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屋裏頭, 薛二郎已經說到了蘇氏的生辰。
“太太最好熱鬧,人越多她越高興, 你只管拿了帖子去請榮陽縣裏有頭有臉的太太姑娘。也不必怕花費銀子, 有甚個不清楚的, 去問太太屋裏頭的春月。你這是頭回子辦,若是力不從心,便找了三弟妹來幫你。這是母親的生辰宴, 想來三弟那裏也不會有二話的。”
闵嬌娥自然想辦得漂亮, 也好不落了她正頭娘子、官家姑娘的名頭,點點頭道:“二爺信我, 我定會把這生辰宴辦得漂漂亮亮的。”
既交代完了事情, 喝了兩口茶, 薛二郎便起身去了。
闵嬌娥起身相送, 見得薛二郎的身影很快便出了正院的大門,不自禁地便嘆了口氣。這正院兒和東院兒不過隔着兩道高牆,一條走廊, 然而一個卻是冰窖, 一個卻是鮮花簇擁的勾魂之地。
西院兒裏,隔了扇花窗,莺兒立在院子裏,只能隐約瞅見玉流波拿着梳子抿發的倩影, 撇撇嘴道:“二爺又不來,整日裏打扮得狐貍精一樣,有個屁用!還不是跟我一樣, 冷床冷被,孤枕難眠。”
又瞧了瞧對面兒,玉鳳屋裏的房門窗扇緊閉着,不由得更氣:“如今是愈發的古怪了,整日裏縮在屋子裏,孵小雞啊!”說着一甩帕子,轉身進了屋裏。
諄兒立在窗前瞧着莺兒進了屋兒,道:“可是進屋裏去了,整日裏瞪着眼睛尋不是,可顯得她能耐了。”
玉流波從匣子裏拿出一根雕着玉蘭花兒的碧玉簪子,擱在發髻上對着鏡子左右的端詳,道:“理會她作甚?陰溝兒裏的老鼠,怪道二爺不喜歡她,早早就失了寵愛。她對門兒的玉鳳倒是機靈,攀扯上了東院兒的狐貍精,還得了二爺的幾次垂愛。往日裏還能見她出來逛逛,近些日子倒是怪了,整日裏閉門關窗的,也不知道躲在屋裏頭作甚。”
諄兒坐在繡墩上,看着玉流波選定了簪子正往頭上插戴,道:“二爺又不來,姑娘每日裏打扮得這麽美二爺也瞧不見啊?”
玉流波從鏡子裏瞟了她一眼,嗔道:“你懂什麽。”一時理好妝容,轉過身問諄兒:“我聽說太太的生辰要大辦?”
諄兒是三年前被買進薛府的,聞言立時變得興奮:“太太每年的生辰都要大辦的,可熱鬧了,到時候家裏頭都是人,随便幫個忙就會有賞銀。還會請戲班子,就在金豐園的戲臺子上,每次請的都是名角兒,唱得真真兒是好。除此外還有雜耍,說書的,哎呀,那一天可好玩兒了。”
玉流波亦聽得興奮起來,她自然為的不是甚個熱鬧,她只是想到,既是太太的生辰,那一日,那該死的狐貍精也該出洞了。
到得那一日,闵嬌娥果然把宴席辦得又熱鬧,又體面。
顧揚靈畢竟懷着身子,陪着說笑了一回,又被幾個年長的太太拉着瞅了幾回的肚皮,便有些乏困了。偷偷兒避開人,同闵嬌娥說得一聲,便扶着嫣翠出了堂屋。
順着長廊拐了幾拐,待到再聽不清那管弦歌樂之聲,顧揚靈才按着眉角嘆得一聲:“可是吵得我兩耳轟鳴,再呆上一會兒,只怕要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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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了嫣翠一跳,忙道:“如此,咱們趕緊的往東院兒去吧!”
顧揚靈擺擺手,面上泛白且帶着倦怠,道:“且先找哪處坐坐,我這兒不舒服得很,怕是走不得幾步路。”
嫣翠放眼四顧,見得不遠處有座角亭,下頭設有石桌石凳,忙道:“往前幾步,便有處亭子。”
一時到了亭下,嫣翠抽出帕子墊在石凳上,扶着顧揚靈小心坐下。
“姨奶奶在這裏等着,我找人傳信兒去東院兒,叫擡頂肩輿過來。”
不想找遍了所在之處并未見得半個人影子,眼見着顧揚靈愈發不适,嫣翠道:“幹脆我回去一遭,姨奶奶在這裏等着。”說着便去了。
顧揚靈扶着額頭微閉着眼養神,肩胛骨又疲又乏,腰處也困乏得厲害,這會子只想着趕緊找處地兒,能叫她躺上一躺。
說起來剛才在堂屋裏她便開始不舒服,只是人多口雜,又是蘇氏的生辰,怕說出口惹了蘇氏不悅,也叫人議論,以為她恃寵而驕,懷着身子便要作怪。只得忍着難受出得門外,以為堅持一下便能回了東院兒,到底是失算了。
強忍着不适,顧揚靈慢慢深吸了一口氣,卻聽得身邊兒有人說話,道:“姨奶奶可是身子不适?”
擡起頭,一張描畫的美輪美奂的美人臉,正是有過間隙的玉流波。
顧揚靈想起先前種種,又深覺此女不是安分守己想要安穩度日的,便一心只想遠遠處着,井水不犯河水便罷了,于是道:“還好,多謝關心。”說畢并不多理會她,垂下頭依舊閉目養神。
玉流波卻旁若無人地坐在了一側,她今日裏裝扮得格外鮮豔,梳得百合髻,帶着成對兒的嵌寶石萬事如意金簪,發髻中央插戴着一朵顏色嬌嫩的杏粉色堆紗芍藥,一身兒的嬌嫩顏色,又是柳眉檀口,畫的粉面桃花妝,恰似冬日裏綻開的一朵豔麗芍藥,端得是豔色無方。
玉流波斜睨着顧揚靈,拿手輕輕撩開垂落耳際的幾根絲發,笑道:“說起來,這還是姨奶□□次和我說話呢!”想起那日在東院兒裏被兩個丫頭羞辱,玉流波思及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兒,免不了心頭亂蹦,一時只覺得解恨解氣。
唇角勾着冷笑,玉流波悄沒聲兒地吸了幾口氣,突地湊了上去。
一股子濃重的脂粉味兒撲鼻而來,顧揚靈如今倒不忌諱這個,只是感覺到那女人靠近,由不得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往後挪了挪,顧揚靈睜開眼:“你欲如何?”
玉流波婉轉媚笑:“你可曉得,我當真是恨毒了你。”
顧揚靈呆了呆,點頭回道:“知道,你本該以正經妾室的身份,坐着粉紅小轎堂堂正正入得薛府,可偏生因着我的身孕,最終卻以侍妾的身份進了來,侍妾無名無分,你恨我也是應當。”
玉流波坐回了原處兒,拿出帕子纏在指頭上,笑嘻嘻道:“除了這個,我還恨你目中無人。知道你是貴妾,可貴妾也是妾,憑甚你就高人一等,我去見你,你竟不讓我進門兒。”
顧揚靈無奈道:“我那時孕吐得厲害,心情也差,并不是故意落你的臉,叫你難堪。”
玉流波卻突地變了臉色,重重在石桌上一拍:“那你謊稱動了胎氣,叫二爺罰我去了後罩房,把我的臉面踩在地上,這又如何說?”
石桌上,那只細白的素手上,幾根蓄得極長的指甲上閃爍着妖冶的紅。
顧揚靈盯着看了一回,深覺這女人肆意跋扈,仍舊同往日一般模樣,由來一陣不喜,道:“你怎不說你三番五次故意立在我的門前,敗壞我的名聲?若非你糾纏不休,何至招來後頭的羞辱。再者,罰你的是二爺和太太,我當初也只是想給你個教訓,叫你收斂些,不要再來找我的晦氣。我也沒想到,二爺竟罰你去了後罩房,太太又派人去教訓你。”
玉流波哼了一聲,道:“總是二爺太太偏心你,你才能把我踩到泥水裏去!”
顧揚靈回道:“我是憑着二爺的偏心踩了你的臉,你若不服,便同二爺去講。二爺就在那裏,我也沒把他藏着掖着不叫你去見他。你怪他不偏袒你,可細論起來,這又與我何幹?至于太太,她也并非是偏心我,只是你出身不好,她厭惡你罷了。”
玉流波“噌”的立了起來,胸前起伏,臉上帶着愠怒。
“你說同你不相幹?若同你不相幹,還和哪個相幹?你搶了我的寵愛,此時竟大言不慚的說與你不相幹。太太厭惡我,若非你說動了胎氣,太太哪裏得來的把柄懲罰我。”
顧揚靈斜了她一眼,道:“搶了你的寵愛?你臉兒可真大,能說出這番話還面不紅心不跳的。”說着哼了一聲:“若論個先後,那也是我在先,你在後,如何我搶了你的?分明是你搶了我的才是。你搶不過,便撒潑不講理,真是好生可笑!再者,是你挑釁在先,難道還不許我反擊不成。”
玉流波氣道:“就算我是後頭來的,你說你挺着大肚子,又不能侍候,卻霸攬着二爺不叫他去旁處。大家同在薛府裏過活,你何必苦苦相逼,自家吃肉就算了,連湯汁兒也不叫旁人舔上一口。”
顧揚靈十分無語:“借得你當日在東院兒裏說過的一番話,又不是我拉着二爺來的我的院子,二爺自家要來,他來了,我總不能把他推搡出去不是?”
玉流波又氣又怒,偏又被人拿住了話柄無言以對。
顧揚靈瞧她面色不善,眼角把四處溜了一溜,竟是沒人,不覺有些心虛。她眼下懷着身孕,身邊又無侍從,實不該逞一時口快,激怒了這女人。若這女人瘋瘋癫癫推搡她一把,這女人自是落不得好,可她自家也甭想逃得出去。思及此,由不得眼底露出了一抹怯色。
“你怕了。”玉流波忽的展顏大笑,仿佛故意似的,将身子突地挨了過去,圍着顧揚靈打轉,半垂着頭道:“你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竟也會生出膽怯來。二爺不是寵愛你嗎?你卻為何心生膽怯啊?”
顧揚靈被濃烈的胭脂香味兒熏得頭疼,又要警惕這個女人,防着她突然發瘋傷及自己,一時間精疲力竭,眼前竟有些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