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回頭他瞧見師父已将黑色的裏衣穿上身,正在低頭系衣帶
”蒼瀾嘲諷道,“你這人就是豬腦子,豬中之豬。真搞不懂你怎麽想的。當年認定錯的是世界,不是你。現在倒好像是反過來了,怎麽好像什麽錯都往自己身上攬?你憑什麽讓宓子昂捅啊?”
“我奪走了師父的寵愛……害得他,沒了師父……”魏輕塵艱難道,“讓他刺幾劍也算不得什麽……”
“你這是刺幾劍麽?”蒼瀾把人放下,猛地在他傷處按了一下,“你這是差點死了!”
魏輕塵慘叫一聲,差點背過氣。
蒼瀾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沒看到殷無憂的身影。“你師父呢?就這樣把你一個人丢在這兒?他不怕你被宓子昂潛進來弄死?”
“師父幫我拿藥去了,沈長寧在外面守着我。”
“屁。”蒼瀾翻了個白眼,“我進來時外面根本沒人,那小子不知道跑哪兒玩兒去了。”
他在房間裏轉了轉,自己拎起茶壺倒了杯水喝,又手癢撥了撥琴弦。
魏輕塵緩了兩口氣,向他問:“蒼流……有消息了麽?”
“沒,”蒼瀾沒好氣道,“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氣死我了。幹脆死外面算了,我也好把人撤回來找其他人。我早跟他說了不要亂跑,死活不聽。我怎麽會有這麽氣人的弟弟?!這回找到人了,我就把他送給你,送給你跟你師父當兒子養,我算是懶得管他了。”
魏輕塵忍不住笑了笑:“那你……不就得喊我一聲爹了……”
蒼瀾倒是看得開:“你們要是能把他管得服服帖帖,讓他不再給我添麻煩,我叫你一聲爹也沒什麽。我真的懶得管他了,我希望他要麽馬上出現,要麽趕緊死掉。”
說是這樣說,等殷無憂一回來,他又急匆匆找弟弟去了。
沈長寧跟着殷無憂一起進來的,不止如此,還跟小尾巴似的,一直跟着他。
殷無憂給徒弟換藥,他幫着遞藥粉;殷無憂給徒弟喂水,他幫着端茶杯;殷無憂給徒弟擦手,他幫着魏輕塵捏腿。
這小子轉了性似的,挺奇怪,殷無憂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你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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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寧低垂目光,答非所問:“不能告訴你。”
“不能告訴我什麽?”殷無憂感到莫名其妙的。
沈長寧也不多說,幫着他照顧了魏輕塵一會兒就離開了,還很有禮貌地同他們道別,幫着關門。
殷無憂陪在徒弟身邊,根本不敢多看他的傷,看見就一陣心疼。
“快好了。”魏輕塵擡手捏了捏他的臉,還是那句,“我們正宗魔族恢複快,你別難過了。”
殷無憂捉着他的手,又忍不住掀開被褥看了看他身上纏着的白布,輕聲問:“還是很疼麽?我給你吹吹?”
“有一點點疼,吹不頂用。”魏輕塵笑着道,“師父親親我我就不疼了。”
盡管知道他實在瞎掰,但殷無憂還是湊過去親他。這回他極為小心,極為溫柔。他親他眉宇,親他鼻梁,親他雙唇,親他下巴。一個個吻落在他臉上,輕如羽毛,柔如雲朵。
等臉上蓋滿了戳,魏輕塵心滿意足地笑了。還道:“不疼了,師父是仙人麽?竟有此等仙法。”
傷成這樣還不忘逗自己笑,殷無憂不知該說他什麽好。
魏輕塵看了他一會兒,又突然感慨道:“以前我哪能想到,我這樣一個惡貫滿盈的魔頭,竟能和你這樣好的人在一起。現在有時候還覺得像做夢似的。”
“怎麽想不到了?”殷無憂拉着他的手,貼着自己的臉,沖他眨眨眼道,“你配我,剛好。我們是命中注定,是天造地設,我們會是最幸福的……”
魏輕塵用手指蹭了蹭他柔軟的嘴唇,好奇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吃蜂蜜了?”
殷無憂一愣:“沒有啊。”
“那你的嘴為什麽這麽甜?嗯?”
兩人本是來此是請華陽君幫着殷無憂入魔的,結果魏輕塵這麽一躺,殷無憂自然得把徒弟的事放在第一位,顧不上自己入魔。
他衣不解帶照顧了徒弟數日,因操勞過度,暈倒了。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躺在被窩裏,屋內不見徒弟的身影。他迅速起身四處找了找,都沒見着那人。
再次回到床邊,他發現枕邊放着一封信。上面寫着“師父親啓”幾個字,是魏輕塵的字跡。
打開來,裏面有兩張信紙,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殷無憂細細浏覽,只見徒弟寫着——
“師父,與你相伴一程,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每日看到你的笑容,我總是感到很幸福。但在幸福之下,我卻懷着一絲愧疚。這絲愧疚讓我寝食難安,我總想要斬斷,卻又無法掙脫。你真誠待我,我卻一直有意相瞞,這實在不該……随着情愈濃,愛愈深,我愈發覺得愧對于你。相愛的人,又怎麽相互隐瞞呢?因此我決定将一切告知你……”
殷無憂一目十行,快速獲取裏面的重要訊息。下面,他得知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他,殷無憂,竟然是傳說中的“塵寰四客”之一,劍道第一美男子,卻塵臺首席大弟子玉衡真人!!
天啦,竟然是那樣了不得的人物!!真是太可怕了!
原來玉衡真人沒死!原來他就是玉衡,玉衡就是他!
再往下看——
二十年前,玉衡真人,也就是他,收了一個徒弟,名叫魏朝雨。
魏朝雨出生魔族,家在瓊州渭城清平山。其父母因搶了同族的清平劍譜而慘遭報複,導致全家被殺,只有外出游玩的小朝雨躲過一劫。
年幼的魏朝雨怎麽接受滅門慘案?于是馬上四處找人替他報仇。但此事乃魔宗內部仇怨,劍道怎能插手?因此許多仙門都拒絕了他的請求。
魏朝雨不死心,繼續求助,後來來到了風都卻塵臺。
卻塵臺看門弟子得知他的背景後也不願惹禍上身,遂将之驅逐。魏朝雨苦苦哀求,恰逢剛打完論劍大會奪得頭名的玉衡真人路過,瞧見他啼哭不止,就上前詢問。
魏朝雨向其哭訴自家慘案,玉衡真人心地善良,聽了之後唏噓不已。又看他孤苦無依,就将其收為二弟子。雖遭到門中長輩反對,他卻極力維護。後來悉心照顧魏朝雨,教其武功,傳道受業,将其撫養長大。
玉衡真人努力引導魏朝雨向善,然,魏朝雨生性本惡,一心念着報仇。
他時常請求玉衡真人幫其手刃仇人。但他家的慘案本就是他父母一手造成,全都是咎由自取,又怎能怪得了別人?
這仇,報不得。
玉衡真人有意化解他心中的仇恨,讓他放下過往,好好做人。
魏朝雨卻不依不饒,非要仇人血債血償。
後來他練了邪功,走火入魔,殺了許多人,引起公憤。各大門派逼上祭劍臺,讓魏朝雨束手就擒。魏輕塵拒不從命,還狠心刺傷了自己的師父。
眼看着衆人要愛徒償命,玉衡真人實在不忍,便自斥管教無妨,将所有罪責攬在了自己身上,而後用自己的性命替徒弟償還了罪孽。
那一天,劍道隕落了一顆耀眼的明星;那一天,卻塵臺失去了一位出色的弟子……
此後魔宗蒼瀾将兩人救走,魏朝雨化名魏輕塵,開始了新的人生。
他一路欺騙和隐瞞自己的師父,不讓他知道自己的醜惡面目,還裝作溫順和善的模樣騙取師父的信任,甚至大逆不道,枉顧倫常,騙取師父的感情,與之相愛。
到了現在,他這惡魔再也受不了內心的煎熬,終于忍不住說出了真相。
“像我這樣惡貫滿盈之人,實在配不上你……對不起……”魏輕塵在信末寫道,“此處離卻塵臺不遠了,師父,你回去吧,你是屬于那清淨之所的。你不該,也不能再同我一道陷入黑暗。往後餘生,好生珍重。”
落款:孽徒朝雨。
殷無憂看完直接将信紙丢進了火盆裏。
一道火焰燃起,立刻将信紙燒着。
他帶着怒氣朝外走了兩步,又突然轉身猛地一腳踹翻了火盆。
“哐當”一身巨響,火盆在屋子裏不停翻滾,內裏紅炭滾落出來,火星四濺,瞬間燒着了一片紗幔。
殷無憂長劍指向那處,怒喝一聲:“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月底完結吧_(:з」∠)_快了。祝大家周末愉快!
☆、血飛雪
殷無憂怒喝一聲:“出來!”
一道玄色身影立刻在屋內顯形。
在他出現的一剎那,殷無憂已然将長劍架在了他脖子上。
“塵兒呢?”他眸中滿是寒意,劍上也攢着殺氣,“你把他怎樣了?”
宓子昂梗着脖子:“我……我不知道啊,師父……我來的時候他就不在了。”
“別裝了,子昂。”殷無憂眉頭蹙起,不耐煩道,“他不可能不辭而別。這信是你寫的,別鬧了。快告訴我他在哪兒。”
“我真的不知道!”宓子昂急道,“信中寫了什麽我也不知道!”
“你自己編的你會不知道?”殷無憂把劍從對方脖子上挪開,轉頭使出一招“飛花飛雪”指向地面。木板上頓時出現一片霜雪,滅掉了先前四散的火星。
他轉頭盯着宓子昂,眉目間滿是怒意:“八年不見,你何時學會了這些手段?又是跟誰學的?我可不記得我教過你這些啊,子昂!”
“我……”宓子昂正要想辦法替自己辯解,忽然意識到不對。
“師父……”他驚愕地看着對方,“您記起我了?您沒有失憶?”
“是啊,我早就恢複記憶了。”殷無憂冷冷道,“過往種種,他早就告訴我了!你還在這兒騙我!”
宓子昂下意識地問:“他什麽時候說的?”
殷無憂頓了頓,本不想說,還是說了:“我們同房的時候。”
宓子昂一口老血梗在喉嚨裏,差點把自己噎死。
那家夥竟然在那種時候和師父說明真相!
他竟然在那種時候才和師父說明真相!他竟然瞞了師父這麽多年!可惡!可恨!
他正氣得七竅生煙,又聽師父道:“否則那日你那樣傷他我怎會大大方方放你走?你真當我那麽寬容麽?若那個人不是你,我定要将傷我道侶之人碎屍萬段!”
宓子昂如遭雷擊,渾身一震。
他快速回想那日的情形,忽然意識到确實是自己愚鈍了,竟然沒覺出不對之處。
殷無憂心裏着急,沒時間讓他發愣,急問:“快告訴我他在哪兒?”
“師父不該繼續和他在一起。”宓子昂後退一步,随即轉身就走,“我去殺了他,我要去殺了他……”
殷無憂馬上跟了上去。
宓子昂見師父跟來,立馬加快了速度。但師父緊跟着他,他根本甩不掉。不得已,宓子昂只好對師父出手,阻攔他的腳步。
兩人在雲霧缥缈間打鬥,宓子昂不好用誅魔的招數對付師父,只能用尋常劍招,但他師父在劍道上的造詣自然比他高。八年不見,他一直不敢懈怠,對方也是走南闖北斬過無數勁敵。雙方都有所見長,也都有弱點。
這弱點是相似的,畢竟師徒情深,宓子昂不敢傷到師父,殷無憂也不想傷了大徒弟。
兩個人打得束手束腳,都極為不适。
殷無憂想着二徒弟傷勢未愈,現在極有可能危機萬分。再說二徒弟又不單純是二徒弟,那還是他放在心尖兒寵愛的道侶啊。因此他顧不上和宓子昂周旋了,當即劍招一變,使出真本事揍他。
哪知宓子昂竟突然放棄了防守,直挺挺站在那裏讓他刺。
殷無憂大驚,連忙收勢。他費力地将劍招偏離,劈向了一旁的山林,頓時激蕩起無數積雪,呈遮天蔽日之象。等他拂袖蕩開雪花,眼前早已沒了宓子昂的身影。
“臭小子,真是欠揍!”
他罵了一聲,持劍立于樹頂,四處看了看,完全不知宓子昂逃去了哪個方向,更不知道魏輕塵被他藏到了哪裏。
冷靜,冷靜。他沉住氣快速思考——
魏輕塵不可能一聲不吭就被人擄走,他雖然受了傷,倒也沒有菜到被人一擊擊倒的地步。若是有敵人來襲,他死活都要弄醒自己。
再想想,自己醒來時房間裏沒有一絲異樣,說明院子裏并未發生打鬥。
他獨自離開,又沒叫醒自己,會是什麽原因?會是因為什麽事?
再想想宓子昂的出現,再想想那封信……
腦中靈光一閃,他懷疑是宓子昂設計将魏輕塵騙走,又用什麽術法模仿了他的筆跡留下了那封信。
想到這裏殷無憂連忙往山下疾奔而去。
可是山下那麽大,他又該去哪裏找人?
他有一個很明确的目标——
祭劍臺!
祭劍臺對于殷無憂而言是一個有着很多回憶的地方。好的,壞的,都有。
他還是卻塵臺首席大弟子殷玉衡的時候,經常被師父派去參加論劍大會,是數百年來連勝次數最多的人,至今還保持着十二連勝的記錄。十二連勝并不是他贏了十二個人,而是他參加了十二屆論劍大會,連續勝了十二次。
這十二勝的好成績讓卻塵臺成功跻身名門之列,成為了劍道上的第四大名門。也讓殷玉衡成為了當時劍道上風頭一時無兩之人。
人人道他是劍仙下凡,是最耀眼明星,是無瑕的白璧。
而今再次踏足這劍道聖地,他卻滿手血腥,宛如邪魔。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事情再度上演。一如八年前的那個雪天,有人将他徒弟困在了祭劍臺,要拿他祭劍。無數人擋在他身前,不讓他去救人。
那時候他慈悲心腸,畏手畏腳不忍傷人,硬生生被拖住了腳步,給了那些人足夠的時間虐待他的徒弟。
這一次,沒有人可以阻擋他的腳步。
紅的血,白的雪,鋪就前行的路。他揮舞長劍,不停厮殺。一股灼熱的內勁在體內竄流,他知道是亂了內息,導致魔氣亂竄。胸口傳來鈍痛,這不是什麽好的征兆,但他不能停下腳步。
他得去救人。
今日正是論劍大會第一天,無數劍道高手齊聚于此。他要上高處,談何容易?雖不容易,卻是不得不咬牙向前沖,管他前面是誰——
“擋我者死!”
當他抛卻了慈悲心腸,起了殺人的心思,就再也沒有誰能阻止他。
天問長劍劃破長空猛地插入地面,整個祭劍臺輕輕一顫,緊接着,一道浴血的身影從底下飛上來,穩穩落在了祭臺外圍的旗杆上。他傲視群雄,神情倨傲,渾身帶着死亡的氣息。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宓子昂。
他顫聲喊了一聲“師父”,随後被對方浴血的面孔鎮住。
他的師父向來是高潔傲岸不染纖塵的模樣,現在怎的如此可怖?
随着他的呼喚,周遭其他人也有人認出了那個形貌可怖之人。一石激起千層浪,衆人震驚不已,瞬間議論開來——
“是玉衡真人啊!”
“竟然是殷玉衡!”
“他不是死了麽?”
“看他的魔紋!他竟是堕入了魔道!”
衆人齊刷刷看向卻塵臺一幹代表,從掌門紀濯雲到他身邊的幾個同輩的大佬,再到他們的小弟子,全都一臉震驚。
紀濯雲到底是一派掌門,比其他人反應要快些,他踉跄着上前一步,嘴唇嗫嚅着似要呼喚自己的弟子。
但他喊了一個“玉”字就被對方打斷了。
“軟弱可欺的殷玉衡已經死了。”殷無憂擡起手,天問長劍回到他手上,散發着沛然寒氣。他長發肆意飛揚,眉目凜然道,“現在在你們眼前的是邪魔歪道殷無憂。”
他一來就看到徒弟被人綁在祭劍臺最高處的天劍雕塑上,低垂着腦袋,不知是死是活。應該是活着的,他看到對方聽到自己聲音後,好像是掙紮了一下。
天劍周圍早已布好了陣法,和無數符篆,他們壓制着魏輕塵,魏輕塵也在極力抗争。
殷無憂劍指宓子昂,冷冷道:“給你個彌補的機會,放了你師弟。”
“放?”旁有一人站出來朗聲道,“魔宗魏輕塵,為練邪功抓了我們劍道這麽多修士,吸他們的靈氣,喝他們的血,将他們殘忍殺害,簡直罪惡滔天!豈是你說能放就能放的?別說你是殷玉衡,哪怕你是大羅神仙,今日也別想把人帶走!”
“你們還給我徒弟安了這麽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殷無憂搖了搖頭,面上盡是失望,“年了。你們毫無長進,還來這一套。怪不得我徒兒要對這世道失望,而今連我,也對你們失望透頂。”
那人仰頭看他,勸道:“你曾是劍道響當當的人物,我尊你一聲玉衡真人,勸你速速離去,不要擾亂祭劍儀式。若你執迷不悟,我等也只好連你一塊兒誅!”
“你想誅我?”殷無憂忽然仰天長笑。
他是真的被逗笑了,于是獨自立于高處,手持長劍笑了好一會兒。他一邊笑着,瞳孔逐漸變成紅色,額上的魔紋也閃着紅色的光。他神情倨傲,滿頭青絲無風自動,肆意飛揚,周身湧動着黑色的魔氣,整個人的氣質全變了。
紀濯雲一看低喝一聲“不好!”
“他入魔了!”
衆人一聽大為吃驚。
殷無憂低垂目光看着先前那個說要誅他的人,笑着問:“你可知,論劍大會又被稱為什麽?”
“什麽?”那人微微一愣,随即下意識地思考。
但他還沒想出答案,人頭已然落地。殷無憂出現在他身旁,用散漫的姿勢拿着自己的劍,漠然看着他倒進雪地裏,震蕩起一地的白絮。
血腥氣引爆所有人的殺意,衆人立刻齊齊向他攻去。
殷無憂嘴角噙着笑,透過厮殺的人群遠遠看了紀濯雲一眼。
紀濯雲,他曾經的師父,隔着憤怒的人群和漫天的飛雪與之目光相撞,随後輕聲回答了他先前提出的那個問題。
——“論劍大會又被稱為……玉衡杯。”
作者有話要說: 問個問題,大家能看到我封面嗎orz,我自己這兒不顯示,或者顯示異常。我檢查了一下圖片鏈接是沒問題的。迷……
☆、那些年
論劍大會在殷玉衡之前沒有被冠名過,只因高手年年有,卻鮮少有人能連勝。
當年殷玉衡一戰成名,也使得卻塵臺從論劍大會背景板變成了場上的主角兒,從此受盡萬衆矚目,也吸引了無數門人,讓紀濯雲大為欣慰。
紀濯雲武功不行,但頭腦很好。繼任掌門之後,他收養了玉衡并派專人照料他,奔着得道成仙的目标培養這孩子,指望他成仙後為門派闖出名氣,因此不許他接觸閑雜人等,不許他染上俗世凡塵。
待玉衡稍大一些,能拿得動劍的時候,他派自己那天資卓越的師弟教他學劍。他圈了一片後山讓玉衡在裏面活動,不準他出來。
因此玉衡自小心思單純,不谙世事,他只知劍,也只有劍。
他常年獨自生活在那落雪的後山,每天只做一件事——練劍。
他的世界只有無盡的白,沒有喜怒哀樂,也不知人情冷暖,世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直到有一天,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鳥兒掉在了雪地裏,他那白茫茫的世界裏才突然有了別的色彩。
他将凍僵的小生靈撿起,有些不知所措。
小鳥往他懷裏鑽,他被凍得直咧嘴,卻也沒把它揪出來。還不到練劍的時候,他坐在背風的樹洞裏,用自己的體溫暖着小鳥。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色彩斑斓的東西,忍不住低下頭用手指戳了戳小鳥的腦袋。
“幹嘛呀?”
小鳥竟然張口說了人話,玉衡吓了一跳,不知所措。
小鳥見他呆呆的,又問:“你叫啥名?”
玉衡老老實實回答,又反問對方叫什麽。
“我是鳥,我叫喳喳啊。”那小鳥歪着腦袋看着他道,“我還沒有名字呢。要不你給我取一個?”
玉衡哪裏會取名?他想起師叔曾經說過,外面的世界有種色彩斑斓的東西叫做“花”,于是就給這鳥取名叫做“花”。
“我一只鳥為什麽要叫花啊?”小鳥晃了晃腦袋,又道,“也行吧。那你就叫我阿花吧。你有吃的嗎?給我點吃的你就是我的主人了。”
玉衡屋裏剛好有師叔偷偷留給他的果子,他便極為慷慨地喂給了小鳥,從此就成了小鳥的主人。
小鳥給他講述外面的世界如何有趣,如何美好,還時常飛出去摘很多漂亮的花送給他。一人一鳥朝夕相伴,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
後來有一天師父發現了阿花的存在,責備玉衡荒于練劍,就要把鳥燒了。阿花吓得逃出了後山,玉衡也被師父狠狠責罰了一頓。
小鳥走了以後,再也沒人同他嬉笑玩鬧,他的世界又恢複了一片死寂。
過了一陣子,他實在想念那只鳥,便央求師父放自己出去找。師父不允。玉衡失落不已,乖順了幾日,後來忍不住偷跑了出去。沒想到阿花一直在外面等着他,見了他,立刻湊過去親昵地蹭他的臉,然後撺掇他逃離這鬼地方。
玉衡頭一回離開後山,也想去見見阿花說的花花世界,就跟着鹦鹉下山了。
只是他無家可歸,又無親人可尋,倒也沒打算就此離開師門,只不過想出去轉轉就回來。
二者走走停停,一路游山玩水,看盡風光,沒幾日來到了萬劍鎮。
恰逢那一年的論劍大會正火熱進行中,阿花看熱鬧不嫌事大,就鼓勵玉衡去參加。
“就去試一試你的本事,看看你有多厲害。”阿花站在玉衡肩頭,對他道,“我的主人肯定是天底下最最厲害的!”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這可說不準。”玉衡抱着劍,看着來來往往的劍修,有些緊張。
阿花在他肩上走來走去,極力勸道:“試試就知道了。”
玉衡還是很猶豫,他已經瞧見自己的同門了,料想師父也在此處,有些不敢露頭。他打算帶着阿花趕緊回去,裝作從沒出來過的樣子。
阿花卻抓着他的袖子不讓他走:“你若是贏了,就可以同你師父談條件,讓他給你自由。往後我就能帶你去更遠的地方玩,大美雲州,壯麗秦川……有好多你從未見過的風景,有各種漂亮的花兒,還有一些好吃的果子!”
玉衡被它說得心動,又對自己的劍法沒幾分自信,生怕打輸了給師父和師叔丢臉。
後來阿花偷了別人的面紗讓他遮住臉再上場,若是贏了就同師父相認,若是輸了就麻溜兒回去練劍。玉衡覺得甚妙,就聽從了它的安排,蒙着面紗登上祭劍臺。
只是他不知道,他雖然遮着臉,但他師父和師叔卻憑借他的佩劍一眼就認出了他。但那時他已與別人交上手了,紀濯雲不好将人從臺上拖下去,只能等他打完。
玉衡卻一時半會兒沒打完,他贏了一人後,很快又有其他人找他切磋。
他茫然無措,低頭問懷裏的鹦鹉:“怎麽辦?要繼續麽?”
“繼續繼續!打到你輸為止!”鹦鹉這麽一說,他只好揮劍接着打。
那頭紀濯雲本要去把他拎回家,卻被師弟攔住了。他師弟想檢驗自己的教學成果,看看玉衡到底到了何種程度。這一等,玉衡就戰到了最後。
當場上只剩下他一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他尤為局促不安。主持論劍大會的方家家主上前請教他尊姓大名,玉衡甚少與人接觸,全然不知如何應對,倉皇間沖向自家師父,躲到了他和師叔身後。
紀濯雲于是帶着謙和的笑容認領了自己這優秀的弟子,并報上了他的大名,讓所有人知曉了這個天才劍修的名字。
玉衡稀裏糊塗捧回了屬于勝者的獎杯,又跟着師父師叔一起回卻塵臺。
路上阿花讓他跟師父談條件,他卻縮着不敢,最後還是鹦鹉上前幫他談判。紀濯雲本不願答應,但他師弟幫着求情他便點了頭,不過條件仍是嚴苛,每年只準玉衡遠行一次,七日內必須趕回,而且只要出了後山就得戴上面紗。
鹦鹉不解:“他長得這樣好看,為啥不讓露臉啊?”
紀濯雲道:“要讓他保持神秘,懂不懂?”
阿花不懂,在它看來,漂亮的人和物就該肆意招展,而不是遮遮掩掩。但人類的想法總是千奇百怪的,它也不能勉強,這臭老頭允許它陪在主人身邊它就滿足了。
此後玉衡的生活并沒有多大變化,回到卻塵臺後他還是待在後山一如既往每日練劍,偶爾門派中舉辦什麽重要慶典時師父會讓他出去參與,不過也不需要他發言或者出主意,只要他帶着帷帽坐在那裏充當吉祥物就好了。慶典一結束他又得趕緊回到後山,繼續練劍,繼續與白雪共長天。
紀濯雲需要他足夠神秘,還要他足夠優秀。
每隔四年他會親自領着玉衡去參加論劍大會,師徒二人約定好,若是玉衡贏了,就可以和鹦鹉出去玩一個月;若是輸了,就兩年不能踏出後山半步。為了能出去玩兒,玉衡總是拼命想贏到最後。前幾屆他經驗不足,也輸過,阿花陪他在後山悶得發黴,又不肯丢下他單獨出去玩。他十分愧疚,只能發憤練劍。
後來閉關了幾年,再出時就開啓了他的時代。
直到八年前。
八年前那屆論劍大會沒有決出勝者,那時候大家忙着圍殺魏朝雨,逼迫卻塵臺,沒工夫論劍。
後來殷玉衡趕來勸阻徒弟沒勸下來,只好以管教不周為由,把徒弟犯的事兒勸攔在了自己身上,而後賠上一條性命向衆人贖罪。
還好蒼瀾後來撿走了他的魏朝雨的“屍體”,把兩人救活,不然他就沒機會回來複仇了。
雪紛紛揚揚,血揚揚灑灑。
每一屆的論劍大會都會下雪,據說是劍道的前輩們覺得在雪中論劍格外風雅,所以将論劍大會的時間定在了寒冬臘月。
只是他們或許沒想到,雪中論劍可以風雅,也可以極為血腥。
殷無憂白衣染血,在場上打得酣暢淋漓。他許久沒打群架,重回祭劍臺似乎又找回了當年萬夫莫敵的豪情。這是他的主場,當他回到這裏,他仍然是場上最出色的劍者。
熟悉的地方,有着許多熟悉的面孔,現在揮劍指向他的與八年前那批人重疊,又有許多新面孔。但不同的是,八年前他任人宰割,傻到用自己的生命去化解仇怨,八年後——他只用劍說話。
只是,他原本把這當做孤軍奮戰,卻沒想到竟有人願意幫他。
那個人,是他的師父。
——曾經的。
“紀掌門,你瘋了嗎?”旁有一人震驚道,“你竟然幫這孽障?!”
“孽你娘!”紀濯雲一把拽開殷無憂,助他避開別人的冷箭,又将他擋在了身後,盯着那人怒道,“這是老子的親徒弟!是我卻塵臺的首席大弟子!”
“他不是已經被你趕出師門了麽?”那人氣得吹胡子瞪眼,“我看你是老糊塗了!”
“糊塗?”紀濯雲冷笑,“我此生最糊塗的一件事,就是當年為保住卻塵臺的名望将我的徒兒和徒孫逐出師門,讓他倆無依無靠,受盡欺淩。”
“那現在你是想賠上卻塵臺僅剩無幾的聲望護這兩個魔頭?”
“對。”紀濯雲眯起眼睛,斂着滿目傷感咬牙道,“我的徒兒可拼盡一切救他的徒弟,我自然也能賠上一切護他!”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你看到這裏。後天開始日更到完結~
☆、你師爹
魏輕塵睜開眼,場上還在打着。
只見他師父和卻塵臺掌門強強聯手,用同樣的卻塵臺标配劍法“東風洗塵”與剩下幾人戰得焦灼。祭劍臺上倒了一堆人,還站着的都是各派高手,像北陸燕氏家主燕鈞和西沢元氏門主元何,都是道上響當當的人物。
他師父和紀濯雲各自身上挂彩,看得出來都疲憊不堪,但仍是合力擋在天劍前,用自己的身軀護着他。對面那些高手也不輕松。雙方一時僵持,誰也拿不下誰,旁的還有些小門派的人縮在一旁觀戰。
魏輕塵身上很冷,腦袋很沉,因為被陣法壓迫,他的意識并未完全清醒。
一個時辰前他本是在懸天門中的別院裏照顧着師父,突然有魔宗弟子來找,說是劍道抓了蒼瀾的弟弟,要用他祭劍,從而開啓論劍大會。
魏輕塵聽了立刻給師父留了個字條,而後跟着那弟子趕赴祭劍臺,沒想到卻中了圈套,自己成了要被祭劍的那一個。
劍器争鳴聲不絕于耳,魏輕塵視線有些模糊,隐隐透過劍鋒揚起的飛雪看到了一些過往的碎片。
當初他拜殷玉衡為師後,對方帶他參加過幾次論劍大會。魏輕塵早聽過玉衡真人幾連勝的好成績,因而自己陪他前來的時候就有種奇怪的心理,既希望有人能打敗他,又希望他能一直贏下去。
而他的師父總是不如他願,或者說又如他所願般回回贏到最後。
他那時候還是個憤世嫉俗,沉默寡言的孩子。雖然不會像師兄那樣跑過去拍馬屁,誇師父棒棒噠,但心底也極為敬佩他。自豪之情是難以抑制的,每每看到師父獲勝他都會不由自主挺起胸膛,忍不住為他而驕傲。
那時候的論劍大會還有些看頭,單純切磋比武,以劍會友,湧現出了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