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叫退了平安, 安氏坐在房裏,想起那一日夫君拿起她的白鳳玉佩說過的話, 細細一品, 倒還真是品出些怪異的味道來。

然而安氏是個精細的, 曉得這種事兒不能拿到臺面上說道,只把那玉佩拿絹子包起來,放到箱底, 想着再也不會佩戴了。

至于顧氏那裏, 不論是前頭大哥的事兒自家沒有親自去道謝,還是今日裏顧氏因着相公遭的罪, 在安氏心裏頭, 總是覺得很是虧欠。于是去了廂房, 從薛三郎書桌上的木匣子裏拿出幾頁紙來。

紙張上面, 都是薛三郎嘔心瀝血從醫書上找出來的藥方子,不但有調理了身子能叫人懷孕的,還有滋補婦人身子的。不是這些子藥方, 她的肚子裏頭, 哪裏能揣得一個小娃娃呢?

安氏曉得顧氏因着驟然失胎傷了身子,扒了扒,從裏頭找出了兩張合适的來。拿了筆抄錄下來,裝進信封裏, 叫小丫頭送去了東院。若當真能有所幫助,也算是她的一點心意。

東院兒裏,這幾日整日彌漫着苦嗖嗖的藥味兒。

紅英頭上破了好幾個口子, 幸而都不算大,包紮後吃了藥便卧床休養。紅兒一直守着她,幸而不曾發熱,傷口處也只稍稍有些炎症。

倒是顧揚靈,雖是不曾得了寒症,卻因為那日裏,又一次和那年輕少年只匆匆見得一面,卻不曾有機會交談,許多事兒怄在心裏無人可說,于是生生把自己給憋屈病了。在床榻上躺了将将半個多月,才稍稍有些好轉。

因着顧揚靈生病,薛二郎把生意上的事兒全都往後推了,整日裏甚也不做,只窩在屋裏頭照料顧揚靈的起居。眼下顧揚靈的身子漸漸有了起色,外頭的事兒也實在是不能拖了,在福安的連連催促下,于是定下了日期,說是要出門幾日。

然而家裏頭,薛二郎極其不放心顧揚靈,于是細細地囑咐了福安,又再三叮囑了福興,只叫二人好生守着東院兒,莫要在他不在的時候,再出得什麽亂子來。

便是蘇氏那裏,薛二郎臨行前也特意去了一趟。因着當時屋裏頭只有母子倆,說的什麽誰也不知道。只知道薛二郎走後,蘇氏悄悄兒哭了一場,往後的日子裏,整個人倒是莫名其妙地溫和了許多。再不似前兩日那般,每每提及東院兒的顧姨奶奶,那般的咬牙切齒,只恨不得立時操刀就将顧姨奶奶給害了。

這天夜裏,嫣翠服侍着顧揚靈歇下,落了帳子,自己也打着呵欠,端着燈盞往外隔間去了。

然而怎麽也睡不着,躺在床上許久,剛剛有了些許的惺忪睡意,驀地便聽得幾聲怪異的聲響。

想起最近府裏頭巡邏十分仔細,又想起福興告訴她,府裏頭怕是混入了外人,立時便清醒了。豎起耳朵聽了聽,似有輕微的聲音不停響動,悉悉索索的,倒像是老鼠。

然而嫣翠眼尖,屋裏頭又不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一下子便瞧見床前不遠處,似有一團黑影子不停的聳動。當即就吓壞了,張開嘴便要大叫。不料那黑影卻猛地撲了過來,動作幹淨利索,一把就捂住嫣翠的口鼻。

嫣翠拼命扭動着身軀,想要掙紮逃出,卻被那人一下子壓住了手腳,随即,刻意壓低的聲音在黑暗裏極速響起。

那人道:“莫要叫,我并非賊人。”

半夜三更潛入卧房,現下還捂着她的口鼻,還說不是賊人……嫣翠哪裏肯聽,身子動得更厲害了。

眼見着就要掙脫,簾子卻被人撩了起來,顧揚靈舉着一盞小燈往床榻處張望,嘴裏喚道:“嫣翠?”

聽見顧揚靈的聲音,嫣翠只僵了一下,掙紮得更厲害了。

然而顧揚靈已經看到了伏在床上的那團黑影,警惕地往後退了一小步,揚聲喝道:“你是哪個?”

外頭的廊檐下,一向都有安排守夜的,若是尋常,屋裏頭的動靜早應驚動了外頭的人,可如今卻是靜悄悄的,沒有半絲聲響。

顧揚靈頓覺不好,外頭的人,八成已經出了問題了。立時警惕起來,把燈盞握得緊緊的,一雙眼驟然間淩厲起來。嫣翠還在那人的手上,屋裏頭也只有兩個弱女子,形勢十分不利,顧揚靈緊張地思考着往下該要如何應對。

然而還未曾想出有用的法子,那黑影便開口說話了:“是我,是我,不是壞人。”聲音有些急迫,還帶着略微的尴尬。

這聲音——

顧揚靈一呆,随即興奮起來,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幾步,驚喜道:“是你!”

黑影回道:“是我。”

嫣翠本在死命掙紮,可聽得這番對話,卻是慢慢安靜了下來。瞪着眼望着黑暗裏的人影,心裏不由得生疑,姨奶奶整日呆在宅子裏,哪裏認得的陌生男人?

顧揚靈高興極了,高舉着燈盞探過頭去看,果然,那眉眼,那口鼻……

“這就是我要找的救命恩人,前些日子從湖裏救了我和紅英的也是他。”顧揚靈低頭對嫣翠說,然後看着少年,道:“你可以放開她了,她是我的心腹,和我一條心。”

少年立時松開手,猛地一彈便躍下了床榻。嫣翠也大喘了幾口氣,然後迅速爬起來,鞋子也沒穿,跳将下床,護在了顧揚靈的身前。

顧揚靈失笑,将嫣翠往一邊推了推,然後看向陌生而又熟悉的少年,道:“我一直在找你。”

少年點點頭:“我知道,薛家的二爺是個財大氣粗的,給出的賞金可真是不少,為了躲避開那些耳目,我白日裏都不敢出門了。”

顧揚靈默了默,道:“作甚要避開?”

少年回道:“自然是要避開薛二爺的耳目找你單獨說話,姐姐,我想和你先說說話兒。”

姐姐?顧揚靈的身子猛地一顫。

屋裏頭燃亮了燈燭,顧揚靈坐在羅漢床上,目光閃爍不安。姐姐這個稱呼太讓她震驚了,加上少年的長相,一個不可思議的猜疑叫顧揚靈十分的焦躁不安。她是家中獨女,從來不曾聽說過,她還有個弟弟。

莫非是父親在外頭的……私生子?

手指慢慢攥緊,這樣的猜測顧揚靈難以接受,在她的心裏,父親向來都是明月般無暇聖潔,如果那個猜疑是真的,那母親知道嗎?父母間那般恩愛,她不敢相信父親會這般對待母親。

嫣翠搬了繡墩過來給少年坐,顧揚靈看着他,眼睛裏有疑慮,也有忽隐忽現的……排斥。

緩了緩,顧揚靈慢慢道:“我的父母素來恩愛,我父親沒有小妾,也向來不在外頭過夜,雖然你的臉确實肖似我的父親,可你叫我姐姐,我……”

“我娘說,我的存在,本就是一個陰謀。”少年似乎明白了顧揚靈的不安所在,很快截斷話茬,道:“并非姐姐猜測的那般,是父親在外頭沾花惹草惹出來的,而是徹頭徹尾的一個陰謀。”

這番話的确安慰到了顧揚靈,然而她還是搖搖頭:“我父親只是一個小官,為人又素來謙和,從不曾和人交惡。”

說着擡起眼皮子,看那少年郎君:“不是我不信你,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十分感激,然而你說你是我弟弟,沒有真憑實據,我實在是無法相信。”

顧揚靈的直白,倒是惹得少年郎扯起唇角咧出了一抹直率的憨笑。

昏黃的燭光裏,少年微微垂下的眼梢,緩緩勾起的唇角,跟父親微笑時候是一般模樣。顧揚靈看得心頭一顫,饒是嘴裏頭說着不相信,可心裏頭,卻已然信了七分。這少年,約莫真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

思及此處,顧揚靈的心底忍不住一陣激蕩。這麽說,她并非孤女,她還有一個親弟弟了。腦子一陣發麻,這種麻感,順着脖頸往四肢蔓延而去。顧揚靈看向少年的眼神,慢慢地開始有了轉變。

少年不急不躁,含了笑慢慢道:“其實我娘也不知父親當初得罪的究竟是哪個,但我娘告訴我,她本來已經被我爹贖出了樓子,也買了房舍要定居下來。然而有一天,忽然跑來一個人,慌張張告訴她,說是我爹在外頭被人打了,叫我娘趕緊去看看。”

“我娘一聽我爹出了事,立時慌了神兒,未曾細想,就跟着去了。卻被那人引到一間房舍,進去一瞧,卻是父親在那裏。當時他們根本就不認識,可屋門被人從外頭鎖了,有人又從窗格處放了熏香進去。姐姐應該知道,男女歡好,有時候是不需要兩情相悅的。”

顧揚靈聽明白了,心頭一陣亂跳,皺起眉峰問道:“那我母親知道嗎?”

少年道:“知道的。”

顧揚靈陡然瞪大了眼睛,卻見少年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布包兒,然後遞給了顧揚靈。

紅色的絹帕包着一個玉環,白膩玉色,泛着清透的光度。顧揚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玉環她也有,還是母親給她的。

記得當時她很疑惑,問母親,玉環不都是成對兒的,為何她只有一只?母親告訴她,這玉環确實有兩只,另一只,在一個很重要的人的手裏。她就問母親,很重要的人是什麽人。母親回答她,那個人是她的親人。

親人,她的親人啊……

鼻頭酸酸的,感覺有淚就要從眼眶裏噴薄而出,顧揚靈使勁兒憋着,慢慢地握緊了玉環。她看到了玉環上刻下的字,她的那個是個昊,而手上的這個,是個靈。

“你叫什麽名字?多大了?”顧揚靈慢慢地說着,胸腔裏頭的那顆心也跟着急速跳動起來,她突地擡起頭來,盯着少年的一雙眼,再也忍不住內心裏頭馳騁的情感,急切道:“你叫什麽名字?多大了?”

少年回道:“大名孫昊,今年十五,馬上就要十六了,我娘說,姐姐比我大上半歲。”

果然果然,顧揚靈的腦子裏亂糟糟了一會兒,然後面帶迫切,急急問道:“那你還知道什麽,快說給我聽。”

顧揚靈一心想在孫昊這裏探聽到更多的消息,然而孫昊卻搖了搖頭。

“我娘和我爹知道的很少,只知道父親是被人設計陷害了,至于是誰,我娘說父親當時并沒有告訴他們。後來發現有了我,因着我娘在樓子裏吃過傷身子的藥,郎中建議還是生下最好。”

“我娘說,雖然爹爹和你母親都諒解了她和父親,但是她還是覺得在九安縣過得不暢快。在我一周歲的時候,就和爹商量後抱着我離開了,最後去了雲州的索雲縣定居了下來。”

“我娘還說,雖然他們走了,可和顧家的音信卻并沒有中斷,每年都有互捎年貨和信箋。可從四年前開始,便再沒了音訊。娘很擔心,本來爹爹要回來一趟的,可那時候爹爹的腳疾突然發作,一拖二拖的,到如今也沒好。無奈之下,又瞧着我也大了,便把事情告訴了我,讓我回來看看怎麽回事。我回來一打聽,才知道顧家早早兒就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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