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四嫂子手藝一向的好, 江鴿子這天晚上跟連燕子就吃的有些撐。

吃完,他們也沒回家, 就繞着老巷子消食兒。

最近, 因為搬家這件事,倒是整的整個老街總是充滿了懷舊的情懷,每天傍晚,那些老人們,不, 應該是只要人到中年的人們, 就都齊齊的在家門口紮堆兒回憶過去。

要分開了,人的記憶就豐厚了, 人也多情大方了。

眼見着,以前的小摩擦, 就成了記憶力不可割舍的那些某種東西。

人們三五堆紮着。

幾個小姑娘在路燈下跳皮筋兒,還有玩拍巴掌游戲的。

她們聲音清脆,就像老巷裏面的小精靈那般招人稀罕。

江鴿子跟連燕子靠着牆,态度相當認真的看着。

連燕子看了一會兒, 轉身小跑回家,一會就拿來他的那部新相機,開始一頓咔嚓。

江鴿子看着他, 又看看老街,好半天他說:“燕子。”

連燕子擡頭看他:“啊?”

江鴿子說:“相機送我呗, 也教教我怎麽用。”

連燕子十分痛快的将相機往他手裏一遞:“成, 你用這個入門剛剛好, 我跟你說啊,要先打開這裏,再調試好這裏……”

他開始手把手的教江鴿子使用這個在他看來,不是很複雜的相機。

江鴿子雖然只有兩點智力,不過,一點智代表多一倍的智,他也不笨,上手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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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人就毫不客氣的把連燕子帶來的兩團兒膠卷全咔嚓完了。

用完,江鴿子回頭沖連燕子笑着說:“你過來。”

連燕子走過來,一臉納悶的看着他。

江鴿子又說:“你伸出手。”

連燕子将自己的雙手伸出來,要飯一樣擺着。

江鴿子一伸手在他手裏拍了一下。

連燕子接着就定住了。

江鴿子也愣了一下,他擡眼仔細打量,然後心裏想,果然是這樣的。

這個人……他可以通過自己,吸納游戲裏的那些物品。

就如高手灌頂,連燕子此刻大腦腫脹,他就是個傻子,現在也能感覺到了不一樣。

以前他增屬性點那會兒,感覺很虛無,如今有實例知識的東西在他腦袋裏一層一層的融合,他才知道,哦,原來這就是機緣啊!

竟然還可以這樣麽?

好半天兒,他如夢初醒,略恍惚的在江鴿子身後說問:“……我一直想問一件事兒。”

江鴿子玩着相機沒擡頭的說:“說。”

“你就這樣信任我?”

江鴿子聞言沒有說話。

他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想這個大概就是這個世界的意思吧。

以前他一直游離在世界之外,總有被排斥的感覺。

那天連燕子吸收了他的《金智書》之後,他忽然就感覺自己被這個世界接納了。

因為連燕子,拐腿的世界終于法則平衡了。

要說信任?

江鴿子誰也不信任。

要說他對連燕子?

怎麽說呢?大概是他覺着連燕子莫名的就對他的緣法。

沒錯,就是合緣。

這是一種挺沒辦法形容的感覺。

他神色莫名的看着連燕子,心裏想。

這個人今後一定會有了不得的成就吧。

他想看看他到底會走到哪兒,能攀到什麽樣子的高峰。

人跟人不同,要讓江鴿子去攀高峰?他覺着,這就是一件吃飽了撐着,自己找罪受的無聊事兒。

現在他問為什麽信任,這個問題沒法回答,思來想去,江鴿子決定還是給一碗沒什麽用處的雞湯比較合适。

于是他一臉深沉着指着天空說:“燕子,你看那天邊的月亮,它每天傍晚準時升起,黎明落下,即便是有烏雲遮蓋,我們也知道,那月亮必然在雲層之後。這活在世上的人,大多習慣它每天晚上的到來,很少有人會問它到來的原因,就如我遇到了你,你遇到了我,沒原因的,想來就來,想信任我就信任了……你,明白麽?”

連燕子在身後半天無語,好久之後,他好無語的:“哧……您在說什麽啊!”的笑出了聲。

江鴿子站起來,哼了一聲,腳步非常快速的離開了……

他不太善于表達,在公共車上讓個座位,人老大爺不尴尬,他卻是會尴尬到下車的,就像做了什麽虧心事兒一般。

時間總是來的那樣快。

這天一大早,連燕子在家裏的正屋收拾行囊。

地上,來自航海短期高等學院的通知書被慎重的收到一邊。

江鴿子也坐着,将自己連夜做好的從裏到外的手工衣裳,鞋子,便鞋等等之類打了小包遞給連燕子。

連燕子低着頭,正一包一包的往雙肩包裏塞牛肉幹。

江鴿子無奈的嘆息:“你到了地方,給我寫信,我給你寄好了,家裏又不缺這些,天氣這麽熱,真的~會壞的!”

連燕子看了他一眼,從包裏摸出最小的布包丢在地上。

江鴿子吧嗒下嘴巴,煩躁的正要上手打他。

家裏門口卻傳來少女打招呼的清脆聲音:“杆子爺,我是桃子,我阿爺叫我給您送水果了。”

江鴿子擡頭也笑着招呼。

“是桃子呀,趕緊進來!”

一年四季,江鴿子這裏總不缺吃食,像是時令水果,入秋打下來的新糧食,冬天的腌鹹菜,過年的各種臘味兒。

都不是什麽值錢的玩意兒,但是老三巷的街坊,就稀罕這樣慣着他們杆子爺。

桃子是個粉面桃花,身材略胖,漂亮健康,脾性爽朗可愛的好姑娘,她也在家複習,準備考取國立高教。

說到這裏,要簡單的說下蓋爾的教育體系。

這裏分三段教育。

初級教育,中等職業規劃教育,高等精英教育。

就這三段。

除初級教育免費之外,中等教育專業單一,高等教育并沒有畢業這件事,你想學多久就多久,跟地球有所區別的是,你需要考取各種維持你飯碗穩定的資歷證書。

可以一直考到死去。

連燕子上的這所高等短期精英教育學校,是屬于拿證最快的一所學校。

讀一年就可以申請資歷證書考試了。

桃子姑娘提着一只鐵皮桶進門,那桶裏面放滿了新鮮水果,有李子,櫻桃,香瓜,還有幾把收拾好,紮好的青菜。

果子葉新鮮的喜人,滾着水珠兒。

江鴿子站起來,雙手接過,笑眯眯的問:“你奶奶回莊子了?”

桃子點點頭,臉上熱辣辣的,不敢看屋子裏的兩個人,她就紅着臉低頭小聲說:“恩,阿奶才将剛回來,這是新摘的,我爺收拾了幾把菜,恩~叫您嘗個鮮兒,恩……我爺說,多拿些,恩~後兒,我們就搬走了……”

小姑娘忽然擡臉,一臉的悵然遺憾。

江鴿子放好東西,進屋取了一大包曬幹的鹿筋遞給桃子說:“替我謝謝你奶,你爺!這是山裏剛給的,叫你爺炖了湯喝,能壯筋骨的好東西。”

說完,他伸手拍拍小丫頭腦袋頂兒:“你家又沒多遠,以後常回來。”

“恩!”

桃子姑娘臉紅的更加厲害,并手腳顫抖的接過東西,她利落的鞠躬,然後看都不敢看江鴿子第二眼的,回身奔命一般的就跑了。

屋外,有好些個小姑娘愉快爽利的笑聲,交談聲傳來。

江鴿子納悶的撓撓頭,又無奈的笑笑。

自己有這樣吓人麽?

其實,老街多少小姑娘都是稀罕死他的,可惜的是,不管心裏多麽愛,這些女孩兒,都清楚的知道,她們跟杆子爺不可能。

說不清為什麽不能,反正就是不可能!

不過,這些小丫頭也悄悄把杆子爺劃到保密圈子裏捂着,出去念書的時候,也從不炫耀。

最多,旁人說那個明星有多美的時候,她們會從心裏嗤之以鼻,想着,這算什麽?

那是你們沒見過我們家的杆子爺!

那才叫個好看!

對,現在還有二爺。

沒錯兒,連燕子在老三巷,如今也獲得了極大的尊重。

他沒有追究被打劫的事情過去之後,便得到了仁義的名聲,何況他還真是個小貴人。

如今大家喊他二爺,燕子爺,小貴人……

從屋子裏取出新作的布包,江鴿子把新鮮水果一包一包的裝好往連燕子包裏塞。

連燕子盤腿兒看着他,也不說話,被人這樣認真的對待,實在是自己此生最大的運氣了。

正包着,門口又有人招呼。

“杆子爺,連爺在麽?”

江鴿子這次沒起來,他聽出來,這是鄧長農他們。

他擡頭喊了一聲:“進來吧,都在呢。”

竹門簾一翻,鄧長農,林苑春,還有拄着拐杖的何明川一起有些拘謹的進了屋。

進了屋,也是站在門口,很老實的排成一排站着。

江鴿子擡臉沖他們笑了一下:“你們這是有事兒?”

那天送他們走了之後,兩邊是再無交集的。

鄧長農點點頭,将手伸進自己的懷裏,掏出一個破皮包,又從裏面整整齊齊拿出一疊子鈔票來說:“阿奶說,二爺要去外地讀書了。”

說完,他走過來,十分認真的将那疊百錢面額的鈔票放在箱子上。

江鴿子看着鈔票的厚度,立時計算出這裏少說也有三貫。

他便嚴肅了些問:“哪兒~來的錢兒?”

鄧長農連忙解釋:“您,您別誤會!這是我們三個,在巷子口擺啤酒攤子賺的,這些天生意還是很好的,那些建築公司的爺們花錢很大方,薛爺爺每天彈鐵琵琶都能賺個幾貫呢……”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真是充滿了羨慕。

江鴿子冷笑一聲:“哼,幾貫啊?你們薛爺爺看不到,随意拿了也就拿了……”

這話音還沒落,何明川趕緊擡頭說:“杆子爺,您……您別這樣說……哎!”

他不想解釋了,只能無奈的低頭,最近,就沒人看得起他們的。

江鴿子不說話,低着頭幫着連燕子塞行李。

好半天,身後鄧長農語音低落的說: “我們幾個商議了,要……要給薛爺爺養老呢!薛爺爺,對我們特別好……我們,真的改好了……您信我們……”

剛搬到地下室第一夜,他們餓的前心貼後肚,又沒臉上街去相熟的街坊那邊買去,就只能幹扛着。

早上起來的時候,他們門口擺着一個小盆,盆裏放着二十多顆煮熟的雞蛋。

只有在絕境當中的溫暖,才會無限放大吧。

他們是真心誠意的想贖罪的。

江鴿子聞言,倒是真的覺着有些安慰了,他擡頭這才正臉看這幾位。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三位的改變倒是很大的,他們穿着半新不舊的運動衫,腳下是有着補丁的運動鞋,以前飛揚的頭發,如今被剃成了利落的小平頭,露出的手也不是那麽幹淨,一眼看去,就能看出這雙手是吃苦人的手。

手心粉紅,手背粗糙,手指肮髒,指節也微微的開始凸起。

“這是來還你們連爺的錢呢?”

江鴿子語氣軟了一些,好聲好氣兒的。

鄧長農點點頭:“恩,本來想月底給的,可,二爺要出門了,我們……就一起湊了一下,您們……別嫌少,以後……以後會多的,真的,您信我們。”

何明川在邊上插話說:“對!我們現在賣啤酒,還賣鹽水花生,還給那些建築公司的爺們唱老戲,鼓書,有時候他們也點歌,一首兩百錢兒,薛爺爺還教了我們怎麽唱歌兒,我爺以前教那些東西,如今我們都撿起來了,您信我們,我們還能賺好些錢……一定能還清的……”

一萬貫呢,大概是要還上一生的吧。

連燕子看看眼前的鈔票,他略想了下,将鈔票一分為二,一半很認真的打了收條,将一半遞給鄧長農說:“我也不等這幾個用,倒是你家裏的長輩,有沒有送些錢兒回去。”

那邊,有兩家就剩兩個老奶奶了。

何明川趕忙拒絕:“夠用了,夠了!您這不是要出遠門麽,您用錢呢。”

連燕子笑笑,把錢塞了回去:“那也留一些防身吧,你們剛搬過去,也要置辦家當,就算是擺攤子,也要進貨,也要本錢,你們也要吃飯吧?”

何明川語氣哽噎的用一只手阻擋着:“您別,我們有的,真的有的,這錢您拿着,拿着……我們以後一定好好幹活,我們有的……”

話說了一半兒,他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流。

許是覺着醜羞,他吸着鼻子,拄着拐杖,跌跌撞撞的離開了。

看着有些倉皇的小夥子,江鴿子倒是挺高興的,他回頭說:“這人,總是要有些經歷的,你看……一下子就長大了。”

連燕子點點頭,心裏想說,你當自己才多大?

江鴿子收了錢,揣着回了屋,沒一會,他也進屋取了一個信封出來遞給連燕子說:“喏……這裏有張支票,還有五十貫的現金,加上他們送來的,你……祝你早日如願。”

連燕子收了信封,吸吸氣,他慢慢站起來,忽然伸出雙手猛的将江鴿子擁在懷裏說:“對不起?”

江鴿子有些不明白:“啊?”

“對不起……我只是現在有些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麽,又該往哪裏去!對不起……我想出去看看,先看清楚這個世界,然後……然後……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他肯定會回來,然後,随便怎麽活,這輩子,他是總是要在鴿子身邊呆着的。

江鴿子失笑,他掙脫開,伸手在他肩膀打了一拳:“瞧你膩膩歪歪的樣兒,你趕緊走!你走我就安生了……飛艇要誤了。”

連燕子點點頭,彎腰提了行李,換了出門的運動鞋,一手一個大箱子的提着往外走。

一邊走,他還一邊唠叨:“你以後吧,脾氣好點,別沒事兒跟人硬抗,有事兒就給我寫信,我多忙也會回來的。”

江鴿子說好。

連燕子到了巷子口,猶豫半響他這才說:“鴿子,不管是于氏,端氏,或李氏,雖然這些世家在九州就是個芝麻綠豆,我這幾天,看到好多外來的陌生人,那些人背後有家世,有資本,以後……這裏不一樣了~遇到事兒,你別硬抗,你先忍幾年,別遇事強出頭……你太良善,也不是那些人的對手……”

江鴿子失笑:“呦,你這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

連燕子放下行李,站在公車站口,眼睛看着前方說:“我就是那兒出來的,他們……他們跟咱們不一樣,看上去都是客客氣氣,溫溫和和……可回過頭,是什麽東西都要算成利益的。”

公車停下,江鴿子把連燕子送上車。

連燕子趴在窗戶死死盯着江鴿子,最後他喊到:“我很快會回來的!你等我……”

江鴿子擺手送他說:“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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