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色彩斑斓的鹦鹉飛到了衆人頭頂,用高昂的聲音憤然叫道:

“青雀派,不要臉!殺人爹,搶人劍!

白鶴派,是辣雞!殺人夫,搶□□!

鴻鹄派,大傻比!害別人小孩遭雷劈!”

“臭鳥!找死!”聽見鹦鹉揭露自己門派的醜聞,三派弟子連忙揮劍去砍。那鳥兒吓得啊啊叫,慌忙飛得更高。

它明明怕得要死,卻還拼命振翅在衆人頭頂盤桓,繼續重複那段順口溜。

眼看着它飛不動了落在了自家漂亮師妹手臂上,青雀弟子立刻道:“師妹!快讓它閉嘴!”

“別啊。”漂亮“師妹”殷無憂往阿花嘴裏喂了幾顆堅果,笑着道,“它叫得多好聽啊,讓它繼續叫呗。”

弟子們慌忙撲過來,殷無憂立刻護着阿花靈巧躲避。

阿花一邊逃,一邊叫:“我的名字叫小鳳!雲州羽城劍廬人;我爹鑄就三靈劍,三派弟子來相借;說好要去行俠義,轉身卻把弱小欺!我爹憤慨封靈劍,三大惡人強相逼!我爹誓死不從命,轉眼便成劍下魂!”

喊到這句,一道劍光突然擊中了它,削掉了它幾根華麗麗的羽毛。

阿花大喊救命,一頭紮進了殷無憂懷裏。

殷無憂護着它,低聲道:“最後一句!”

阿花縮在他懷裏,顫抖着,凄楚地喊:“小鳳今年才八歲,從此孤苦又伶仃!啊!世道……可真無情!”

當它唱完最後一句,小鳳雙眸淚水奔流。

她年紀尚小,還沒來得及跟爹爹學好靈劍術,此刻她已力竭,勉強靠靈劍支撐着自己弱小單薄的身體。那張雪峰卻還在活蹦亂跳,她怕是報不了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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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可真是無情。”

她稚嫩的聲音咬牙重複了那句話,只覺得寒風吹過,錐心刺骨。

不待她過多沉浸在悲痛中,忽然被強有力的臂膀撈起,而後輾轉到了于小曼家的魔族哥哥的背上。

“抱緊了。”

對方微微扭頭提醒了一句,緊接着開始并起劍指,低念劍訣。

張雪峰不知他在搞什麽鬼,此時也已看出對方明顯不是自己人。他正要不管不顧先殺了小鳳再說,突然感到一道淩厲劍氣自身後襲向自己背心。

張雪峰面色一沉,立刻閃身避開。

錯身的剎那,他瞧見那是一柄制作精巧,通體全黑的劍。

它帶着毀天滅地的殺意,擦過他的面頰,飛到了魏輕塵手上。

魏輕塵帶着小鳳騰空躍起。他足尖點着小鳳的靈劍,于高處睥睨衆人。黑劍在他掌中躁動不已,周身湧動着黑色的雲,閃爍着刺眼的光,似醞釀着驚天雷霆。

天,不知何時暗了下來。

魏輕塵長發狂亂,臉上帶着一絲冰冷的笑。

下一瞬,他手腕反轉,單掌猛地一推!黑劍帶着電閃雷鳴,剎時劈向地面!

——“這天打雷劈,還給你們!”

☆、共枕眠

千雪暮雪,萬籁寂靜。一輪孤月懸在山頂,照亮着無邊的夜。

林青縮着脖子,禦劍穿透寒風,飛向山頂。忽然一縷琴音随風而來,為其指明方向。林青立刻随着琴音的牽引,向着一處山頭飛去。

不多時,兩道翩然身影映入他眼簾。

待林青落于他們身旁,只瞧見魏輕塵抱着疲憊而眠的小鳳,殷無憂抱着瑟瑟發抖的鹦鹉,附近并未見着古琴,他感到疑惑,又不好多問,便将此事放下,先問候他們。

“有勞牽挂,”魏輕塵微微欠身,客氣道,“我師徒二人一切安好,不知混亂中有沒有傷及林公子?”

差一點就傷到了,但林青不好意思說。

“沒有沒有,”他朝着魏輕塵拱手,語氣裏滿是敬佩之情,“魏兄劍術超凡,威力十足,讓在下大開眼界,心服口服!”

“林公子謬贊。”魏輕塵臉上帶着和善的笑容,“林氏春秋劍法亦是讓我嘆為觀止。”

“哪裏哪裏,”林青謙虛道,“我對戰經驗不足,資歷尚淺,要學的還有許多呢,還是魏兄厲害!”

“哎呀,行了行了,”見兩個年輕人互相吹捧,殷無憂實在看不下去,便對他們道,“你們都很厲害,別謙虛了。”

林青笑笑,看着他道:“還是前輩厲害,妙用鹦鹉,揭露了張雪峰等人的醜惡面目,讓衆人及時抽身。”

聽見自己被提到,阿花連忙出聲報出自己的名字。

“阿花,阿花。”

它叫了兩聲,又把頭鑽進了殷無憂的衣襟裏。

今日它立了功,殷無憂對它頗為溫柔,還用衣袖裹着它,幫着擋風。

林青忽然想起之前殷無憂對自己嘬吧嘬吧嘴,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說什麽,最後他猜的是“麽麽麽”,但這也太奇怪了。這會兒得了空閑當面一問,殷無憂卻笑得前俯後仰。

“我是讓你拖拖拖!”殷無憂樂不可支,笑着笑着又咳嗽起來,引得魏輕塵朝他走了兩步,一臉擔憂。殷無憂拍了拍自己胸口,待平複下來後看着林青道:“你怎麽偏了十萬八千裏?”

“我……”回想起自己先前在對戰時對蒲永元做的動作,林青簡直無地自容,恨不得從這山峰上跳下去。幸好殷無憂及時發問,結束了這個話題。

“那邊是何種情形?”殷無憂問。

白日裏魏輕塵朝着張雪峰放了一劍,那劍裏蘊藏着上次青雀弟子引的天雷,其威能可想而知。張雪峰當場被雷暴劈死,師徒二人便趁亂帶着小鳳跑了。雖有青雀弟子追了過來,但很快就被他們抛下。

他們一早就和林青約定好了在此地彙合,沒想到等了數個時辰林青才到。

“魏兄雷霆一劍,斬殺了張雪峰,往後青雀弟子喊着要追殺你們,卻被胡鴻飛攔住了。”月光寂寂,林青緩緩給他們二人介紹後續,“胡鴻飛其人貌似本性不壞,又極為膽小,他見醜事敗類,又接連死了兩個同伴,生怕衆人以正義之名剿滅他們鴻鹄派,便帶着弟子跪地向大家自述罪行,祈求寬恕。

青雀和白鶴兩派認為他不忠,紛紛喊打喊殺。三派鬥得不可開交,大夥兒費了好一番力才氣才制止他們。後來寧城蒼山派來了人收拾殘局,責令三派各自彌補罪行,不許向你們尋仇,往後也不得再聯盟,立刻各回各家各自休整。

您二位應該也知道,蒼山派身為雲州第一大門派,在雲州還是有發言權的。那三派為了避免被衆人圍剿,只得接受了蒼山派少主何逸的安排。至此,這宴席就慘淡收場了。”

說完,林青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看着魏輕塵笑了一下。

魏輕塵不明所以,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林青忍着笑意道:“何逸見了張雪峰的屍身,摸着下巴說,殺了張雪峰的看來是個狠人吶。而後表達了想與之一戰的意願。我不知道兩位是否有意隐瞞身份,遂不敢其透露你們的行蹤。他非要追問,我疲于甩開他,這才多耽擱了片刻。”

魏輕塵之前就聽說那蒼山派的少主天資卓越,特喜歡跟人切磋,一切磋就沒完沒了,當下萬分感謝林青替自己減輕麻煩。

可林青自己其實還挺想跟他過招的。

但,看着魏輕塵朝自己道謝,林青便知道他不喜歡與人切磋。可他實在想與之交手,提升自我,于是拐着彎兒邀請他們到自己家做客。

“不麻煩林公子了。”魏輕塵看了看自家師父病怏怏的樣子,對林青道,“我和師父還有要事在身,只能改日再登門拜訪。”

“抱歉,是我唐突了。”林青連忙道,“那你倆盡快去辦你們的正事吧,小鳳就由我帶回家照顧。”

“可以麽?”魏輕塵嘴上問着話,手上已經火急火燎地将孩子遞了過去,“如此甚好,我們師徒背着人命,帶着一個小女孩确實多有不便,那就有勞林公子了。”

“不必客氣!”林青接過小鳳,看了看她稚嫩的臉龐,對二人道,“我定當待她如親妹妹一般,努力撫慰她內心的傷痛,讓她重新擁有一個家。若她想修習劍法,我也可以親自教導她。總之,二位盡管放心,我一定會好生照顧好這個小姑娘。”

“好,好,”魏輕塵朝他拱手,“多謝。”

麻煩的事情解決了,他馬上就要帶着師父走人。

殷無憂卻不急着離開。

“我看我們還是陪同小鳳去林家吧。”殷無憂忍着自己的不适,他看了看小鳳沉睡的臉,始終有些放心不下,“林公子沒有與之說過話,她也不知道林公子是我們的朋友,我們就這麽把她交給了林公子,明日她一睜眼發現自己到了一個陌生環境,身邊盡是不認識的人,恐怕會陷入慌亂中。”

“啊,對!”林青巴不得兩個人去自己家,馬上附和,“還是殷前輩想的周到。小鳳沒了父親,現在能信任的只有你們二人。不如你們随我回家,待她醒了親自與之道別,如此方能讓她放心留下。”

“嗯,”殷無憂伸手去拉自家徒弟,“就這樣吧。”

“不必這麽麻煩。”魏輕塵從師父懷裏揪出阿花,放到林青臂彎裏,“讓阿花跟去就行了。”

“那你之後再千裏迢迢去接這傻鳥?”殷無憂睇了徒弟兩眼,沉聲道,“小鳳無依無靠的,咱們還是親自把她送到春秋劍堂,再當面與她道別吧。”

連林青都察覺到殷無憂有些生氣了,魏輕塵偏生不死心,又道:“那不如去山下找個客棧住一宿,等她醒了同她交代幾句,然後我們即刻去辦正事。”

殷無憂深吸一口氣,帶着怒意盯了徒弟一眼。

但他到底是沒當着外人的面兒斥責徒弟,削他面子,他只是無言地駁了徒弟的提議,而後松開了他的手臂,直接走向林青,對他道:“走吧。”

“噢……”

林青夾在師徒之間,頗有些惴惴不安。

他看了看他的魏兄,只見對方跟着後面,神色黯然,像個被父母訓了的悲傷小孩。

林青忍不住想,唉呀媽呀,我是不是錯了?

夜深,人靜。

一行三人到達春秋劍堂時,林家上上下下早已入眠,只有當班的家丁還在盡忠職守。見少宗主帶着客人回來,衆人連忙打起精神,熱情相迎。

林家劍堂處于深山之中,修得古樸典雅,院中花草繁多,随處可見小橋流水,樹影搖曳。皎皎月光下,自成一派美景。

林家老爺和夫人去給舅姥爺祝壽還未歸來,林青便當家做主,先安排家中的嬷嬷照顧小鳳,而後親自引着師徒二人去客房。

林青掌着燈走在前頭,他原本給兩人安排了相鄰的房間,魏輕塵卻道不必麻煩。

“我同師父一間就好了。”魏輕塵站在師父身側,看着林青道,“我師父近日疲于奔波,我需貼身照料。”

估計是要認錯道歉。

林青很懂,馬上帶着下人閃了,留他們師徒單獨相處。

可單獨相處的機會是創造好了,魏輕塵卻沒有要認錯的意思。直到師徒二人皆洗漱完畢躺到了一張床上,他都還是沉默寡言,一聲不吭。

殷無憂久等不到這小子向自己賠罪,越想越不是滋味——搞得像他錯了一般。

兩個人背對背互相生悶氣,你不說話我也不說。

這樣過了許久,殷無憂覺得自己身為師父應該成熟一些,寬容一些。再說一點小事而已,難不成還要冷戰到過年?他向來不喜把矛盾放過夜,遂決定放下師父的架子,先行低頭。

他翻過身,擡手戳了戳卧在兩人之間的阿花,對它道:“你問問他對小鳳有什麽意見?”

阿花聽了馬上輕輕叨了叨魏輕塵的背部,對他道:“他問你對小鳳有什麽意見?”

魏輕塵一動不動,低聲回應:“你告訴他,我對小鳳沒意見。”

殷無憂撓了撓阿花的胸口:“那你再——”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阿花突然從被窩裏飛了出去,轉頭落在了他們腳那頭,并對他道:“自己問吧,傻比!”

“臭鳥,找死!”殷無憂大怒,擡起腳猛踹阿花。

但踹了兩下他又覺得阿花說的對,兩個人明明已經躺在了一張床上,明明關系這麽親密,鬧了矛盾卻還要一只鹦鹉幫着傳話,确實是傻比。

念及此,他扳了扳徒弟肩膀,自己親口問他:“沒意見幹嘛不願意送?幹嘛急着把她甩給林青?”

魏輕塵背對着他,聲音悶悶的:“我怕我再不甩手你就把她給收了。”

“收了?”殷無憂沒聽懂,“收了是什麽意思?你當小鳳是妖怪呢?”

他擡起上身,壓在徒弟肩上,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強迫他扭頭看自己。

魏輕塵的下颌動了,只聽他怨念十足道:“我怕你一個心軟,就認了她做女兒,”

“什麽?”殷無憂猝不及防,被他逗得笑出了聲,“想什麽呢你?!”

原來這小子在擔心這個啊?竟然是這。

殷無憂簡直要笑死。

他在床上笑得打滾兒,好一會兒之後才緩下來。稍稍調整自己的氣息後,他戳了戳徒弟的背,語氣認真道:“我原本沒想到這一茬,不過你這麽一說我倒覺得可以考慮。”

“不行。”魏輕塵突然轉過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神色格外嚴肅,“絕對不可以,我不答應。”

“你憑什麽不答應?”殷無憂給了他一個白眼,“我認個幹女兒還要經過你同意?你誰啊你?”

“我是你徒弟。”魏輕塵一邊說着,一邊拉起被褥遮住師父瘦削的肩膀。

殷無憂見他即使滿臉不高興,還記着幫自己掖被角,心裏一陣熨帖。

他有心逗他,便道:“對啊,你是我徒弟,又不是我道侶。我認個女兒哪裏需要經得你同意?我就算收她做徒弟也輪不到你這個做師兄的指手畫腳。”

“做徒弟也不行。”魏輕塵低下頭,緊盯着他,語氣雖緩,分量卻沉,“我只有你這一位師父,你也只能有我這一個徒弟。”

殷無憂鼻子裏發出哼哼的聲音:“若我非要收了她呢?你待如何?”

魏輕塵瞬間把他手腕一松,馬上掀了被子下床:

“那我去把她殺了。”

☆、想得美

殷無憂鼻子裏發出哼哼的聲音:“若我非要收了她呢?你待如何?”

魏輕塵瞬間把他手腕一松,馬上掀了被子下床:“那我去把她殺了。”

“你敢!”殷無憂大驚,連忙把人拉回來塞進被窩。

他沒覺得魏輕塵是在開玩笑,剛剛他能明顯地感受到他的殺意。他是認真的,他是真的有殺心。

殷無憂突然意識到,自己徒弟本質上是個魔,還是個被封了通天本領的魔。

“不許這樣知不知道?”他俯身盯着魏輕塵,右手食指戳在他額頭,認真道,“你不喜歡,我不收就是了。你萬不可再說黑話,更不能真的動手傷害無辜,記住沒有?”

魏輕塵看着他,目光深沉:“你發誓。”

“我發誓,”殷無憂擡起手,信誓旦旦道,“我殷無憂,此生只有魏輕塵一個徒弟,眼裏心裏再容不下他人。”

他話音一落,魏輕塵立刻勾起嘴角,總算是露出了笑容。

殷無憂翻了個白眼,擡手用力拉扯他的臉:“臭小子,給為師臉色看就算了,還逼着為師發誓,這下你滿意啦?”

魏輕塵一張俊臉被師父拉得變了形,他不反抗,也不喊痛。

他眼裏漾着十足的歡喜,笑着道:“我滿意了……獅虎。”

殷無憂松開魔爪,縮回了被窩裏,又伸手揉了揉徒弟的臉,數落道:“平常恨不得跟我撇清關系,現在竟上趕着吃飛醋,真不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的。”

說到“心裏”二字時便用手指戳了戳徒弟的心口,想探問他的內心。

“我從未想過跟師父撇清關系,”魏輕塵捏住了在自己胸口胡作非為的手,看着師父道,“我只是不想師父受魔氣影響,釀成大錯,故而替師父保持着那一分清醒。再說……”

他避開師父的視線,看向錦被上的大紅牡丹,聲音也低了下來:“如若我們做不成道侶,師父也不願意跟我做一世的師徒麽?”

“你這問題,難倒我了。”

殷無憂臉上浮現出苦澀的笑容。他本是如谪仙般的人物,平日裏看着全無人間煙火氣,此刻眉宇間擰着淡淡的苦澀,好像終于染上塵寰,成為了一個凡人。

這個凡人輕輕嘆了口氣,随即反握住徒弟的手,輕聲道:“塵兒,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喜歡的人,是不能做朋友的。”

同理,喜歡的人,也做不成師徒。

這句話他不好說出口,只能藏在心底。回應他的則是一陣沉默。每每說到這個問題,這傻小子總是喜歡沉默以對。殷無憂早已習慣,又不太想習慣。

他鬼使神差地開始捉着徒弟溫暖的手,掰着他的手指數他指甲上的月牙白。當他來來回回數第四遍的時候,突然被徒弟勾住了手指。

随後他聽到徒弟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問:“那……要是我實在想和師父做朋友呢?”

那就做吧。

殷無憂壓抑着心裏的苦澀,用一個笑容沖淡臉上的落寞,又一把将徒弟抱進懷裏,拍拍他的背,哄小孩似的,用輕松的語氣道:

“做呀,即便你死活不願意跟為師合籍,你也是為師此生唯一的徒弟。為師就寶貝你一個,往後有話直說,別自己想東想西,記住了麽?”

魏輕塵點點頭:“記住了。”

他這幾日忙于奔波,乏得很,很快就在師父懷裏睡着了。

殷無憂卻是半天無法合眼。

小塵把他當師父,他卻想把人家當老婆。現在這麽摟着抱着,如此親密,他本該心滿意足,但一想到徒弟是帶着把他當爹的心思才安心埋在他懷裏,他心裏就很不是滋味。

單方面喜歡一個人,真是太踏馬苦了!

能怎麽辦呢?

只能等有朝一日把人撩到手了,狠狠弄他,這樣這樣,再那樣那樣,翻來覆去,再颠來倒去……狠狠地,狠狠地,弄哭他,弄得他下不去床,把這些年自己受的苦全在他身上找回來!

嗯,對,就這樣!

此計劃堪稱完美。深夜裏,殷無憂合上雙眸,做起了美夢。

“青青——青青——”

次日一早,林府來了位客人。其人與林青年紀相仿,穿一身蒼青色長袍,留着一頭蓬松的短發,後腦勺卻綁着根細長的辮子,一直垂到腰間,末端用金色的發帶綁着,走起路來左右搖擺。

他腳步輕快,不待下人通禀就輕車熟路地闖入後院,高聲喚着林青的昵稱。

林青最不喜他那樣叫自己,總感覺過于親昵,也把自己喊得柔弱了不少,故而聞見聲音就立刻現身讓他閉嘴。

他先兇了別人一句,又跟人講禮數,對其深深一揖。

“林青見過蒼山少宗主,少宗主遠道而來,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你非得這麽叫我麽?青……阿青……”何逸撇撇嘴,一臉不悅。

但他很快又收斂了那份不悅,靠近林青一步,極為親密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問道:“昨兒個你怎麽突然不見了?我找了你許久都沒找到,還以為你被壞人抓走了。”

林青臉色一沉:“少宗主眼裏我就那麽不堪?”

“你又曲解我的意思,”何逸有些無奈,“我只是擔心你,單純擔心你而已。”

“哦,”林青又作出恭謹的樣子,“那就多謝少宗主關心,在下雖然比不上您這種武學奇才,但尚有自保之力,往後就不勞煩您擔心了。”

“阿青——”何逸拖長了聲音,眼裏滿是委屈,“你能不能不要跟我這麽生分?”

“是我記錯了麽?”林青微微皺眉,“我不記得我與少宗主有過親密時刻?”

“林青,你別太過分了!”何逸終于強硬起來,“你再這樣我就……我就……”

林青臉上帶着淡薄的笑:“你待如何?”

何逸正在憋兇狠的話,忽然瞧見有兩道颀長身影從廊上走來。那兩人各自背着長劍,腳步穩健,氣質不凡,一看就很能打的樣子。

最重要的是——白衣那位額頭上竟有魔紋!

“魔族!”何逸低念一聲,下意識握住了劍柄。

林青聞言立刻回過頭,瞧見是誰後,他先朝何逸說了句“閉嘴”,而後馬上轉身朝那二人走去,送上友好的笑容。

何逸瞧他跟他們十分熟絡的樣子,也趕緊放下了一身殺意。

林青:“已經和小鳳說好了?”

“嗯。”殷無憂拍了拍這小夥的肩膀,對他道,“小丫頭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林青笑呵呵的,“我本想留你們多待幾日,但既然前輩要治傷,我便不好留人了。但願前輩能早日康複。”

“不礙事。”殷無憂随和道,“我本來覺得沒什麽,是我這徒弟大驚小怪,非要押着我去看病。等我好了,過幾日就來看小鳳,順便也看看你好了。”

林青滿心歡喜,連聲說“好的好的”。

三人客套一番後,林青便要送人出去。何逸在一旁觀察許久,突然伸手攔住了魏輕塵,客氣道:“我觀閣下英姿勃發,可否與我切磋一番?”

言罷他解下長劍,拱手道:“在下蒼山派何逸,敢問兄臺尊姓大名?”

“哎呀,人家有要事在身,你就別擋路了!”不等魏輕塵為難,林青已經快速将人拉開。他給了何逸一個責備的眼神,埋怨道:“在我家,攔着我的客人切磋,你還有沒有把我這個主人放在眼裏?”

何逸面上一臊,連忙說了“對不起”。

魏輕塵見他們年紀相仿,再回想起先前在酒肆中有酒客說春秋劍堂和蒼山派曾齊名,因此推斷出兩家公子該是自幼相識,看來似乎關系匪淺。

他不願兩人因自己而生矛盾,便好生相勸,又跟何逸客氣了幾句,随口敷衍說忙完再找他切磋。

何逸被林青訓了一頓,哪還敢多言,連忙客客氣氣跟着他一起送客。

待二人身影翩然不見,何逸扭頭看着林青道:“他們到底是誰啊?”

林青收了一臉和氣,瞪了他一眼,賭氣道:“不告訴你。”他說罷就要轉身進屋,卻被何逸攔住了。

何逸看了看左右看門的弟子,還硬生生拉着他遠離門口,走到了一處無人的空地,才開始同他說話。

“你必須得告訴我,”何逸略有些嚴肅,“你怎會和魔族的人有往來?”

“我與誰為友用得着告訴你麽?”林青也來了氣,忍不住譏諷道,“何公子未免管的太寬了。”

“你和別人做朋友我自然管不住,也不該管。但你和魔族的人往來卻是必須跟我說清楚。”何逸擰起眉宇,“此事林伯伯可知道?他若知道,定不會讓這兩人進門吧?你私自收留魔族的人,傳出去是要被劍道上的人指摘的。搞不好給你扣一個私通魔宗的帽子,到時就麻煩了。”

“魔族又怎麽了?”林青眉目凜然,“何逸我告訴你,殷前輩雖然是魔族,但卻心懷正義,仁慈善良,比劍道上那些道貌岸然、人面獸心的僞君子強多了。”

他輕拍腰間長劍,正色道:“你若想不問青紅皂白就打着除魔衛道的名號對付他,需得先過了我這關。我雖然比不過你的索思劍,但也要拼盡性命擋你。”

“啊呀,我就這麽一問你就要拼死拼活了。”何逸馬上敗下陣來,立刻好聲好氣道,“既然是你認可之人,肯定都是大好人。我錯了還不行麽?只是……”

他的眼神突然又酸澀起來:“只是你為了護他,竟要與我兵戎相見,還要舍棄自己的性命……着實令我嫉妒……”

林青看向天邊,目光悠遠:“因為我想維護的不只是他,更是公道。”

☆、他是魔

皚皚雲煙,幽幽深林。

阿花煽動翅膀在林間找吃的,可大冬天兒哪有果子吃?連小蟲子也都死絕了。阿花一陣絕望,沒多久又回到了主人身邊,一聲聲叫“餓”。

“乖,再忍忍。”魏輕塵翻遍布袋從角落裏找出了幾粒幹癟的花生米喂給它,又摸摸它的頭,溫柔安撫。

阿花吃完實在沒力氣自己飛,便輾轉到了殷無憂肩頭,鑽進了他鬥篷的帽子裏,縮在裏面休憩。

殷無憂微微扭頭往後看了看,低喝:“傻鳥,出來。”

阿花讨好似地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臉,又說了句“無憂真人是天底下最帥的人”成功哄得殷無憂展露笑容,心甘情願地讓它留在自己帽子裏,一路背着它走。

師徒二人跋涉數個時辰,終于抵達了位于深山裏的醫仙谷。

但見谷中雲霧缭繞,遍布奇花異草,間或有神獸靈寵穿行其中,拿好奇的眼神打量他們。

穿過一大片花海後,前頭現出了一株參天古木,其綠蔭遮天,粗壯無比,枝上挂着無數燈籠,還栖息着許多鳥兒。

樹上建着幾間樹屋,高低不一,錯落有致,造型各異,有的像南瓜,有的像葫蘆,還有的像鳥籠……木屋之間有木梯相連,隐約可見人影行于枝葉間。

地面有樓梯環繞樹幹而上,可抵達第一間木屋。

師徒二人到達樹下時,正好碰到了采藥而歸的黃三帖黃藥師,其人鶴發童顏,精神奕奕,提着一大籃藥材絲毫不見氣喘。魏輕塵見了連忙獻殷勤,上趕着搶過他的籃子,幫着分憂。

黃三帖負着手徑自往高處走,到達第一間木屋後,他将采集藥材的工具懸挂在一旁的樹枝上。這才看了魏輕塵一眼,語氣不善道:“怎麽又是你啊?”

“晚輩此次帶了黃泉花來,”魏輕塵先小心翼翼地将竹籃放在一邊,而後取出那株黑色的花,雙手遞給對方,恭敬道,“還請前輩為我師父診治,助他清除魔氣。”

黃三帖看了看他手上的花,并未接下,而是走到殷無憂身邊,對他道:“手。”

殷無憂微微一愣,反應過來後立刻擡起手,挽起袖子,方便藥師診視。

“怎麽傷的?”黃三帖一邊號脈一邊問。

殷無憂搖搖頭:“不清楚。”

黃三帖微微蹙眉:“失憶了?”

“嗯。”殷無憂老實交代,“什麽都想不起來,連那什麽記憶碎片也未曾有過。”

黃三帖又看向魏輕塵。

“他也不知道。”殷無憂解釋道,“他是我失憶之後才收的徒弟,并不知道我的過去。”

黃三帖聞言便不再言語。

魏輕塵極為緊張地看着他,有好多問題想問,又一個字也不敢說。

沒多久,黃三帖松開了殷無憂的腕子,再次看了看魏輕塵手上的花,面色遺憾道:“這花我要不成了,這人我也不能救。”

說着他朝兩人擺擺手:“你們走吧。”

“為何?”魏輕塵心裏一急,連忙踏前一步,盯着黃三帖懇切道,“若前輩還有其他要求,盡管提便是,我定當竭盡所能去達成!”

“不是條件的問題。”黃三帖摸着胡子,目光在師徒二人之間不斷切換,最後落在了殷無憂身上。

他看着殷無憂,沉聲道:“你骨骼清奇,根骨上佳,是我見過最有希望成為劍仙的人,但你卻被人傷盡筋脈,差點成了個廢人。我實在想象不出到底是做了什麽樣人神共憤的惡事,才會讓人如此狠心對待你這樣的天縱之才。而你又記不得自己的前塵,我哪裏敢救?”

“你胡說!”魏輕塵聞言大怒,忍不住拔高了聲音,憤然道,“我師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什麽惡事都沒做過!世上善妒之人那麽多,你又怎知他不是因為遭人嫉恨才被殘忍對待的?”

“我還沒說你呢!”

黃三帖也火大,他轉頭瞪着魏輕塵,眼神裏滿是厭惡:“別在這兒裝出誠懇乖順的模樣!你師父氣質如蘭,确實有可能是被人殘害。但是你——你殺孽太重,滿手血腥!絕對是貨真價值的惡魔!”

竟有人當着自己的面指摘自家徒弟?!

殷無憂一聽就氣炸了,當即破口大罵:“臭老頭!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去死吧!”

他立刻拔劍出鞘,嚷嚷着要砍人,卻被徒弟攔住了。

“算了師父,算了算了!”魏輕塵慌忙抱着自家師父,努力勸慰,“你冷靜點,冷靜點!”

他又轉頭對黃三帖道歉:“對不住啊,前輩,我師父病得不輕,腦子不好,他不是故意的!您別往心裏去!”

“我清醒得很!”殷無憂盯着黃三帖,一副要吃人的樣子,“死老頭!你憑什麽說我徒弟是惡魔?你見過他殺人麽?”

阿花也從他帽子裏露出頭來,跟着罵:“臭老頭!死老頭!”沒罵兩句被魏輕塵瞪了回去。

“不用見,我聞都能聞出來。”黃三帖皺着眉頭,掩着鼻子道,“他身上的殺氣熏得我頭昏腦漲,絕對錯不了。不信你自己問問他到底殺了多少人。”

“殺就殺了,我不必過問!”殷無憂喘着氣,眼神滿是怒火,“你再說,下一個殺的就是……唔!”

一句話還沒說完,他突然動不了了,連話也說不出。

“得罪了,師父。”

魏輕塵迫不得已點住了師父身上大穴,又搬起他的身體将他放到了一邊。

他無視師父兇巴巴的眼神,幫他拉了拉衣襟,而後走到黃三帖跟前,再次向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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