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嫣翠動了動, 又麻又酸的感覺沿着腿骨蜿蜒而上,叫她忍不住歪倒了身子, 龇牙咧嘴“嘶嘶”地呻*吟了幾聲。好一會兒, 那股子難受勁兒才慢慢褪去。

薛二郎靜靜看着她, 紅英馬上就要被帶來了,他就要看看,這丫頭還能撐多久。

嫣翠卻擡起頭去看薛二郎, 清亮的一雙眼, 黑的漆黑,白的雪白, 帶着頓悟後的了然。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 姑娘作甚非要離了薛家, 便是被迫做了妾室, 可錦衣玉食,還有二爺的寵愛,瞧起來, 其實是很不錯的日子呀。”突地一笑, 嫣翠的眼神陡然變得冷漠:“可今日裏我卻明白了,二爺你太冷酷無情了,你現在寵着姑娘,姑娘自是千般好萬般好, 可等着你不寵愛了,依着二爺的性子,姑娘又能有什麽好下場?”

一席話叫薛二郎頓時火冒三丈, 手中握着的鞭子抖了抖,一雙眼瞪得溜圓,只恨不得把嫣翠立時碎屍萬段。然而想起不知蹤跡的顧揚靈,終是壓下了火氣,鼻子裏“哼”了一聲,道:“你一個丫頭,主子家的事兒哪裏由得你來說嘴,若是不願意連累紅英,趕緊說出實話才是正經。”

嫣翠冷笑了幾聲,薛二郎還沒甚表示,倒把個一旁立着的福興吓得心驚肉跳,心裏頭對着嫣翠這小丫頭那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好,好丫頭,有膽氣!

然而未過多久,隔了一扇門,遠遠的有淩亂的腳步聲漸漸逼近。

嫣翠的一顆心突地變得又焦又燥,仿佛落進了滾燙的油鍋,叫她煎熬難耐。面前立着的薛二郎身影高大,在她的面前來回的走動着,仿佛地獄的羅剎,用滴着毒的眼睛正望着她。

“二爺,紅英帶來了。”

好似鑼鼓震天響,又好似三更夢醒,燈臺油燒盡,嫣翠猛地灰敗了臉色,仿佛沒了魂魄的木偶,呆呆看着薛二郎一笑:“我和姑娘約好了,她會在距離東邊兒城門口最近的客棧等我出去。”說完立時委頓在地,嫣翠閉着眼微微喘氣,卻再也不曾哭出聲來。最終,她還是把姑娘給賣了。

終于得了消息,薛二郎再不往嫣翠身上瞅上半眼,吩咐道:“叫郎中給她治傷,好生照料,不許她死。”他自然是恨極了嫣翠的,只是看這丫頭如此忠心,若叫她這般去死,他也怕那丫頭轉回家來再鬧得不得安生,便留了她一條命罷了。

外頭響起了梆子聲,福安側耳聽了,道:“醜時三刻了。”

薛二郎坐在太師椅裏閉着眼,他的胸膛起起伏伏,末了,騰地站起。

“準備幾張銀票,叫福興過來。”

他等不及天亮了,他要馬上把那小丫頭抓回家裏。

福興是會拳腳功夫的,不但如此,譬如翻牆上梁開門解鎖皆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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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和福樂對了下眼兒,這是要連夜出去尋人了?可是夜裏有宵禁,被逮到了是要吃牢飯的。然而當下兩人誰也不敢勸。

于是福興被人從被窩裏拉了出來,惺忪着眼和薛二郎出了薛府。

福興以前是個混混兒,榮陽縣的街道他最熟,領着薛二郎東躲西藏的順利躲開了巡夜的兵丁,很快便找到了嫣翠說的那家店。

店門前挂着兩盞舊燈籠,冷風一吹,燭光忽閃發亮。福興摸出一根束發的長簪,捅進門縫兒裏,一點一點挪開了門栓。客棧雖有些老舊,地方卻不小,下頭應是飯堂子,桌子擺得整齊,長凳子放在桌面上。

四下靜悄悄的,兩人腳步輕盈,很快拐進了後堂。找到主人家的住房,福興拿簪子打開了房門,叫醒那熟睡的客棧老板。

夜黑風高,兩個蒙面人持刀闖入家門,老板自然吓壞了。可那明晃晃亮閃閃的刀就在眼前,客棧老板的一腔吶喊噎在喉管裏發作不得,只好絞着被角瑟瑟發抖。心裏卻慶幸,幸而今日婆娘孩子回了娘家,不然就更糟了。

薛二郎從懷裏摸出一張二十兩的銀票扔給那老板,問他:“這是二十兩銀票,問你一個事兒。昨個兒傍晚時候,你們這兒可住進一個女子,十五六的模樣,個子高挑,身形纖細,穿着藍色長襖,頭上簪着梅花素銀簪子,長得很是漂亮。”

老板隐約見得一張白紙飛揚着落在了床上,正是害怕,卻聽得那人說了話,曉得不會害了自家的性命,心一定,懼意便少了。想了會兒,道:“還真有,不過那姑娘沒住店,也不知瞧見了什麽,抱着包袱只說不住了就掉頭走了。說到那姑娘,長得可真是好看,那細皮嫩肉兩眼流波的——”

“甭廢話!”薛二郎聽得這厮竟敢議論那丫頭的相貌,氣得要死,恨不得挖了這人的眼珠子出來當炮踩,恨恨喘了口氣兒,問:“你可記得那姑娘去哪了?”

蒙面人話裏帶着戾氣,老板吓了一跳,猜着自家剛才的話不定戳到了人家的心眼子,當下也不敢再胡扯,忙道:“也是巧了,我跟着出門兒去看,見得那姑娘好似尾随着一個大胡子壯漢出了城去。”

出城?薛二郎這會兒真是哭得心都有了,那丫頭到底是作甚去了,怎會出了城?還尾随一個壯漢?

一肚子火氣沒出撒的薛二郎,拿刀子沖着老板晃了晃,道:“若是說了假話,跑得了和尚跑不得廟,小心我回頭找你算賬。”

老板忙道:“不敢不敢,那姑娘出城的時候天色已晚,我估摸着是進不得城了。”

既是出城去了,那就出城找吧!又威脅了老板兩句,二人匆忙離了客棧。

街道巷子空無一人,兩人找了個角落蹲下,福興小聲道:“守城門的我有個老相識,不如去走走他的門道。”

有錢能使鬼推磨,甩了一百兩出去,薛二郎和福興二人被繩子吊着,墜下了城樓。

出了城樓便是荒野地,沒走幾步便是半人高的茅草叢,沒了房舍的阻擋,一馬平川的荒草地上冷風刮得厲害,連薛二郎都忍不住縮了縮手腳脖子,想着那丫頭如今不知身在何處,客棧老板的話聽着都叫人心驚肉跳。心裏又慶幸,幸而連夜出門來尋,等着天明了再出來找,不定黃花菜都涼透了。

福興道:“城門外只有一條道兒,順着走半裏地有片樹林子,那裏有條河,過了河才會有岔路口。”

薛二郎點點頭:“先去那片樹林子看看。”又囑咐道:“留意着些,看看道路兩旁可有什麽痕跡。”

高高的穹頂,月亮突地從雲朵層裏鑽了出來,月華猛地大亮,照得地上銀光一片。沒走幾步,福興就在路邊兒草叢裏撿起一根簪子來,素銀梅花簪,可不就是嫣翠說過的簪子。一路往前行,又陸續發現了耳環手環等飾物,卻是和方才那支梅花簪是一套的。

她打這兒走過!

薛二郎的血液立時沸騰起來,看着蜿蜒不見盡頭、透着朦胧黑氣的道路,心裏頭總算是冒出點兒希望來!

……

從知道人丢了,到千辛萬苦終于找到了人,薛二郎整個人好似立在懸崖邊,無時無刻不承受着墜落毀滅的恐懼。

氣盛的時候,也不是沒想過要折了那丫頭的兩條腿,叫她此後老老實實在家裏頭呆着,再不能這般如此的給他找麻煩。

可真當福興大喊:“找到了!”,他遠遠兒地看她躺在草叢堆裏,也不知是死是活,那一瞬的感覺,薛二郎這輩子都不想再次經歷了。

“啧,這襖子怎麽這麽薄?”薛二郎抱怨着,用從他自家身上脫下的長襖,緊緊包住纖細的少女。月色不夠明亮,可依舊叫他看清了她的慘狀——青白灰敗的臉,肩頭上有傷,還有漸漸發涼的身子,這些足夠叫薛二郎割肉一般的心疼了。

福興眼尖,發現不遠處躺着個人,近處一看是死的,估摸着就是那姑奶奶尾随的壯漢。可她作甚要尾随這男人?最後還出了人命?福興忙不疊地告訴了薛二郎。

薛二郎把眼睛往那裏瞟了瞟,暴戾陰狠的亮光轉眼即逝,道:“把那人埋了。”管他是誰,定不能叫這丫頭摻進人命官司裏。

天氣冰寒,又是深夜,地面兒早就上了凍,更沒個家夥什,埋個屁啊!

福興瞅了自家主子一眼,然後決定,他不跟一個得了失心瘋的人計較,道:“土都硬了,又沒工具,先找個地方藏起來,回頭再來埋。”

“也行。”薛二郎畢竟沒有真正瘋傻,點點頭抱起少女,急道:“我們得趕緊回去,這丫頭可等不及了。”

城門口,幾個兵丁舉着火把遠遠站着,可那幾對兒眼睛卻死死望着這邊兒,裏頭灼灼閃亮,冒着亮光。

福興正把一百兩的銀票塞給那絡腮胡須,臉上是流裏流氣的笑,道:“行了行了,一晚上兩百兩,分些零頭出去你也得了不少,還不滾回家抱着婆娘笑去。瞅啥瞅,瞅啥瞅,都說了,媳婦兒有了外心,跟人跑了,這兒抓奸呢!要不會趕着晚上?這不遮人耳目,綠帽子誰願意戴啊!”

薛二郎鐵青着臉聽福興在那兒瞎叨叨,他肚裏有氣,可現下他還就得忍着。狠瞪了福興一眼,心裏頭又慶幸當初一念之仁救了這厮。

福興這家夥,和福安福樂真是不一樣的,雖說如今當了他的奴才,可薛二郎到底沒把他真當奴才看。別看這小子素日裏舉止輕浮,可交代他的事兒就沒辦砸過,又是好兄弟遍天下……這個人,是絕不會在薛府裏頭當一輩子奴才的。

回到薛家時天色仍舊暗沉,顧揚靈渾身是血的躺在床上,紅英一幹侍候的人都吓得半死,清風苑裏立時亂了套。好在前些日子薛二郎在清風苑住了一陣兒,設了間小廚房,如今可是派上了大用場,燒水,熬藥,炖湯……哪個還有睡意?

直到天際泛起魚肚白,紅英給昏睡的顧揚靈攏了攏菱花被,這才打着呵欠去了外間。

外頭的堂屋裏,薛二郎坐在雕花圈椅上,阖着眼,也不知睡着了沒。紅英略一沉思,返回裏間找了床薄被出來,慢慢兒地蓋在薛二郎的身上,竟是沒醒。紅英曉得這一夜這位兇神惡煞的爺也是累得不行,便踩着軟底繡花鞋,輕手輕腳轉身去了。

她和嫣翠住在一個屋裏,進去的時候嫣翠竟是睜着眼醒了,見着紅英進來,就要強撐着坐起來,試了幾次都摔了回去,一臉急色地看着紅英:“可是找到了姑娘,我聽着院裏頭亂遭遭的,可是二爺發了怒火,打了姑娘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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