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葉家大廳一時寂靜無聲。
瘦弱到仿佛一吹就會倒的怯生生地看着他們的少女和幾年前那個笑容燦爛，眉眼彎彎，嘴角蕩漾着小酒窩的小蘿莉形成鮮明的對比，因為當時她還是個有爸爸，有媽媽的無憂無慮的女孩兒。
誰也想不到......時光可以将一個孩子改變成這種樣子。還未開放，就已經快要枯萎。
柳辭曉10歲那年，是她人生的分水嶺。
10歲之前，她是笑容明媚無憂無慮有父有母的天才兒童。10歲之後，媽媽去世，爸爸心如死灰，奶奶重病住院...世事的無常讓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庭開始分崩離析。
不知道是不是閨蜜的緣故，柳老婦人重病住院後不久，葉奶奶也生了一場大病，當時只有10歲的柳辭曉默不作聲地從學校逃出來，一個人摸到了柳浮翮的研究室，不知道父女倆談了什麽，之後她便從學校退學，開始像一個小跟屁蟲一樣跟在柳浮翮身後，開始慢慢展露她的天賦，開始慢慢地遠離了本該無憂無慮的童年和在學校交到的好友。
等到了她14歲那年，常年的心神耗費加上愛人去世的抑郁打擊，柳浮翮英年早逝，衆人都以為他那項異想天開只有他自己能夠體會的宇宙磁場的理論恐怕要就此埋沒，是作為女兒的柳辭曉一個人扛過這項研究的最後也是最繁瑣的重擔。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父親的思想，沒有人比從小坐在父親腿上的她更清楚他的研究思路，沒有人比她更喜歡父親在講到宇宙黑洞、講到電磁場、講到模型結構電路分析時那種神采奕奕的樣子，沒有人比她更喜歡這樣有趣而充滿魅力的物理研究了......曾經是這樣的。
那麽......現在呢？
葉奶奶想着，身形都不由得晃動了一下，當初就不應該讓她去參加那勞什子的研究！不然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一雙手在衆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輕輕扶住了差點跌倒的葉奶奶，雖然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葉奶奶卻也欣慰了不少。只是當她站穩後，那雙手的主人，那個瘦弱的少女就飛快地收回了手，不安地看了過來。
葉奶奶在心裏嘆了口氣，面上卻已經恢複了以往的溫婉，和柳老婦人互相看了一眼，她便拍拍曉曉的胳膊，笑着說道：“曉曉啊，還記得我嗎？小時候，在大院的時候，奶奶還給我們可愛的曉曉紮過頭發呢。”
被拍胳膊的時候，柳辭曉下意識地想要躲避，但是望進老人慈祥包容的眼眸中後，她還是努力地抑制住了自己想要逃離的心情。這位奶奶雖然給她的感覺很親近，但是她卻已經将10歲之前的記憶忘了個七七八八，只剩下支離破碎的一點片段。所以，她說的那些，那些溫馨和美的過往，她已經全部忘掉了。
連同記憶忘掉的...還有那份喜歡的心情。
“是呢，阿岚的手藝可真好，奶奶我還是第一次發現我家只會紮馬尾的小寶貝還能這麽漂亮可愛呢。”柳老婦人接過她的話，一邊帶着她走進去，一邊笑眯眯地說道。
葉媽媽迎了上來，也輕笑着說道：“可不就是的，可愛得我都想要把曉曉搶過來做女兒不還給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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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憐愛，然而想到當初還不滿14歲的她就這麽堅定地接過了所有人都不看好的那份研究的魄力與決心，又覺得分外佩服與驕傲。葉媽媽心中的那份母愛一下子就被完全激發了出來。但是，她也看出來了曉曉的心理上可能出現了一些問題，所以說話做事的時候又戴上了一份屬于女人的體貼。
走進了客廳，一下子就暴露在衆人眼前。
好想逃離，好想離開，好想躲避，不想說話——
她的心裏的情緒開始不安，這是典型的社交恐懼症的表現。然而，從小養成的良好的習慣，還是強迫她輕聲問好。
衆人心下嘆息，就是看懂了她的勉強，她的自我強迫，才更加憐惜起來。
本來就沉默寡言嚴肅冷酷的葉爺爺和葉爸爸，還沒說幾句話，就因為曾經吓哭過小朋友的惡行被葉奶奶和葉媽媽聯合一個眼神閉上了嘴。然而，就算是溫柔的葉奶奶和葉媽媽出場也沒能讓她露出一個笑容。她總是安靜地聽着，安靜地看着，安靜地不說話，安靜地感覺似乎将整個心都放空了。
“......說起來，曉曉也很久沒和葉秋哥哥見面了吧？還有你葉修哥哥...雖然他們是雙胞胎，但是曉曉好像一次都沒有認錯過呢。”葉媽媽将話題抛給葉秋，希望他能給力一點，什麽溫馨美好的童年回憶不要大意地上啊！
葉媽媽的眼神完完全全地傳遞給了葉秋，然而葉秋好想說一句：臣妾做不到啊！
雖然很不服氣，但是不得不承認，他那個自由散漫放蕩不羁的哥哥奇異地有孩子緣，不，應該說是曉曉緣。比起他，曉曉更加喜歡葉修，雖然他完全不明白明明是一張臉，而且那家夥昂起臉看人還尤其具有嘲諷意味，這樣的家夥到底比他好在哪裏？！
“是啊，我也非常好奇呢，曉曉到底是怎麽認出來我和哥哥的呢。”雖然心裏在暴躁，葉秋表面上還是笑容溫和地說道。
“哥...哥？”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曉曉突然擡起頭問道。
難道曉曉還記得那家夥？這倒是一個好現象，雖然聽起來讓人好心酸QAQ
葉秋連忙說道：“葉修，我那個雙胞胎哥哥呦。話說，那家夥離家出走時還從曉曉手裏騙走了一罐糖果呢。balabala......唉，如果那家夥能夠回來，說不定還會勾起曉曉一點回憶呢~當時曉曉就喜歡跟在葉修身後，像個小跟班似得，我們這一群幹哥哥別提有多羨慕嫉妒恨了呢。”他最後總結說。
他說了一大堆，然而曉曉又開始默不作聲起來，只是在他說完後，默默地将一杯溫水推到他面前。
葉秋：曉曉妹妹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善解人意——
然後，就聽見曉曉側過頭，問道：“我...喜歡？喜歡是什麽樣的感覺？”她想到了奶奶今早提到的這個詞語，就問了出來。
喜歡是什麽呢？沒人能給它一個明确的定義。但是，喜歡這種心情，卻是每個人都不會忘記的美好...而現在，他多年未見的小妹妹正在茫然地問着他什麽是喜歡。
從葉家回來已經是黃昏。吃完晚飯，曉曉順從地遂着她的意思回到卧室休息，老夫人才有功夫和葉奶奶繼續打電話。
所有關于曉曉的情況，未能在曉曉面前談起的話題。這才完完全全地被柳老夫人告訴自家多年的好友。
誰都知道，她的心病，社交恐懼症是一方面，最重要的還是丢失了那份喜歡的心情。但是，如何喚起她的這份喜愛，如何重新教會她去喜愛某個東西、某件事、某本書、甚至某個人...這确實讓人無從下手。畢竟，就連她曾經最最最喜歡的物理，也在日複一日的消磨和巨大的壓力下變成了蒼白的顏色。
畢竟見多識廣，柳老夫人和葉奶奶的想法非常正确。這一點，也得到了威廉姆斯·J·奧德維斯教授的認可。這位被柳老爺子當做救兵請回來的心理學教授，非常肯定地說道：“哦，您真是一位聰明睿智的女士，柳小姐的病情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也并沒有這麽難以解決。您知道的，心理問題，尤其是這種不是基因遺傳或者先天性的心理問題，總是有一定的誘因。喜歡這種心情，對一個人來說真是太重要了。不過您放心，柳小姐她是暫時忘記了這份心情，我也從您的敘述中得知了，說實在的，我對于當時只有14歲的柳小姐有這麽大的勇氣和決心去完成當時在所有人眼中不可能的實驗這件事情表示由衷的佩服。今年的諾貝爾獎我也看了，那真是一份非常棒的研究，幾乎可以為整個人類帶來一次變革的進步。但是，您知道的，在這份結果出來前，誰也不知道它會有這麽大的成就，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榮耀還是嘲笑，亦或者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正是這份不安與壓力，這研究背後繁瑣的計算、日複一日的耗費心神，以及那份父親就是因為這個實驗才會這麽早離她而去的厭惡與憎恨...我想這一點原因絕對是不容忽視的，既喜歡，又憎惡，最後就變成了她現在這副忘記了喜歡也忘記了不喜歡的心情的模樣。”
不愧是國際知名的心理學家，他這一番話總算讓在場的柳老爺子和夫人明白了過來。本來嘛，誰能想到兩年多的實驗研究，又是曉曉最喜歡的物理實驗研究，居然能讓她喪失了感情。但是如果加上兒子的誘因，就非常清楚了。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我們需要重新選定一個東西，除了物理研究之外的東西，那可以是一件事、一本書、甚至是一個寵物或者一盆仙人掌...總而言之，要先用一樣東西勾起她的興趣，勾起她的感情，然後慢慢勾起她的其他的各種情緒，慢慢地引導她重新學會喜歡的心情。這個問題解決了，柳小姐的社交恐懼症也會不藥而愈。”威廉姆斯最後總結道。
“那...我們要怎麽選擇這最初的引子呢？”柳老爺子問道。
威廉姆斯沉吟片刻，這位年紀輕輕已經享譽全球的心理學家認真思索片刻，便說道：“解鈴還須系鈴人，如果柳浮翮先生在世時有除了物理研究以外的興趣愛好，或者說曾經和柳小姐說過的要去做什麽還沒來得及做，又或者留下了什麽東西有這方面的提示，就比較好辦了。如果沒有，只能一步步來，一個個試了。”
之後又敲定了一系列的治療過程，在送走心理醫生後，柳老爺子和柳老夫人對視一眼，一起來到了孫女的房間。
曉曉打開門，偌大的屋子裏空曠又蒼白，他們為她整理的是什麽樣子，就還是什麽樣子，完全沒有一點個人的風格。
柳老爺子拍拍自家老伴兒的手，在孫女側過身讓他們走進去後，坐在椅子上露出一個溫和而慈祥的笑容。
像是話家常一樣說了些話，雖然大多數都是兩個老人一邊絮絮叨叨地說着關心着孫女的生活一邊毫無自覺地秀恩愛，但是曉曉也還是認真地聽着，然後安靜地坐着。
話題終于轉到了今晚的主題，柳老爺子看似不經意地說道：“曉曉啊，這段時間你想做什麽呢？你管爺爺那裏說了，人手夠了，也不需要你去幫忙了。”
曉曉仍然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連問也沒問一句為什麽昨天還千說萬說，讓她務必快點回來的管爺爺轉頭就找到了人手，說道：“不知道。”
“那就幫爺爺一個忙好不好？還記得爸爸有什麽興趣愛好，或者留下來什麽東西沒有？幫爺爺整理出來好不好？後天有個關于你爸爸的采訪需要用到呢。”柳爺爺說道。
“爸爸......”曉曉眨眨眼，突然說道：“爸爸留下來一個小箱子，送給我的15歲和16歲的生日禮物就在裏面，我還沒打開。”
柳老爺子和柳老夫人心中一喜，然後就看見她從房間的角落裏拉出來一個50公分高的木箱子，她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打開箱子上的小金鎖。三人看了過去，或平靜或激動或期待的視線落在緩緩被打開的箱子裏。
箱子裏。
堆疊的整整齊齊的動畫片光碟，一副應該是3D眼鏡...還有一角，放着一小摞似乎是游戲卡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