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致歉:
“方才是我們師徒無禮冒犯了前輩,還望前輩海涵。您說我罪孽深重,晚輩認了。但我師父确實如前輩所說,其氣質如蘭,正義凜然,絕對沒有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他被魔氣困擾已久,身體耗損嚴重,再拖下去恐會被魔氣控制心神,稍有不慎或釀成大錯,或有性命之憂。晚輩在此懇求前輩出手相救,無論前輩有任何要求,晚輩都可以答應。”
黃三帖不為所動,語氣冷淡:“不救。”
“前輩!”魏輕塵心中慌亂不已,顧不上其他,慌忙撩起衣擺,對其屈膝。
他雙膝落在地上的那一剎,殷無憂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劍修本該立身如劍,不可随意向人屈膝。他教過他的!!
看着徒弟為了自己向人下跪,殷無憂又心疼又生氣,無奈他不能言語,也無法動彈,只能拼命用眼神戳對方脊背。但對方沒感覺到似的,完全不往後看一眼,兀自苦求黃三帖。
殷無憂急得冒汗,連忙卯足力氣解穴,他瞪不動徒弟便拼命瞪那死老頭。
黃三帖見他眼神如刀,便有心報複。他摘下面前翠枝上的一片綠葉,在指間來回撚着,暼着魏輕塵淡淡道:“無論任何要求都可以?”
“對,都可以。”魏輕塵聲音從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肝腦塗地,亦無不可。”
黃三帖一聲冷笑,眼睛看着殷無憂道:“那你就自絕于此,替天行道吧。你死了,我就替你救你師父。”
敲你媽!
殷無憂差點把牙咬碎。
他在心裏一陣怒吼:“狗東西!這什麽爛俗的戲碼?!劍仙書院的爛俗話本看多了?!命沒了就什麽也沒了,誰知道你會不會履行承諾,這種批話你以為他會答應?!你當我徒弟傻呢!”
他徒弟還真傻。
“真的麽?”魏輕塵背對着他,擡頭看着黃三帖,認真地問,“前輩此話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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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個錘子!
魏輕塵,你就是個大傻比!
殷無憂氣得胸口疼,恨不得沖過去踹他兩腳,給他兩個耳刮子!再把那黃三帖千刀萬剮!
黃三帖見他氣得七竅生煙,愈發覺得有趣,于是氣定神閑地點了點頭,又對魏輕塵道:“端看你願不願意為你師父做出犧牲。他這樣的天才,身染魔氣,影響修行,确實可惜。若是……”
“我願意。”不待他多勸,魏輕塵已然拿定了主意。
他身姿挺拔地跪在那裏,左手握着配劍,大拇指輕輕一推,長劍立刻锵的一聲彈射而出。
大音寶劍在枝葉間晃了一圈,而後劍光一閃,猛地刺向自己的主人!
☆、鬧掰了
“我願意。”
魏輕塵左手握着配劍,大拇指輕輕一推,長劍立刻锵的一聲彈射而出。
大音寶劍在枝葉間晃了一圈,而後劍光一閃,猛地刺向自己的主人!
“塵兒!”
殷無憂目眦盡裂,喉間一甜,差點當場暴斃!
幸虧黃三帖及時擊落了大音,救了魏輕塵一命,他的魂魄才歸位。
“算啦,逗你的。”黃三帖漫不經心道,“老朽不想給醫仙谷惹禍,你倆從哪兒來到哪兒去吧。”
魏輕塵沒死成,頓時遺憾不已。
他不死心,膝行兩步拉住了黃三帖的衣袖,繼續苦苦哀求:“前輩,前輩……不管我做過什麽惡,都和我師父無關,還請您不要因為我而放棄救治他!只要您願意救他,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塵兒!”殷無憂終于沖開了啞穴,盯着徒弟的背影高喊道,“夠了,你不要再求他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麽?咱們不治了,咱們回家。”
要徒弟為了自己這樣折損尊嚴,低聲下氣,他看不下去,也接受不了!
魏輕塵沒聽見似的,繼續拉着黃三帖的衣袖苦求。
“魏輕塵!”殷無憂再也受不了,怒道,“你給我起來!立刻,馬上,站起來!不許你再求他。你若再這樣,我就……我就跟你斷絕師徒關系,往後再不理你了!”
“斷就斷吧!”魏輕塵扭頭沖他大吼,“只要你能好,你愛斷斷不斷拉倒!”
“你——”
“你閉嘴!”
殷無憂被徒弟吼懵了,一時間嘴唇嗫嚅,卻發不出聲音。
魏輕塵沒多理他,吼完人馬上又轉過頭去同黃三帖交涉。
許是被他的誠意打動,又或者被他鬧煩了,過了一會兒黃三帖終于松了口,對他道:“既然你誠心誠意,那我就給你個機會吧。這黃泉花我收下了,我尚且需要一只噬靈蟲做藥引。你去替我取來,我便請我師弟替你師父看看。注意,是看看而已。”
黃三帖手上拿着那朵黑色的黃泉花,聲音徐徐:“你師父魔氣染身,又在體內淤積太久,早已蔓延到他四骸,侵染了他的五髒六腑,并不是那麽好治的。我是沒什麽法子,但我師弟白玉竹年輕時曾游歷四方,興許有過相關的見識。不過我不敢保證他有辦法治,所以你可別抱太大希望。若治不好,至少能幫你師父治好失憶症,你們也不虧。”
能治失憶?!
殷無憂突然有些心動,但想到他這死老頭剛剛戲弄自己,還讓徒弟給他下跪,他就什麽也不想讓他治了,只想把他打死!
“失憶症就不用治了。”魏輕塵看了師父一眼,接着道,“失憶症非同小可,我怕出了差錯他會忘記現在的一切,還是想先請玉竹先生幫我師父看看魔化的問題。還請前輩告知我那噬靈蟲的所在。”
“雲州極淵,聽說過麽?”黃三帖道,“每年這個時候雲州寧城金氏都會舉辦斬妖大會,組織雲州劍修前往雲州極淵斬殺那些怪物。算算日子五日後是誓師大會,你們可前往寧城,與衆人一同探極淵。”
“好。”魏輕塵立刻起身,“我即刻前往,還請前輩耐心等候。”
他說着便扛起自家師父飛下了木屋。未免師父殺人,他沒敢給師父解開穴道,背起他幾個起落出了山谷,離開老遠後才将其放下,而後又客客氣氣對他賠不是。
殷無憂一路上沉默不語,此刻得了自由也沒說話。
他臉色慘白,緩了口氣後第一個動作是蹲下身。
魏輕塵還以為師父是身體不适,正待關懷,卻見師父擡手伸向他雙膝,輕輕幫他清理膝上泥塵。
塵能拂落,污漬卻是無法拍去。殷無憂随手抓了把積雪擦了擦,也還是未能去除。
魏輕塵摸了摸師父的頭,溫聲道:“小事,師父不必在意。等會兒下山買一套新衣裳換上就是了。”
道理殷無憂都懂,但衣裳能換成幹淨的,但有些東西卻是換不回的。
他只感到心裏堵得厲害。
魏輕塵見師父不說話,這會兒開始慌了。山間清風陣陣,鳥雀争鳴。他彎下腰拉起師父的手,先用袖子擦掉上面的雪,又輕輕晃了晃,用商量的語氣道:“咱們……咱們去寧城吧,師父?”
“魏輕塵,”殷無憂起身,從對方手裏抽出了自己的手,而後一臉平靜地看着他,語氣也冷靜得可怕,“我尋思着,咱們還是把師徒斷了吧。你為我所做,我已承受不起。”
他頓了頓,又道:“我也不想要一個不聽話的徒弟。你好生珍重,往後咱倆江湖不見。”
他說完轉身就走,魏輕塵連忙跟了上去。
“我何時不聽話了?”魏輕塵一把将人拉住,開始裝傻充愣,“好師父,你可要想清楚,世上再也找不到比我更聽話的徒弟了。”
“滾吧你!”殷無憂甩開他,又作勢踹他,“滾滾滾,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更氣人的徒弟了。再跟你做師徒,我簡直會被你氣死!”
“某人怎麽這樣啊?”魏輕塵撇撇嘴,做委屈狀,“前天晚上才把我摟在懷裏,摸着我的頭,說我是他唯一的徒弟,這輩子無論如何也會寶貝着我,現在轉眼就把我給踹了。這什麽作風啊?仙風道骨的無憂真人還有沒有半點信譽可言了?”
“沒了!”殷無憂怒目而視,一下下戳着他的肩膀,步步相逼,“我跟你說的話你都當沒聽見,我對你說的話又何必作數?方才你到底在做什麽?你二話不說就當着我的面自絕!你拔劍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師父?”
菜。
世間再也不會有比他更菜的師父了。沒把徒弟罵哭,自己倒是先紅了眼眶。
纖長睫毛銜着一滴淚,風一吹便落在了泥濘裏。
他看着自家徒弟,雙唇輕顫,聲音哽咽:“你師父視你如命,你……知道嗎?”
“我……我當然是想着師父的。”魏輕塵被師父的淚水弄得手足無措,又被那句“視你如命”攪亂了心湖,他下意識地伸手想為師父拭去淚水,指尖還沒觸到他的臉頰又縮了回去。
“我,我肯定是想着師父的,”他小聲道,“我若不想着師父,便不會甘心為師父做任何事。”
“你想的……不是為師想要的。”殷無憂閉了閉眼。想到徒弟差點死在自己面前,他一呼一吸都能牽痛心髒。
兩個人站在路邊,被山坡下湧起的風吹起衣擺,殷無憂打量着自家徒弟——
他的塵兒,長身玉立,豐神俊朗……他是人中之龍,他是這樣頂天立地的男子,他應當只跪父母和自己,他怎麽放下他的高傲随意向人屈膝?
他怎能如此?
自己何德何能讓他如此?
殷無憂別過頭去,哽咽不已:“你師父舍不得你那樣,一千一萬個舍不得……一丁點兒也不舍的。”
“就像徒兒也舍不得師父受苦。”魏輕塵接過話頭,看着師父道,“徒兒也舍不得師父飽受折磨,痛苦不堪……更舍不得師父暗自咬牙堅持,每日只對我笑,不讓我知道你有多痛。”
他深吸一口氣,眨了眨酸澀的眼,又靠近師父一步,捉住了他的袖子。
“師父只道怕我死,師父只道自己視我如命,卻不想想……我也怕師父死掉啊,我也視師父如命,生怕失去師父。我一個魔,為世人所不容,若師父沒了,我就成了沒人要的孩子,也從此……孤苦又伶仃。”
他緩了口氣,又道:“是否因為我多次拒絕師父示愛,師父便不覺得我心中有你了?我如此在意師父,師父……又真的清楚麽?”
他一個高高大大的帥小夥,突然扯着自己的袖子講出這樣可憐巴巴的話,令殷無憂十分動容。
殷無憂怔怔地看着他,心裏亂成一團。
無論是獨自涉險為他采藥,還是舍身為他擋雷,亦或者屈尊為他求醫……徒弟為他做了這麽多,哪一件不是讓人看得明明白白?
他清楚,他都清楚啊。
徒弟對他這樣好,他怎能不清不楚?
☆、換裝穿
“我清楚,我當然清楚。”
原野遼闊,天光沉沉。殷無憂吸了吸鼻子,又握住徒弟的手,語重心長道:“可是以你的命換我的命,這是無論如何也行不通的。”
“行得通。”魏輕塵道。
“你再講?”殷無憂瞪了徒弟一眼,冷冷道,“那用我的命換你的命,我答應,你答應麽?”
魏輕塵搖頭:“不答應。”
“那不就得了?”殷無憂嘆了口氣,輕輕拍着徒弟的手,“無論如何,咱們師徒要一塊兒活下來,少了誰都不行。你,明白?”
“嗯。”魏輕塵點點頭,“那咱們即刻趕往雲州極淵,去找那噬靈蟲。”
“不找了。老頭就是不想救人故意刁難。”殷無憂道,“那什麽蟲嬌貴得很,專門寄生在人或動物的體內,靠吸食血液和靈氣為生,一旦暴露在空氣中不消片刻就死了。咱們若是找到它,也只能把它寄養在體內,如此一來只能被它吸幹而死。”
“竟如此歹毒?”魏輕塵眉頭蹙起,“這可如何是好?”
“不如何了,回家吧。”殷無憂擡手按在他肩上,“老頭就是想讓我們知難而退。我現在身體尚可,你不必過于擔憂。咱們回家自己調理一番,說不定也能找到破解之法。”
“哦……”
魏輕塵用懷疑的眼神看着自家師父,不過一眼,他很快又收斂了那份質疑,轉而握住了師父的手腕,對他道:“回家閑着也是閑着,不如我們還是去寧城看看吧。雲州極淵妖物甚多,歷年來擾得民不聊生。師父說過天下禍亂我等劍修義不容辭,徒兒想去參加那斬妖大會,用手中長劍替蒼生求取安寧,不知師父可願相陪?”
恐怕斬妖是假,捉蟲才是真——殷無憂完全看穿了徒弟的意圖。
“臭小子。”他擡手戳了戳徒弟腦門,又目光如刀剜了他一眼。
“有辦法總是要試試嘛,”魏輕塵笑笑,眸中湧動着細碎的光,“等咱們到了那地兒好好打聽打聽,說不定有別的方法能将噬靈蟲帶回來。”
他見師父沒點頭,又道:“我知道師父是怕艱險重重,發生意外。但我向師父保證,只量力而行,絕不逞能。好不好?”
殷無憂有些猶豫,量力而行什麽的……他是不大信的。
這小子多次為了自己連命都不要,他嚴重懷疑他腦袋裏就沒有“量力而行”這個詞。再者他現在身體不适,打不過徒弟,這家夥又有不聽話的前科。若到了什麽危機時刻,他再像今日一樣點了自己的穴道,轉頭去犯險,到時自己是攔不住的。
他顧慮重重,心裏想什麽全寫在臉上。
魏輕塵看了露出無奈的笑容,他雙手握住師父肩頭,輕輕晃了晃,笑着道:“我若身死就見不着師父了,我又不傻。我定會小心謹慎,師父就別擔心了。”
“你還不傻?”殷無憂翻了個白眼,“你就是天底下最傻的人!”
“好好好,我傻。”魏輕塵頓了頓,又正色道,“只是雲州極淵之事也是鳳靈修所牽挂的,他死前鑄的三柄劍就是為獻于斬妖大會。如今他不在了,我們總得去幫他了卻夙願,讓他在泉下安生。”
“我們跟他非親非故,幹嘛要幫他?”殷無憂拿徒弟先前那套來堵他,“錢貨兩清不相欠。雲州極淵艱險重重,我們沒必要為一個死人去涉險。”
“你說什麽?”魏輕塵學着師父先前嚴肅的樣子,眉目凜然,嚴肅發問,“你是怎麽教我的?”
殷無憂随口道:“瞎教的。”
魏輕塵忍着笑,一本正經道:“若禍患當道,人人獨善其身,這人間就會變成一片煉獄。只有不畏禍患,以劍證道,讓俠氣長存,滌蕩萬裏,這世間才會更加美好,你我也能有一片清淨之地安心修道。以手中長劍,平天下不平,這可是你教我的。怎麽,現在自己倒忘了?”
他說着沒大沒小地戳了戳師父的腦袋,殷無憂被他逗笑,終于是點了頭。
“學得還挺像,”殷無憂瞥了徒弟兩眼,故作正經道,“既然你一心為蒼生,為師就陪你走一遭吧。”
“好!”魏輕塵滿心歡喜,神采奕奕,他拉起師父快步往前走,“走咯,跟師父去打怪~”
他腳步輕快,聲音明朗,像個快樂的小少年。
殷無憂看着他的背影,跟着他跑起來,笑着道:“哎呀你慢點,別摔着了。”
寧城是雲州最繁榮的地方,此處四通八達,人口密集,極為熱鬧。但在熱鬧之下,百姓們也有一些煩惱,煩惱便是來源于雲州極淵的那些妖物。
師徒二人抵達城中時,離斬妖大會還有三日,彼時各路劍修已到了七七八八,大多在斬妖臺附近的客棧住着,因此那一塊兒的客棧全都爆滿,魏輕塵輾轉多家店鋪,好不容易才在離斬妖臺稍遠一些的地方找到了住處。
只可惜也是只餘一件客房,師徒二人只能同塌而眠。
殷無憂樂得和徒弟親近,完全不介意。他倆風塵仆仆,疲于奔波,進了房間倒床就睡。殷無憂身體弱些,睡得較久,待他醒來,床上已不見了徒弟的蹤影。
阿花在魏輕塵的枕頭上卧着,見他醒了就告知他:“出去了,等會回。”
“哦……”
殷無憂側過身,用手指給阿花順毛。阿花高興起來,還給他唱了個歌。這傻鳥的歌喉挺好聽的,殷無憂聽了誇了它兩句,阿花極為得意,立刻昂首闊步,恨不得橫着走。
不一會兒魏輕塵回來了,手上提着兩個包裹,一包裏面裝着幾本殘破不堪的古籍,一本是《百妖譜》,一本是《極淵見聞》,其他的連書名都看不清了。
另一個包裹裏則是裝着兩套幹淨衣裳,他還是給師父買了白色成衣,自己依舊是黑色裝束。
他坐在床邊背對着師父把身上的舊衣裳褪下,脫光光後伸手去拿自己的衣服,卻拿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