自然是為着顧揚靈這事兒來的,被人踩到臉上來了,便是親哥踩的,那也是不能饒恕的。
薛三郎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的母親,他知道母親疼他,可他也知道,母親更疼愛的是他那個嫡親的哥哥。
在這個家裏,他是出了名的病秧子,是活不十八歲的短命郎君,可他那個哥哥,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年紀輕輕便得了舉人的功名,如今家裏的生意更是全部都交到了他的手裏。
當真是雲泥之別啊!
薛三郎越想越恨,父親的看重他哥有了,功名錢財他哥也有了,甚至他還得了一門極好的婚事,未婚妻是官家出身,聽聞還是個美貌無雙的女子,他那個哥哥什麽都有了,什麽都得到了,為什麽還要闖去他這個可憐的,快要死掉的弟弟的未婚妻的院子裏,叫他遭遇這種生不如死的羞辱。
“母親,我需要一個解釋。”薛三郎撿了個繡墩坐下,晨起時分他才得了那個消息,猶如當頭棒喝,兜頭涼水,憤怒之下他等不及小厮去擡肩輿,胸腔裏憋着一口氣疾步來了這裏,身子骨果然有些吃不消了。
兒子的質問叫蘇氏如芒刺背,她為難而又歉疚地看着自己這個打小便疾病纏身的兒子,唇瓣翕動,不知該如何将話說出口來。
“母親?”薛三郎并不是一個有耐心的少年郎,他蹙起淺淡的長眉,臉上是明顯的不耐。
蘇氏無法直視兒子帶着譴責、憤怒、羞辱、難過的眼睛,垂下頭呆呆看着地板上鋪着的龍鳳呈祥鈎花地毯,想起這地毯還是為着三郎新婚而專門換上的,蘇氏不由得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她嘆了口氣,道:“那顧家女本就是你哥哥打小訂了婚的未婚妻,顧家敗落,為了薛家的前程,你哥便和闵家另訂了婚約。母親想着那顧家女好歹是官家出身,又貌美柔順,雖是對薛家沒有助力,但嫁給三郎卻是極好的。”
蘇氏的聲音因着長久的哭泣而帶着淡淡的沙啞,她說到此處,慢慢擡起頭來,眼中泛着紅色血絲,面容上也帶上了委屈:“母親的計劃明明是好的,可沒想到你哥以前是見過那顧家女的,如今他舊情難忘,執意要納顧家女為妾室。”
屋子裏瞬時變得沉寂,好半晌後,薛三郎低聲詢問道:“那我呢?”聲音似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有着不可忽視的嫉恨。
蘇氏知道這三兒子是恨上她那二兒子了,有心轉圜,卻也是無話可說,想着先解決了眼前的事兒再說旁的也罷,于是幹巴巴地道:“你哥這些年東奔西走為着家裏也是不容易,這次便委屈了三郎,随後母親定會給你再找……”
“啪——”薛三郎手臂一擡,案幾上放置的陶瓷花瓶瞬時砸在地上四分五裂,裏面原本盛了淺淺的水,水珠迸射,濕了一地,幾朵打着花苞的月季淩亂地摔在了地上,看起來十分的可憐。
薛三郎仇視的眼神叫蘇氏又傷心又委屈,她捂了自己的臉哭道:“那你要如何?”
“我要娶顧家女。”薛三郎恨恨地捶打着幾面:“我就要娶她,不要旁人。”
蘇氏也怒了:“你幹嘛非要娶她,母親再給你找一個更好的不行嗎?”
“不行不行不行……”薛三郎跳了起來,像頭發怒的獅子,在屋裏頭來回地走動,他憤憤地瞪着蘇氏:“他是你兒子,我也是,他已經有妻子了,幹嘛非要和我搶。母親做甚不去委屈他,卻要來委屈我。我不是你的兒子嗎?還是你覺得我整日裏病怏怏的,不能叫你風光,不能給你掙錢,你就看不起我。”
蘇氏覺得自己的心一定是碎了,不然哪裏會這樣的痛,她捂着臉痛哭,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薛二郎就是個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