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談彥生怕遲聿後悔,趕緊用湯匙舀了一勺。

放在鼻息下,馨香悠然,令人神魂為之一醉。

小小抿了一口,清冽鮮妙,口腔猶如被清泉沖刷般,爽洌通透。

明明是溫湯暖水,卻偏偏嘗出了冰雪甘冽的味道。

簡直是神仙滋味。

談彥遲疑了下,再問遲聿:“你真的不吃嗎?”

遲聿微微一笑,幽邃的眸子中全是溺人的溫柔。

“朕疼愛你,好東西自然要留給你。”

談彥果斷沒有心理負擔地伸處,将屬于他的玉盅挪了過來。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那我就一起喝了哦!”

遲聿看着他潤澤的紅唇,笑意款款:“慢些喝,都是你的。”

為什麽看到他笑,後背升起一股惡寒呢?

談彥舔了舔嘴角的湯汁,如此美味的東西,不吃真是可惜了。

不過想想人家是皇帝,從小什麽好東西沒吃過。

也許這湯都喝過百八十回,早就喝膩了。

于是談彥慢悠悠地喝了起來,不過一盅就那麽點,很快就喝完了。

等他把湯匙伸向另一盅,剛嘗了一口,就聽到了一道煞風景的聲音。

“皇後怎麽能将屬于陛下的那份兒香雪抱鯉湯喝了!”

談海雁目光灼灼地盯着談彥,一臉義憤填膺的正義模樣。

談文典之前正在和人寒暄,一時間沒注意到上座發生的事。

經談海雁這一提醒,趕緊擡頭望去。

果然見兩個小玉盅都擺在談彥面前,其中一個已經空了。

談文典神色倏地一凜,勃然而起:“談雪雁,你的規矩都學到哪去了,竟敢吃了陛下的東西。”

談彥還未來得及開口反駁,遲聿就已解釋了:“談相,是朕賜予皇後的。”

談文典聽了此話,臉色卻變得更難看:“陛下,您不用顧及微臣的面子慣着她,這香雪抱鯉乃是我耗盡……”

“啪嗒”一聲脆響。

遲聿将手中的玉箸丢在了案幾上:“談相,你這是在置喙朕的決定?”

談文典面色一僵,拱手行禮:“陛下,微臣并無此意,只是小女做出如此任性之事,不僅顯得我談家管教無方,也是對皇室宮規的不敬,微臣倍感羞愧。”

遲聿冷笑一聲:“你談家管教有沒有方,我将才已經感受到了,一個小小的女眷也膽敢在我面前撒野,質疑我的皇後。再者,你說皇後對宮規不敬,不知是對哪一條不敬啊?”

談文典不曾想今晚皇帝如此下他的面子,一時間竟然有些錯愕。

但他是個活了半百歲的老狐貍,又怎會被這樣一番話堵住了嘴。

正待辯駁,卻見談彥已經立直了身。

“父親,近日來我應陛下的教誨,倒是對這宮規很是熟悉,并未見到有哪條哪款說不能接受陛下的賞賜。反倒是第三十四條寫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天恩不可違,受者理當感恩戴德,常存于心。”

這番話落在談文典耳中,可真是吃驚不小。

他這個小女兒從小便是唯唯諾諾,何曾有此時的咄咄逼人,鋒芒尖利。

談海雁更是如此,她把談雪雁壓在鞋底欺辱了十幾年。

搓圓揉扁,肆無忌憚,從來都沒見她反抗過。

不過是去皇宮裏頭住了十天,又用那身狐媚術勾引住了皇帝,以為有了靠山就能腰板硬了?

白天見面的時候還敢跟她甩臉子了,簡直不自量力!

她談海雁現在就讓她徹底認清楚自己的身份!

談海雁霍然起身,指着談彥厲聲呵斥:“談雪雁,你膽敢跟父親如此說話?!”

談文典右手拍案,怒喝道:“海雁閉嘴,坐下!”

談海雁最受大夫人方氏溺愛,跋扈慣了,談文典也對她頗為寵愛,哪怕有時她犯錯,也是不忍責罰。

是以,談海雁這次也并未将談文典的警告放在眼裏。

她不僅沒坐下,反倒再次指着談彥道:“明明是她的錯,她為人子女,竟然敢斥責父親,而且那盅香雪抱鯉本該……”

後半句話她自知失言,趕緊住了嘴。

她又哪裏是為了談文典叫罵談彥,只是心裏氣不過那種人竟然能喝到香雪抱鯉。

她也只是在及笄之時,僅僅喝過一次罷了,至今對那味道念念不忘。

談文典又哪裏不知道大女兒的心思,此時見她壞事,只恨平日裏對她過于寵愛,竟敢在陛下面前造次。

遲聿可不是先皇那般好脾氣,陰狠詭谲、乖張恣睢,很難相與。

他橫眉怒目對方氏道:“丢人現眼,還不快給我帶下去!”

衆人見狀,也開始勸說起來,好好的異常宴會,別因為一些小口舌傷了和氣。

“海雁小姐不過是心疼父親,一派孝心說快了嘴。”

“年紀小不懂事,兩姐妹有什麽好拌嘴的,都是一家人。”

方氏暗中狠狠瞪了談彥一眼,但也不敢在這種場合耍威風,趕緊摁住談海雁的肩膀要帶她走。

談彥見着這些人和稀泥的虛假姿态,個個都為了談海雁說偏話。

以他的性格,哪裏吃得下這個啞巴虧。

談彥起身,高聲道:“慢着。”

衆人回頭,都望着他。

談文典眉頭緊皺,不悅道:“皇後這是什麽意思?”

談彥右手端着盛湯的玉盅,從上座緩步而下。

他身量高挑,面容冷豔罩霜,神色肅然威儀,頗有幾分神女降塵淩駕世人的高高之态。

談海雁縮了縮肩膀,對着他清貴得不可直視的姿儀,竟然産生了一絲敬畏感。

談彥道:“談海雁,你剛才說這香雪抱鯉是誰的?”

談海雁咬牙,這還是她第一次聽見談雪雁連名帶姓的叫她名字。

心頭恨得要嘔血,卻也知道此時她根本無法反駁。

談彥繼續道:“是陛下的對吧?”

談海雁瞪紅了一雙眼。

站在她身旁的方氏更是豎眉怒目,恨不得把牙都給龇開,狠狠咬下談彥一塊肉來。

談彥直接無視她,指着玉盅對談海雁說:“這湯是陛下賞賜給我的,理當是屬于我的東西,而我也有處置權。”

他說到這裏,轉頭問遲聿:“對吧,陛下?”

遲聿勾唇一笑,一副看戲的閑适模樣:“是。”

談文典怒而走出席間,來到談彥面前:“夠了,還嫌不夠丢臉?回去!”

長子談星華也站出來,暗含威脅:“小妹,別做出不合時宜的事。”

談彥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對談海雁笑道:“我看你似乎很想喝這香雪抱鯉,這樣吧,看在你我是姐妹的份兒上……”

他緩了緩語氣,一個字一個字地拖長音調:“我,賞,給,你!”

談海雁的臉色霎時間青白交加。

她、她竟然被,竟然被談雪雁在衆目睽睽之下賞賜東西?!

此話一出,衆人瞠目結舌。

談彥揚着下巴,慢條斯理地說:“怎麽了,高興壞了?還不快跪謝皇後娘娘對你的恩賞。”

談文典終于裝不下斯文儒雅,暴跳如雷地怒叱起來:“談雪雁,你給我滾回去坐着!”

方氏也是氣得面目猙獰起來,一張風韻猶存的容貌此刻變得猶如厲鬼般可怖:“談雪雁,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說出這種話!”

談彥把玉盅“咄”地一聲放在案幾上,冷冷地直視談海雁:“怎麽,你要抗旨?”

遲聿恰如其分地發聲:“這可是皇後的懿旨,亦是我對你談家的恩賜。”

談海雁終于慌了,她看着這盅價值連城的湯,再也想不起當初令人神魂颠倒的美味,反而像□□一樣讓她避之不及。

“不,我不……”

談彥面無表情的地把談家人都給掃視了一遍,端起玉盅,遞到談海雁面前:“還不快下跪謝恩!”

談海雁咬着牙,慌張地看向談文典,見他雖然僵着一張臉,卻并沒有開口為自己說話的意思。

再望望母親張氏,卻也無法維護她。

大哥……大哥的臉已經別向一旁。

談文典終于出聲:“跪下吧。”

談海雁只覺得恥辱至極,從來只有她羞辱談雪雁的份,從未想過一天會被她如此報複回來。

她眼中含着屈辱的淚,死死地瞪着談彥,暗暗發誓,今日所受之辱,他日定要千倍萬倍的還回來!

最終,談海雁還是屈下了她的膝蓋,跪在了談彥面前。

談彥笑了笑,将玉盅抵到她嘴邊,命令道:“喝下去!”

談文典突然臉色大變,連聲音也怪異起來:“她都跪下了還不夠嗎?這湯你拿回去!”

談彥置若罔聞:“喝!”

談文典緊張地要去抓過玉盅:“你哪裏配喝這個,還不快滾下去!”

談海雁似乎被激起了性子,雙手猛地地搶過玉盅,連骨節都在發白。

她雙眼如利刃般刮向談彥,把這盅湯水,想象成談彥的血肉,一口一口地吞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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