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番外<閻浮世>
最近想起許多事，特別是過去和哥哥一起讀書的時光，明明在原本的世界時都不曾回憶過，來到大唐以後，是不是就會勾起嶄世鸰念舊的思緒。
哥哥的中文說得比他流利，對中國與臺灣的歷史了若指掌，尤其是文學詩詞，他獨鐘「深籠夜鎖獨栖鳥，利劍春斷連理枝」、「唯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後期」這四句。全是出自白居易的《潛別離》，嶄世鸰始終沒有問大哥他喜歡的原因，現在想想，大哥之所以這般喜愛是因為「唯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後期」這兩句，活脫脫就是人世無常最好的解釋。
都已經待在大唐三百七十二天了，嶄世鸰明白老想着不切實際的往事對現在的生活一點幫助也沒有，盡管李隆基成為皇帝，可也不代表今後有好日子可過，太平公主的實力仍相當可觀，李隆基的父親……也就是太上皇不斷給玄宗壓力，這個深藏不露、老實隐居幕後的家夥寫來的家書文情并茂，每一封幾乎都圍繞在同個話題上——
天後死了，父皇唯一的手足只剩下太平公主，父皇知道你這位姑姑有那麽一點強勢、有那麽一點可惡，這是無依無靠的太平不得不為的堅強。就當作是為你和為大唐百姓積德，和父皇約定無論如何都別殺了太平好嗎？
就嶄世鸰所知，李隆基從來沒有回信給太上皇。
總是太上皇親自來問李隆基，他也很高竿地回避話題。
武則天交出皇權以後，太平公主李令月不斷幹涉國政，她不甘願李隆基成為皇帝，千方百計想要逼迫李隆基退位。朝廷不少重臣都受過太平的恩惠，使李隆基在政事上偶爾會陷入膠着狀态，對這位姑姑，李隆基已經到忍無可忍的境界。
一向冷靜果斷的玄宗之所以到現在還遲遲不對太平公主下手，最深一層的原因嶄世鸰不願細想。
「已經入秋，世卿似乎也染上憂郁的氣息。」一陣溫和的聲音在嶄世鸰背後響起，「別低頭走路，你都快撞上柱子了。」
經對方一說，嶄世鸰才擡起頭好好看清路況，确實，他與那根結實的梁柱只有一步半的距離。他困惑回望，站在他身後的是昨天來隆慶坊作客的李憲，李隆基的大哥，上個月受封為三公之一的司徒（三師三公：古代官名，地位幾乎指在皇帝之下，但沒有攝政權力，标準的位高權輕責任低。三師是太師、太傅、太保，三公是太尉、司徒、司空。）。
「許久不見了，大哥，抱歉你昨天來的時候我剛好在外地。」嶄世鸰面露歉意。
事實上他昨天大清早就被太上皇請去太極殿商量玄宗和李令月這兩人的事，怕李隆基事後追究，太上皇還費盡心神地要幺子李隆悌幫他圓謊，于是就變成幺子請嶄世鸰一起出游賞景如此這般。
昨日沉重的話題延續到今日低迷的心情，嶄世鸰深夜回到隆慶坊時遇到李隆基，那個家夥用「你去太極宮的事，我全都知道」的眼神看他一眼後，就會自己的寝宮，什麽都不說，遠必追究責備的殺傷力還大，嶄世鸰忍不住要把自己差點撞到柱子這筆賬算在李隆基身上。
「別介意，看你心事重重，怎麽了嗎？」李憲問着。
這人和李隆基出自同個父母，生長環境如出一轍，卻對政治地位絲毫不感興趣，比起大唐百姓生活是否安平和樂，李憲更在乎的是藝術美感哲學這類形而上的事……為何差異會這麽大？嶄世鸰怎麽也想不通。不，或許可以用他自己與兩位兄長日後的思考模式和發展作為解釋，對父親的反感失望，致使三兄弟邁向截然不同的道路，大哥是個同性戀、二哥是個無性戀，至于他，對家庭以及愛情，既不向往也不渴望。
那麽以這個角度去看李隆基四兄弟，多少可以得到一些結果，有記憶開始就被迫面對宮廷殘酷法則，于是這四兄弟也往迥異的道路前進。排行第一的李憲對王權喪失熱情，排行第二的則早早就脫離大唐，排行第三的李隆基想改變黑暗的政局，排行第四的幺子伺機而動，偶爾成為旁觀者，有時成為當局者，必要時成為臺面上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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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四兄弟裏面，只有李隆基想得到權力，其他人對的政治不是興致缺缺就是毫不在乎，以太上皇的觀點而言，整個大唐唯一能讨論的對象只有嶄世鸰了。雖然李家的家務事居然是找個外人來共商大計，怎麽想怎麽奇怪。
「沒什麽，我只是在想去東市買橘子要怎麽跟大嬸殺價，這幾天聽宮裏一些宮女說，去市集不跟賣家讨價還價的，只有皇親貴族才幹得出來，我可不想被人當成不事生産的高管權貴。」
「殺價這事你該去找張九齡請益，他是破壞東西市行情的高手，這人一言以蔽之就是嚴肅正直、壞心眼、小氣巴拉鬼。」李憲笑了笑，兩人就在庭院旁的走廊談話，剛入秋，隆慶坊的仆役、侍女正忙着換季打點，誰都沒空閑搭理這兩個不用碰陽春水的人。
「我知道你昨天被太上皇找去談話，父親大概說了些很為難你的話吧？他也太不厚道，都沒考慮你的處境。」盡管周圍沒有閑雜人等，李憲還是壓低聲音說着：「隆基從小就是個今日事不拖到隔天的行動派，他現在是皇帝，自然無法忍受權力被人瓜分，姑姑對他從來沒有留情面，他當然不會對姑姑手下留情，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隆基了。我猜他已經想好要怎麽布局解決太平公主，動手只是早晚的問題。」
「只是對世卿來說，侄子為了權力殺害姑姑是無比逆倫的事，要是隆基真的對她動手，恐怕你一輩子都無法心平氣和面對他。」感覺到嶄世鸰眼中的訝異，李憲聳了聳肩，「我們見沒幾次面，說到底你是怎樣的人我其實不了解，會這麽分析是因為張九齡有次提到你的事，他說，你對人的道德操守相當看重，眼裏容不下過于扭曲的思維。」
沒想到九齡是這麽評價他的。談不上褒與貶，目前聽來「看重人的道德操守」只是一個中性的敘述，雖然嶄世鸰一點也不介意別人怎麽談論他。人活在世上不可能面面俱到，即使樂于幫助他人，也很有可能被評為矯情僞善，這點嶄世鸰從出社會開始就有認知。
「公主她是否做好權力鬥争只有贏家才能存活的心理準備？」嶄世鸰問着。
「莫非你想勸公主收手？這是不可能的，她當然知道自己是在對付什麽人，打從要和隆基周旋的那一刻起，她就拿生命當賭注了。」
「那她知道自己沒有勝算嗎？」嶄世鸰低下頭淡淡開頭。
「……」李憲微微一愣，然後像是聽到什麽不可思議的事笑出聲來，「世卿，嗯不愧是世卿，難怪會是隆基的心頭肉。就火力和智囊團的實力來看，太平公主和隆基平分秋色，除非侵略外國否則他不會随便拿禁軍出來招搖，因此我已經扣掉禁軍，只計算彼此的私軍。這兩人旗鼓相當，唯一的差別在于一個是想奪權、一個像穩定政局，你知道這兩者會造成什麽不同的結果嗎？」
「太平公主想殺的是玄宗，玄宗想殺的是跟太平公主有關的所有人。」
「厲害，就是這麽一回事，隆基根本不想放過太平黨羽的任何一個人。要不要讓對方全軍覆滅，這兩者的計劃規模差太多，你以為當初隆基只是讓李重俊去上陽宮就能滅掉韋妃那幫人嗎？才不是，天後殺害章懷太子之後，隆基認為她可能會遷都，便傳統工程設計師悄悄在上陽宮內布置機關迷宮，因此韋妃衆人潛入上陽宮時先被迷宮所困，接着李重俊和高力士走機關密道記性包圍，才順利平定亂子。原本是想用在天後身上，可你期望隆基能用正常手段取得王位，他才一直沒對天後趕盡殺絕。」
李憲說出來了。
你期望李隆基能用正常手段取得王位，他才一直沒對天後趕盡殺絕。
他說出來了……嶄世鸰那瞬間想到昨天太上皇那句：「我認為，只要你要求隆基放過太平公主，他就算再怎麽不願意，也會答應你，只要你一句話。」真是過分的請求，怎麽大家都沒想去勸說太平公主放棄鬥争？李令月不放手，李隆基就不會讓步，倘若太平公主執意如此，就算他去說服玄宗，也只是增加李隆基對太平的怨恨罷了。
登基那天宣布三公的太師人選，這位皇帝就像是一秒也不容耽擱般地讓他成為太師，對其他人來說是個殊榮，對嶄世鸰而言，不過是高規格的囚禁手段。他再也不能，也不需要得到第一手情報，軍機房裏沒有他的位置，「深籠夜鎖獨栖鳥」這句完全是他現在的寫照。
但也不代表，他什麽都不能做。
「制造一個機會，讓我見太平公主。」嶄世鸰擡起頭對李憲說着。
「看來你真的很不樂見隆基他殺害有血緣關系的人。」
「我不樂見的是他把心思用在殺人這件事。」
「真是嚴苛，不過我越來越欣賞你了，放心吧，我不會像太上皇那樣破綻百出。」留下這句話，李憲便徑自去庭院賞花。
看着李憲遠去的背影，嶄世鸰暗自嘆了一口氣。
這樣好嗎？當作什麽也不知道不好嗎？他已經不想去深入計算後果。單純希冀李隆基能正當地治理這個國家，卻不斷感受到自己跟這個世界的差異性，不過是徘徊在大唐異世的外來者，又如何能颠覆充滿血腥的王權時代？僅他一人認為「因為姑姑觊觎王位，只好殺了她」這種事太沒道理，只是徒增無力感而已，唯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後期，如果他突如其來地回到原來世界的那一天能盡快來臨就好了，每待在這裏一秒，他對李隆基抱持的痛苦就多一分。
一陣芙蕖（芙蕖：蓮花的古稱。）的淡香飄蕩在空中，他往走廊盡頭轉角處看去，李隆基和宰相們正邊走邊談論政務，這個男人喜歡用芙蕖花掩飾血腥氣息，可嶄世鸰還是嗅到花香裏微乎其微的鐵鏽味。
李隆基稍稍看了嶄世鸰一眼，很快地将視線轉移到宰相們身上。
只是匆匆一瞥，就讓嶄世鸰深切了解李隆基眼裏的含意。
愛恨交織。
不知從何開始，已經是這麽無可挽回的地步了……
第八章 【作者後記】事實上我一直想要安排一個香豔刺激的吸血故事
日安，最近深感時間完全不夠用（為何開場白就這麽絕望）。
曾有人說主機游戲、掌機、線上游戲以及手機游戲最多只能選一個來玩就好，不然人的肝只有一個、腎只有兩個會不夠用。但其實真正不夠用的是時間，特別是推出活動還有新劇情時就很想主機開着、手機開着，然後電腦也開着拼游戲進度，呃不對，我是說拼稿子進度……
已經很久沒有碰線上游戲了，因為電影《魔獸世界》很快上映（是的就快了，至少這次有公開預告，總比之前只是說我們要拍電影喽敬請期待，然後沒看見任何東西還好太多），所以回歸線上游戲的懷抱。結果發現自己上次登入游戲是三年前，技能和天賦已經高深莫測到我有看沒有懂，只好重新再開角色玩。
然後走馬看花晃到主城裏，聽到攝政王一句「凱爾薩斯已經背叛血精靈了，我們得努力振作」，神啊，我振作不起來啊啊啊啊啊！
凱爾薩斯王子可是我玩魔獸世界的動力，雖然他的背叛早已是千篇一律固定出現的劇情了……唉，營運負責人你出來，我保證不會揍你，咱們就坐下來把話講清楚。
能夠好好運用時間才能享受人生，因此我現在都早上五點準時起床！
畢業之後就沒這麽早起了，果然對游戲熱愛可以激勵人生，嗯，截稿日近在眼前也可以激勵人生……
是不是應該花個篇幅來聊聊劇情的事？
好吧，就是這次是架空唐朝世界，所有王公貴族跟大官都是吸血鬼，其實會做這個設定只是因為我無法想像武則天和李隆基老态龍鐘的模樣。和小柳（柳宮燐）稍微聊到小說情節時，她很是郁悶地說了一句：「攢可是很期待吸血的劇情啊，結果唯一的高潮竟然只有一起去逛市集而已，情何以堪。」
冤枉。
事實上我一直想着要安排一個香豔刺激的吸血劇情，蒼白獠牙沒入皮膚的痛楚與血液交融混合的感觸、肢體交疊互相傳遞的體溫，怎麽想都是美好的畫面。
可最終仍是沒有寫太多，或者說找不到什麽機會見縫插針，自古以來創業維艱都不談兒女私事，這些遺憾只能等之後有機會再描寫了。
那麽就先這樣。
原惡哉
二〇一五年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