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的胸口。

門內沒有一絲光亮,只有寒風吹徹,顯得尤為凄涼。

殷無憂剛踏入便感到一陣詭異,他立刻警覺起來,馬上拉着小鳳往外退,卻已是來不及!

平坦的地面忽然亮起一個金色法陣,繁複線條迅速延伸成型,将他雙足牢牢黏在地上,蝕骨之痛從足底竄起。幾道金色光線自地底伸出,快速纏住他的雙腿,更有甚者刺入他皮肉之中。

陣中還隐隐約約傳來低沉又缥缈的咒語,侵入腦中,讓人頭暈目眩。

殷無憂雙腿一軟,差點跪下。他連忙以劍支撐,穩住身形。

“無憂真人!”小鳳發現自己尚且行動自如,連忙去拉人,卻根本拉不動。

“快走!快走!”阿花也急着從殷無憂胸口飛出,雙爪抓着他的衣衫拼盡全力往上提,但也無濟于事。

殷無憂見小鳳能走動便知道這陣是伏魔的,他立刻将劍插入陣中,企圖強行破壞法陣。

沛然劍氣在陣中不斷翻湧,殷無憂握緊劍柄猛地一轉,陣心的符文立刻碎成光子,散入風中。殷無憂拔足而起,躍入空中。然,還未穩住身形就有一道劍光劃破長夜直襲向他,他旋身閃避,被劍氣割裂了衣袖,堪堪避開要害。

一時間劍光四起,人聲也至。周遭響起粗犷的笑聲,有人高喊:“殷無憂,這伏魔陣的滋味如何?”

擡頭,院牆上多了幾個禦劍而來的青衫男子——是青雀派的人。

殷無憂沉默,一邊環顧四周,一邊思忖着帶小鳳撤離的路線。

小鳳緊靠着他,努力壓抑內心的恐懼,不讓自己哭出來。

牆頭之人盯着殷無憂,戲谑道:“你不在家捅你徒弟的屁股,跑來管這閑事作甚?”

“閑事?”殷無憂鳳眸一擡,眼神淩厲,“天下不平皆非閑事!有不平者,吾以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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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他而言,平天下不平可是比捅徒弟屁股更重要之事。

語罷,他劍指一動,天問長劍立刻攻向那人面門。對方已快速做出反應,揮劍相迎,天問卻突然消失,又自他頭頂猛地刺下!

男子大驚失色,足尖在牆頭一蹬,欲撤離原地。哪知剛躍出,卻突然被正面飛來的天問刺穿了胸口!

一聲悶響,那人重重落在地上,在積雪中掙紮不已,大聲呼痛。

血腥氣在寒夜裏蔓延,擴散,迅速激起了衆人的殺意。

殷無憂亦是義憤填膺,再顧不上傷痛,立刻提劍相搏。

天大寒,夜深沉。

一人白衣破數人圍殺,殷無憂劍招淩厲,氣勢磅礴。若是小曼跟來,可不敢再說他菜,只會說這人真是個魔頭!

對,魔頭。

狂性大發,狠辣至極,不是魔頭是什麽?

只可惜,殷無憂這魔頭不是正宗的魔頭,青雀派的伏魔陣法卻是正宗的伏魔陣法。衆人茍延殘喘,以血畫符,拼死合力結陣,雖威力有限,卻還是将戰至疲敝的殷無憂困在了陣中。

但見七人懸空而坐,口中念念有詞。

院中雪地,殷無憂頭痛欲裂,腳步踉跄。他雖已被亂了神智,卻還是下意識護着小鳳,胡亂地揮劍,不讓歹人靠近她。

小鳳拽着他的衣角,澄澈的雙眸裏滿是淚水。

咒語一停,殷無憂獲得了短暫的清醒。眨眼間,天空忽然閃過奪目白光,緊接着巨雷響徹整個夜空。

——他們竟是要引天雷誅魔!

殷無憂本能的要逃離,卻被巨大壓力定在原地。

小鳳!

他心中一緊,連忙将小丫頭推了出去。

下一瞬,巨雷瞄準雪地裏的單薄身影,挾毀天滅地之威,猛地劈下!

殷無憂仰面朝天,發絲狂亂。他無力招架,只能閉眼等死。

然而——

有人不!許!他!死!

就在雷暴落地之前,一道黑色身影突然闖入陣中。那人于電光火石之間,一腳踢飛殷無憂手中長劍,令其斜飛向上,瞬間刺死擺陣之人其一!

陣法已亂,他再沒時間做其他事,便拔劍出鞘,指天而立,以高大身影替殷無憂擋滾滾天雷!

“轟隆!”

一聲巨響,震耳欲聾。

巨響過後,天地沉寂。

殷無憂喉結一滾,于死一般的寂靜中,帶着無法掩飾的哭腔,顫聲喚起身前之人的名——

“塵兒!”

他好像頭次發現,徒弟竟然比自己還高半個頭。

魏輕塵向後踉跄一步,倒在了他懷裏,緊接着咳出了一口血,嗆得口鼻到處都是。

殷無憂連忙映着雪光為他擦拭,他一眨眼,淚水簌簌落下,吧嗒吧嗒砸在了徒弟臉上。

魏輕塵拼盡殘餘力量,擡手撫上他的臉龐,冰涼指尖輕顫着替他拭淚。

“不是叫你……在家……待着麽……又不聽話。”

☆、泡溫泉

寒風呼嘯,大雪紛紛掩孤魂。

不消片刻劍廬內又覆了新的一層積雪,連先前的屍體也被埋在了雪下,好似一切都未發生過。阿花繞着院落飛了一圈,發現先前的青雀派弟子死的死,逃的逃,連小鳳也被趁亂帶走了。聽它回禀情況後,殷無憂馬上要提劍去救人,卻被徒弟攔下。

他二人雖然沒死,但也沒那個力氣再戰。殷無憂也顧念着徒弟的傷,不好再折騰。

稍作休息後,兩人先入了靈堂,将風靈修的屍身搬到後山已經挖好的墓穴掩埋,而後相互攙着回到了鳳鳴山。

到了安全之所,終于可以松口氣。

殷無憂撲在地板上,再也動彈不得。魏輕塵繞過他,點燈,生火,燒水。殷無憂擡眼看他,這人明明替自己擋了一道雷,不過簡單調息就恢複了行動力,相比之下自己倒是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所以說,正宗的魔真是恐怖,恢複能力實在太強。

羨慕,實名羨慕。

殷無憂正閉眼休憩,突然被徒弟撿起。魏輕塵扛着他穿過擺滿花盆的長廊,走到了屋後。那裏有一池溫泉,此刻白霧翻湧,熱氣迎面撲來。

溫池周圍有雪竹環繞,竹子被積雪壓得垂下了頭,偶爾身子打顫抖落幾片雪花,轉瞬就消融殆盡。池邊還有兩座燈柱,傾瀉出暖色的光輝,灑在水面,讓泉水更增添了些許溫熱。

殷無憂被褪去血衣,丢進了溫泉中。他撩起溫熱的泉水澆在臉上,輕輕搓了搓自己凍僵的臉,而後游到池邊倚着池壁坐着休憩。

魏輕塵去室內拿了兩套幹淨的衣裳回來,他蹲在岸邊翻了翻師父的血衣,從裏面找出了他買的話本,翻了兩頁發現不堪入目就直接用真焰給燒了。

“喂!別燒!”

殷無憂着急去搶救,卻已是來不及,他氣得拍打水面,狠狠瞪了徒弟兩眼,怨道:“我還沒看呢……”

他買了那麽多話本,就沒再徒弟的眼皮子存活過。這家夥見一本燒一本,實在可恨。

那種不和諧的東西看多了害人,魏輕塵不予回應,兀自脫了個精光也下到了水裏。

他游到了師父面前,從水下撈起他的雙手,與之對掌。兩人□□身子,泡在溫泉中一同運功療傷。一時間溫泉裏水更沸,霧更濃,白氣蒸騰而起,将兩人完全淹沒。

片刻之後,一切漸漸平緩,白氣消減,兩道俊美的身影也再度出現。

魏輕塵欲退開些許,卻被師父勾住了脖子。

“我好像還沒好,”殷無憂扶額,作虛弱狀,又突然靠在了徒弟寬闊的肩上。他微涼的鼻尖在對方肩上輕輕蹭了兩下,而後擡起一雙水汽氤氲的眸子,盯着徒弟輕抿的雙唇,緩緩道:“我可能……需要再搶救一下。”

“我已經找到黃泉花了。”魏輕塵似乎略顯不自在,他身體緊繃,避開了師父濕潤的眼神,目光落在池中的一片落葉上,“明日我帶師父去醫仙谷。”

“那也要等到明日,”殷無憂擡頭盯着他,撇撇嘴道,“你現在不給我一口魔氣,我就活不到明日了。”

魏輕塵有些無奈:“那不是什麽好東西。”

是啊,我知道啊,那東西會要命的。

但……

殷無憂心想,我只是找個理由親親你啊,傻徒弟。

他也知道,他徒弟不傻。

魏輕塵不過是找個借口拒絕他這個禽獸師父而已。

可殷無憂這麽久沒見到他,一見面又經歷了驚心動魄的一幕,吓得差點當場去世,這會兒想起來後怕不已,愈發想與之親近。

但,說他禽獸,他還真不敢在清醒狀态下不顧徒弟意願強硬侵犯,因此每回都被費盡心思想些辦法,也就是耍賴。

比如現在,他見徒弟不答應,便突然喊一聲“啊,我死了”,而後直挺挺向後一倒。

魏輕塵連忙伸長手臂将其撈住,摟住懷中。

岸邊融光照亮他俊朗的臉,他鼻若懸膽,目似點漆。兩人在一個極為親近的距離四目相對,相互凝視。殷無憂看着看着,發自內心認定自家徒弟是天底下最靓的仔。

誰也比不上,誰也不能比。

他忽然覺得,能看到寶貝徒弟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裏已是人生頭等幸事。

別的,不必急。

然而,就在他要放棄之時,卻見徒弟輕輕舔了一下雙唇,看着自己溫聲道:

“一點點哦。”

而後魏輕塵微微側頭,向他靠近。

殷無憂猝不及防,突然被貼住了雙唇。他瞪大了雙眼,視野全被徒弟的俊臉占據。他心裏突然狂跳不止,還不待反應過來,又被撬開了貝齒。

一點點甘甜的東西渡到了他口裏。他喉結一滾,咽入腹中。那甘甜帶着熱度,暖過他的肺腑,蔓延向他四肢百骸

他整個人,整個身子都暖起來了。像被春日的陽光包裹一樣,極為舒适。

但那份親密只持續了短暫的時刻,魏輕塵說一點點就真的只給了一點點。

唇分,他馬上轉過身去上了岸,很快換好衣裳進了房內。

殷無憂看着他的背影,只覺得意猶未盡,又不好意思再貪。他随手抓了岸邊的鹦鹉,把它摁進水裏給它洗了個澡,而後獨自又在水中磨蹭了片刻才進屋。

待殷無憂拖着步子走進卧房,卻沒看到徒弟,他在各個房間找了找,最後在屋前的雪地裏看到了那人。

雪粉飛灑,魏輕塵在寒風中拭劍。

他從地上抓起一把白雪,以雪輕輕擦拭劍身。這把劍名叫“大音”,取自“大音希聲”,本是通體如玉,呈半透明狀,清可鑒人,劍身兩面各有幾道微微凸起的弦狀線條。此時卻烏黑一片,散發着焦味兒,還冒着熱氣,因此寒雪一碰上它,很快開始融化。

殷無憂拿了件披風,提上一盞燈,走到了徒弟身旁。

他将毛茸茸的披風給徒弟裹上,又蹲在一旁抱着燈為他照明。

魏輕塵雙手凍得通紅,卻渾然不覺似的,認認真真維護着愛劍。

“之前就是它吸收了大半雷暴,”殷無憂看着劍,嘆道,“多虧了它,不然咱們師徒今天就交代了。”

魏輕塵手上動作一絲不茍,輕輕“嗯”了一聲:“這把劍是我師父所贈。”

“你師父?”殷無憂眉頭一皺,發現情況不對,“不是一位絕世高人送的麽?怎麽變成了你師父?你之前還有過別的師父?”

“不是……”魏輕塵見說漏了嘴,連忙解釋,“這劍……這劍确實是高人所贈,我曾有意拜他為師,但他介意我魔族身份,無論我怎麽哀求都不願意收我,最後看我可憐,所以賜了劍。我感念他的恩情,所以視其為恩師,但沒有行拜師禮,算不得數的。”

“編!繼續編。”殷無憂滿臉不信,“這劍明明是特地鑄來擋天雷,破陣法的,也就是專門給魔宗之人用的,看來你那個師父對你好得很吶。怪不得我說再替你打一把劍你不肯,嘴上說不願我辛苦,實際上舍不得換掉這柄劍吧。”

“我……”魏輕塵張了張嘴,似乎想辯解,最終卻放棄了,只回了一句,“你說是就是吧。”

語氣裏滿是失落。

殷無憂看他神色黯然,突然又後悔不疊。

自己這吃的什麽飛醋……真是被嫉妒沖昏了頭腦。管他之前有過幾個師父,現在和以後只有自己不就行了?

鬧成這樣,他也不好拉下臉面跟徒弟道歉。于是幹咳一聲,拽了一下徒弟的衣角,對他道:“我說是就是,那……那我說,你要視那人為師父,也行吧。我做不做你師父無所謂,我是你的道侶就成了。”

魏輕塵撲哧一笑。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看着殷無憂道:“那您還是做我師父吧。徒兒這輩子就認您這一個師父。”

殷無憂一屁股坐在雪地裏,抓起白雪往自己身上一灑,開始打滾:

“你把我埋了吧!我死了算了!”

☆、劍與道

“去救人。”

“去看病。”

“去救人。”

“去看病。”

大清早,窗外鳥雀争鳴不已,室內師徒二人也是争執不下。

“去——救——人。”殷無憂雙手搭在徒弟肩上,盯着他的臉,認真道,“鳳靈修幫我鑄過劍,他死了,我們肯定要去救他女兒。”

“不是付錢了麽?”魏輕塵十分平靜,“一筆生意而已,錢貨兩清,咱不欠他的。你魔氣染身,久拖不妙,咱們先去醫仙谷吧。”

殷無憂搖搖頭,沉聲道:“我身體尚可,小鳳現在還在那群人手裏,她不過一個八歲的孩子,孤苦無依,多麽可憐,指不定現在受到了怎樣惡劣的對待,說不定正淚眼汪汪等我去救她。”

“不會,”魏輕塵認真分析道,“她是鳳家最後的人了,那群人還要靠她解除劍的封印,不會殘忍對待。”

“哪還能到殘忍對待的地步?”殷無憂語氣急了,“她還麽小!剛剛死了爹,哪怕只是被恐吓兩句都足夠可憐!”

魏輕塵依舊不為所動:“青雀派和白鶴、鴻鹄兩派結盟,勢力不容小觑,咱們和鳳家非親非故,沒必要惹禍上身。”

這話一出,殷無憂瞬間變了臉色。

他深吸一口氣,盯着徒弟,嚴肅發問:“那你說說,你跟我學劍,是為了什麽?”

“打發時間。”

“混賬!”殷無憂如玉般的臉染上怒意,随即低喝一聲,“跪下。”

瞧見兩人情況不妙,阿花馬上在一旁勸道:“別吵架!快抱抱!”剛說完就收到了一個大瞪眼,吓得它趕緊嘴上嘴,安靜如雞。

魏輕塵看了師父一眼,很快後退一步,順從地跪在了他面前。

他低頭,目光落在師父的衣擺。

他師父明明勵志做一個大劍魔,卻總愛穿白衣,素來不染纖塵,白如雲雪,清新脫俗。

而自己,一身黑衣,晦如泥潭。

一柄長劍懸在了兩人之間,劍身氣流湧動,似散發着主人的怒氣,吹得兩人發絲飛揚,衣衫微動。

“我從前是怎麽教你的?”

殷無憂看着徒弟的頭頂,狹長的鳳眸裏再也沒有暖意,只有無邊的肅然和威嚴。

“以手中長劍,平天下不平。”

魏輕塵字正腔圓,聲音铿锵有力。

殷無憂目光更沉:“那鳳家的慘案,算不上不平之事嗎?”

“算。”

“遇不平之事,該當如何?”

“以劍平之。”

殷無憂一陣痛心:“既然你都記得,為何要讓我失望?”

“師父高潔傲岸,心懷天下,徒兒望塵莫及。”魏輕塵低着頭,殷無憂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見他腰背挺直,聲音不卑不亢,“徒兒胸無大志,麻木不仁。天下誰死誰活,與我無關,我只在乎自己親近之人。”

他在意的親近之人,自然就是指自己了。

徒弟把自己放在這樣看重的位置,殷無憂本該歡喜,他卻高興不起來。

但到底還是有一點高興的,因而他的怒火削減了大半,也卸下了威嚴,改為耐心教導。

他繞着徒弟緩緩走動,雙手負在身後,昂首挺胸,聲音也變得十分明朗。“若惡行當道,人人獨善其身,這人間就會變成一片煉獄。只有不畏邪惡,以劍證道,讓俠氣長存,滌蕩萬裏,這世間才會更加美好,你我也能有一片清淨之地安心修道。”

見徒弟不說話,他緩了緩又道:“以劍修行,不該是為了打發時間,更不該是為了作惡。我們和鳳家雖然關系淺薄,但天下不平之事對于任何一個劍修而言,都不該算作閑事。再者,誰也不知道,下一個遭遇不平的會不會是自己。我相信,修俠道者,也會被俠道庇護。因此,我們不是在幫小鳳,而是在幫自己。”

“沒有。”

魏輕塵終于出聲了。

他雙手垂在身側,眼神空洞,聲音低沉:“我父母一心向善,助人為樂。我全家被殺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出手相救。我十多歲,到處求人學武,想為家人報仇,各大宗門皆因我是魔族不予收留。我父母雖出身魔宗,卻從未與人為惡。他們死了,沒有人覺得可憐,沒有人再講道義,怎麽魔宗的人……就……算不得人了?”

他擡起頭來,年輕的臉龐帶着歷經滄桑的苦澀笑容,那雙星眸光芒盡滅,沉如一潭死水。

“師父,我早已經對這個世道失望透頂。早已……”

殷無憂站在那裏,低垂目光看着自己的徒弟,他明明心疼不已,他明明眼圈泛紅,嘴上卻還是說着冷酷無情的話。

“為師不允許你對這個世道失望透頂。絕對不許。”

他揮手拂開長劍,屈膝跪在徒弟身前,伸手将他擁入懷裏,輕輕扣着他的後腦勺,讓他靠在自己肩上,而後在其耳畔溫聲語:

“往後餘生,為師願以劍證道,永遠護着你。”

他眨了眨眼,斂去了眸中淚光,用堅定的聲音道:“我決不會讓你失望。”

末了,又略顯緊張地問:“給我個機會,好麽,塵兒?”

肩上的腦袋輕輕晃了晃,殷無憂一陣高興。

他雙手緊緊抱着徒弟,對方也擡起雙臂抱住了他。潔簡的劍室裏,師徒二人靜靜相擁片刻,殷無憂輕撫徒弟背部,試圖為他拂去一身的凄苦,為他撫平內心的傷痛。

那些事,他即使早已探問過,再聽一次仍是心痛不已。

他輕輕嘆了口氣,忍不住道:“我要是早點遇到你就好了,那時候我還沒受傷,肯定很能打,我二話不說就幫你把仇報了。誰敢欺負你,我咔咔打死他!我一早把你撿回去,好生護着,誰敢動你我就跟誰拼命。”

“晚點遇到更好,我不願師父卷入黑暗之中。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魏輕塵手臂用力,将師父抱得更緊,又輕輕蹭了蹭他的臉,溫聲道,“認識師父我就知道世間尚有道義存在。往後不用師父舍命護我,我只要師父平平安安的,讓我每日都能見到就好。”

“嗯嗯。”殷無憂點點頭,“我肯定留在你身邊,免得有人欺負你。”

魏輕塵松開他,看着他道:“我知道師父正義凜然,仁慈善良,讓你對惡行坐視不理你定會過意不去,我也不願讓師父難受。就照師父的意思,我們先去救小鳳,然後再去醫仙谷。之後師父可要聽我的,不準再亂跑。”

“好好好,”殷無憂拉着徒弟起身,又捏了捏他的臉,用寵溺的語氣道,“都聽你的,全聽你的。”

他轉身取了兩人的劍,将大音抛給徒弟。

魏輕塵擡手接住。

殷無憂朝他招招手,眸光熠熠,神采飛揚:“走了。”

☆、話江湖

雲州劍修遍地走,這裏有諸多練劍的門派。

此地山清水秀,鳥雀繁多,故而這裏的人、事、物大多名中帶鳥兒,連那些個劍修門派也愛以鳥名作門派名,諸如青雀、白鶴、鴻鹄、夜莺等。這些門派再往門派服飾上繡标志性的鳥兒,從此便成了雲州劍道一大特色。

但特色也僅僅是特色,對提高門派威望與地位沒有任何幫助。

劍仙道上如今最頂級的宗門當屬繡劍閣、雲霧裏、別有洞天,它們并稱為“三大宗”。往下是四大名門,分別是:位于風都的卻塵臺,名震西沢的元氏,還有瓊州往生涯處的懸天門,以及北陸燕氏。

這七個門派的名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再往下的十大家族就不一定能讓普通人記全了。

雲州雖然有那麽多的劍修門派,卻沒有一家能排入劍仙道宗門前列。不消說最頂端的三大宗和下面的四大名門,就算是十大家之中也不見雲州的劍門。

故此,這一帶各個門派各代掌門都肩負着振興門派,提升門派名望,跻身劍仙道前列的重任。

然,到目前為止,仍是大業未竟。

那什麽三大宗、四大名門、十大家都是墨河的劍仙書院評定的,道上也都認可。他們評判的詳細标準雖未曾公布于世,但也能大致看出一二,首先門中定是要有一兩個牛逼轟轟的高手,能打進論劍大會前十的那種,比如風都卻塵臺便是靠他們家玉衡真人連拿十二次論劍大會的冠軍從而不斷提升名望,一舉跻身四大名門之列。

除此之外,縱觀榜上有名的門派,除了別有洞天和北陸燕氏,其餘無不是門庭若市,弟子繁多。

因而,雲州的劍門都卯足了力氣争強鬥勝,更有甚者靠侵吞弱小門派壯大己身。

對于這種現狀,別說魏輕塵,就是殷無憂也感到失望。

師徒二人下了山之後便直奔青雀派。

青雀派在雲州孤鳴鎮,和羿城隔了老遠。其建在鬧市之中,規模頗大。師徒倆行至附近後,躲在暗處一番觀察,見青雀派門口張燈結彩,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像是在辦喜事。

打聽過後得知,原來今日是青雀、鴻鹄、白鶴三派正式結盟的大日子。他們早就廣發請帖,邀請了雲州各地的門派來吃宴席。

殷無憂想着既然是這麽熱鬧的場合,不如兩人直接進入揭露他們的惡行,拉攏來賓向其發難,逼迫他們交出小鳳。

魏輕塵卻覺得不妥,首先他對那些人來賓沒什麽信心,不敢相信他們會站在正義的一方。其次他二人身份特殊,是正道眼中的異類。若來賓都與三個門派有交情,說不定宴席會變成了除魔大會。

他倆身上都有魔氣,青雀派又有人擅長封魔之法,故而不能貿然闖入漫無目的四處搜尋,只得派阿花先進去一探究竟。

阿花雙爪抓着殷無憂的手臂,低聲叫着:“怕,怕!”

“怕什麽?被發現了你就假裝自己是一只鳥,不對……你本來就是一只鳥兒。”殷無憂伸手戳它柔軟的胸口,催促道,“快去快去,看清楚人被關在哪兒就回來。”

“壞人!你不愛我了!”阿花罵了殷無憂一句,轉頭紮進魏輕塵懷裏委委屈屈地蹭他。

魏輕塵極為溫柔地摸了摸它的腦袋,耐心哄着:“不怕不怕。”

他多安撫了一會兒阿花才磨磨蹭蹭飛進了青雀派的庭院。看着它消失在院牆內,師徒二人進了一旁的酒肆想要壺酒解渴。

這日天氣晴朗,酒肆裏已是人滿為患,看來看去只有一張桌上餘下兩個空位,他們便走過去想與人商量着拼桌。

那桌上坐着個年輕男子,其人樣貌端正,舉止文雅,穿着一身深藍色錦衣。他原本将配劍豎放在桌上,見有兩人朝着自己走過來便立刻把劍挪開,橫在了自己身前,給他們挪位。

魏輕塵說明意願後,這人立刻客客氣氣道:“請。”

魏輕塵謝過他,先用自己的衣袖幫師父擦了擦板凳之後才請師父坐下,而後他朝店小二吆喝了一聲,要了壺好酒。

殷無憂突然額頭瘙癢,便擡手蹭了蹭。

這麽一蹭,無意間撥開了額前碎發,露出了額上魔紋,還恰好被對面的年輕男子看到了。

對方瞳孔一怔,似吃了一驚,殷無憂還以為他馬上要大呼小叫起來,沒想到這年輕人又很快恢複了平靜,當沒看到似的,自顧自繼續喝酒。

等酒來了,魏輕塵給師父斟了一杯,雙手奉上。

殷無憂接下酒盅,輕抿一口,卻發現徒弟沒有要陪自己喝的意思,于是看着他空空的酒杯問:“你不喝?”

魏輕塵搖搖頭:“辦事,不喝。”

“哎呀,陪為師喝兩杯嘛。”殷無憂馬上拎起酒壺給徒弟滿上,口中念叨着,“又不讓你喝醉,再說你醉了還有我。”

恐怕是反過來吧。

魏輕塵心裏想着這句話卻沒敢說。他陪師父喝了兩杯後,擡手輕輕抓着師父的手臂,神色認真道:“事情成了咱們就去醫仙谷,嗯?”

“嗯嗯嗯!”殷無憂白了他一眼,低聲道,“把我當三歲小孩呢?答應你的事情我定不會食言。把丫頭安置好了,我肯定乖乖跟你走。”

“嗯。”魏輕塵颔首,臉上表情卻并未放松。

醫仙谷聞名雲州,黃藥師其人醫術高明,也性情古怪。他先前去求了好幾次,對方都不願意幫忙。這回他帶上了黃泉花,也不知能不能打動那人。就算藥師肯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把師父治好……魏輕塵一心念着師父的事,喝的酒都覺得是苦的。

酒肆裏人不少,衆人吃肉喝酒,順便閑話江湖。

有喝得面紅耳赤的,開始掰着指頭給雲州各個劍門排一二三四:“寧城蒼山派第一,渝鎮柳氏第二,咱們孤鳴鎮青雀派第三……寧城春秋劍堂排第十,沒了。”

另一人道:“春秋劍堂也太慘了吧,從前可是與蒼山派并列雲州第一的大門派啊,現在連排第十都勉強。”

“可不是嘛,”先前的黃衫男子道,“曾經的雲州雙雄,蒼山派現在如日中天,春秋劍堂卻是早已凋零,唉……不說他們,我琢磨着,最有潛力的還是咱們鎮的青雀派,以青雀派現在的發展,我看不日便要取代蒼山派,成為雲州最強劍門,甚至有望跻身劍仙道十大名門之一,成為咱們雲州之光!”

“光個錘子,”殷無憂忍不住低罵,“雲州之恥還差不多。”

“你說什麽?!”黃衫男子蹭的一下站起來,大跨步走到他們這桌,擡手就要去抓殷無憂的肩膀。

他指尖還沒碰到對方,突然被桌上另一黑衣男子抓住了手腕。

“沒什麽,”魏輕塵給了他一個友善笑容,和氣道,“他說青雀派厲害。”

“哼!我都聽到了!他說青雀派是雲州之恥。”黃衫男子盯着殷無憂,“你憑什麽這麽說?”

殷無憂一哂:“無惡不作還妄想成為‘名門’,若這種濫殺無辜,欺淩弱小的門派都能成為雲州之光,那咱們雲州就會成為整個劍仙道的恥辱!”

“作惡怎麽了?”黃衫男子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江湖本就打打殺殺紛争不斷,唯武力至上。那青龍山不也是侵吞弱小門派,不斷壯大後才擠進十大名門的嗎?”

“非也。”殷無憂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倒是他們同桌的年輕男子開口幫着澄清,他對那黃衫男子道,“青龍山是替天行道,殺了幾個魔頭,收留了他們的門人,并不是侵吞,還望壯士不要随口污蔑。”

“替天行道?”黃衫男子冷笑,“說得好聽。我看你是來給青龍山洗地的吧?人家青雀派還說是在整合周遭劍門勢力,團結一致闖出名聲榮耀雲州呢!”

“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殷無憂大怒,起身就要揍人。那黃衫男子也挽起袖子要跟他幹架。

魏輕塵連忙拉住了自家師父,另一邊也有人勸住了那黃衫男子,将其拉回了座位。

黃衫男子被同伴拉着還喋喋不休,盯着殷無憂問:“既然你不服青雀派,那你說說哪家能成為雲州之光?”

“全都配不上,”殷無憂灌下一杯酒,朗聲道,“鄙人心中的名門大宗,能于危難之時挺身而出,敢在惡行當道之時主持正義。現在雲州的劍門一個個被虛名蒙蔽,只管自掃門庭,哪裏配得起雲州之光的稱號?你以為那十大家、四大名門、三大宗真是靠殺人放火博得的名氣?”

他話鋒一轉,又看着那人譏笑:“照您說的,作惡怎麽了?那我現在拔劍把您殺了,是不是也是好事一樁?待我踏着您的屍骨揚名劍仙道,您泉下有知是不是還會為我露出欣慰的笑容?拍拍手說殺得好,殺得妙?”

旁人被他逗樂,忍不住低聲哄笑起來。

殷無憂見狀便用拇指将桌上的長劍推出一截,繼續戲弄那人,笑着喚他:“來來,我幫您把酒錢付了,勞煩您把脖子伸過來,往我這劍上一抹,助我揚名立萬!待我飛升之日,必定到您墳頭致謝。”

黃衫男子臉上一黑:“你!”

“你”了半天卻是說不出話來,大抵是理虧,他瞪了殷無憂兩眼就氣哼哼地離開了。

殷無憂看着他的背影,搖了搖頭,神情有些無奈。

待他收回視線,又和同桌的年輕人對上了眼。對方看着他二人,微微啓唇,似乎有話要說,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醞釀片刻後,他生硬道:“今日遇見,同桌吃酒,即是有緣,這頓我請二位。”

這酒請得莫名其妙。

魏輕塵正要婉拒,對方已拿劍起身,說有要事在身,對他們道了告辭。

他轉過身,将一錠銀子放在了小二手裏,又指了指他們這桌,然後匆匆離開。

魏輕塵追了出去,對方已不見了身影。待他回到酒桌上,殷無憂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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