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回頭他瞧見師父已将黑色的裏衣穿上身,正在低頭系衣帶

點着了室內的燭臺,又走到窗邊把窗戶開了,給室內通風。殷無憂從眼睛縫兒裏看到是小鳳,還有和她一起來的小男孩。

兩個孩子很快就離開了。

晚風從窗口鑽進來,往地上灑了一地的花瓣,又悄然溜走。殷無憂深吸兩口氣,鼻尖聞到了淡雅的花香。過了一會兒魏輕塵松開他,改為平躺。他也變換姿勢,揉了揉自己的胳膊腿兒。

緩過來後他翻身側躺着,給徒弟拉了拉被子,又摸摸他額頭。燭光将魏輕塵的眉宇渲染得一片柔和,殷無憂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撫過他的劍眉,又點了點他鼻尖。

魏輕塵渾然不覺,又好似做了噩夢,突然緊閉雙眼,極為慌亂地喊着:“師父……師父……”

“我在。”殷無憂急忙握住他的手,對他道,“別怕別怕,師父在的。”

過了一會兒魏輕塵平靜了下來,身子也放松了。殷無憂仍是側躺着,握着他的手,手指溫柔地摸索着徒弟的手指。

沒多久魏輕塵也側過身來,與他面對面,下意識地把他往自己懷裏拉,再次把人抱住了。

不止如此,他還突然擡起腿,膝蓋擠進了師父腿間。

“啊。”

殷無憂含着這聲驚叫沒敢叫出聲來。

冷靜。他對自己說。

剛說完徒弟的臉又在他胸口蹭了蹭,不知該說巧還是不巧,總之是無意間蹭到了單衣下一點淺粉色。

殷無憂呼吸一滞,感到某根神經被羽毛撓了似的,癢。

肌膚很清晰地感受到了徒弟五官的輪廓,尤其是他挺拔的鼻梁。

溫熱的氣息持續噴薄,讓人一陣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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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陣焦躁從胸口蔓延開來,鑽進了他腦子裏,又侵染各處神經,讓他渾身上下都不對勁,

他撥開徒弟的發絲,看了看他的臉,又用手指一圈圈纏住那墨發,再一圈圈松開。而後他一只手搭在徒弟肩上,又忍不住摟住了他的脖子。

接着身子往下滑,努力尋找一個讓自己舒服的姿勢。

魏輕塵睜開眼,入目的是師父微紅的臉。

他人還沒清醒,手已經貼到了師父額頭,摸他燙不燙。

燙。

殷無憂的身體挺燙的,臉上和脖子上還滿是汗水。他從被窩裏拔出身子,用手扇了扇風,還沒散去身上的熱氣就被徒弟拽回了被窩裏。

“小心着涼。”魏輕塵把師父的手塞回被窩,又撥開他的發絲別再他耳後,說了句“總算醒了。”

“再不醒就要吃不上元宵了吧。”殷無憂笑了笑。

“那倒還早,”魏輕塵道,“還要七天才能吃元宵。”

殷無憂向他問起現在的狀況,魏輕塵告訴他,在唐大小姐和小鳳姑娘的庇護下,至今還沒有人敢闖上來驚擾他倆。前幾日有些人沖進酒館喊着要報仇,但被來喝酒的人給扔了出去。

雖然許多人不講道義,但也還是有一些仗義之人。南來北往的俠士聽說他們那麽多人沒把師徒倆拿下,都是一陣嘲笑。後來他們那個血腥的除夕夜,成了衆人酒桌上閑談的趣事。大家京京樂道,熱議不停,搞得秦川劍門很沒面子。

又過了幾日,當晚沒參與圍殺的幾個門派派了代表來店裏,勸退了占着酒桌不喝酒的人,讓他們別丢人現眼了。到今日,酒館已經和諧了許多。

“還有,”魏輕塵想起一個事來,“我那日去打聽蒼瀾的消息,并沒有問到,下次再找找吧。”

講完這些,魏輕塵聽到師父肚子咕咕叫,就出去給他弄吃的。

聽到關門聲,殷無憂把臉埋在被窩裏冷靜了一下,又猛地掀開被子拼命扇風。扇完趕緊把自己裹起來,免得徒弟看到了生氣。

過了一會兒魏輕塵端着吃食回來了,身後還跟着小尾巴。唐甜甜,以及兩個小不點都來了。

殷無憂看到兩個小的,問他倆怎麽會來。

小鳳道:“有師兄趕回去過年的時候說西風鎮有人在打架,我聽他描述感覺是你倆,就帶着劍來了。”

“多虧了你倆。”殷無憂将糕點分給他們,“沒有你們我們就活不到吃元宵了。”

小鳳說不餓,讓他多吃點。元斐本想吃的,被小鳳一個眼神吓到了,沒敢要。

唐甜甜關切地問了殷無憂現在感覺如何,是否需要再請大夫來看看。

魏輕塵道:“一般的大夫就算了,若是有能治魔化的可以請來。”

他回頭看了師父一眼,臉上帶着憂慮。這次殷無憂受了傷,又跟人打得天翻地覆,昏過去後怎麽都不醒。魏輕塵不得已又給他喂了幾口魔氣,到現在他魔化症狀更嚴重,現在額頭的魔紋顏色更深了,瞳孔也有些泛紅。

“這我倒不知道,”唐甜甜想了想道,“要不我去月神峰找人來看看吧。月神峰也算是我們這兒的名門,聽說他們家有個不錯的大夫。”

魏輕塵道:“我同你一起去。”

“不用。”唐甜甜道,“你在這兒照顧你師父。今夜多有不便,我明早再去請人。”

月神峰是秦川的名門,也是少有的沒有在除夕夜圍攻師徒倆的門派。唐甜甜覺得廣成君說的對,越是名氣大的門派越是看得清,越是沒什麽建樹的門派越愛搞些無聊的事。

次日一早她到達月神峰後,說明來意。月宗主看在她的面子上也是願意借大夫給她,只不過大夫走親戚去了,說是要過兩日才回來,唐甜甜只好先回酒館。

聽她說明情況,魏輕塵覺得既然是求人辦事,讓人家奔波也不好,于是在兩天後,親自帶着師父上月神峰拜訪。唐甜甜把他倆送到後就急匆匆下山看店去了,臨走前讓他們看完回去吃飯。

童子帶殷無憂去沐浴更衣,魏輕塵在外面等候。

不多時,身後傳來腳步聲。魏輕塵轉頭,認出對方是誰後,恭敬道:“拜見月宗主。”

“魏朝雨?”

來人微微一愣:“怎麽是你?”

魏輕塵不知怎麽接這話,只好笑着道:“正是在下。不過,晚輩現在改名為‘輕塵’。”

“魏輕塵?”月永安眉頭輕皺,調笑道,“渭城朝雨浥輕塵。一句詩你愣是摘出兩個名字。也罷也罷,換個名字,重新做人,也還行。”

他轉過身,指了指前方:“走,喝杯茶。”

魏輕塵看了看房門,似乎有些放心不下自己的師父。月永安道:“童子會帶他去見大夫的。”魏輕塵只好跟着他去茶室。

月神峰雲煙缥缈,風景秀麗。茶室外就是懸崖峭壁,偏生下面還長出一棵樹來,枝葉伸到窗口,枝上還被人綁了紅繩,随風飄着,像是被裝扮成了祈福之樹。

月永安關上圓形的窗子,給魏輕塵倒了杯茶,随口問:“近來可好啊?”

問完又想到,這小子除夕夜被秦川半個劍道上的人圍殺,定是過得不好的。

但魏輕塵卻道:“挺好的。”

“好?”月永安抿了一口茶,笑道,“是不是因為,已經經歷過最慘烈的事,所以覺得現在這些都不算什麽?”

被說中了,魏輕塵忍不住笑了笑:“是吧。”

月永安細細打量他片刻,見他如今這般謙和,感慨道:“你,變了許多呀。我雖然認識你,卻未曾與你打過交道,先前也不過是去參加論劍大會的時候,見過你幾次。那時候你跟在玉衡真人身邊,除了他,你看誰都帶着怨恨,滿身的戾氣,讓人看着不寒而栗。”

“哈,那時候還小。”魏輕塵保持着溫和的模樣。

“說起來,還是感到很可惜的。”月永安摸了摸長髯,嘆惋道,“你天資卓越,根骨極佳,本該在劍道上闖出一番名聲,無奈身負血案,落得凄慘。我雖然與你沒什麽交集,卻也覺得很遺憾。要我說,都怪卻塵臺和玉衡真人無能,沒能保住你。要不然……”

“月宗主,”魏輕塵打斷他,略顯嚴肅道,“人是我殺的,禍是我闖的,我一人做事一人當,還請不要怪我師父。”

“我難道說錯了麽?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你想報仇,完全沒毛病。”月永安忍不住道,“若是玉衡真人強硬一些,早早幫你把仇報了,而不是軟弱成性,一味試圖化解仇恨,也不會釀成最後的慘劇!你完全是跟錯了師父,他那個人,武功高,腦子卻笨得很,完全不會帶徒弟,也不知護着自家徒弟。唉……”

“月宗主,”魏輕塵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我此生有諸多後悔之事,唯一不後悔的,就是拜他為師。您替我可惜,我很感激。但很多事情您不了解,還請不要妄加指摘。”

月永安冷哼一聲,不悅道:“既然你護着他,那我也不說了。你現在這個師父呢?怎麽樣?”

“對我極好。”魏輕塵捧着杯子,眉眼含笑,“過年我給他磕了個頭,他還給我包了個大紅包。”

☆、沒救了

“瞧你那傻樣,”月永安數落道,“多大人了,還為一個壓歲錢而滿足。”

“那畢竟是師父給我的。”魏輕塵笑着道,“恐怕我幾百歲了,還是會為師父準備的小禮物而滿足吧。”

月永安搖了搖頭,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

他們月神峰沒撿到過什麽天資好的弟子,因而他總惦記別人家優秀的徒弟,聽說了魏輕塵的事情後就十分惋惜,現在人在府上,便忍不住多和他聊了幾句。

他問魏輕塵:“後來回過卻塵臺麽?”

魏輕塵搖搖頭。

“也是,那種不頂事的地方回去也沒意思。”說到這裏月永安意識到自己又嘴欠了,于是幹咳了兩聲,趕緊換了話題。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突然有弟子來報,說是有師兄弟回來路上被妖怪抓了去。

月永安一聽就急了,讓魏輕塵自便,而後馬上出門救人。

主人離開了,魏輕塵讓小童帶自己去找師父。彼時大夫已經給他師父看上了。魏輕塵到藥爐時,大夫正在給他師父紮針。

殷無憂躺在草席上,身下墊着薄毯,上身裸着,後背被紮得像刺猬。

魏輕塵先客氣地和大夫打招呼,而後走在師父身邊,拿一旁放着的毛巾給他擦拭額頭和脖子上的汗。

殷無憂趴在那裏,跟砧板上的肉似的。他感到後背又疼又癢,但動不能動,撓不能撓,只能咬牙忍住。

魏輕塵見師父似乎有些難受,就問大夫這是什麽原理。

大夫說,他這是在通過針灸給他師父排魔氣。

“怎樣才算排出了?”魏輕塵問。

大夫指着殷無憂的背,眯着眼睛道:“你看針紮的地方,有魔氣冒出來就是成了。”

魏輕塵睜大眼睛仔細看,過了一會兒問:“為何沒有魔氣冒出?”

大夫一攤手:“沒成啊。說明此法無效。”

無效你把我師父紮成刺猬作甚?

魏輕塵憋着這句話沒說,就當是還需要一定時間,于是先忍着。但過了一會兒還是沒見生效,大夫搖了搖頭,而後開始拔針。

“失敗咯,失敗咯。”大夫将針收起,無奈道,“這解不了啊。”

魏輕塵先伺候師父穿衣裳,又問:“前輩可知,何人能解?”

“不知。”大夫道,“我就是這一塊兒最厲害的大夫了,連我都解不了,其他人也未必有辦法。你這個是入魔,入魔哪能通過尋常之法治療呢?按理說,你們修道之人不是都知道麽?入魔了,那去行善積德啊,去修身養性啊,這樣時間久了,興許魔氣就沒了。”

說着他看着殷無憂道:“你也沒必要整天想着這個事,放松心情,轉移注意,說不定哪天它就自己好了。”

魏輕塵本來有幾分好脾氣,見這人把師父紮成刺猬,還在這兒瞎扯,就憋不住了,忍不住道:“前輩若是沒有解決之法,也沒必要随口亂說。”

“我怎麽亂說的了?”大夫瞪大了雙眼,“我說的不靠譜麽?難道沒有幾分道理?”

“有道理有道理!”殷無憂連忙拉開徒弟,勸道,“我覺得大夫說的有道理,而且很有道理!”

有什麽道理?

盡在瞎說。

如果生病了不吃藥就能好,那還要大夫做什麽?那怎麽還有人病死?

魏輕塵想想就氣,還要多罵大夫幾句就被師父帶走了。

二人下了山,一路往酒館走。路上魏輕塵悶悶不樂,殷無憂哄了好半天也沒把他逗笑。

回到酒館,店內酒氣熏天,熱鬧非凡。魏輕塵兀自穿過人群上了樓,殷無憂留在一樓幫了會兒忙。過了一會兒唐甜甜回來了,一臉期待地問他怎麽樣了。

殷無憂告訴她,自己沒救了。

“沒救了你還這麽開心?”看着他表情尚且輕松,唐甜甜感到驚訝。

“習慣了。本來就沒報什麽希望。”殷無憂避開客人,淡淡道,“就是塵兒很失落,哄了半天沒哄好。”

“別放棄啊!”唐甜甜道,“這個大夫不行,再找別的呗,總是有人能治的。”

“放棄了。”殷無憂道,“我倒是覺得那位李大夫說的很有道理,我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他的方式未嘗不是一個妙計。”

“他那不是胡扯麽?”唐甜甜搖搖頭,“我看不妥,可能他過年喝多了還沒醒,別信他的。等會兒我問問幾個老客人,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麽線索。”

結果什麽也沒問到,甚至其中一位客人說出了和李大夫一樣的觀點,使得殷無憂更加傾向這個法子。

忙碌了一天,打烊後他端了飯菜上樓找徒弟。

魏輕塵坐在窗前,吹着小風,捧着厚書,看得入神。

殷無憂掃了兩眼,又是些不靠譜的古籍。他将書抽走,指着食盒道:“吃。”

“不餓。”

魏輕塵要把書搶回去,沒搶到。

殷無憂在他身邊坐下,将書抱在懷裏,看着他道:“塵兒,我有一個想法。”

魏輕塵馬上做出認真聆聽的樣子:“師父請講。”

“我仔細想了想,我覺得李大夫說的有道理。很有道理。”殷無憂認真道,“我不是在開玩笑,也不是被他紮傻了,我是真的在思考後認同了他的方法。我覺得我們不用刻意去求醫,以後就雲游四方,行俠仗義,行善積德,說不定某天我就好了。”

魏輕塵白了師父一眼:“想行俠仗義就直說,沒必要打着治病的幌子。”

“本來就是為了治病啊,”殷無憂伸手扯了扯徒弟的臉,“你竟然給我白眼,以前可是從來沒有過的。現在怎麽回事?翅膀硬了?”

“現在你知道……我幹過壞事,是個壞人……”魏輕塵含糊不清道,“懶得跟你……裝了。”

殷無憂被他逗笑,放過了他的臉,又揉了兩下:“好啊,那以後別裝了,你是怎樣就怎樣,不用刻意做出溫和的樣子。”

魏輕塵端起飯碗:“那也不行,師父若知道我本來面目,肯定吓跑。”

“不會的。”殷無憂拿起另一雙筷子往他碗裏夾了幾塊肉,“無論你是怎樣師父都會喜歡你的,反正我也是個沒原則的人。”

“算了吧。你是什麽樣的人我還不清楚?”魏輕塵又白了師父一眼,懶得多說。

“不跟你說這個了,”殷無憂把話題拐了回去,“咱們就不回鳳鳴山了好吧?我琢磨着,咱們一路向北去,走走停停,看看風景打打怪,說不定會遇到很多趣事。指不定我心情一好,身體自然好。你覺得怎麽樣?”

“我覺得不怎麽樣。”魏輕塵皺眉道,“有病不知這不是瞎扯麽?”

“這不就是在治麽?”殷無憂有些急了,“我确确實實認為這是一個好方法!完全可以試試。”

“我看你就是被紮傻了。”魏輕塵盯着師父,一本正經道,“明兒我再請別的大夫給你看看,看看你是不是被迷了心智。”

殷無憂:“……”

殷無憂拍了拍自己額頭:“我真的是清醒的,你怎麽就不信呢?反正暫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試試這個怎麽了?一句話,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魏輕塵低頭往嘴裏扒飯,沒有吭聲。

殷無憂想着讓他先吃吧,自己也得醞釀醞釀,想辦法說服他。

窗外疏影橫斜,暗香浮動。樹上幾只鳥兒歪着腦袋看着他們,輕輕叫了兩聲。

殷無憂突然想到了阿花,忍不住道:“不知道阿花和林青怎麽樣了……沒有那只傻鳥,怪不習慣的。”

魏輕塵馬上放下碗,擦了擦嘴:“我再給你弄一只。”

他伸長手臂從外面的樹上扯了一片葉子,放在唇間,吹起一支婉轉的曲子,不一會兒吸引的不少鳥雀來,大家叽叽喳喳唱個不停,卻沒見有哪只會說話的,魏輕塵只好暫時放棄。

等他吃完,殷無憂又搬來了茶桌邀請徒弟品茶。

“你知道我為什麽贊同李大夫的方法麽?”他又開始說之前那事,魏輕塵懶得聽,直接把耳朵捂住了。殷無憂拿開他的手,故作嚴肅道:“你給我聽着。”

他抓着徒弟的雙手,不讓他再捂耳朵,接着道:“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先前黃三帖那個臭老頭的話,可能我上輩子做了什麽惡事,這輩子才會有這樣的經歷吧。”

“你沒有做過什麽惡事,”魏輕塵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眉宇擰起,“作惡的是我。”

“不管是你是我,咱們師徒是連在一塊兒的。”殷無憂拍了拍徒弟肩膀,給他順毛,又溫聲道,“我覺得一切都是天意,所以不如咱們也信一回‘天’,就去行善積德,來化解災厄,說不定路上還會有什麽奇遇呢。哎呀,好人有好報嘛,說不定咱們好事做多了,就輪到我們幸福美滿啦。”

魏輕塵本來覺得師父在扯淡,但現在竟是被說動了。

他開始懷疑,真的是他作惡多端,報應到了師父身上,而這幾年他也從沒想過行善積德,去化解自己造下的孽。只一門心思專注師父身上,卻是忽略了某些很重要的事。

師父說的對,他倆是連在一塊兒的。

或許他真的要去做一千一萬件好事,上天才肯饒恕他,放過他的師父。

命運,因果,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從前他是不信的,現在卻感覺被無形的線緊緊纏繞,掙不脫,也斬不斷。

窗外夜色蒼茫,繁星點點,他突然深切感受到生于世間的無限疲敝和諸多無奈。從前總想着抗争命運,到現在回過頭去也不知是反抗成功了,還是失敗得徹底。

“塵兒?”見徒弟很久沒說話了,殷無憂輕輕喚了他一聲。

魏輕塵回過頭來,對上師父關切的眼神。

“師父,從我父母被害以後,我是不信好人有好報的。”說到這裏,他嘴角微微牽了牽,臉上帶着些笑意了,才接着道,“現在,為了你,我願意再信一次。”

☆、好酸啊

“你們也要走了麽?”

小鳳看着眼前的兩個人,一個“也”字透露出心中的不舍。

正是正月十二,還有三天就是上元夜,她和元斐往書院送了封信就留在了酒館做客,本打算在這裏和大家過完節再回去,沒想到師徒倆倒是趕在他們前面說了告別。

這會兒酒館裏已恢複了平日的忙碌和熱鬧,兩個大人和兩個小孩在花園的涼亭裏閑談,聽到師徒倆也要走,小鳳本是有些不舍,但她向來懂事,很快又恢複了笑意,對他們表達了祝福。

唐甜甜聞訊趕來,勸道:“真要走也不急在這一時啊,過完節再走呗。”

殷無憂有點不好意思:“叨擾你太久了……”

唐甜甜雙手交叉抱拳:“別這麽說,我還指望着你倆幫我幹活兒呢。有幾個夥計家裏有事還沒回來上工,你們看這忙的,快幫幫我。”

于是師徒倆又多留了幾日,他們本來打算元宵節那天給唐甜甜當最後一次壯丁,然後跑路。沒想到正月十五等了一上午根本沒客人來喝酒。

殷無憂驚了:“咱們店是要倒閉了麽?”

旁邊的夥計撲哧一笑:“不怪你們兩個新來的不知道,咱們這兒逢年過節都是不開張的。老板怕過節時候人太多,把我們累壞了,所以幹脆不做生意,讓我們好好兒休息,這規矩已經傳了幾十年了。”

殷無憂看了徒弟一眼:“小機靈鬼,這你沒打聽清楚?”

誰能想到世間有這麽奇葩的店啊,魏輕塵是真的沒刻意去打聽。

當天店裏所有夥計一起為自己服務,輕輕松松休息,開開心心過節。到了晚上,唐甜甜還準備了諸多獎品,舉辦了猜燈謎等活動。殷魏師徒憑借着見多識廣,博學多聞成功贏得了下一段旅程的盤纏。

聽說他倆天一亮就要走,大夥兒紛紛端起酒杯來給這兩個臨時工餞行。因為殷無憂總是帶着極具感染力的溫柔笑容,導致大夥兒都愛與之親近,一個個都要跟他喝。魏輕塵生怕師父喝醉了又當衆發瘋說些沒羞沒躁的話,于是只好以師父病體纏身為由,替他擋酒。

“我沒事,”殷無憂伸手要去拿酒壺,“我還能……”

話還沒說完,徒弟一個嚴厲的眼神瞪過來,殷無憂趕緊把手縮了回去,又刻意蹙眉作出歉疚的模樣,不情不願道:“嗯,對,我不能喝了。抱歉。”

心裏卻是忍不住想:到底誰是師父誰是徒弟啊?到底誰管着誰啊?我這師父是不是做的太窩囊了?

轉念一想,窩囊就窩囊吧……

被喜歡的人管着還是很開心的。男人嘛,就是要被老婆管着的。嘻嘻。

他在後面笑嘻嘻,魏輕塵擋在他前面卻是慘了。平日裏他一身黑衣,生人勿近的模樣。現如今逮着機會灌他,大家怎會輕易放過?

再說這兒可是修真界最有名的酒館,過個節都不撂倒個把人可說不過去。吃到一半大家就把他給灌醉了,殷無憂只好先背着徒弟去休息。

難得給他個照顧徒弟的機會,他格外珍惜,又十分享受。進了房間,他将徒弟丢在床上,先好好欣賞了一番他的醉态,然後去打水給他擦洗身子。

中途魏輕塵半睜開眼,突然喊了他一聲“師父”。

“在呢。”殷無憂一邊給他擦手,一邊應了一聲。

之後魏輕塵時不時就喊他一聲,殷無憂被喊得一陣熨帖,每次都認真回應。等他躺到床上,見徒弟迷迷糊糊煞是可愛,突然起了壞心思,開始逗他。他伸出一根食指,點在徒弟鼻尖,對他道:“說你愛我。”

魏輕塵眼皮子沉甸甸地翻了翻:“你……你愛我……”

“是啊,我愛你啊。”殷無憂手指壓了壓他鼻尖,繼續誘導,“說‘我愛你’。”

“我……”魏輕塵嘴唇動了動,“我愛你……”

終于聽到了想聽的話,殷無憂開心得在床上打滾,滾着滾着,突然聽到徒弟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衡……”

“什麽橫?”殷無憂一個激靈,馬上撐起身子盯着徒弟的臉,緊張地問,“那是誰?什麽橫??”

魏輕塵費力地轉動眼珠看着他,眼神迷離,辨不清那裏沉着什麽。他下意識地擡起手,輕貼殷無憂的臉頰,又喊了一聲那個名字,偏偏前面一個字仍是發音太輕,不曉得說的是什麽,後一個字還是念做“橫”。

什麽橫。

殷無憂口中念念,還在捉摸着是哪兩個字。魏輕塵又看着他問了句:“你……還疼麽?”

疼什麽疼?哪裏疼?

殷無憂細細一想,瞬間想捶床,我踏馬疼啊,心裏疼!

徒弟在他身下摸着他的臉對着他喊着別人的名字,還關切地問那個人疼不疼!他簡直心碎一地。你說他疼不疼?

他想問,那人是誰啊?跟我們家塵兒什麽關系?是活着還是死了?

正當他疑惑不解時,魏輕塵又大着舌頭略顯慌亂地問他:“你怎麽不說話……你是不是……生氣了?你怎麽還不走?”

“我走哪兒去啊我?”殷無憂沒好氣道。

“你不走……會死的。”魏輕塵說着,竟瞬間紅了眼眶。

哎呀不得了啊不得了!

殷無憂連忙伸出兩根食指分別抵着徒弟的外眼角,不許他為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流淚。實際上他也舍不得徒弟為徒弟哭,但更不能忍他為別人情緒波動如此之大!

但是,眼淚和愛意一樣,都是堵不住的。

指尖被溫熱的液體打濕,随後又很快被奔流不息的淚水淹沒,殷無憂徹底慌了。“哎呀,你別哭。”他左看看右看看,又急又氣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不等他冷靜下來,又突然被徒弟抱住了。

魏輕塵雙手環着他的脖子,将他身子往下摁,而後埋在他頸窩一陣嗚咽,像只滿身傷痕,受盡委屈的小獸。一邊哭着,還一邊嗷嗷喊着那個名字。

這回他離得這麽近,就在自己耳邊,殷無憂聽清了,他喊的是“玉衡”。

喊“玉衡”就算了,他還一會兒喊“玉衡”,一會兒喊“師父”,這過分了啊!心裏還能裝着兩個人啊咋地?!這可說不過去!

殷無憂被羨慕嫉妒恨三種情緒沖昏了頭腦,使勁掙脫對方。結果魏輕塵慌了,趕緊箍着他,不讓他走,還喊着“別丢下我”這種話。殷無憂一聽簡直滿肚子酸水兒。

哼哼,看起來徒弟有過一個喜歡的人,這種人俗世間一般稱之為白月光。搞不好他就叫白玉衡呢。

貌似徒弟還是追求對方的那一個,姿态挺低的。可能他倆掰了,導致徒弟到現在還意難平,對其念念不忘,所以平日裏老是拒絕自己的示愛。

哦豁,完了。

大家都知道白月光是不可戰勝的,殷無憂頓時覺得自己沒戲了。

他停止掙紮,盯着徒弟問:“我是誰?”

魏輕塵摸了摸他的臉,呆呆地喊着:“玉衡。”

殷無憂眼神一暗,又問:“哪個玉衡?玉衡是誰?”

魏輕塵張了張嘴。

不等他給出答案,殷無憂又忽然捂住了他的嘴,不讓他說了。

他突然不想知道是哪個玉衡以及玉衡是誰了。不管是哪個,不管是誰。就當“他”,或者“她”死了吧。

這四年裏,那個人從未出現過。現在陪在魏輕塵身邊的,是他。以後能常伴他的,也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魏輕塵被他捂得難受,拿開了他的手,又抱住了他,生怕他逃走似的還雙腿環在他腰上,然後又開始對着他瞎幾把亂叫,一會兒喊“玉衡”,一會兒喊“師父”,喊得他火冒三丈。

他怒不可遏,突然心生一計,打算趁今夜把徒弟給辦了,先這樣這樣,再那樣那樣,讓他徹底成為自己的人。明日也不去游歷了,帶他回鳳鳴山,将他拴着,不準他在想東想西想什麽玉衡。

呸呸呸,他自己也要忘掉那個不能再提的名字,就當做從未聽見過,就當什麽都不知道。

這麽想着,他瞬間扯了徒弟的衣帶。

那個結,是一刻鐘前他才系上的,現在又被他扯開了。他只猶豫了一瞬就捏着那根帶子,掀開了那片衣衫,然後身子微微往上,對着徒弟修長的脖子張開了嘴。

本想“咔”,狠狠給他來一口,讓他知道疼,讓他以後再不敢一會兒喊自己,一會兒喊別人,但下嘴的時候又沒敢用力,于是從“咬”變成了“銜”,又從“銜”,變成了“抿”。

魏輕塵迷迷糊糊,不知他在做什麽,手無力地搭在他腦袋上,含糊不清說了個“癢。”

癢就對了。

你師父确實恨得牙癢癢。

殷無憂松開雙唇,磨了磨牙,又擡起頭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徒弟。這人已經閉上雙眼,好像睡着了,他嘴唇紅潤,胸膛結實,腰身緊致……真俊呀。

越看越俊。

殷無憂多欣賞了一會兒,然後又默默把徒弟衣帶給系上了。

倒不是他慫了,鼎鼎大名的魔宗第一大壞壞怎麽會認慫呢?

他只是深思熟慮一番後,還是覺得,比起徒弟的身體,他更想得到徒弟的心。他怕強占了徒弟,這小子馬上去找那個不能說的名字,所以還是打算慢慢來。

只是,這注定是一個難眠的夜晚。

同床共枕,近在咫尺,卻不能住進他心裏。恨吶。

☆、千裏行

次日一早,魏輕塵醒來後感到頭痛欲裂,一時間爬不起來,他就在床上繼續躺着了。

沒多久他師父端着熱騰騰的早點上來,喊他起床。魏輕塵坐起身來,慢吞吞穿衣,發現師父有點不對勁,以往晨起後都會對他笑的,今日倒是一臉郁郁寡歡的模樣。

他穿好衣裳下了床,先洗臉,再坐到妝臺前捯饬自己。

剛拿起梳子,他師父就走到他身後,從他手上搶了梳子,開始幫他梳頭。師父把他當孩子養似的,老喜歡給他梳妝打扮,他早已習慣,就由着他去了。

他從銅鏡裏看到師父先分出小股發絲,編成細長的小辮兒,再将幾個小辮兒和其他頭發梳在一起,上半部分給他綁個高馬尾,戴個發冠,下半部分披散着。弄好後喊他去吃飯,吃飯的時候只默默給他夾菜,也不講話。

“怎麽了這是?”他細細打量師父,有些心虛地問,“是我昨晚醉後惹師父不高興了麽?”

“啊?沒有,”殷無憂回過神來,馬上給了他一個淡淡的笑容,“我昨晚睡太晚,沒休息好。”

“哦……”魏輕塵喝了口清湯,“昨晚喝太多了,我現在

徒弟他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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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回頭他瞧見師父已将黑色的裏衣穿上身,正在低頭系衣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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