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攙扶着顧揚靈坐在草地上, 少年的眼裏含着極度的心疼,雙手輕輕地握在顧揚靈的雙肩上, 臉上有憤怒漸漸湧了出來。
“可還好?”少年強壓着怒火, 柔柔地問道。
顧揚靈坐在地上, 渾身水淋淋的,也沒聽清楚少年在說什麽,扯住他的手腕叫道:“紅英, 還有紅英。”
不遠處, 紅英因為失血,湖水又冷, 已經将近昏厥, 但她的兩只手卻緊緊揪住, 岸邊生長出的, 那些延伸到湖面上的長長野草。少年大步走了過去,将她揪了上來,放在了湖岸邊。
紅英微微睜開眼, 卻發現救她上岸的, 是個年輕俊朗不曾見過的男子,但這男子的面貌她卻是認識的。
“救命恩人,姨奶奶的救命恩人……”紅英喃喃着,便昏了過去。
顧揚靈大驚失色, 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抱住紅英,一疊聲哭喊起來。
小湖邊兒的動靜早就驚起了園子裏仆役們的注意,少年見得顧揚靈此時一顆心只在懷裏的丫頭身上, 又見得周邊漸漸有了人影,眉頭皺了皺,面有不甘地立起身,幾個跳躍便不見了蹤跡。
而園子裏的仆役們,起先見得湖水裏漂浮着顧姨奶奶和貼身随侍的丫頭就已經吓得不行,誰知不多時,薛三爺又被扔了進去,都驚叫着不得了了,然後去各房報信兒。
于是很快地,蘇氏、薛二郎還有安氏,就都知道了。
去報信兒的人不一樣,說的話自然也不一樣。
給蘇氏報信兒的是個吐舌不清楚的,蘇氏聽得糊裏糊塗,只知道她的藥罐子寶貝三郎掉小湖裏了,然後這事兒和那顧氏有關,于是原地跺着腳咒罵了顧氏該死,就一路走一路罵地去了金豐園。
去給薛二郎報信兒的是個機靈鬼,口舌伶俐吐字清晰,因此薛二郎心急如焚的同時,額間又不斷地冒着青筋,一路上咬牙切齒恨不得把他那三弟給碎屍萬段了,心裏頭卻又驚疑不定,金豐園裏怎的憑空冒出來一個少年郎來。
最後便是安氏,去的是個婆子,只說薛三郎掉水裏了,旁的一概沒說。安氏聽了頓時心生愧疚,覺得若非是她叫自家相公去園子裏采花,也不會出得這事兒。于是扶着丫頭一路流着眼淚,也匆忙忙往金豐園去了。
薛二郎腳程快,最先到達。見得顧揚靈渾身濕噠噠坐在地上,面色蒼白唇瓣毫無血色,抱着一頭是血的紅英正在哭,立時心如刀絞。
瞥了眼還在湖水裏頭掙紮的薛三郎,咬牙切齒地想,凍死活該,淹死拉倒,便不管不問,直奔着顧揚靈而去。
蹲下身一把摟在懷裏,大聲喊道:“快去把蘭香閣的炭盆燒起來,叫人擡了紅英送過去,快去叫福興拿了藥匣子來。”
然後一面哄着,一面掰開顧揚靈抱住紅英的手,把她抱在懷裏,站起身大步往蘭香閣走去。走得幾步突地頓下,四下張望,卻是不曾見得陌生少年的身影。
顧揚靈被薛二郎抱住,然而她不放心紅英,不停往薛二郎身後張望,見得紅英被擡了起來,這才放下心,此時才想起那少年來,可四下張望,卻哪裏還有他的身影。
等着蘇氏和安氏一前一後趕來的時候,薛三郎已經被救起,坐在草堆上,正縮成一團兒不停地打寒戰。
身邊兒趴着平安,亦是渾身濕淋淋的,有個小厮正摳着他的唇舌叫他往外吐水。
薛三郎身子骨向來虛弱,不必說,此番又是溺水又是挨凍的,受罪不輕。
蘇氏一見得他的慘樣兒便心肝兒肉兒地哭喊了起來,奔上前抱在懷裏一頓揉搓,随後瞪着眼兒,惡狠狠地問一旁忙碌的小厮:“顧氏那賤人呢?”
小厮回道:“二爺來了,把顧姨奶奶抱去蘭香閣了。”
聽得薛二郎已經來了,蘇氏心下一縮,不免有些氣弱,可見着薛三郎面白如紙,哆哆嗦嗦的樣子,不由得又是怒火攻心。
後頭又聽說蘭香閣裏頭薛二郎叫人生了炭火,連顧氏身邊兒的丫頭都吩咐叫人送了過去,可親弟弟卻是不管不問,任由他浸在湖水裏,由他去死。
蘇氏不由得雙眼冒火,厲聲喝道:“把三爺擡去蘭香閣,我倒要看看,為了個賤女人,他是不是真的連老娘兄弟都不要了。”
薛二郎此時恨不得薛三郎去死,見得蘇氏叫人擡了薛三郎進來,看着親娘的面兒,雖是把一口牙齒咬得“嘎嘣”作響,然而終究是沒言語,只鐵青着臉當作沒看見。
一面指揮着丫頭們速速送來熱水姜湯,一面拿着厚厚的被子把顧揚靈緊緊地箍在懷裏,坐在炭火邊兒慢慢暖着。又叫人拿了毛巾來,仔仔細細地給顧揚靈擦頭發。
顧揚靈一時緩過氣兒來,問道:“紅英呢?”
薛二郎道:“正在樓上包紮傷口,有丫頭一邊兒侍候,你莫要擔心。”
蘇氏看在眼裏,恨在心裏,一甩帕子恨聲道:“二郎,你當真為着個女人甚個兄弟情義都不顧了?”
薛二郎正是心火難消,不過是看着老娘在,不願意發作,然而見得此時老娘還在偏袒,不由得大怒。
“母親這話好生沒理,若要問及兄弟情義,母親當先問問三弟,無緣無故,為何将我的愛妾推入水裏,還拿了棍子守在一旁,不許她們游上岸來。這般置她于死地,究竟因着何種仇怨。便是素日裏當真結仇,為何不告知于我,卻暗地裏施加黑手。明知這女子是哥哥的心頭愛,還那般作為,他的心裏可還有我這個哥哥。”
蘇氏本就東一句西一句聽得零碎,此番才知,竟是薛三郎下的黑手,然而心頭不解,問道:“那三郎為何也掉進了湖水裏?”
薛二郎想起那個莫名其妙便沒了蹤跡的少年郎,想着自家後宅子,卻任由個外男來去自在,心裏頭又是憋屈,又是惱羞,冷冷道:“許是見着湖水清澈,想着跳下去泡個澡也未可得知。”
蘇氏聽得氣噎,又想起自家去的時候,三郎蜷縮一團瑟瑟發抖,卻是無人搭理的樣子,依舊氣不順,瞪着眼道:“便是三郎不對,你也不該丢下他不管不問。連個丫頭都擡進了蘭香閣,那可是你的親弟弟。”
薛二郎聽罷冷冷一笑:“親弟弟又如何,吃我的喝我的,不說心存感激便罷了,便只瞧着我是他大哥,也不該把我的人置于死地。我只不管不問,沒有施加報複,已是看在一母同胞的兄弟情分上了。還要我施救,他的臉難不成金子做的,恁得值錢?”
蘇氏聽了氣得渾身打哆嗦,一邊兒的薛三郎卻在此時尖聲叫了起來:“不過做得幾筆生意,賺得幾許銀子,橫什麽!小爺吃喝靠的是父母,你算哪根兒蔥,想要養小爺也要看小爺樂不樂意叫你養。”
薛二郎聽罷嘿嘿一笑,随即瞪起眼吩咐道:“既不靠我養,那正好。便是兩兄弟分家,我身為長兄也是大頭,這金豐園我是要定了。來人,把他給我扔出去!”
早在兩三年前,這薛家宅子裏頭說一不二的當家人便已是薛二郎了。薛三郎雖是薛家三少,實則只是個養在豪宅深院的單薄影子。
蘭香閣此番都是薛二郎的心腹,自然只把薛二郎的命令當聖旨,于是當真去擡薛三郎,要把他往外扔。
蘇氏頓時嚎啕出聲來,跺着腳大哭:“我還沒死呢,你們就要唱起兄弟阋牆嗎?”又指了指薛二郎懷裏頭的顧揚靈,恨得咬牙切齒:“就為了這只九尾狐貍精?”
安氏一旁立了許久,斷斷續續也聽了個大概,雖是不曉得自己相公如何又突地發狂,非要害了那顧氏,然而想起那次顧氏毫不猶豫的相幫相助,這才有了哥哥如今備受賞識的錦繡前程,如今她卻因着自家相公的緣故,雪白着臉,圈在棉被裏瑟瑟發抖,不由得心生愧疚來。
只是也不能當真叫二伯把相公扔了出去,忙走上前給薛二郎福了福,道:“二伯息怒,三爺素來性子乖張,二伯是哥哥,還請二伯大人大量,莫要與三爺置氣。”
顧揚靈雖是深恨那薛三郎跋扈不講理,手段又毒辣,險些害了自家的性命。然而她一日要在薛府裏過活,便不得不斂起性子,哄着自家凡事都想開些。
那外頭雖是陽春三月,可薛三郎素來身子不好,若是二爺一時性起,真把他扔了出去,萬一有個好歹,蘇氏那裏還不把賬都記到她的頭上,把她給恨死了,她畢竟是薛二郎的生母,是薛府的當家太太。
最要緊的便是安氏,好容易懷得身孕,若是驟然沒了相公,可要如何傷心,若是因此動了胎氣……顧揚靈立時便想起了她那夭折的孩兒,于是也開口喚道:“二爺。”
薛二郎回頭見得顧揚靈目露懇切,心裏先是一軟。再一想,那畢竟是自家親兄弟,也不能當真要了他的命,于是也不回答,只道:“趕緊的,再多燒幾個炭盆來。”說完,自己抱起顧揚靈,“蹬蹬”往樓上去了。
這便是退讓了,蘇氏松得一口氣,卻是一想起方才,二郎對着顧氏溫和順從的模樣,心裏頭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那邊兒的薛三郎凍得滿面青白,卻還是咬牙呲舌,待要張口還嘴,卻覺得臉上一暖,安氏淚眼汪汪看着他,滿眼都是毫無遮掩的心疼。
一腔子怒火“咻”的熄了火,薛三郎抿抿唇,哆嗦道:“你還有着身子,來此做甚?哪個不長眼的說給你聽,叫你心急。”
安氏抹抹淚,道:“夫君莫要管其他,先換了身上的衣衫才是。”說着喚了小厮,拿了屏障來,叫薛三郎在裏頭遮掩着換了衣衫。
蘇氏見得他二人倒是相親和睦,雖是心裏頭莫名的有些不悅,然而想着安氏如今有了身孕,沒來由就看她順眼了許多。便坐在一側,只看着安氏吩咐下人,仔仔細細地伺候着薛三郎。
鬧劇一般總算是謝了場,薛二郎自然是氣得要死,可做下這事兒的,到底是親兄弟,殺也殺不得,揍也揍不得,氣了幾日,終是吞下了這口氣。然而終究是傷了情分,雖是手上放過了,心裏頭卻是更加厭惡。
安氏聰慧,不似蘇氏那般心大,只覺得事情了了,兄弟還是兄弟,以後還會相親相愛。然而夫君體弱,無力經營店鋪,自家又是女人,一不得抛頭露面,二則,若是提及分家,只怕蘇氏那裏頭一個就不放過自己。
可想起三房至今還依靠着二伯生活,安氏的心裏,自此又添了份兒心事。而薛三郎那邊兒,卻是死也不肯說為何非要将顧氏置于死地,倒是平安在安氏那裏,稍稍漏了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