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天機策卷十
弦月壁上的仙靈無不盡情吸納蘭握瑾的仙力, 蘭握瑾原本也以為那些亡者願意接受他的補償,誰料,下一剎那, 他潰散的仙力竟又從那幻影中退了出來,重新回到了他的體內。
蘭握瑾不明所以喃喃道:“為什麽?”
“我說過了, 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見他一時還回不過神來, 溫畫的手拍拍他的肩膀, 開口道,“你們兄妹兩個真是讓人操心不行,一個兩個都折在我這裏,我怎麽向蘭筠族長交待?”
蕭清流此刻才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對勁,站在流光織錦的弦月壁下方,仰着頭眯着眼望着片刻, 用神力包裹手掌, 朝那弦月壁探去, 果然見自己的手指沒入了一層透明的幻影之中。
他轉頭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溫畫。
溫畫聳了聳肩仿佛在說果然瞞不過你。
她攏在袖中的手指拿出一片竹葉,放在唇邊輕輕吹出一曲清平小調, 随着葉笛聲音的傳遞, 眼前的惜花樓之景盡數崩壞。
三人所站的仍舊是從前的惜花樓, 只是那堆積如山的屍體與彌漫的血水已一散而空。
本該死去的韓志彬與其餘幾名天墉弟子紛紛從隔壁樓中打着呵欠走了出來。
幾人茫然地面面相觑,撓撓頭發不知今夕是何夕。
溫畫笑着道:“這裏是蜃樓,蜃樓自然處處是幻景。”
蘭握瑾清冷的臉上因幾人的出現露出欣喜之意,韓志彬諸人正要走出這蜃樓, 溫畫忙将那清平小調徐徐吹起,幾名青年紛紛朦胧起雙眼,橫七豎八地倒地又睡了。
溫畫道:“這座蜃樓叫做南柯一夢,是移情換景,障眼之法。”
“只是墨柯長老和那些獵仙一樣,是真的去了,湛清此人當真狠辣。”她嘆息一聲,拂開一片流錦,露出墨柯長老蒼白的遺容。
“這是......什麽?”蘭握瑾忽道。
他走到墨柯長老遺體之前,見遺體頭頂上方有一方透明的玉圭正閃爍着光澤,鬼使神差地蘭握瑾伸出手去竟将那片玉圭拿在了手心。
玉圭之上是數行小字,言說的是墨柯長老的生卒年月。
“你看到了什麽?”蕭清流和溫畫以為他在對着虛空發呆。
“這是墨柯長老的仙契。”他将玉圭給二人看。
仙契記錄仙者出生至卒年,出生時現,卒日自行消隐。
溫畫和蕭清流面面相觑,因為他手上空無一物:“你是否看錯了?天墉長老的仙契向來只有十大長老之間才能互相探知,你怎麽可能看到?”
“我......”蘭握瑾也十分疑惑,玉圭在他手上不過須臾便消失了。
南铮從惜花樓外飛奔進來道:“不好了,不好了,湛清帶着項姑娘去天墉自首了,有消息說天墉城的大長老親自審理,項姐姐已經被定罪了!”
湛清的目的是進入天墉長老祠,天墉與合墟洞府互相警醒,他要進去難如登天,這一招是铤而走險。
南铮的話令溫畫不由皺眉,只覺有什麽不對勁:“項懷瑜殺的只是一群碧落早就通緝在列的獵仙,墨柯長老的命案要算也只能算在湛清頭上,她會被定什麽罪?”
天際有鐘聲傳來:“铛......铛......铛......”
空寂而遼遠,恍若走向絕望盡頭的腳步聲。
“铛......铛......铛......”
“天墉城的度厄喪鐘!”蘭握瑾直覺腦海中嗡地一聲,度厄喪鐘是天墉的昭罪鐘,若有蘭氏族人犯下誅天大罪,鳴度厄鐘三十下,以各先長老之名義審罪,入紅蓮火窟執行火刑,他不可置信道:“除非有人犯下誅天大罪,天墉才會敲鐘警示,那個人難道是阿瑜?”
溫畫問南铮:“蘭筠族長呢?”
“蘭筠族長目前正趕往紅蓮火窟。”
蕭清流也覺出不妥道:“畫兒,到底怎麽了?”
溫畫眉頭深鎖,對于事态發展超出她掌控有些不耐,她問蘭握瑾道:“懷瑜之前中了易神咒,曾長時間受易神咒控制,在你調查的那樁命案之中她嫌疑最重是麽?”
蘭握瑾沉默點頭。
“天墉最是講究公正,倘若懷瑜是嫌犯,而你是她兄長,自然要避嫌,但你父親卻派你來調查此案,不覺得有失偏頗麽?”
蘭握瑾早已察覺其間古怪,只是事關父親的決定,他一向深信不疑。
“天墉對你調查此案無人有異議,想來項姑娘有嫌疑一事被蘭筠族長壓下了,他派你調查的目的應該是保護她,我一直以為那件命案是湛清所為,甚至就是懷瑜做的,畢竟她受易神咒控制會做些身不由己之事,但......”溫畫遲疑了一下,她心裏的那個猜測對蘭握瑾而言,不易接受。
“但上次我們前往妖界萬石花城後,項姑娘一直跟在我們身邊沒時間作案,而湛清被畫兒重傷也不可能,你也說過,那連環命案還在繼續,”蕭清流接着溫畫之後說,他注視着蘭握瑾越來越蒼白的臉,冷靜道:“這樁案子除了你就是天墉長老會在負責,你不可能去害項姑娘,那麽她身上的那些日積月累的命案又是哪裏來的,衛黎君,後面的話還用我挑明麽?”
“案子的卷宗都是墨勻長老交給我的,那些證據也都是長老會......”蘭握瑾忽然噤聲,如墜深淵。
“不可能......”他猶自不能相信。
“沒什麽不可能的!”溫畫冷冷道:“我和懷瑜原本的計劃是讓湛清自投羅網,湛清的目的是《天機策》,《天機策》在天墉的長老祠中,他自然會想方設法進長老祠,惜花樓裏演的這場戲就是為了讓湛清順水推舟。”
長老祠是天墉執行律法之處,湛清搶了蘭握瑾的身份想要進去恐怕也不易,所以他只能铤而走險,他讓項懷瑜犯下命案,再帶着她去自首,這樁大案會逼迫長老會開啓長老祠。
“我以為天墉的人會查清案子始末,懷瑜罪名不實,最多是進長老祠悔過,可惜,我的計劃錯的離譜,看來如今順水推舟的人不僅僅是湛清了。”溫畫怒不可遏。
蕭清流默不作聲,扇柄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手心,片刻,他問蘭握瑾道:“衛黎君,紅蓮火窟因當年那位長老的死已被封印千年了吧?”
蘭握瑾道:“當年九長老為了救《天機策》被紅蓮的烈火所傷,不治身亡,蘭曜上神深感愧疚,便将紅蓮火窟封印。”
蕭清流眉棱一挑,心生詫異:“蘭曜上神封印的?”
沉思良久,他又問:“那麽關于項姑娘的身世你知道多少,我們都知道項姑娘不是你的親妹妹,那蘭筠族長與夫人有沒有告訴過你,項姑娘的來歷?”
這一問卻令蘭握瑾怔怔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久遠而模糊的一幕。
項懷瑜并非是父親母親抱養來的孩子,是他偶然遇見的。
他很小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說話,只喜歡待在水邊,爹娘為了哄他開心,帶他外出游歷。
後來,他在一條溪邊遇見了當時僅會牙牙學語的阿瑜。
他不清楚項懷瑜是怎麽來到他面前的,但她的确出現了。
而他因為項懷瑜的出現,開口說了生平第一句話,後來因為這個緣由,爹娘收養了阿瑜。
甚至幫他們兩個起名:握瑾懷瑜。
他是第一個遇見項懷瑜的人,可他根本不知道她的來歷。
“那就是來歷不明了。”蕭清流道,默默用扇子抵着額頭思索。
溫畫知道蕭清流可能知道了什麽,并不打擾他,拉着他上了祥雲道:“我們去天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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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墉之城,高居二十一重天,森嚴,冷峻,秉承嚴厲的仙家衛道族訓。
莊嚴的天墉霖修宮坐落于雲海山巒之巅,茫茫仙霧冰冷無情。
霖修宮遠處,巨大的水簾天幕下有一片巨大的山頭陡峭延伸,山頭上則是古樸的長老祠,被圍在一圈神聖的光暈之中,令人望而生畏。
而就在方才,一縷幽魂靜靜飄入了長老祠中,祠中又多了一名逝者。
長老祠之上的山口是個長滿了青苔的洞口,洞口隐藏在重重仙障之後,叫人看不清裏面有什麽。
但那山口下的巨岩上雕刻有四個鋒利大字:紅蓮火窟。
長老祠下,霖修殿前的廣闊藍色廣場上陣列着上千名紫衣天墉弟子和天墉蘭氏的親族。
廣場中央一面古老的大鐘正發出曠古幽遠的鐘聲:“铛......铛......铛......”
鐘聲緩緩停止,餘音仍舊震懾着衆人的耳膜。
天墉衆人盡管心頭無數疑惑,可仍舊循規蹈矩地安靜地站在自己的隊列裏,今天天墉發生的大事實在叫人匪夷所思,無法接受。
日前,合墟洞府的神女霍雲姬一紙訴狀遞到長老會案頭,雲舒君被衛黎君蘭握瑾殺了的消息震驚天墉。
而衛黎君此前被關押在蓮洲訓誡宮,此案懸而未決,衆弟子們都猜測,蘭筠族長和長老會暗中袒護于他。
此後,衛黎君突然擅出訓誡宮,還打傷幾名天墉弟子,再次震動長老會,十長老墨柯親自領命将其捉拿回天墉,但墨柯長老至今未回。
今日,衛黎君和項大小姐一齊回到天墉自首,卻是因他們殺了十幾名天墉弟子。
弑殺同袍,戮殺無辜,是為誅天大罪,長老會首席長老墨勻親自審判,不僅要打開長老祠,告慰仙靈,更要開紅蓮火窟,執行火刑。
八名長老,紫衣長須,凜然站在霖修殿前,他們右手拇指上都戴着一枚紫寶石戒指,長須下的唇角抿出一個冷酷的弧度。
墨勻長老漠然看着跪在下方的二人,片刻,威嚴如洪鐘的聲音問道:
“罪人項懷瑜,你果真認罪?”
項懷瑜跪在藍色方石上,雙手不覺抓緊了膝蓋上的衣服,她心頭突突直跳,隐有不祥之感。
她不敢看眼前八名長老的面容,她從小就懼怕他們,從沒有因為自己是族長的女兒就曾和他們親近過。
那幾名長老對她一向十分冷淡,若非她是族長的女兒,他們甚至不會正眼看她。
項懷瑜渾身的冷汗貼着脊背滑下,浸濕了裏衣,黏膩冰涼的感覺令她不由自主地顫栗,她躬身伏地道:“項懷瑜知罪。”
墨勻長老冰冷的目光迅速從她身上掃過,才道:“你曾在碧落以獵仙名義殘殺兩百三十七名仙者,此罪你可認?”
此言一出,天墉衆弟子親族皆是嘩然。
天墉有明文不得傷害無辜之人,誅天之罪,項懷瑜已犯下其一。
湛清微一挑眉,看向墨勻長老,想要說什麽可最終還是沒說出口,将目光轉向別處。
項懷瑜微微一怔,心沉到了谷底,那段被易神咒奪去神智的日子裏,她竟殺了這麽多人?兩百三十七名無辜仙者......為何她全無半點印象?
她悄然看了眼旁邊的湛清,心中苦澀,罷了罷了,認了吧。
她低低道:“是,我認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