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紅英見得顧揚靈神色激動, 忙安撫道:“姨奶奶莫急,慢慢兒說。”
顧揚靈便喘了幾口氣, 慢慢平緩了氣息, 松開手靠回床頭, 道:“我幼年時,曾聽父親講過一個古怪的案子。說是一個壯漢忽然持刀把自家的兩個幼兒殺死在床榻之上,醒來後, 卻是根本不記得自家做過什麽。”
“後來幾經波折, 才探清了裏頭的古怪。原是那漢子在歸家途中饑渴難耐,路上見得野果鮮豔可口, 便摘下細細吃了。卻不料那果子有毒, 吃了便會叫人頭暈腦眩, 生出幻覺來。那漢子以為殺得是闖入家門的野獸, 哪裏知道眼裏的野獸竟是自家的孩子。”
說完,略顯皙白的唇慢慢抿在了一處,眼睛裏也有鋒銳明利的水光慢慢凝聚。
紅英向來長在深宅中, 往日裏只聽說過家長裏短狐媚鬼怪, 哪裏聽過如此駭人聽聞的故事,還是貨真價實的真事,不由得大驚失色:“依着姨奶奶的意思,難不成昨夜裏, 二爺是被哪個爛了心肝的下了迷藥不成?”
顧揚靈繃緊了臉皮,道:“我不敢肯定,但這事兒必定不是二爺醉酒逞欲那麽簡單。如今細想, 昨日一切都很平常,只除了在亭子裏玉氏突然出現,和我一場口角後又莫名離去。那女人并非是個好纏的角色,突兀出現,又莫名離去,怎麽看,都透着幾分怪異。”
紅英想了想,道:“許是她受了教訓,不敢同姨奶奶再有沖突?”
顧揚靈呵呵冷笑幾聲:“若是當真受了教訓,那日裏見得我在亭裏,她退避三舍才是正經。便是有意同我交好,可說話間也未曾見她有意讨好。你當那日她說的都是好話兒?不過是為着以前的事兒憤憤不平,總算見得我的面,說出來洩洩氣罷了。”
一時說畢,兩人相顧而望,卻都心有疑慮卻猜不透機關所在,于是暫且放置一旁。
一時用了午膳,紅英侍候着顧揚靈安歇,又叫來紅兒在床前守着,自家去了小屋看嫣翠。
嫣翠已經沒事了,只是薛二郎怕她一驚一乍吓到了顧揚靈,就下令不許她去裏屋。
嫣翠這裏着急上火卻不敢去看顧揚靈,瞅見紅英進了屋來頓時大喜,道:“只聽紅兒說姨奶奶好些了,究竟好了多少,說也說不清楚,你來了再好不過,同我說說,姨奶奶當真大好了?”
紅英給她掖了掖被角,坐在床側嘆道:“小産最是傷身,哪裏說大好就大好了,不過是比着昨夜強了許多罷了。你是沒瞧見姨奶奶的臉色,我伺候她這麽久,便是那次她逃出去被人用斧頭砍傷,也沒有這次嚴重。”
紅英話中難掩憂慮,嫣翠聽罷不免憂心忡忡,須臾又恨恨地小聲唾罵:“說來說去都怪二爺,姨奶奶又不是醋桶,哪曾拘着他不叫他去旁處了。再說,他又不是沒去過旁處過夜,偏偏喝醉了酒就來東院兒撒酒瘋,害得姨奶奶好端端的沒了孩子。”
“現下身子也給傷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将養回來。早知道那晚上我就立在屋裏頭盯着,怎就把姨奶奶一個人留在了屋裏頭。”說着就小聲啜泣起來,面上又悔又恨,不停地拍打着身前的被褥。
紅英亦是兩眼淚,自家擦了淚,又伸手拍拍嫣翠的肩,遲疑片刻,把顧揚靈的猜測告訴了嫣翠,道:“我倒覺得姨奶奶的猜疑有道理,你想,二爺隔上三五日便要醉酒,好幾次喝醉了死活不走,當時也并未和姨奶奶分床而居呀!不也沒事兒。偏偏那天見了玉氏,後頭就出了事,也不知道裏頭是怎麽個緣故,但思來想去,我也覺得這事兒和玉氏脫不了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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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翠想了一回便皺巴起了臉,道:“你和姨奶奶都想不通,我就更想不通了。”說着“當當”敲了兩下腦袋,罵道:“真是個豬腦子,要是聰明點兒也能替姨奶奶分辨分辨。”
紅英見她愁眉苦臉倒也可憐,待要安慰她,窗子忽的被人敲響,福興隔了一扇窗子同嫣翠講話:“翠兒,方便哥進來不?”
嫣翠登時紅了臉,随手拿起一個小靠枕砸了過去,把窗子砸得“哐當”作響,罵道:“你一個大男人,沒事總往大姑娘屋子裏鑽什麽,不要臉的腌臜貨!”
花窗一響,外頭便傳來福興故意發出的“哎呦呦”的驚叫聲。
紅英呆了呆,然後才想起來,那福興如今被二爺撥給姨奶奶使喚,就住在東院兒裏,怪不得敢這麽明目張膽地就來敲嫣翠的窗子。拉了拉嫣翠的袖子,道:“你也小聲些,怕別人不知道福興來尋你麽?”
嫣翠漲紅着臉皮,看着紅英不斷掉眼淚:“他就是個潑皮無賴,我真是可憐,叫他敗壞了名聲,只怕是嫁不出去了。”說着抱住臉,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紅英見她哭得傷心,勸道:“得了得了,別哭了,我看他喜歡你喜歡得不行,不然你就當可憐他,跟了他吧!”
福興耳朵尖,在外頭聽了個大概,立時接口道:“就是就是,翠兒妹妹你就可憐可憐我,嫁給我得了。”
嫣翠氣得要發怒,只聽那福興隔了扇窗戶還在絮叨:“你說我又會搭脈行醫,又會給人做小厮當使喚,家裏頭不說金銀如山,可隔了一道街,我可置辦了一個小院兒,白牆紅瓦房,恁得亮堂。雖說一進淺了點兒,可也夠住了。若是你嫌棄我當個小厮丢面兒,你等着,我這就去尋二爺,讓他給我個小管事做做。”
嫣翠已是聽得滿臉滿脖子通紅,兩只眼睛淚汪汪的,四下裏看了看,掀開被子穿上鞋,拿起幾上的雞毛撣子就要往外頭沖。
紅英忙拉住她,低聲呵斥:“你出去做甚,叫人看笑話兒不是。”說完嘆了口氣:“我也正好有事兒要問他,你既不願意理會他,我把他叫走就是了。”說着推着嫣翠重新躺下,自家轉身去了。
出得屋門兒,果然見得福興腆着一張臉往門口張望,見出來的是紅英,面上難掩失望。紅英倒是有些感慨,這福興雖是不着調,倒也是個真心實意的。
又覺得東院兒裏如今晦氣罩頭,有這麽一個活寶在,也能添上點兒喜慶,散散院子裏頭的穢氣,招招手道:“福興你來,我有話要問你。”
福興知道嫣翠同紅英好,哪裏敢得罪,立時走上前去,笑着道:“紅英妹妹有何吩咐,只管說來,福興哥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可拉倒吧你。”紅英瞪了福興一眼:“你可改改這性子,嫣翠最是不喜歡流裏流氣的,你這樣兒,怪道她不待見你。”
說得福興忙收了笑意,裝着一本正經的模樣,道:“紅英姑娘有何吩咐。”
倒叫紅英忍不住笑了,擺着手說:“行了,甭耍寶了,我這兒有要緊的事兒問你。”
福興忙說:“您說。”
紅英下意識便往四下裏張望了一番,随後才低聲詢問道:“你說,如果要讓一個人忽然癫狂,可有什麽法子?”
福興一聽便笑了:“這可就多了,不過尋常的大都是下藥,用香。”
“那要如何下?如何用?”
福興回道:“自然是吃到肚裏,聞進鼻裏了。”
“吃到肚子?聞進鼻子?”紅英眼神發直,只慢慢咀嚼着這幾個字,就聽福興突然壓低了聲音,道:“你問起這事兒,倒是叫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來。”
紅英見他故作神秘,嗔道:“那就快說呀!賣什麽官司。”
福興心裏頭莫名的便有些興奮,道:“就是昨天太太過生辰——”他故意看了紅英一眼,果然看到紅英立時瞪大了眼,面上的神色也變得沉凝,嘴裏繼續道:“姨奶奶不是外頭受累被肩輿擡了回來,我來給姨奶奶搭脈,隐約的,倒是聞到了一股子怪異的香氣。”
“香氣?”紅英念叨了一回,随即把頭上的發釵搖得“叮鈴”亂響:“自打姨奶奶懷了身子,屋裏頭再沒用過香,只放些時鮮果子,即便有香氣,也是果香。”
“絕不是果香。”福興雖是一口否決,但臉上卻突地有些猶疑:“不過那味道淺得很,我也不大肯定,許是我聞錯了也不一定。”
紅英問他:“你聞過那味兒?”
福興連連點頭,卻不知因着甚個緣故,臉頰上竟是泛出了些許的紅暈,往窗子那裏望了望,壓低了嗓子道:“我同紅英姑娘說了,紅英姑娘可定要為我保密才是。”
紅英瞧他面色含羞,頗有些難為情的意思,遂點點頭:“你放心,我不同旁人說。”
福興又往窗子那處望了兩眼,回過頭就把腔調兒壓得更低,小聲道:“我以前常常去春嬌樓耍着玩兒,漸漸的,和幾個龜公攀上了交情。”
“他們幾個素日裏最好倒賣藥丸子和各種香露,我瞧着有趣兒,就央求着同他們學了兩手兒。其中有一種香露叫做如癡如醉,那味兒同那日我在姨奶奶那兒隐約聞到的一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