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說東院兒送了半盤子冰鎮櫻桃去了西院兒?”闵嬌娥一手打着算盤, 一面問底下站着的那個小丫頭。
這小丫頭是在西院兒伺候黃玉鳳的,眼見着那裏冰得跟冷宮似的, 二爺的腳印子根本就不往西院兒裏去, 日複一日的便生了外心。可東院兒太熱, 削尖腦袋要去的人太多,她沒那本事,便偷偷摸摸往正院兒裏投了誠。
“是的, 可莺兒姑娘吃着櫻桃卻罵了半日, 說姨奶奶這是拿了殘羹冷炙打發要飯的,倒是玉鳳姑娘沒說甚, 又叫冰兒送了兩雙繡花兒襪子去了東院兒。”
闵嬌娥把算盤往前一推, 靠着椅子冷笑着道:“她倒好心腸, 受用着二爺的偏愛, 還拿出來做人情。”又瞧了那小丫頭兩眼,道:“想來那玉鳳姑娘瞧着東院兒炙手可熱,這是牟足了勁兒的奉承, 想要那位姨奶奶拉扯她一把呢!”
小丫頭忙道:“玉鳳姑娘是有眼無珠, 二奶奶才是西阆苑的正主娘子,偏她瞎了眼,一心要捧一個妾室的臭腳,也不怕熏壞了自家的清淨。”
闵嬌娥聽得這話便笑了, 道:“你這丫頭倒是油嘴滑舌的,紅香拿半吊錢給她。”
一時那丫頭偷摸着離去,闵嬌娥盤着腿坐在羅漢床上, 想起姨娘來的那封信裏有這麽一句話,“獨樂樂不如衆樂樂,一支錦繡哪比得上滿院子花香。”心裏頭一時間突突地冒着火,左思右想總也狠不下心來。
屋裏頭漸漸靜了下來,殷嬷嬷坐在羅圈椅上點着頭打瞌睡,闵嬌娥坐乏了,就斜靠着軟枕,支着頭,繼續看着花窗出神。直到外間落日将沉,紅彤彤的晚霞照得滿窗子紅亮的時候,綠玉磨磨蹭蹭一臉不悅地進了裏屋。
闵嬌娥費了半個下午的功夫也沒能下定決心,正是心裏煩躁,見得綠玉喪眉耷眼兒的,頓時冒出一肚子火,叱道:“哪個欠你半吊錢了?你耷拉着臉作甚?”
綠玉是個實心眼兒的丫頭,又膽小怕事,雖是知道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可見得主子問了,又是冷着張臉,發着脾氣,頓時就把話給倒了個幹淨:“二爺回來了,直接去了東院兒,連個眼風都沒給咱們正院兒呢。”
殷嬷嬷坐在椅子上昏睡了半個下午,才剛被闵嬌娥那突如其來的一聲叱責給驚醒了,正是睡眼惺忪,朦胧不知今夕為何夕的時候,聽得這話恰如隆冬臘月裏兜頭一盆冰水,立時精神抖擻,瞪大了眼去看綠玉,心裏頭暗罵,真是個呆妮子,說這話可不是往奶奶心口上插刀子麽?
闵嬌娥氣得說不出話來,半個下午沒狠下來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兒。
“叫你家小子出去尋幾個年輕美貌的買回家來,等着□□好了就送到我這兒。”半晌,闵嬌娥交代了殷嬷嬷這麽一句話。
殷嬷嬷心下一跳,這是準備分寵打擂臺了。看得闵嬌娥一眼,見着自家看着長大的姑娘再不似新婚那時候的模樣,一臉的算計,滿臉的陰沉,倒和林姨娘素日的模樣愈發相似了。
這廂闵嬌娥要的美嬌娘還沒買回來,薛二郎打山安縣做了筆生意回家,倒是帶了一個千嬌百媚的花魁來。
一石激起千層浪,鑒于薛二爺的風流性子,東院兒要失寵的消息,蝴蝶飛舞般瞬時攪亂了整個西阆苑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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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阆苑,西院兒。
黃玉鳳坐在自家的小屋裏,看着鏡子裏還算美豔動人的面目兀自出神。
聽說是山安縣出了名的花魁,長得一副妖豔無雙的面孔……她嘆了口氣,鏡中的這張臉連隔壁的兩位奶奶都比不過,她還能有什麽盼頭兒?可憐她沒能及時懷上身孕,哪怕生出個女兒,這長夜漫漫孤枕難眠的日子也就不那麽難打發了。
一聲鈍響突地從窗格處傳了進來,驚得黃玉鳳身子一顫,立時皺起眉頭,轉過身問丫頭:“對門兒又在砸東西呢?”
丫頭回道:“可不是,都罵了一下午了,也不消停消停。”說話的丫頭長了張瓜子臉,嗓子尖尖,喚作心兒,正是在闵氏處投誠的那丫頭。
黃玉鳳就瞪着眼兒瞅那心兒:“你管她消停不消停,只管住咱們自家就是了。”心裏頭暗罵,不安分的死蹄子,別以為除了自己個兒別個都是傻子,整日都紅着雙眼盯着東院兒,長了眼睛的都知道這是個長了外心的。
……
“姨奶奶,喝杯茶吧,是新下的茶,新鮮着呢!”嫣翠捧着杯茶擱在了顧揚靈面前。
顧揚靈擡頭看了她一眼,瞧得她一臉緊張兮兮的模樣,“撲哧”笑了:“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吃酸拈醋,鬧上一場不成?”說着連連嘆氣:“我早早兒的就知道那是個什麽人,不是我瞧不上他,他自然是生意場上的常勝将軍,可卻忒好色了些。都瞧着這些日子他緊着咱們院兒裏來,便忘了他原先是個什麽模樣兒不成?得了,都該幹嘛幹嘛去,要說失寵還不至于,甭都繃着張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多小心眼,沒得連累了我的名聲,叫人回頭暗地裏議論我的好歹。”
夜色還透着朦胧的清亮,薛二郎拎着一個黑布包大步地進了東院兒,衆人見得他來,登時都樂得眉開眼笑。看,這二爺一回家來,心心念念的還不是東院兒,哪個嚼舌說東院兒要失寵,那就是瞎了眼的。
布包裏自然是薛二郎專門留給顧揚靈的好東西,顧揚靈一件件看過,就叫嫣翠收拾到了櫃子裏,問道:“二奶奶那裏可曾送過去了?”
說是為妾為妾,低調再低調,可顧揚靈一再回避,卻總不能見得薛二郎來了就趕了他出門不是?已經紮到人眼睛裏了,能少落一分埋怨便少一分罷了。
“給了給了,五福堂,玉堂居都有,都叫人送去了,甭記挂着這個,又記挂着那個,爺走了這幾日,可曾念過爺?你可是官家女子,又是能識文斷字的,可曾寫上幾首閨房情詩,訴一訴這幽幽情思?”
薛二郎挑着眉輕佻着笑着,突地往前一探,一把攬過顧揚靈緊緊抱在懷裏,滾燙的唇在粉嫩的臉頰上四處滑動,一時間陌生又熟悉的氣息兜頭撲來,顧揚靈躲避不開,心裏頭卻想起那絕色花魁的事兒來,胸口子一股悶氣憋屈上來,忙使勁兒推了推,頭轉過去對着外頭,立時就“嘔嘔”地吐了起來。
薛二郎抱得緊,顧揚靈力氣又不大,不過推得離了幾寸,冒着酸味兒的液體自然吐了一身。薛二郎這邊兒驚得慌了神兒,松了手臂上的力度,顧揚靈立時掙開了去,撲在羅漢床的邊沿,愈發吐得厲害了。
“快快,去請個郎中回來。”薛二郎以為是吃壞了肚子,一面環着顧揚靈給她輕拍後背,一面呵斥聞訊趕來,面帶不安的嫣翠和紅英:“你們兩個怎麽伺候的,姨奶奶身嬌體弱,不該吃什麽你們不知道?便是她任性,你們也該勸着些,怎叫她吃壞了肚子。”
紅英和嫣翠哪裏知道吃的什麽壞了肚皮,顧揚靈本人自來也是十分忌口的,并不曾亂吃什麽,怎就突地吐了起來。
一時不吐了,嫣翠二人扶着顧揚靈去了內室,重新換了一套幹淨衣衫,外頭便有小丫頭撩開玉珠簾子喊道:“二爺,姨奶奶,郎中來了。”
往帳子裏一躺,只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腕子,郎中坐在繡墩上搭脈,幾息後笑了:“恭喜二爺了,姨奶奶這是有喜了。”
薛二郎大喜過望,連連問道:“可當真?幾個月了?”
郎中道:“剛過一月,姨奶奶身子可是虧損過?太過嬌弱了些,好生将養着才是。這秋老虎也厲害得緊,千萬要小心伺候着。”
薛二郎抱拳拜了拜,道:“還請先生開幾幅安胎的藥。”送得郎中去了外間開藥方,薛二郎立在堂上高聲喊道:“福安,福安。”
福安從門外跳将進來,薛二郎一臉喜色地吩咐:“等着先生開得藥方,你速派了人去抓藥熬制,先生這裏準備大紅封,好生送回家去。”說完便轉過身奔進內卧,往日裏沉穩幹練的薛二爺仿佛稚童般跳脫可笑,看得福安都晃了好一會兒神。
嫣翠一臉喜色地将輕紗帳子挂了起來,顧揚靈靠在軟枕上,一手輕撫着小腹,滿臉的不可思議。西院兒的兩個早早就跟了薛二郎,正院兒的也比她先嫁了進來,現下才七月中旬,她才嫁了他幾日,怎就立時便懷上了呢?
挂好了帳子,嫣翠和紅英湊在床前只看着顧揚靈眉開眼笑,待要張口說話,先是呵呵笑了兩聲。
玉珠簾子“呼啦”一聲被人撩開,薛二郎一臉喜色大步走了進來,嫣翠紅英見到急忙忙往後退了幾步,然後轉身退出了內室。
薛二郎在床沿上坐下,牽起顧揚靈的手,只滿面歡欣地看着她。須臾,那笑淡了,薛二郎的唇瓣微微翕動,他有話要說,卻是一時說不出口來。
緩了幾息,薛二郎終是柔聲細語地道:“靈娘你可聽清了,你腹中已有了我的骨肉。天可憐見,你都不知暗地裏我擔了多少的小心。以往不知輕重,由着母親下藥作踐你的身子,只覺得你老實了我這兒才能放下心,才能出門應考,才能跟着父親外出學做生意,卻獨獨把你的身子抛擲腦後。等着醒悟過來惦記起這事兒,我才操起心來。你可知你素日裏吃的清粥,裏頭可熬進了多少調理身子的藥材。我費心多時,還以為最少也要等上兩三年,不想意外的驚喜竟是來得這麽快。”
他竟還知道她受了許多的委屈!顧揚靈立時紅了眼圈,往日裏受的苦楚卷浪般湧了來,她轉過頭,将臉對着床裏面的牆壁。
薛二郎幹脆起身坐在床頭,将顧揚靈小心地擁在懷裏,軟聲道:“知道你委屈,以後甭多想,只由着你的性子來。別處暫且不論,在這薛府裏,你便是稱王稱霸都不怕,且有我給你撐腰。”
顧揚靈卻低垂着頭,唇角勾起了一絲冷笑。
當初她被他母親作踐的時候他不來救她,如今以為說得幾句好聽話,她就會把他冷眼旁觀的無情,還有那些恐懼無助的夜晚,全都抛擲腦後悉數忘記嗎?更何況,他待她比他母親又好了幾分?還不是按着她的頭,壓着她叫她做了妾。說得好聽,全都是屁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