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回頭他瞧見師父已将黑色的裏衣穿上身,正在低頭系衣帶

疲憊,又靠回了軟枕上,望着師徒二人,滿臉歉疚道:“無憂真人體內魔氣淤積太多,目前已有魔化症狀,在下才疏學淺,醫術不精,沒有根治之法,愧對二位的期待,實在抱歉。”

他這話一出,魏輕塵不可避免露出失望神色。他甚至下意識地問了句“真的沒辦法麽?”

問得白玉竹霎時紅了臉,不知該如何回應。

黃三帖見了立刻道:“當初都跟你說了只是看看而已,不保證能治,你可是答應了的。”

“是的沒錯。”殷無憂連忙出來打圓場,他笑着道,“我的情況确實較為棘手,白大夫不必內疚。”

白玉竹慚愧得很,緩了口氣後急道:“雖是沒有辦法根治,但在下可為真人煉制靈藥,幫真人調理身體。真人身體耗損嚴重,常常真氣不濟,因而對魔氣的需求較大。若是服用了我的藥,興許能減緩魔化的速度。只是這藥需要一段時期才能好,還請兩位多在谷中多等待些時日。”

殷無憂一聽說要吃藥嘴裏就泛苦,但為了不讓徒弟擔憂,他還是應下了。

不過老待在人家這裏白吃白喝他也不舒服,還是想回去和徒弟二人世界,樂得自在。于是他又和白玉竹商量着自己和徒弟先回去,過陣子再來取藥。

“還是請留下吧。”白玉竹看着他道,“留你們在此住下其實……在下是想試着為無憂真人治失憶之症。”

☆、治失憶(2)

“還是請留下吧。”白玉竹看着他道,“留你們在此住下其實……在下是想試着為無憂真人治失憶之症。”

“你能治失憶?”殷無憂頓時來了興致。

“可以試試,”白玉竹道,“先前也治過幾個,都成功了,算是小有經驗。雖然不知道致使真人失憶的真正原因是什麽,但有幾個方法可以試試。”

“行啊。”殷無憂面露喜色,“你随便試,能讓我想起一星半點我就感激不盡了。”

他說着回頭看看徒弟,對他道:“好徒兒,咱治不了魔化,治治失憶也行的,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他本以為徒弟會為自己感到高興,沒想到對方确實不見半點喜悅,而是滿臉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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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白大夫,”魏輕塵看着白玉竹,沉聲問,“你有幾成把握?”

“這……”白玉竹頓了頓,而後給了個保守的說法,“六成。”

“六成?!這麽高!”殷無憂大喜,“我原本以為這種奇怪的病症有一成把握就差不多了,若白大夫有六成的把握,我覺得完全值得一試。”

“那……”魏輕塵似乎覺得不妥,又問,“若是我師父恢複了先前的記憶,是否會忘記他失憶後的記憶?”

“一般是不會的。”白玉竹對他笑了笑,“你是怕他忘記你麽?這個倒不用太過擔心,就算真的忘了,到時候你們再重新認識就是了,我們師兄弟二人也會替你提醒他。或者讓你師父在接受治療前留下筆記,就寫與你師徒情深,切莫對你冷淡。”

“哈,”殷無憂聽了忍不住笑了,他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自信滿滿道,“放心吧,為師絕對不會忘記你的。為師怎麽可能忘記你呢?”

畢竟你是我最最喜歡的人啊。

殷無憂壓着心底的這句話沒說出來,但他相信徒弟是能懂的。

魏輕塵雖然懂,卻顧不上在意這個。他眉宇擰起,又道:“也就是說,有可能真的忘掉現在的一切,對不對?”

“我師弟剛剛說的還不夠明白麽?”黃三帖實在不想讓師弟過于勞累,再也憋不住小暴脾氣,急躁道,“确實有可能想起前面的,忘記現在的,但是少見。而且,解決之法剛剛也告訴你了。你若實在過于擔心,大不了不治就是了。”

“哦,”魏輕塵語調平緩道,“那就不治了。”

“治!”殷無憂瞪大了雙眼,完全不知徒弟怎會說出這種話。

他看着對方道:“能治肯定要治的。大夫說了,一般不會忘記現在的事的,你不用擔心。而且我怎麽可能忘記你?”

“就算忘記你又怎樣?”黃三帖忍不住道,“你只是他的徒弟,能跟他的血親比麽?”

“那還是能的!”殷無憂急道,“我徒弟可是我心裏最為看重的人!”

黃三帖冷哼一聲,盯着魏輕塵耐着性子道:“你可知記憶對一個人來說有多重要?你師父什麽都想不起來,等于過去白活了。你別以為他有你就夠了,說不定他丢了之後他的家人正在滿世界找他呢!他除了是你師父,還是別人家的孩子!他還可能有兄弟,有妻兒,他不是只有你!只有恢複了記憶,他才能找到自己的家人。你能懂麽?”

“你又怎知他過去的記憶都是美好的?”魏輕塵看了師父一眼,“說不定他還不如不恢複。”

“你這是什麽話?好的記憶壞的記憶都是他所經歷,那都是他的人生啊!他總該知道自己是誰!”黃三帖氣急,又轉向殷無憂,數落道,“瞧你把他慣的,寵出這麽個不懂事的東西。明明有機會讓你恢複記憶,他卻只顧着自己。早跟你說了,魔性本惡,自私自利,現在見到了吧?”

“師兄!”白玉竹伸手拽住了黃三帖的袖子,焦急勸道,“不要無禮,快向魏公子道歉。”

“對啊,你怎麽這麽說我們家孩子?”殷無憂也來氣,連忙挽着自家徒弟的胳膊,對黃三帖道,“無論什麽治療之法,總是會有風險的,他只是怕我發生意外!孩子嘴笨,沒把話說出清楚,你別随意指責他。”

黃三帖打量着魏輕塵,臉上帶着譏諷:“從初次見面到現在,你徒弟話向來說的委婉漂亮,我從未覺得他嘴笨,倒是覺得他比你這個做師父的還要圓滑。”

“這回我不想說漂亮話了。”魏輕塵與之對視,語氣也帶着□□味,“前輩心思活絡,總是喜歡按自己的想法随意解讀別人的意思,這回難道沒讀懂我的弦外之音麽?我師父忘了我是小事,大不了按照你們說的,我們師徒重新認識。但……若是治療過程中發生別的意外,你們又當如何?我本不欲削了你們醫仙谷的面子,無奈……”

“你竟是在質疑我師弟的本事?!”黃三帖大怒,立刻指着門口道,“你馬上給我滾!往後再不準踏足醫仙谷!”

魏輕塵冷笑:“不是我想質疑,是你們不過如此,又讓我如何放心?”

“塵兒!”殷無憂拉了徒弟一下,低喝一聲,“不得無禮。”

這是怎麽了?誠如黃三帖所說,他家徒弟比他這個做師父的還要圓滑,向來跟誰都客客氣氣的,從不願與人沖突,也就上回被黃三帖激得失了态。

就算白玉竹說治不了他魔化,他也沒失禮,現在人家說能幫忙治失憶,且有六成把握,他竟開始出言諷刺。按照他的個性,本不會如此。

不對勁,不對勁。

但轉念一想,興許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導致他積累了怨念一齊爆發了,才說出這樣嘲諷的話。

殷無憂腦內思索一番,将徒弟拉到了自己身後,又向兩位大夫致歉。“小孩子不懂事,說到底是我這個做師父的沒教好,我代他向兩位賠不是。回頭我定當好生教訓他。”

“無妨,”白玉竹仍是極為大度,他溫聲勸道,“是我讓魏公子失望了,他的擔憂也無不道理,還請真人切莫責罰他。”

說罷他又看向了魏輕塵,誠懇道:“魏公子,方才說有六成把握只是保守估計,其實我差不多有八成把握能治好你師父的失憶症,不知你是否能放心将他交給我?”

八成已經是極高的把握,一般人可不敢誇下這種海口。

但魏輕塵仍是不為所動,他雙唇輕啓,吐出兩個讓人聽得懂又聽不懂的字:

“不能。”

這話一出,在場衆人均是無法理解。

“我日!”黃三帖忍不住破口大罵,他指着魏輕塵,一張老臉滿是怒意,“我看你是存心不想讓你師父恢複記憶!殷無憂,殷無憂我告訴你,這小子不對勁,肯定不對勁!”

他繞着魏輕塵走動,眼神裏滿是懷疑:“先前他求我給你治病,不惜對我下跪,還毫不猶豫地願意自絕。後來我僅僅是答應讓我師弟給你看看,他就上趕着去雲州極淵涉險!現在我師弟有八成的把握能治好你的失憶症,他卻百般阻攔,此事必有妖!”

魏輕塵端的是泰然自若:“能有什麽妖?先前對你們畢恭畢敬,乃是被你們的名望蒙蔽,現在發現你們不過是些牆上泥皮,我自然信不過了。”

“好。”黃三帖在他面前停下,深吸一口氣,冷靜道,“你如此辱沒我醫仙谷,為了守住門派名望,老朽就跟你打個賭,如若我師弟失敗了,我這條命賠給你,我這醫仙谷也送給你;如果他成了,哼哼,我也不要你血濺三尺謝罪,我只要你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讓自己長長教訓。你敢不敢賭?”

魏輕塵一聲冷笑:“前輩還真當我傻?若是我師父出事了,你這條老命賠給我又怎樣?”

“好了!”殷無憂輕喝一聲,肅然道,“你先出去。”

魏輕塵看着他,紋絲不動。

“我叫你不動你了,是麽?”殷無憂重複道,“出去,到外面等我。”

魏輕塵一陣失落,還欲勸說:“師父——”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殷無憂打斷他,沉聲道,“塵兒,我雖然一貫表現得對過往不在意,但誠如黃藥師所言,我确實想知道自己的過往,我想知道我是誰的孩子,又是誰的兄弟,我的家人是否健在,我過去是怎樣的人,還有那些沒做完的事……這些,我都想知道。”

魏輕塵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臂,懇切道:“可是萬一他失手了呢?萬一你再也醒不過來怎麽辦?”

“任何治療都是有風險的,世上沒有任何大夫能保證一定會成功!照你這樣說幹脆你們永遠都別找大夫了!生了病就直接在家等死吧!”黃三帖氣得吹胡子瞪眼,他帶着怒意在房內踱步,來來回回踏了三次後,突然停下了。

“哎?”他摸了摸長髯,用一種極為鋒利的眼神打量着魏輕塵,而後突然說出驚人之語——

“你百般阻撓你師父恢複記憶,是不是因為……害他失去記憶的,其實就是你?!”

☆、大秘密

“哎?”黃三帖摸了摸長髯,用一種極為鋒利的眼神打量着魏輕塵,突然說出驚人之語,“你百般阻撓你師父恢複記憶,是不是因為……害他失去記憶的,其實是你?”

這話一出,殷無憂明顯感覺到徒弟握着自己手臂的手不自覺地緊了一下。

“不是,”魏輕塵努力笑了一下,“您開什麽玩笑,我是救他的人,不是傷他的人。”

他盡量保持鎮定自若的模樣,但他的臉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血色,神情也變得僵硬起來。

殷無憂甚至看到徒弟的手在發抖,這讓他有種不祥的感覺。

他看着徒弟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嘴唇嗫嚅幾下卻說不出話來,但他內心尚有一個聲音在努力說服自己:不可能是這樣,也不該是這樣。怎麽可能?我徒弟對我這麽好,絕對不可能的……

他不知道的是,他自己的身體也在輕顫。不知是凍的,還是驚的。

“先傷了他,再救他,也不是不可能。”黃三帖迫近兩步,盯着魏輕塵道,“我早說了,你殺孽太重,雙手沾滿血腥!你……說不定真的是你把他害成這樣,又出于內疚悉心照料,要不然……我實在想不通,你先前怎甘心為他做到那種程度,現在又為何如此不可理喻!”

他說着硬生生掰開了魏輕塵的手,把殷無憂拉到了自己身邊,對他道:“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不然你重傷後怎會剛巧給他發現?他一個魔,又為何非要拜你為師?再者你們相處不過數年,他竟甘心為你犧牲性命,是不是說不通?”

殷無憂腦子裏一片空白,他本不該懷疑自己的徒弟,還是自己喜歡的人,但……黃三帖的話卻猶如巨石,在他心底激起滔天巨浪。回想往昔,确實有諸多不合理之處——

為什麽自己在那麽偏僻的地方,會被他發現?

為什麽他一個魔非要拜自己為師?

為什麽他明明百般拒絕自己的愛意,又數次為自己舍命?

為什麽這麽多年他從未提過找人幫自己恢複記憶?現在還固執地阻撓?

……

種種問題在腦中吵吵嚷嚷,激烈碰撞,心裏的驚濤駭浪将他澆得渾身冰涼。殷無憂戰栗不已,他想得急了,腦子裏一陣鈍痛。

“塵兒,”他用一種驚恐又不安的聲音喚了徒弟一聲,顫聲道,“你跟師父說實話,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師父?”

“我沒有,”魏輕塵靠近一步握住了師父的手,眼神滿是慌亂,“師父你別信他的,他向來不齒我的魔族身份,他這是惡意挑撥我們師徒的關系,你……”

“你發誓。”殷無憂反握住徒弟冰涼的手,急促道,“你發誓不是你,你快說不是你!”

他看着徒弟,滿懷期待,只等對方說一個“不”字,他就要馬上擁住他,向他道歉,告訴他在自己不該質疑他,不該聽別人的挑撥,不該如此傷害他的一顆真心。

他多麽期待,他幾乎在要求對方發誓的一剎那就後悔了。他本打算馬上收回那句話,但稍慢了一步就那麽耽擱了,結果——

結果魏輕塵也遲遲沒有說出那個“不”字。

真的是他。

真的是他。

為什麽是他?

殷無憂無力地松開了他的手。

他感到一陣暈眩,身子一晃,突然往一旁倒下。

“哎!”黃三帖連忙上前一步,将人扶住。“哼,果然是你!”他盯着魏輕塵,厲聲道,“還不快老實交代!你為何要将他害成這樣?”

魏輕塵站在那裏,他臉色慘白,滿臉慌亂,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孩。

他看到師父幾欲昏厥,本想上前攙住他,又沒有勇氣靠近。他雙唇輕顫,臉上肌肉也在不自然地抖動。他想說點什麽為自己辯解,憑他的聰明,憑他的圓滑,他該有千百種方式哄得師父信任自己,但他偏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該如何是好?

到底該怎麽辦?

他喉結滾動,咽喉幹澀,似乎喪失了所有發言的能力。

他體內氣血翻湧,五髒六腑揪着疼,他感到耳朵被堵塞,好像什麽都聽不到了。

然而就是在一種疑似耳鳴的狀态下,他清晰地聽到師父向他問:“你有沒有……傷害我的家人?”

“沒有!”魏輕塵上前一步,擡起右手急道,“我絕對沒有傷害你的家人!我發誓!我發誓……”

“那……”殷無憂紅着眼睛看着他,輕聲道,“我變成這樣……确實拜你所賜?”

魏輕塵頹然後退,說不出話來。

事已至此,要他怎麽說?

要他如何說得出口?

三雙眼睛盯着他,宛如三柄利劍刺在他身上,他好像被他們審視的目光剝去了衣衫,露出了邪惡的真面目。他冷汗直冒,大口喘息。他無地自容,再也承受不住,忽然轉身逃竄。

“轟”的一聲他撞上了身後的屏風,猛地摔倒在地。他立刻爬起來,跌跌撞撞往外跑。

“塵兒!”殷無憂疾呼一聲,立馬要追上去。

黃三帖一把拉住他,吼道:“你被他害得還不夠慘麽?!上趕着去找死?”

殷無憂二話不說,直接甩開他追了出去。

他禦劍而行,很快追上了徒弟的身影。

魏輕塵也是禦劍飛在空中,瞧見他追上來後便如見了鬼一般極為驚恐。

“塵兒,”殷無憂伸手去拉他,“你別怕,你別跑,你把事情給我交代清楚,只要你沒有傷害我的家人,我什麽都原諒你。”

這話若是讓黃三帖聽到了,肯定要罵他腦子有病。

但,這就是他的選擇,這就是他的決定,說他腦子有病他也認了。

他縱然震驚不已,他縱然一時難以接受,但他內心也明确一點——他不想失去魏輕塵,他不想與之就此決裂。

他是真心喜歡他,真心想和他過一輩子。

可偏偏出了這樣的事,簡直是在他倆之間撕裂了一道口子。

他突然後悔了,後悔聽他的話乖乖跟着他來求藥,若不認識黃三帖那個老東西,或許今日自己師徒二人還是和和睦睦,相親相愛。

可時光無法倒流,事已至此,若他仍想回到相親相愛的關系,只能盡力去原諒。

然而他盡力去原諒了,魏輕塵卻是不敢接受。

他紅着眼睛,一張嘴潸然淚下——

“可是師父……我根本不值得你原諒啊。”

☆、夜深重

“可是師父……我根本不值得你原諒。”

魏輕塵丢下這句話就加快速度逃竄,他黑色身影極速穿行在白色雲霧間,像一只迷失方向的黑鷹。

殷無憂緊緊跟随,卻總是被甩下。那家夥無頭蒼蠅似的,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兒。殷無憂也只好跟着他亂竄。

兩個人你追我趕不停歇,後來殷無憂真氣不濟從雲端跌了下去,本以為徒弟會像往常一樣來救他,沒想到那小子回頭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趁機逃走了。

“臭小子,還真是不得了了。”殷無憂暗罵一聲,堪堪穩住身形,落在了地上。

他累得夠嗆,在原處歇息了片刻又急忙去找人,但那家夥早消息得無影無蹤,上哪兒去找?

殷無憂努力思索徒弟可能的去向,那小子除了自己這個師父,既沒什麽朋友,也沒什麽可以依靠之人,再說出了這樣的事,按照他的個性應該也不大會找人傾訴。殷無憂着實犯了難,只好漫無目的在附近搜尋。

他找了三天三夜都沒見到徒弟半個影子,中途還抱着試試看的想法去了林青家裏。但林青不在家,魏輕塵也沒去過。他一路找回了羿城,又去小曼家尋人,仍是一無所獲。

“你回家去看看啊!”于小曼對他道,“輕塵哥哥無處可去,只能回鳳鳴山。你怎麽這麽蠢?”

“我蠢?”殷無憂晃了晃小丫頭的沖天鬏,沒好氣道,“他有意避開我,怎麽可能在家乖乖等我?”

說是這樣說,但他還是回到了鳳鳴山。

門一開——

好家夥,那小子還真的乖乖在家等着他。

與其說等他,不若說,這孩子是真的無處可去,只能回到這裏。

是沉寂的夜,是寒冷的夜,湖邊雅舍一片黑暗,沒有亮起一絲光。殷無憂帶着滿身疲憊,剛一推門就聽到一陣輕響。

“塵兒!”

殷無憂憑着直覺猛地往那邊一撲,瞬間抱住了要逃跑的人,而後急忙勸着:“別跑別跑,你聽師父說句話好麽?”

懷裏的人根本聽不見他聲音似的,呼吸全亂了,像一頭受驚的困獸似的,急速喘息着,努力要掙脫他。兩個人在地上翻滾着,不知撞翻了多少東西。

“乖,別怕別怕。”殷無憂死死箍着驚慌失措的人,溫聲道,“你想去哪兒?你沒地方可去了,你只能留在我身邊……好了,有什麽事兒咱倆好好說行麽?哎喲喂……嘶,別把為師的老骨頭掙斷了……”

這話一出,懷裏的人果然不敢使勁推了。

賣慘計劃成功,殷無憂馬上騰出手指向房間一角,用一道白焰點亮了殘燭。

暖黃色的光立刻灼破黑暗,盛滿整個房間。不待殷無憂看清徒弟的臉,對方就趁機将他從身上掀開,又突然驅動地上的長劍,竟是要刺向自己的心窩!

殷無憂大驚,幾乎是本能般地撲了過去,一把握住了劍刃。

鮮血乍然滴落,瞬間刺痛雙眼,魏輕塵連忙卸去了劍勢。

“當”的一聲,殷無憂将劍丢在了一邊,反手就給了徒弟一巴掌。

“混賬!又來這出!”他一把揪住魏輕塵的領口,厲聲道,“有完沒完?誰允許你這樣的?”

他又驚又氣,胸口大幅度起伏。

“你內疚,你無地自容,你無顏面對我,你不敢接受我的原諒是不是?”他深吸一口氣,咬牙道,“好,你害我那麽慘,我本來也沒打算白白原諒你。”

說着他又狠狠地給了徒弟一巴掌。

“啪”的一聲巨響,驚得縮在一旁的阿花急急飛了過來,慌亂地抓他的袖子,對他叫着:“別打架!快松手!”

“滾開!”殷無憂吼了傻鳥一句。

緊接着他好像用光了所有力氣,頹然跌坐在地上,微微喘息着。他拿受傷的手打的,方才情急之下也沒顧上那麽多,現在緩過神來,他的手痛得厲害,低垂在一旁,不停地顫抖,血淌下來,很快在地上彙了一小片。

看到那觸目驚心的紅色,魏輕塵突然清醒過來,他馬上起身去端了盆清水,又找來了傷藥和幹淨的白布,跪在師父身側,給他處理傷口。

燭光照亮他的身影,他低垂着腦袋,沉默得讓人心疼。

他動作小心翼翼,極為輕柔,殷無憂看着他,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用無奈又憐愛的語氣喚了一聲:“傻孩子……”

他簡直溫柔得不像話。

魏輕塵心裏像受到暴擊,他吸了吸鼻子,眼皮一搭,一滴淚水便砸在了師父掌心。

殷無憂被那滴淚水燙得心裏一抽,手不自覺抖了一下,馬上安慰道:“沒事沒事,不疼的,你別在意。”

把師父傷成這樣,魏輕塵怎能不在意?

他用手背蹭了蹭雙眸,又把頭扭在一邊,稍稍緩了兩口氣才繼續幫師父包紮。等處理好了,他輕輕放開了師父的手。

“再打一盆水來。”殷無憂吩咐道。

魏輕塵雖然不知道師父要水做什麽,但還是聽師父的話,很快又端了一盆水來。

殷無憂把手巾丢進盆裏,沾了水之後一手捏着徒弟的下巴,讓他擡起頭來,一手拿着濕手巾輕輕幫他擦拭臉龐。

剛剛他拿受傷的手打的徒弟,結果在徒弟臉上留下了血手印,看起來挺恐怖的。

但把他臉上的血清理幹淨後,他的臉還是不能看,只因殷無憂下手太狠,活生生把徒弟一張俊臉打得又紅又腫。

他倒是不後悔。

小子那般糊塗,他只有下狠手才能把他打醒。

但……也不知他醒了沒有。

将水盆推到一邊,殷無憂拉住了徒弟的手,看着他道:“好了,打也打了,我也出氣了,你可以放心地接受我的原諒了。”

魏輕塵卻是輕輕搖頭。

“那你倒是說說,到底怎麽一回事?”殷無憂丢了一堆問題給他,“從我倆怎麽認識開始講,講到你為何要廢我一身修為,又為何救我,還對我這麽好。”

“不是我廢你的。”魏輕塵眼圈泛紅,眸中又泛起淚光,他哽咽道,“我怎麽舍得廢你……我怎麽舍得……”

“那你跑個屁啊!”殷無憂聞言大怒,忍不住戳了戳他腦袋,急吼吼道,“你又沒有傷我家人,又沒有傷我,還有什麽不值得被原諒的?”

魏輕塵垂下頭,悶聲道:“還有別的事兒……”

“別的事?什麽事?”殷無憂擡手托起徒弟的下巴,強迫他擡頭看着自己,然後有了一個自己都不願信的猜想,“難道你……強了我?”

“沒有!”魏輕塵慌忙否認,“我怎敢大逆不道侵犯師父?!”

“那你侵犯了我家中女眷?”

“也沒有!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家中早就沒人了……”

“哦。”聽到這句殷無憂稍顯失落,原來他早就沒有家人了,原來他真的只有這個徒弟。

他話鋒一轉,又道:“我的小祖宗啊,你又沒有傷我,又沒有侵犯我,又沒有傷害我的家人,到底還有什麽不能原諒的?”

魏輕塵再次搖頭,一副打死不說的樣子。

“那好吧。”殷無憂松開他的下巴,起身要走,“我去找白玉竹。”

“不可!”

魏輕塵一把抱住了師父的腿,他動作急了些,不小心将師父撲倒在地。

殷無憂猝不及防正面朝下摔了個狗吃屎,偏生他下意識地用了受傷的手撐地,頓時一陣劇痛從掌上傳來,他忍不住嘶了口氣。

“師父!”

魏輕塵連忙扶起師父的上身,讓他靠在自己懷裏,又極為愧疚地捉起他的手,湊到嘴邊給他吹氣。

“沒事,”殷無憂忍着痛對徒弟道,“要麽你自己告訴我,要麽我去找白玉竹,反正我定是要知道那一切的。”

“你家裏真的沒人了。”魏輕塵摟着師父,用沒挨打的半張臉蹭了蹭他,可憐巴巴道,“你真的只有我,我也真的只有你。你的過往盡是痛苦的回憶,不知道也罷。你就不要執着了好麽,師父?”

“就算我家裏沒人我也還是要知道我家裏到底有過哪些人。”殷無憂嚴肅道,“你永遠也不知道失去記憶有多痛苦,也永遠無法對我感同身受,你讓我放棄自己的過往,實在有些過分……”

他頓了頓,又道:“比起白玉竹,我更希望從你口中得知那些事。”

“師父,請原諒徒兒無法坦誠,”魏輕塵又用額頭在師父肩上蹭了蹭,悶聲道,“說了……咱倆就完了。”

殷無憂拍了拍他背部,語氣堅定道:“不會的。”

魏輕塵仍是不放心:“會的。”

殷無憂嘆了口氣:“塵兒,你讓我很傷心。”

這句話像是一道長鞭狠狠抽在了魏輕塵後背上,他身子僵了一下,而後松開了師父,又像先前般低着頭看地板,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活力。

殷無憂看着他,聲音很是疲憊:“我已經對你釋放了足夠的信任,我甚至可以原諒一切,你難道……連對我坦白的勇氣都沒有麽?縱然你從前傷我千百遍,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便感覺不到痛。但現在……我只是想求一個真相,你都不願意給……我實在不知……”

更重的話他還是不願說出口,因此話頭就斷在了那裏。

他搖了搖頭,帶着滿臉失落的表情,從地上起來,繞過沉默不語的徒弟,向門口走去。

“師父……”

一聲輕喚從身後傳來,像羽毛撫過心髒。

傻小子,果然還是沒讓自己失望。

殷無憂心中一喜,忍不住唇角勾起,馬上轉過身去。

徒弟的臉突然迫近,只見對方出手如電,他頓時動不了了!

不待他反應過來,就突然被徒弟扛在肩上,搬進了卧房。

“魏輕塵!”殷無憂大喊,“你想做什麽?!快把我放開!”

魏輕塵點亮燈,掀開被窩将師父塞了進去,先給他掖好被角,把他裹得嚴嚴實實,又将燈盞拿過來放到了床頭櫃上,照亮師父的臉。

他突然笑了一下,陰測測道:“師父,黃三帖說的沒錯,我确實是個十惡不赦的惡魔。所以……我是絕對不會允許你去找白玉竹的。”

說着他突然朝外喊了一聲:“阿花——”

“來了來了!”阿花馬上拍着翅膀從外面飛了進來。

魏輕塵将它放在師父枕邊,摸着它的頭對它道:“你替我陪着師父,若他罵你,你聽着就行了,不準啄他。”

阿花看了看橫眉瞪眼的人,搖了搖頭:“不不不!他兇我!”

“乖,你聽話。”魏輕塵給它順了順毛,“我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你要去做什麽?”看着他起身,殷無憂有種不祥的預感。

魏輕塵大跨步往外走。

“我去滅了醫仙谷。”

☆、前塵引

“魏輕塵你站住!魏輕塵——”

殷無憂躺在床上,扯起嗓子大喊大叫:“你答應過我不再傷及無辜的!快給我回來!”

見徒弟沒了影,他頓時慌了,又馬上服軟,繼續喊道:“我錯了!我不去找白玉竹了!你也別去!乖徒弟,快回來!塵兒——塵兒——”

任他喊破了嗓子,愣是沒喚回那個崽子。

“咳咳……”殷無憂喘着氣,瞪了阿花一眼,“傻鳥!快去把他勸回來,讓他別做壞事!”

阿花縮着腦袋瑟瑟發抖:“我不敢……”

“有什麽不敢的,”殷無憂心急火燎,恨不得把這傻鳥吃了,“你快去找他,告訴他我不問之前的事了,讓他趕緊回來。你就說……就說我犯病了,要死了。”

阿花歪着腦袋看着他,呆呆道:“你沒死。”

“他再不回來我就要死啦!”殷無憂簡直要被這傻鳥氣死,忍不住怒吼,“你快讓他回來就是了!不然……不然等我好了就扒了你的毛,把你烤了吃了!”

阿花吓得一抖,馬上遠離他幾步,縮到了床沿。

殷無憂視線往下繼續瞪它:“還不快去!”

“不去不去。”阿花搖搖頭,哆哆嗦嗦道,“他不讓……他會吃我。”

“你去了,他要是吃你,我會攔着他;但如果你不去,我要吃你,他肯定不會管你死活!”殷無憂催促道,“快去快去。”

“不去不去……”阿花上前幾步把腦袋鑽進了被窩裏,留肥嘟嘟毛茸茸的屁股在外面,開始裝死。

本來養鳥千日就是為了用鳥一時,結果這傻鳥到了關鍵時刻卻不為所用,殷無憂恨不得咔咔兩口咬死它。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殷無憂躺在床上一陣

徒弟他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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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回頭他瞧見師父已将黑色的裏衣穿上身,正在低頭系衣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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