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蘇氏向來是個慈母,薛二郎心下一暖,忙站起身來,下擺處已然濕*了兩塊兒。

蘇氏忙引着薛二郎進了屋,叫人拿了幹淨衣物從裏到外換了,又恐鬧了風寒,叫人又端了姜茶來,看着薛二郎喝了幹淨。

薛二郎拿帕子擦了嘴,沖着蘇氏懇切道:“母親,兒子成年在外奔波,好容易有個喜歡的,要納了進屋,也好勞累之餘有個細心服侍的,母親就非要除了顧氏,叫兒子傷心麽?更別說叫個奴才插手兒的屋裏事。母親若是閑來無聊,便叫闵氏來陪母親說話喝茶。勿要聽了刁奴慫恿,再去害人。可行?”

蘇氏見薛二郎雖是說的從容殷切,到底面帶不悅,又被兒子這番話說動了心,終歸不願兒子作難,便勉為其難點了點頭。

有小丫頭聽了壁腳兒跑去告訴了黃嬷嬷,黃嬷嬷躺在床*上正疼得呲牙咧嘴,可神智卻是清醒的,聞此不禁心下悲傷,覺得自家這頓打白挨了,以前待二爺的那番心也是白操了。又暗搓搓地生出了怨恨,心裏頭倒是憋起了一口氣,她非要把那騷蹄子弄死不可。

……

蘇氏的籬笆紮得不緊,安氏又是掌過權的,很快便知道了消息。只有闵嬌娥畢竟是新嫁娘,到底是初來乍到的,這事兒出了有幾天了,才隐約得了些消息。西阆苑的正房裏立時緊張了起來,闵嬌娥陰着張臉,不信和自家蜜裏調油一般的夫君會讓自家這麽沒臉。

要納妾?她可是才剛嫁進來的!先不說西院兒裏的那兩個通房,闵嬌娥想起來就覺得不快。若非聽得其中一個不知何故被禁足受了罰,另一個又是那地方出來的,身份低到了泥土裏,她心頭的憤懑只怕是更大。

不想今日裏聽得了一個更是了不得的消息,二爺的前未婚妻竟住在薛家的宅子裏。且自家夫君還尤其喜歡那女子,因着太太房裏的嬷嬷要送了那女子出府,二爺還把那嬷嬷給打了。

那可是太太房裏的嬷嬷啊!那是為人子女能随便打的人嗎?

闵嬌娥覺得頭疼極了,她還處在新婚的喜悅歡欣裏,不想這鮮花兒簇擁的表面下,竟是藏着這麽許多叫人作嘔的事兒。

……

五福堂的廂房裏,窗扇緊閉,門簾子也捂得嚴嚴實實。屋裏頭燒着炭,暖烘烘的,香爐裏也剛剛添了一把熏香片,可如此也壓不住那股子哭嗖嗖的藥味兒。黃嬷嬷喪着一張臉,躺在床*上不住的哼哼。她年紀大了,那般在角房裏躺了一夜,早就染了寒氣,又在雪水裏滾了一遭,又挨了幾板子,可是遭了老罪了。

如今發着風寒,下*身也沒日沒夜撕心絞肺地疼。黃嬷嬷心裏把清風苑那騷蹄子咒了幾千幾萬遍,雖是埋怨薛二郎,到底不舍得咒他,頂多恨極了罵他被狐媚子迷昏了頭,就像是那戲文裏的昏君,可把她這個忠臣冤屈死了。

簾子突然被掀開了一道細縫,那夜給蘇氏遞信兒的小丫頭溜了進來,她幾步走到黃嬷嬷的床前,道:“嬷嬷說的事兒辦妥了,二奶奶那裏已是聽說了。”

黃嬷嬷眯縫着眼笑了,可沒等嘴巴咧開,便又哼唧着喊疼。那丫頭也機靈,忙上前勸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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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別在祖宗跟前抖機靈,桌子上有許你的半吊錢,你給我機靈點,別傻愣愣地戳到別人的眼子裏去,到時候可別怪嬷嬷不疼你。”

那丫頭忙把錢揣在了袖子裏,給黃嬷嬷許了又許,方才離去。

屋子裏又重新安靜下來,黃嬷嬷趴在床*上,呲牙咧嘴地露出一抹冷笑——騷*貨,看新奶奶怎麽對付你!

她想得很好,新奶奶畢竟和二爺是新婚,又是卿卿我我蜜裏調油的時候,便是一時發了狠,處置了那騷*貨,想來也沒甚了不起的。于是黃嬷嬷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所謂下雪不冷化雪冷,這幾日倒是停了雪,可惜滿院子到處是雪漿,空氣也冷得駭人。

清風苑裏屋,窗格上又新近貼了厚厚的窗紙,是嫣翠和紅英親手貼的,沒留一丁點縫隙,屋裏又燒着炭,熏着香,倒是暖極了。

顧揚靈坐在鏡臺前,鏡面上映出一張芙蓉俏面,瞧起來嬌美清麗,玉姿無雙。素手纖指輕輕撫上如雪肌膚,鏡中的少女翠眉輕蹙,仿佛含*着無限苦愁,瞧起來又是可憐又是可恨——她在這薛府泥潭裏愈陷愈深,可偏狠不下心抵死拼命,怎就這般懦弱?

顧揚靈擡起頭來,高高的房頂上橫着一截木梁,若是拿了白绫抛上去……哦,不!顧揚靈猛地一激靈,她還沒報仇雪恨,這麽就死了,太不甘心了。

門處布簾一動,嫣翠抱着一個黑漆木匣走了進來,看見顧揚靈呆呆的對鏡出神,取笑她:“姑娘果然美貌傾城,不然怎會看得自己都入了迷?”

顧揚靈嗔怪地斜了她一眼,伸手拿起妝臺上的雕花木梳,有一下沒一下打理着一頭青絲。嫣翠上前把匣子放在臺面上,抖了抖手道:“這是二爺叫人送來的,真是沉得要命。”

顧揚靈好奇,掀開一看,卻是滿滿一匣子銅錢,便去擡頭看嫣翠。

嫣翠道:“二爺說了,姑娘以前的月例太少了些,這些給姑娘先用着,用完了他再給。還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叫姑娘平日裏大方些,也好積攢些人情。”

顧揚靈想起蘇氏每月裏給的那可憐兮兮的一吊錢,別說打賞了,便是要添個菜加個湯也是用不得幾次。好在吃食衣物上向來不克扣她,一年四季的衣衫每年都有新制的,一日三餐倒也豐富,只不時給廚房些好處,那飯食倒也上的及時。

然而這三年下來,她卻是井中蛙一般困在這清風苑小小的天地裏,別說積攢人情,那點子蠅頭小利哪個看在眼裏?可如今薛二郎叫人給了她一匣子銅錢,雖是手頭方便了,可這卻是當真把她當妾養了,顧揚靈一陣氣惱,“砰”的扣上了蓋子。

嫣翠見她惱了,也不敢多言,便抱起匣子放在了床頭的櫃子裏,回過身過來給顧揚靈梳頭。

顧揚靈看着鏡中的一張臉,突地掉了兩行淚出來,吓了嫣翠一跳,忙問:“姑娘作甚要哭?可是扯疼了頭皮?”抽*出自家的絹帕給顧揚靈擦淚。

顧揚靈扯過帕子自己擦,哽咽了一會兒才小聲道:“眼見着我就去做妾了,心裏頭難受。”

嫣翠哪裏不曉得她的心事,嘆了回氣,勸道:“薛家富足,姑娘便是為妾,也是金銀玉翠的戴着,綢緞錦繡的穿着,吃山珍海味,喝濃汁蜜*液,總是比普通人強多了。再說二爺給的還是貴妾的名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姑娘自家還是想開些。”

顧揚靈恨恨地睨了嫣翠一眼,把帕子拍在桌子上:“這都是屁話!”

嫣翠還是頭一遭聽得顧揚靈嘴裏冒髒話,不由得一呆。

卻聽顧揚靈繼續道:“我本有鋪子田地,縱比不上薛家富有,錦衣玉食還是能夠的,如今被迫陷在這裏,跑不掉,逃不出,豈不可恨。再則,那薛二郎乃是新婚,便起了納妾的心思,将發妻置于何地?可見為人。還有那莺兒,那女子固然魯直可笑,卻也是薛二郎寵愛過的,也不過是說攆就攆,說罰便罰,可見其苛責嚴厲。我若為妾,可知日後恩情寡淡,還有立足之地嗎?”

這問題嫣翠哪裏能回答的出,便哄着顧揚靈挽了發髻,換了衣裳,又拿了葉子牌同她嬉鬧,好叫她開心些。紅英便是這時進了裏屋來,手裏捏着個物件兒,被帕子裹了起來,也不知是個什麽東西。

嫣翠道:“你手裏拿的是個甚?”

顧揚靈瞧着紅英面上神色閃爍,倒好似藏着心事,又知她素來是個心性穩妥的,便把葉子牌散了一桌面,等着紅英先開口。

紅英果然拿了那帕子裏的東西給顧揚靈看,也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卻是一對兒葫蘆形的銀耳墜兒。顧揚靈迷惑地看着紅英。

紅英把那帕子耳墜兒一同擱在了描金漆桌兒上,道:“這是虎丫偷偷給我的,說是新進門兒的二奶奶打賞她的。”

虎丫便是虎頭,紅英嫌棄虎頭太過男孩兒氣,便自作主張給虎頭改了名字,那孩子倒也聽話,讓改就改,哭也沒哭一聲兒。

顧揚靈還未有什麽表示,嫣翠仿佛被人拿針尖兒紮了一下,登時急了:“她作甚給虎丫耳墜子,要幹甚?”

紅英眼睛往顧揚靈那兒轉了一圈:“作甚?自然是打聽姑娘的事了。”

顧揚靈去撥*弄那耳墜兒,臉上倒沒什麽表情,嫣翠卻急得火燒眉毛一樣去推紅英:“你說,那二奶奶問出了什麽,她是個什麽意思?”

紅英瞥了她一眼,沒好氣道:“我哪裏知道,又不是肚子裏的蛔蟲,更不會摸腕號脈,問我作甚?”

顧揚靈卻是壓根兒就不着急,眼裏看着那耳墜子,心裏頭卻隐約冒出了個主意。只是這主意卻是個冒險的,如今也不知能不能成事。

她擡眼去看自家的兩個貼身侍婢。

嫣翠自不用說,忠心耿耿對她一心一意,紅英雖是不甚親密,還是薛二郎派來的眼線,可待她卻也是盡心盡力。只是這二人卻都是薛家的人,要是她能離了薛府,卻也帶不得她們走。

再者,她們也不定願意跟着她在外頭受苦。心裏百轉千回,面兒上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把這東西給那虎丫,我這兒沒甚不能說道的,有甚可懼,叫她随意打聽便是。”

西阆苑的正屋裏,闵嬌娥伏在照臺前悄沒聲兒地哭着,兩個随身丫頭都在一旁低聲勸慰。

紅香是個嘴巧的,勸道:“那丫頭看着就不是個機靈的,自己個兒不靈光,瞧着誰不像天仙兒神女的,姑娘美貌無雙,二爺愛得跟個什麽似的,姑娘同個上不得臺面的比什麽。若二爺真個愛她,也不會掉頭娶了奶奶不是?”

綠玉嘴笨,便在一旁符合:“就是就是,紅香說得對極了。”

可闵嬌娥還是心裏不得勁兒,那虎丫說得清楚,清風苑裏頭的那位姑娘,長得就跟那九天神女下凡一樣,說話兒也是又輕又柔,脾性好得不得了,如此等等,那贊美的話兒跟不要錢似的,一股腦兒都進了她的耳朵。

這也不算什麽,那最後一句話才是叫她一聽便酸上了心頭。那丫頭說了,二爺愛那姑娘愛得不行,今個兒還送了一匣子東西過去,姑娘的屋裏頭,首飾匣子裏金銀珠寶多的數也數不清,都是二爺給的。

闵嬌娥這兒正醋着呢,跟着她一起來薛家的殷嬷嬷一臉沉色地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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