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回頭他瞧見師父已将黑色的裏衣穿上身,正在低頭系衣帶
處劈開一個大窟窿。
塵土紛紛揚揚落下,洞口飄出一片衣袖,蒼青色,滾着白邊兒,和他裏頭穿得那件一樣——是他們蒼山派的服飾。
何景天微微一愣,而後就自那陰暗的洞口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逸兒!”
☆、噬靈蟲
“逸兒!”
何景天大驚失色,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惡行會為兒子所知。他顧不上對兒子解釋,已立刻飛身襲向他身邊那幾人。
絕對不能讓他們活着出去!
絕對不能讓他們講自己的惡行公布于世!
為殺人滅口,他上去就出了極招,然而卻有一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何逸架着父親的長劍,對身後幾人道:“快走!”
他盯着自己的父親,雙眼泛紅,眸中滿是失望。一向可敬可親的父親突然暴露出這副醜惡的面孔,還要殘忍殺害自己喜歡的人,任誰也接受不了。
何逸痛心疾首,心緒難平。他見身後幾人猶猶豫豫似乎不願丢下自己,又扭頭對殷無憂道:“快帶林青走!”
當爹的總不可能傷害自己兒子吧?!殷無憂看了何景天一眼,立刻拉着林青撤離。可他們還沒來得及逃出這狹窄的的甬道,林青的腿上突然纏住了一條黑色的尾巴。
夜臨猛地一甩尾,林青瞬間被他甩到了空中。殷無憂見狀立馬拔劍斬向狐貍尾巴,魏輕塵也祭出一道真焰燒狐貍。狐貍尾巴被燒着,夜臨立馬松開了林青。師徒二人連忙帶着林青跑路,夜臨即刻跟出。
何景天也想追過去,卻被兒子攔在了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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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何逸含淚喚了他爹一聲,再也說不出一句相勸的話,他只覺得失望透頂,傷心至極!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站在父親的對立面,更沒想到自己的父親竟幹出這種喪盡天良之事。
“逸兒,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何家!”何景天心知兒子本性純良,一時間無法理解自己的所作所為,但眼下捉人要緊,若真相公布于世,他們何家數代基業就全完了!他努力勸道:“回頭爹在好好跟你解釋,你先閃開!”
“不用解釋了……”何逸拼命阻擋父親的腳步,哽咽道,“父親若想殺了林青,需先殺了我!”
“混賬東西!”何景天忍不住對兒子拔高了聲調,“你到底是喝了什麽迷魂湯,竟為他連命也不要了麽?我們何家的名聲難道還比不上一個男人?!”
“為了名聲就可以殘害無辜麽?!”何逸本就萬分慚愧,沒想到父親仍是執迷不悟,還說出這般毫無人道的話,當下更覺得氣憤難忍,“我從前為自己是何氏子孫而感到驕傲,而今卻覺得萬般恥辱!我一心想變得強大,為弱者主持正義,哪想到,我的家人竟不仁不義,勾結妖魔幹盡喪盡天良之事!可笑,實在可笑!”
說是可笑,他卻忍不住淚流滿臉。
一想到自己無意間踏着無數人的鮮血走到了如今,他就感到一陣絕望。
本以為惡魔在地獄,沒想到惡魔在身邊。兩百多年,死了這麽多人,就為了成就何家的名望。實在殘忍至極,荒唐至極。
何逸心如死水,渾身發涼,看向父親的眼神竟是帶了恨意。
他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
何景天沒工夫跟兒子周旋,轉身就要離開。但何逸立刻攔住了他的去路。
“我不會讓你傷害他們的!”何逸咬牙切齒道,“父親,你不可再錯了!”
看來是不打不行了。何景天不再跟兒子廢話,也不再顧慮會傷到他,馬上使出他們蒼山派的獨門劍法“蒼山無影”教訓兒子。
另一邊,師徒二人帶着林青逃出大殿後,因對這裏不熟,只能瞎跑。此地有大大小小無數洞穴,三人無頭蒼蠅似的亂闖,驚動了無數小妖,只得邊打邊逃。
殷無憂負責打架,林青負責找路,魏輕塵這個傷患負責保護好自己。
妖窟裏亂成一團,魏輕塵道:“找白狐貍!”
白狐貍引他們來,絕對不是為了讓他們聽戲這麽簡單,再者他們還要奪回林曦之的劍,因此必須找到夙雪。
他剛說完前面的路上就憑空出現了一只嬌小的白色靈狐。
靈狐看了他們一眼,馬上跑進了一旁黑漆漆的洞口內,三人立刻跟了過去。靈狐帶着他們在黑暗中穿行,來來回回轉了六個彎之後,它往上一跳消失了。
林青下意識地跟着往上一躍,卻撞到了一塊木板,“咚”得一聲磕得頭暈眼花。
“嘶……”他捂着腦袋正要說話,卻被殷無憂捂住了嘴。
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頭頂響起——
“小雪!小雪!”是夜臨的聲音,他緊張道,“剛剛有沒有人來過?”
“啪——”不知道是不是夙雪狠狠給了那家夥一巴掌,他聲音虛弱,不耐煩道,“別碰我……滾!”
“妖窟內混入了幾個外人,”夜臨道,“我正在派人捉拿,你好生休息,我加派人手在外面守着你。”
夜臨說完就急匆匆離開了,緊接着他們身後漏下來一片燭光,幾人擡頭,那只靈狐正從上面低下頭往下看,還沖他們叫了兩聲。三人馬上從那處上去了。
上面是夙雪的居所……也有可能是他和夜臨的卧房。
三人上去後入眼就是一張大床,床上罩着黑色的紗幔,隐隐能看到有人斜靠在床頭。靈狐小跑着跳到了床上,鑽進了帳子裏,輕輕蹭了蹭那人,而後在他身邊卧下。
林青想到先前在大殿裏聽了出活春宮,怪不好意思的,馬上轉過身,自覺避嫌。結果他剛轉過去,夙雪卻叫了他的名字。
“啊……”林青一愣,又局促道,“你……你好……”
夙雪在紗幔後問了句:“你怎麽才來?”
“啊?”林青也不知他是問自己怎麽才逃到了這裏,還是問自己怎麽才到極淵來,他稀裏糊塗自行選了後面一個問題作答,“家裏管得嚴,不讓我下來……”
夙雪倒也沒就這個問題再說什麽,而是直接說了他關心的問題:“劍被夜臨收起來了,我等會兒幫你拿。”
他怕林青困惑,又解釋道:“我幼年時被林曦之所救,所以一直想找你們林家的人說明真相,但夜臨關着我,我出不去。”
“哦!好,好的,多謝。”林青未曾想過自己的祖先和白狐貍還有這段淵源,一時間不好辨別真假,又來不及想更多,他尚有疑問,“那到底是怎樣一回事?我的祖先……”
“先前沒聽明白麽?”大概是因為身體不适,夙雪語氣略有不耐,但還是盡力在解釋,“自兩百多年前開始,何家的人與夜臨展開合作,互惠互利。”
他們先是騙林曦之到極淵殺妖,而後合夥将其殺害,為了掩人耳目,林曦之自然早被毀屍滅跡。至于他的劍為何會被留下,乃是夜臨有收藏癖。一開始他只是單純想要收藏,但後來那柄劍卻成了何家心頭的一根針。他們總擔心夜臨會提着劍出去說明當年的真相,搞得何家名譽掃地。夜臨雖然沒這麽做,但也有意以此要挾何家。
後來他們又合夥搞什麽斬妖大會,何家號召各路修士下來斬妖,并把各派的功法弱點告訴夜臨,順便幫夜臨鏟除不服他的部落,助他成王。夜臨則是帶着自己的親信部落捕捉那些修士吸取精元,快速提升,每次送一兩個過得去的大妖給何家的人殺,幫他們成名。
事到如今夜臨成了妖王,何家也站穩了雲州第一的位置,雙方算是合作愉快。
至于夙雪為什麽要幫林青,他說自己幼年時曾被林曦之所救,故而一直想把真相告訴他們,但他常年被囚,難以逃離這裏,今日才找到了機會。
聽完夙雪的講述,林青久久不能平靜。他自小羨慕何氏的輝煌,哪能想到他們家竟如此黑暗。林氏如今這般慘淡,全是拜他們所賜,念及此他便恨得牙癢癢。
可……何逸也是何家的人。
想到何逸,他真不知道以後該如何面對他!
眼下時間緊迫,不是為難的時候。他甩了甩頭,抓緊時間替身邊的師徒倆問:“你先前說有噬靈蟲,是真的麽?”
“我沒有,”夙雪道,“噬靈蟲在夜臨身上。”
這話一出,三人微微一愣。又聽夙雪道:“夜臨修煉邪功,可用噬靈蟲激發潛能,使其功力大增。有靈蟲護體,他的抵禦能力極強,不好對付。但噬靈蟲對尋常人來說不過是索命的害蟲,你們要那東西做什麽?”
“給人治病。”殷無憂道,“醫仙谷要的,具體生的什麽病以及怎麽用不得而知。”
“噬靈蟲只能寄存在活物體內,沾了手就會鑽入血肉中開始吸血,”夙雪道,“你們打算怎麽帶走那蟲子?”
“人工搬運。”魏輕塵脫口而出。
“不行。”殷無憂拉了徒弟一下,“你哪有命人工搬運?別想些有的沒的,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
答應是一回事,要不要遵守承諾又是另一回事了。
魏輕塵看了師父一眼,又扭頭看向夙雪,問道:“你有什麽辦法?”
他想着那蟲子能寄居夜臨體內,夜臨還能活蹦亂跳,想來是有什麽玄妙之法。夙雪身為夜臨的枕邊人,不會不清楚。
夙雪果然抛出了一物,殷無憂擡手接住。那東西呈棕色,像個水袋,被一個木塞堵着。又像是什麽動物的胃部,上面還有許多紅色的細紋。更驚人的是,它竟然還是活的,不僅熱乎乎,還不停地鼓動着。
阿花見了鑽出來站在他手臂上啄了一口,又很快甩着腦袋叫道:“不好吃。呸呸呸!”
“別搗亂。”殷無憂把它趕走,擡頭問夙雪,“這是何物?”
“五色神牛的牛肚,裏頭灌着血,可以保存噬靈蟲。”夙雪道,“你們拿到噬靈蟲後要盡快帶着林青離開。”
“那……”林青小心翼翼問道,“你要跟我們一起走麽,狐仙大人?”
☆、蒼生何辜
“大王!大王!大事不好了!”
夜臨追出去好遠,死活看不到人影,他正要擴大搜索範圍,手下突然急匆匆跑到跟前告訴了他一個不好的消息。
“王後被歹人挾持了!”
“什麽?!”夜臨一驚,立刻調頭回自己的老巢。他本以為那幾個人早已離開,沒料到他們卻捉了夙雪。
想到夙雪被自己折騰得下不來床,該是毫無招架之力,現在他落到歹人手裏,夜臨一陣擔心。
等他回到妖窟,立刻有人上來禀告說何景天捆着他的兒子離開了。
“滾開!”
夜臨完全沒心思管何氏父子的死活,他一心惦記着夙雪,直接一掌掃開了前面擋路的人,急匆匆到了夙雪住處。
先前安排的人手早受到威脅退得遠遠的,夜臨想着這麽多人守着還讓自己的往後被抓了,只覺得他們全他媽是一群廢物!
他問都懶得問,直接孤身一人踏入了房中。
只見夙雪讓三個人劫持着,魏輕塵拿劍架在他脖子上,殷無憂和林青在他們兩旁守着。
夜臨先前雖然未與他們交戰,但這幾個人下來好幾天了,表現突出,他自然也是認得的。
夙雪臉色慘白,發絲淩亂,看得夜臨極為揪心,突然後悔先前罰得太重。
“不要傷害我的王後,我放你們走。”他看着三人道,“我可以放你們離開,也可以幫你們避開何景天的耳目,甚至可以關閉極淵,再也不與何家往來,你們千萬不要傷害他。”
為了救自己心上人,他上來就釋放了極大的誠意,但對面三人竟然不滿足。
“我們不是來看風景的,”殷無憂道,“把林曦之的劍和噬靈蟲交出來。”
夜臨微微一愣,有林青在場,要劍他可以理解,但是要蟲卻有些蹊跷。
“你們要噬靈蟲做什麽?”
“治病,”殷無憂做出兇神惡煞的樣子,“少廢話,快把東西交出來。”
“去拿劍。”夜臨立刻吩咐下去,又對他們道,“噬靈蟲嗜血如命,極難存活,不如你們告訴我要治什麽病,我可以找其他替代品送給你們。”
“只有噬靈蟲能救。”殷無憂看了夙雪一眼,惡狠狠道,“你若不交出來,我們就殺了你的王後!”
“你們敢!”夜臨怒吼一聲又立刻放軟語氣勸道,“有話好好說,不要傷害他。”
這時手下将劍送到,他直接拿過來抛給林青。
林青一把接住,又立刻将劍拔出一截,果然在劍柄下一寸遠的地方看到了“曦之”二字,字體如花,和他自己佩劍上的一致,都是出自他家鑄劍師之手。
他給了殷無憂一個眼神,而後輕輕點頭。
殷無憂馬上朝夜臨催道:“蟲呢?”
夜臨剛猶豫了一下就瞧見夙雪白皙的脖子上多了一道傷,吓得他立馬張嘴吐出了噬靈蟲。
他刻意用力一彈,那散發着紅光的血蟲受了驚吓,立刻在房內一陣亂飛。
殷無憂和林青馬上去抓蟲,魏輕塵也極為緊張地看過去。
見他走神,夜臨瞬間甩出一條妖尾纏住了他的劍,将劍從夙雪脖子上挪開。又用另一條尾巴卷住夙雪的腰身把人搶了過來,護在自己身後。
他正打算把夙雪送出去,自己留下來弄死這三人,突然感到心口一痛——
下意識地低頭,他瞧見自己胸口透着一截明晃晃的刀尖,那刀尖還在一寸寸往外蹿。
“小……小雪……”
夜臨一張嘴,滿口是血。他微微扭頭,想看一眼自己身後之人。
夙雪一手摟着他,一手握緊刀柄,毫不手軟地将所有刀刃盡數推進他體內,二人本是這樣親密的姿勢,夜臨卻痛得渾身顫抖。
只聽夙雪咬牙切齒道:“滅族之仇,不共戴天!!”
“妖王!”
何景天返回時看到的就是這刺激的一幕。他瞠目結舌,又很快恢複鎮定,盯着夙雪道:“你瘋了麽?快放開妖王!”
見夙雪不為所動,他立刻持劍攻向他。
“不可!”
夜臨大吼一聲,強忍痛楚一把夙雪推開。
他本以為何景天會及時收手,沒想到對方的劍卻正對着他,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
夜臨痛得差點背過氣去,他正想罵這人是菜比,卻見何景天眼神起了變化,竟是使勁将長劍送進他體內,還猛地一轉。
在場衆人皆是一驚!
窩裏反啊這是?!
“劍仙書院已經注意到這邊了。”何景天抓着夜臨的肩膀,陰測測道,“我要埋葬這裏,結束一切。我本不知要如何破了你的防禦,這下多虧了你的好王後。”
說完他撤出長劍,卯足力氣猛地劈向房頂,洞穴立刻開始坍塌。
“喂!”
殷無憂将好不容易抓住蟲子塞入牛肚,現場卻出了狀況。他本想帶着徒弟和林青趕緊離開,但何景天卻一陣極招将妖窟搞得天崩地裂,害得幾人被困在了裏面。
塵土飛揚落滿身,夙雪呆愣在原地,有些無措。
雖然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但也算是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在發展,他本該趁亂上去補一刀,徹底了結仇人的性命。但當夜臨撲過來替他擋住巨石時,他卻舉不動刀,也下不去手。
“快……”夜臨用自己的身體撐着那塊巨石,費力地将懷裏呆愣的夙雪推向殷無憂,吃力道,“快跟他們走!”
到處都是落石,到處都是黑暗。
阿花吓得一陣驚叫:“要死了!要死了!”
“放開我!”
極淵出口處,幾名蒼山弟子正執行着掌門交代的任務,要帶少主離開這裏,返回蒼山。
何逸拼命掙紮着,口中叫個不停:“放我下去!林青還在下面!”
“少主,您就別白費力氣了。”藍羽努力勸道,“您冷靜點,咱趕緊回蒼山,夫人還等着你回家吃飯呢。”
“藍羽!”何逸急紅了眼,盯着他道,“我爹要殺了林青,你快放開我!我要回去救人!”
“我……”藍羽有些猶豫,他是何逸撿回蒼山的,也是何逸一手提拔上去的,照理來說比起門主,他和這位少主的關系更親,自然也知道少主對林家公子的感情。
但……身為少主的跟班,他也不希望少主的前途毀在一個男人手裏。
可……蒼山派遲早是少主的,若此時和少主結了仇,自己恐怕不死也會被趕走;若放少主下去,掌門那裏他又不好交代,這便是小人物的無奈了。
正當他猶豫之時,極淵下突然響起爆炸聲。
何逸一驚,他扭頭向下看去,只見幾處山頭接連爆炸,火光沖天,無數妖物受了驚吓,四處亂飛,極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坍塌,他慌忙問:“怎麽回事?!”
“走!”藍羽指揮幾人擡起何逸,神色凝重道,“快走!”
幾人腳步如飛,帶着少主快速撤離。何逸也不廢話,暗中運功,很快便掙斷了繩子。他急匆匆折返,藍羽連忙追上去攔住了他。
“不能下去了,少主!”藍羽急道,“極淵妖物繁多,鬧得百姓民不聊生,掌門打算炸掉下面,徹底結束這一切!”
結束?恐怕他是要掩蓋真相吧!
何逸沒想到父親剛剛還在和夜臨聊着未來大計,轉頭就要毀滅這裏。他心中驚駭不已,連忙推開藍羽,縱身跳入極淵中!
“少主!”
藍羽撲到懸崖邊兒上,只瞧見自家少主已然消失在了滾滾煙塵裏。
***
何逸一路往妖窟的方向趕去,爆炸聲不絕于耳,隐匿的妖怪全都被炸了出來,他們受了刺激,更加兇悍,拼命撕咬着看到的人。
底下山崩地裂,空中群妖亂舞。何逸揮舞長劍奮力劈開一條路,好不容易到達了妖窟,卻見那裏已全部崩塌。
“林青——林青——”
他大聲喊着心上人的名字,卻尋不到他的身影。他在廢墟上轉了轉,突然聽到身後一聲巨響,回頭就瞧見一道黑色身影從地底一飛沖天,又很快下落。
是殷無憂!
“前輩!”何逸急匆匆跑過去。
殷無憂一身狼狽,嘴角還挂着血絲,他輕咳幾聲,急道:“快搭把手!”
何逸往洞口下一瞧,看到了昏迷不醒的魏輕塵,他連忙跟殷無憂一起把人拉上來,然後是林青,最後面是那只白狐貍。
殷無憂為幫衆人打開出口受了傷,此時他強忍傷痛背起徒弟揣着鹦鹉一馬當先健步如飛:“快離開!”
兩邊山峰仍在坍塌,落石不斷砸在他們身上,腳下的山丘也震動不已。林青在旁邊幫忙斬落肆意攻擊的妖怪。夙雪緊跟他們,他一手握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塊玉石,一邊發功一邊念着:“走!快走!”
他一發令,空中那些妖怪立刻往遠方飛去。
如果這些妖怪飛到了外面,不知要死多少人;如果讓這些妖怪離開,何家的秘密也會暴露于世……
念及此,何逸突然一把搶走了那妖王令,攥在自己手中。
衆人回頭看他,均是不明所以。
“不能讓它們出去傷人!”
何逸将玉石抛起,又猛地揮劍一劈!
妖王令瞬間碎裂!
一時間所有妖怪發出凄厲的叫聲,而後全部調頭朝此地飛來。除了何逸,在場衆人均有損傷,此刻被群妖包圍,險象環生!
何逸擡手抖出雙龍幻海袋,将幾人裝了進去,又用力一拉袋口的繩子,頃刻間衆人被手持龍頭之人拽離了地面。
“何逸!何逸——”
林青在袋內大聲呼喊着對方,他拼命撕扯着幻海袋,卻完全無法将其撕破。殷無憂放下徒弟用劍去捅,也是沒能在袋子上留下絲毫痕跡。林青慌亂中不慎扯動了袋內的繩子,何逸他爹只當是兒子陷于危難,連忙卯足力氣拉扯他們,一轉眼他們就離開了深谷。
看着巨大的幻海袋帶着衆人遠離,何逸終于松了口氣。
極淵仍在崩塌,無數妖物向他飛來,将他團團圍住。他獨立于谷底,仰頭看着滿天妖物,臉上是一個慘淡的笑容。
“就讓我來結束這一切吧。”
眉目一凜,何逸手持索思劍使出蒼山劍法終招——
“蒼生何辜!”
☆、治失憶
陰雲密布,天色昏昏。
外面的世界一片慘淡,醫仙谷仍是鳥語花香,春意盎然。阿花站主人肩頭梳理自己的羽毛,完了又蹭蹭主人的臉,求他陪自己玩。
魏輕塵一臉冷漠,淡淡道:“煩。滾。”
阿花極為震驚,以為自己聽錯了,又歪着腦袋問他說啥。
“別找罵了。”殷無憂将傻鳥抓過去喂它吃了一顆果子,勸道,“他現在脾氣大得很,你別惹他。來,我陪你玩。”
實際他也沒什麽心情。
十日前,雲州極淵坍塌,何逸為斬群妖,葬身谷底,屍骨無存。好好一個孩子,說沒就沒了,衆人都極為傷心。他們與之認識時間不長,已十分難過,而更傷心的是則是林青和他的父親。
當打開雙龍幻海袋看到裏面沒有自己的兒子,何景天急瘋了。他本打算去救人,卻沒來得及。
衆人不明真相,只道何逸是大英雄。紛紛勸何景天節哀,還說要拜入蒼山派門下,學何逸舍己為人。何景天傷心過度,瞬間白了發,後來口吐鮮血,不省人事。林青要下去尋人,被他父母找來強行帶走了。白狐貍夙雪得了自由也逃了。
師徒倆擔心林青,冒昧跟去了春秋劍堂。
林青昏迷了三日,醒來後請求他們不要将極淵之事公布于世。他想幫何逸守住他們何家的名聲,也不願讓那些一腔熱血的俠士知道他們其實受人利用,免得他們寒了心,往後再不願出手助人。師徒倆沒有異議,就答應了他。
此後幾人一同參加了何逸的葬禮,再見何景天,他已經垂垂老矣,神志不清,由大弟子代為待客。
見着林青,他還抓着他的手臂問:“逸兒去你家玩怎麽還不回來?”
惹得林青潸然淚下,泣不成聲。
葬禮結束後,林青被父母帶回來休養,師徒倆則是來到了醫仙谷,将噬靈蟲送給黃藥師。
白玉竹卧病許久,等來噬靈蟲後雖然解了性命之憂,但仍需要好生調養。黃三帖把他安置在高處的木屋,自己貼身照料,不讓任何人打攪。不過也沒有哪個不長眼的弟子想去打擾病弱的師叔,就是魏輕塵很想立刻把那人拖下來讓他給自家師父看看。
他每日仰望着最高處的木屋,滿臉急色。偏生他們是來求人的,他又不好催促,只能自己憋着一肚子焦慮整日寝食難安,因而脾氣不好,對阿花也沒什麽耐心。
這人呀,一開始只是抱着讓白玉竹給看看的想法,到現在卻是似乎把希望全寄托在了他身上。
殷無憂見他急得頭發都要白了,便努力勸慰。正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怕到時候白玉竹來一句“治不了”,他家徒弟會忍不住做出什麽沖動之舉。于是他每日想方設法拉着徒弟去散步,去登山,去賞花,努力轉移他的注意力,降低他的焦躁。
魏輕塵每次都乖乖跟他出去,但過不了多久又急着回去,說看看白玉竹好了沒。
“能好也不急在這一兩個時辰,”殷無憂把人拉住,看着他認真道,“我覺得希望不大,你別太期待了。”
“我知道,”魏輕塵倒是答應得挺好,他甚至還能反過來安慰自家師父,“若是他治不了,我們再去想別的方法。反正總會有辦法的,師父莫要灰心。”
殷無憂本就是佛系看病,何談灰心?
他吐出一口氣,淡淡道:“我不灰心,我是怕你灰心。”
“不,我也不會灰心,”魏輕塵晃了晃師父的手,略顯低落道,“我就是有點心急,盼着他早點下床給你看看,若他說治不了,那我們也不在這兒耽擱時間了,趕緊去下一家就是了。”
“也不算耽擱時間,”殷無憂拉着徒弟繼續穿行在一片梅花林間,他撥開未加修剪的花枝,免得打到徒弟,“前陣子你我四處奔波,動辄大動幹戈,也該是時候停下來歇歇了,在這裏游山玩水觀花賞月,也不失為閑趣。”
“先前确實是讓師父累着了,”魏輕塵言語間馬上自責起來,“對不起,是我太過粗心,只惦記着給師父看病,卻沒能考慮師父的感受。”
“哎呀你這孩子,”殷無憂扭頭看着對方,臉上滿是無奈,“我累什麽?我樂得四處打架,我是想着你為我跑來跑去,又添了大傷小傷,不能再繼續跑了。”
“我無礙。”魏輕塵露出溫和的笑容,“我是魔,恢複快,師父不必擔心。”
“擔心這種事哪是說不就能不的……”殷無憂小聲嘀咕着,又捏了捏徒弟的手,對他道,“這事急不來,你大好青春年華莫把它放在第一位。先說好啊,若是白玉竹治不了,咱們就先回鳳鳴山。好一陣子沒練劍了,得補上。”
“嗯……”魏輕塵摸了摸鼻子,似乎有別的想法,但最終還是點了頭,“好,聽師父的。”
殷無憂知道,在點頭前,這小子必然是經過了一番斟酌,可能是怕自己不高興,也可能是怕累着自己,所以最終妥協了。不過回去後要不了多久,他肯定又會動心思。
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預見的,而殷無憂也沒有什麽太好的辦法讓徒弟放棄。
只因,如果兩人互換,他也定會不顧一切也要救對方。
想到這裏,殷無憂就一陣無奈。
二人在山林間漫步,沒多久阿花急匆匆飛來找他們,急切喊着:“快回去!快回去!!”
“是大夫要見我們?”魏輕塵大喜,連忙拖着師父回到了神樹上。
阿花按照白玉竹交代的,直接領着兩位主人上高處的南瓜木屋。
這南瓜木屋二人還是頭一回來,屋外布置着花架,上頭養着幾株靈花異草,物裏頭比別的木屋要寬敞一些,布置得也更加雅致,所有器具一應俱全,且都是上好的東西,足以見得屋主人的地位。房內不知點着什麽熏香,聞起來是淡雅清冽的氣味,讓人神清氣爽。
進去後,兩人聽到屏風後傳來交談聲。
白玉竹輕輕咳嗽了幾聲,把他師兄給緊張壞了,只聽黃三帖在一旁勸着:“我跟你說了人又沒病危,沒必要這麽急,要不你先躺下歇着吧,別等了。”
“人家等了我十天半個月,還救了我一命,我怎好意思一直拖着?”白玉竹的聲音溫潤動聽,仿佛謙謙君子,只是大概是尚未康複的緣故,他的氣息仍是較為虛弱。
魏輕塵生怕黃三帖強行讓他休息,連忙出聲:“白前輩,我們來了。”
“快請進。”
白玉竹一聲招呼,魏輕塵趕緊拉着師父踏入房內,這下總算是見着了白大夫的廬山真面目。
他果然聲如其人,不僅聲音溫潤,人也長得極為清秀,看起來頗為年輕。只是修真界上的人,不好看臉論歲數,反正魏輕塵覺得既然黃三帖這麽寶貝這個師弟,自己稱他一聲“前輩”總是沒錯的。
這人靠坐在床上,身上還蓋着厚厚的被褥,面上毫無血色,連雙唇都一片枯白。他一頭長發散在胸前,看得出打理過一番,并不顯得淩亂。
白玉竹見他倆入內,立刻費力地微微欠身:“失禮了,還請見諒。”
“不礙事不礙事,前輩請不用客氣!”魏輕塵連忙上前與之見禮,“前輩強撐着病體接見我二人,是我們該體諒您才是。只是我師父的情況也不太好,故而只好辛苦前輩了。”
“無妨。”白玉竹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你們歷經艱辛為我取來藥引,救了我的命,是我該好好謝謝你們。讓你們等了那麽久,多有怠慢,我實在慚愧。再者……”
他看了看一旁的黃三帖,又道:“我這師兄性情古怪,但他本心不壞,若先前有得罪之處,還望兩位寬恕。”
和陰陽怪氣的黃三帖比起來,白玉竹簡直是天仙般的人物。魏輕塵本就沒計較黃三帖先前的刁難,此刻聽了白玉竹這話,心裏只道,只要你救了我師父,別的事都不算事!
但他又不是那種桀骜頑劣的無知少年,不好把這話說出口,只能保持禮貌的笑容說着客套的話。
身為醫者,白玉竹哪能不懂他的心思?致歉後他也不墨跡,馬上請殷無憂到床邊,開始問診。
他先仔細看了看殷無憂的雙眼和他額上的魔紋,而後一手搭在他腕上,又讓他詳細說明自己受傷和染上魔氣的經歷。
殷無憂告訴他,受傷的過程忘了,醒來才發現自己傷了。至于怎麽染上魔氣的……他看了魏輕塵一眼,魏輕塵神色立刻不自然起來。
“是我……”魏輕塵走到師父身邊,對大夫道,“我發現師父的時候,他身受重傷,命懸一線……我沒辦法,只好給他輸送魔氣,挽回他的性命……後來,後來就不得不經常這樣了。”
“嗯,”白玉竹神色凝重,又問,“那記憶呢?真的什麽都想不起來?做夢或者其他時候有沒有想起過什麽碎片?”
“沒有,”殷無憂搖搖頭,“真的什麽都想不起來,除卻感染風寒,其他時候也沒有頭痛的經歷。”
白玉竹又讓他摘了發冠,散了發髻,然後在他頭上一陣摸索。
摸完他似乎頗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