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雲娟一時心急, 忙拽着綠玉不讓她走。
綠玉便扭頭看她:“你這是肯說了。”
雲娟便松了手,搖搖頭道:“我沒做過, 作甚要認。”
綠玉氣壞了, 這次是真的走了。
雲娟自己坐在小屋裏惴惴不安, 心想這下壞了,臉面是要不得了,也不知太太保下了自己, 又會把她安排到哪裏。
正是忐忑之際, 外頭進來一個小丫頭。雲娟一看,正是往日裏給她傳口信的。想起家裏頭那對兒爹娘, 不由得皺起眉:“又傳信進來了?”
小丫頭點點頭, 道:“是。”近前幾步道:“你娘說了, 你不小了, 該尋個人嫁了,既然你不願上進,她在外頭給你尋了門好親事。當初和薛家簽的是活契, 說好的三年, 算算日子也該到了,叫你去求求情,看能不能早些回去。”
雲娟一聽便心頭亂跳,這事兒三個月前她回家時候娘是說過的, 說要給她尋個富足人家。可富足人家哪個願意娶個丫頭,她又不是長得天仙下凡,定是老男人要納妾。于是問那丫頭:“你娘可聽我娘漏了口風, 要把我嫁去哪裏?”
小丫頭想了想,道:“我倒是聽了一耳朵,好似是城南邊兒的尤大財主。”
尤大財主!
雲娟頭一暈,就要昏過去。
那尤大財主整個榮陽縣哪個不知,家財萬貫,和薛家合稱“榮陽二富”,可惜家裏頭沒個子嗣,聽說已經納個二十多個小妾,如今已是四十多的老男人了!
果然,果然,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小丫頭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走了,雲娟坐在屋裏頭,渾身顫抖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她自小命苦,爹不疼娘不愛,因為爹娘只愛她的大哥。可等着大了,大哥娶了大嫂,爹爹也得了痨病,大哥便不管爹娘了。每次娘從外頭捎來的信兒都是沒錢了沒錢了,要她捎錢捎錢,也不想想,她一個三等的小丫頭,哪裏來的本事能得那麽多錢。
後來和她要好的莺兒成了二爺的房裏人,估摸着是給家裏頭捎了好東西回去,娘捎來的口信兒便有了旁的味道,責備她,怎的如此不上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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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進個屁!
雲娟恨恨地想,莺兒那裏現如今好似個冷冰窖一樣,叫她上進?上進着找罪受啊!她悶頭坐了會兒,從枕頭底下摸出了一朵活靈活現,嬌嬈漂亮的堆紗絹花來。粉紅的顏色,做成了桃花的模樣,擱在手心裏,粉豔豔得好看。那個人是有手藝的,人又和氣,長得又俊秀。
雲娟忽的閉了閉眼,可那人太窮了,她那爹娘是不會叫她嫁過去的。
怨恨陡然而起,雲娟望了望房頂,高高的橫梁,看起來十分結實。她突地笑了,若是她死了,她那爹娘豈不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有她那兄嫂,想從她身上再摳出些好處來,都去做夢吧!
……
綠玉氣壞了,沒見過這麽厚臉皮的,做了錯事,還死犟着不認。一路氣哼哼的到了金豐園,紅香眼尖,先瞧見了她,和殷嬷嬷說得一聲,便過來尋她。
“你這又是怎麽了,青鼻子紅眼睛的,哪個惹你了?”
綠玉往自家奶奶那裏望了望,見得她正在看水,轉頭同紅香道:“我同你說個事,你曉得我腦子笨,你看這事可要怎麽辦才好。”于是唠唠叨叨把雲娟的事說了。
紅香一聽氣得不行,搡了綠玉一把,道:“你莫不是個據嘴葫蘆,家裏頭有個奸細瞅見了你也不做聲,只由着她猖狂。這許多日子裏,也不知那蹄子聽去了什麽機密,你說她去了太太院裏,又不知在太太那裏碎嘴了什麽。真真兒是個呆子!”一甩帕子,去了闵嬌娥那裏,把事情又給闵嬌娥說了。
自然是沒興趣游園賞景,闵嬌娥沉着臉,領着一群人往西阆苑走。還沒走到,就有小丫頭刷白了一張臉急忙忙出來尋她。一照面,張口便喊:“奶奶,院子裏有個丫頭上吊了。”
闵嬌娥一驚,問道:“是哪個丫頭。”
丫頭回道:“叫雲娟的那個。”
綠玉立時就白了臉,闵嬌娥更是生氣,這不就是畏罪自盡麽!氣哼哼地道:“如今是死是活?”
丫頭道:“已經沒氣兒了。”
……
蘇氏坐在太師椅上,她腦仁兒疼得厲害,春月正立在椅子後頭給她揉腦袋。
這是娶了個心狠手辣的煞星回家了啊,說是吊死了,平白無故的,作甚去尋死?還不是叫逼的。想來是發現那丫頭私底下來了她這裏,給她傳了信兒。心頭一恨,在桌子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春月忙抱起蘇氏的手“呼呼”地吹氣:“太太別氣,氣壞了身子可是不值。”
蘇氏胸前起起伏伏,道:“哪能不氣,我這兒還沒死呢,她就妄想着一手遮天了。一面狠毒了心腸下藥要害二郎的子嗣,一面又逼迫的小丫頭投缳自盡,這可是當家太太應有的氣度?還官家女子,果然便是官家女子也要分個一二三等,姨娘身邊養大的,可不學的都是些小婦手段。”
“要不說給二爺聽?”
蘇氏搖搖頭:“二郎那性子,知道她下藥給他那心尖子吃,不定要鬧成什麽樣子,說不來就要鬧着休妻。她雖是不成樣子,可到底是新嫁進來的,更別提背後還有個闵家。我且費費心,好生調.教.調.教便是了。”
一時消了氣,蘇氏叫來了闵嬌娥,不但收回了她手中廚房和采辦的大權,并安排她每日裏來五福堂跟着她抄寫經文還有《女則》。
闵嬌娥心裏怄得半死,可嘴上半句話也不敢說。她心裏有些不安,總覺得蘇氏是知道了什麽,不然死個小丫頭,抄經文還說得過去,可叫她抄《女則》……
“這女人呀,一輩子真是不容易。在家做姑娘還好,爹娘疼着寵着,甚個事兒也不必操心。可嫁了人,煩心事兒就多了。掌着中饋更是忙碌,一大家子指望着你,家裏頭的事兒又是細碎的,最是叫人操心煩惱。”
“這都不說了,最焦心的還是家裏頭爺們兒的那些小妾,莺莺燕燕嬈嬈嬌嬌的,瞧着都頭疼。你公公在這事兒上沒叫我生氣,可你祖父當時卻是小妾滿院子飛。”
“按理說長輩們的事兒小輩不該繞舌頭,可我真是佩服你那祖母。我瞧着都生氣,偏她不氣。每日裏打理家務是井井有條,待那些小妾,不說和和氣氣了,卻是半點兒沒磋磨過她們。後來你祖父年紀大了,也不知怎的,就把一幹小妾賣的賣,打發去了家廟的去了家廟,只剩下你祖母一個,老兩口倒是和和氣氣地過了許多日子。”
蘇氏端起茶碗喝得一口茶,道:“你祖母當年總是和我說,這人啊,不論做什麽,萬不可做虧心事兒。旁個便是不知道,這舉頭三尺有神明,神明也是知道的。害人終害己,不如手腳幹淨些,也好求個心平氣和。”說完看着闵嬌娥:“你說是不是?”
闵嬌娥聽得脊背生寒,腳底發冷,忙點着頭道:“祖母和母親說得極是。”
蘇氏仔仔細細看了她一回,然後半合起眼,緩緩道:“去吧,我今個兒也乏了,就不聽你念經文了。”
一時離了五福堂,站在長長的走道裏,高高的圍牆遮住了半面天。那圍牆極高,從底下往上瞅,看上一眼都好似要喘不過氣兒來。
闵嬌娥抽出袖子裏的絹子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她知道了!她必定是知道了!
有個聲音不斷在腦子裏咆哮着,闵嬌娥覺得,她馬上就要昏掉了。
眼前驀地有些發黑,一陣暈眩卷來,闵嬌娥慌忙扶住了牆。
蘇氏方才的那席話,都化成了轟鳴雷聲在她的耳邊炸響。暈暈騰騰的,闵嬌娥仿佛看到了二爺含.着憎惡嫌棄的一雙眼。不由得又喘了一大口氣,還好還好,她運道不錯,碰上了一個心慈手軟的婆婆,對她尚存着些許的憐憫情誼。
長長的路,丫頭扶着闵嬌娥慢慢地走,她腳底發軟,頭上發虛,心裏頭悔恨交加,卻還有着說不盡的苦楚。
……
闵嬌娥愈發的溫柔和氣了,蘇氏那裏已經免了她念經抄《女則》的功課,她卻每日裏點卯一般按時去五福堂,和蘇氏呆上一上午,抄抄經文,說說閑話。
等着下午,料理了手裏的事兒,便去東院兒瞧瞧顧揚靈的肚皮。每次眼神落在顧揚靈的肚皮上,都柔軟的好似水中輕波,仿佛那肚皮裏是她的親兒子一般,慈愛得不得了。
嫣翠和薛二郎還在茫然着闵嬌娥突然轉變的态度,顧揚靈和紅英卻是憑着蛛絲馬跡品出了一些旁的滋味兒來。
這般如此的日子過了沒幾天,闵家卻叫人捎來了闵太太親手寫的一封信函。是寫給蘇氏的,說是家中的林姨娘病重,若是闵嬌娥得閑,可否接她回家小住幾日,也是全了母女一場的情分。
闵家老爺正擔着官職,又是闵家太太親自寫的信函,蘇氏便瞧着闵家的臉子也不會不同意。又見這些日子闵氏溫順賢良,就叫人裝了半車的藥材和滋補物品,特意囑咐薛二郎親自送了闵氏歸家。
薛二郎事多,送得闵氏到家,去拜見了岳父岳母,在林姨娘門外問候了一聲,便先一步回了榮陽縣,自是不知道闵家裏頭出了件大事兒,而這事兒說起來,同他的心尖子靈娘也是有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