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喬伊整張臉臊得通紅, 像只熟透了的小番茄, 站在原地瞪圓了眼看他。
封彥下巴車內揚了揚, “在外面站着不冷?不打算上車?”
喬伊心頭羞憤,不想再跟這人說話,悶悶轉身拉開車門進去。
封彥坐到駕駛座上, 看她一直埋頭揪自己背包的帶子,覺得好笑, “Joey……”
手機鈴聲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封彥戴上耳機, 拉安全帶, 挂擋倒車,邊接通電話。
車內安靜, 喬伊隐約能聽見一點電話那頭的聲音。
是陸沉打來的。
封彥看了眼時間,将近夜晚十一點。
“這個點數,什麽事?”他問。
陸沉在那頭說:“宋百誠昏迷住院了。”
封彥打方向盤的手滞了滞。
陸沉說:“剛收到的消息,說是突發腦溢血。現在媒體全都堵在醫院門口, 想拿第一手消息,我怕宋家的人會趁機鬧事。”
喬伊下意識看向他那邊。
深夜車窗外的大馬路寂靜無人,男人的側臉清冷寡淡,路燈光影如水般一道道劃過。
他眉心折起極淡的皺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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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內靜默半晌, 封彥說:“知道了。”
挂斷通話, 封彥扯下耳機。
前段時間風向和宋氏的收購戰打得轟轟烈烈,媒體報導鋪天蓋地, 喬伊不可能一點都不了解。她猶豫了下,開口:“宋百誠……是宋氏以前的主席?”
封彥說:“是。”
“那……”
“等下我要去趟醫院。”他語氣很淡, 聽不出什麽情緒,仿佛剛才那通只是普通的公事彙報電話,語調卻稍冷,“先送你回家。”
喬伊心裏有些不好的預感,剛才她隐約聽到陸沉的語氣,事情應該很嚴重。她還想說什麽,可在這件事上,封彥明顯沒有和她多說的打算。
一路無聲。
車停在她的公寓樓外。
封彥對她說:“路上小心。”
喬伊解開安全帶,指尖觸上車門,可又猶豫放不下心,回頭看他:“要不……我陪你去醫院吧?”
封彥看着她,眸光有一瞬的柔軟,他撫了撫她的額發,仿佛是在安慰:“沒事,別瞎想。”
喬伊站在公寓樓下,看着男人的車尾拐了個彎後漸漸消失在路口。下車前他調了靜音的手機不斷閃爍,打進來的全是陌生電話。
原本宋氏被風向強行收購,這段時間風向就站在輿論的風口浪尖,現在宋百誠昏迷入院,一時大衆矛頭恐怕全都要指向他。
那些電話,應該都是各路媒體記者打來的。
喬伊一顆心始終懸在半空,總是有股不好的預感。
過了幾分鐘,喬伊咬咬牙,沖出馬路,攔下前面拐彎開過來的一趟的士。
司機被突然沖出來的人吓了一大跳,降下車窗,伸出腦袋對她吼:“小姑娘不想要命啦?!看着點啊!”
喬伊上氣不接下氣的,坐進車內,拉好安全帶,着急道:“司機,麻煩你去一下市醫院!”
醫院外被媒體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陸沉提前到了,為了避開前院媒體,車只能從後門進去。
宋百誠現在人在ICU裏。他腦溢血來得突然,送到醫院前便已陷入深度昏迷。他一共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此前都在國外生活,前天知道宋氏被風向收購的消息,都紛紛趕回國內。
剛才醫生來過,CT顯示宋百誠顱內多點出血,而且出血面積很大。人到了他這個歲數,即使安排手術,也有很大幾率無法下手術臺。
情況并不樂觀。
大女兒和二女兒坐在病房外的長廊,哭得聲嘶力竭。
電梯停在這一層,門打開,陸沉靜靜說:“到了。”
封彥走出電梯,重症監護室外安靜無聲,女人此起彼伏的啜泣異常明顯。
宋淩怔怔站在外面,感覺不遠處有人走近,他呆滞地轉頭,動作像生鏽的機器人般遲緩,眸光也是怔然的。
看清男人面容的那一瞬,眼睛裏卻突然像燃了火焰一樣憤怒。
宋淩發瘋一樣沖上來,“你還敢來這裏?!你他媽還敢來這裏?!”
他直沖着封彥過來,伸手想觸碰到他,陸沉卻更快一步,擋在前面。
陸沉拎起宋淩的領子,一手卡住他的喉嚨,将他掄到牆上。
壓低了聲,盯着他,一字一頓地警告:“別亂來。”
宋淩是中等身材,個頭上就比陸沉矮了一截,加上陸沉精通格鬥,平時一挑三就不在話下,力量上宋淩占不到任何優勢。
宋淩喉嚨被卡着,猛地咳了口,眼睛發紅,他說不出話,只能恨恨地瞪着封彥。
封彥理了理剛才被他碰到的領帶,嗓音很淡,“陸沉,松手。”
陸沉緩緩把手松開,但人沒有完全放松警惕,站在宋淩不遠處。
宋淩用力咳嗽着,大口喘氣,發狠地說:“你來這裏幹什麽?!”
封彥看着他,“我過來看一眼宋世伯就走。”
“用不找你假惺惺!”宋淩還想上前,被陸沉攔住。他咬牙道:“我爸現在躺在裏面了,你滿意了?你是不是人?!你是不是人?!”
封彥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無話。
宋淩和陸沉揪扯着,他像一頭随時都有可能失控的野獸。
“讓開——!”
女人尖銳的聲音劃破耳膜,陸沉餘光看見身旁黑影一閃,宋婉提起清潔工留下的拖把桶,兜頭髒水潑過去——
“這裏不歡迎你!請你出去!”
喬伊匆匆趕到醫院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那個矜貴清冷的男人,他的發絲,他的眉眼,他昂貴的定制西裝和皮鞋,無一幸免。
污水沿着他的發梢滴落,蔓延過他漆黑的眉眼,他深深的五官輪廓,從他的下巴滴到地面。
啪嗒。
濺開一圈小小的,透明的光暈。
他始終維持着站立在那裏的姿勢,一動不動,仿佛一尊寂靜又孤高的雕塑。
喬伊心底一痛,她哪裏見過他這個樣子,他原本應該是幹幹淨淨高高在上的,高定的衣服和皮鞋永遠不染一絲灰。
哪裏是這個樣子,這樣狼狽的樣子。
喬伊顧不上思考更多,氣得沖上去,大力把那個女人推開:“你幹嘛?!”
封彥看見從身後突然竄出來的小身影,先是一愣,眉心皺起,他一把攥住女孩子的手腕,“你來這裏做什麽?”
喬伊急得眼睛發紅,“她——”
封彥沉聲道:“站我身後。”
“可是——”
“聽話。”
封彥牽着她的手腕,往身後一帶。喬伊便只能随着他的力度被他擋在身後。
他手上力度很大,想掙也掙不開。
喬伊沿着男人手臂的方向往上看,他背對着她,脊背挺拔而平直。渾身濕透了,水珠沿着他的發梢滴答滴答不斷墜下,那水很髒,隐隐飄着股難聞的怪味。
喬伊咬住下唇,突然覺得心裏很難受。
陸沉問:“現在怎麽辦?”
封彥安靜道:“走吧。”
他轉身朝外,宋淩怒聲對他吼:“你最好祈禱我爸沒事,不然下次潑到你身上的就是硫酸了!”
電梯漸漸合上,喬伊看見宋淩猙獰的臉消失在門後。
他處在極度憤怒瘋狂的狀态,說出來的話竟一點不像是威脅。
喬伊心底一寒。側頭看身旁的男人,他眸光靜默,無聲平視着前方,仿佛沒有聽聞宋淩最後的那句話,只是牽在她腕上的手一直沒有松開。
醫院外圍堵的記者越來越多,時下宋百誠的健康情況是媒體最關心的事情,若是被媒體拍到風向總裁此刻出現在醫院內,恐怕明天報紙上又會是一場軒然大波。
司機繞開媒體把車開進來。封彥對她說:“先讓司機送你回家。”
喬伊問:“那你呢?”
“我等下回公司。”
“回公司?”喬伊怔了怔,“都這麽晚了。”
封彥沒有給她拒絕的時間。車停在他們面前,封彥拉開車門,讓她坐進去,然後對陸沉道:“把她安全送到家。”
“行。”路沉說。
轎車緩緩駛離醫院,喬伊趴在車門邊上,車窗外風景無聲飛退,男人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夜風揚起他大衣一角,身姿颀長清俊,目光平靜得像是沒有一絲波瀾的湖面,看着她離開的方向,仿佛和平時別無二樣。
可不知道為什麽,那一瞬,喬伊覺得他其實很孤單。
喬伊一晚上在床上翻來覆去沒睡着,總覺得眼皮子在跳,有事情要發生。
第二天早上,鬧鐘還沒響,她便爬起來洗漱,随便吃了點早餐就準備出門。
人在彎腰系短靴鞋帶,桌上的手機彈出來一條最新的實時新聞提醒:【宋氏前董事會主席宋百誠,今天淩晨六點十五分因突發腦溢血,宣布搶救無效死亡。】從昨晚到現在,喬伊心裏那股不安靈驗了。
宋百誠去世的消息就像一顆重磅炸。彈,在網絡上炸開腥風血雨,輿論壓力一面倒向風向,将那個男人推到風口浪尖,說他不顧兩家曾經情誼,強行收購宋氏,是間接害死宋百誠的殺人兇手。
喬伊匆匆趕回風向大樓,已有不少前宋氏的員工在樓外拉起白底紅字橫幅,上面寫着“殺人兇手”“冷血無情”“毫無人性”等等鮮明刺目的詞眼。
那些人并沒有鬧很久,風向報了警,現場情況很快便被控制。
橫幅飄飄落在她腳下,那些字鮮明得像是血一樣的顏色。
她莫名想起昨晚那個像是瘋了一樣的男人,在電梯閉合前最後說的話——
“你最好祈禱我爸沒事,不然下次潑到你身上的就是硫酸了!”
辦公室內兵荒馬亂,宋氏前董事會主席宋百誠突發腦溢血去世,所有人都束手無策。
和普通負。面新聞不同,原先封彥決意收購宋氏時就遭到外界諸多反對,後來又與宋氏站在對立面上,雙方僵持鬧得十分不愉快。現在宋百誠的死無疑徹底引爆了兩邊的矛盾,外加媒體煽風點火,即使是風向的公關團隊也難以招架。
貝思南手邊的電話就沒停過。
喬伊處理畫稿的時候,看見陸沉好幾次進進出出封彥的辦公室。
喬伊捏了捏手裏的木炭筆,猶豫想進去找他,可她知道他今天的行程安排,從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全是密密麻麻的各項會議,幾乎沒有休息時間。
喬伊嘆了口氣,只能又默默趴回桌面。
一直到晚上九點半,辦公樓內的人漸漸走空,貝思南也在收拾東西。她一整天都在應付記者,來回和公關溝通,人已經很疲憊。
經過喬伊桌旁,貝思南見她還在畫圖,問:“Joey,你不下班嗎?”
喬伊困得眼皮子有點睜不開了,她下巴墊在手背上,一手維持着抓畫筆的姿勢,擡頭對貝思南笑了下:“我畫完這一點再走。”
貝思南說:“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哦。”
喬伊點點頭。
喬伊大大打了個呵欠,放下畫筆揉了揉酸到快僵掉的手腕,下意識看了眼他辦公室的方向。
男人獨自坐在辦公椅裏,面對着落地窗外,燈光在他深深的眼窩處打了一層很薄的陰影,看不太清神情。
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宋百誠的事。
喬伊打算給自己沖杯咖啡提神。她拉開手邊抽屜,裏面躺着前段時間她從超市買回來的可可粉。
喬伊想了想,拿出一包。
過了會兒,辦公室門被敲響。
封彥視線從窗外收回,轉了椅子方向,面對門口道:“進來。”
門把向下擰動,沉厚的木門被拉開一道縫隙。一如既往的,先探進來一只烏溜溜的小腦袋,長發自她肩頭流水般瀉下,柔柔軟軟。
女孩子在夜裏的眼睛格外明亮,像漂亮的黑瑪瑙,沖他眨了兩眨。
封彥微愣,“你怎麽還在這裏?”
喬伊人從門後進來,手裏端着一只骨瓷杯。
她走過去,把熱可可放在他桌前,輕聲說:“我給你沖了這個。”
白騰騰的水霧氤氲蒸上來,女孩子清秀的眉眼仿佛也像隔上了一層朦胧的薄紗,濕潤而溫柔。
臉頰被熱汽蒸得紅撲撲的,皮膚底色卻很白皙,像剛烤好的瓷娃娃。
可可濃郁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散,呼吸間滿是甜膩的味道。
封彥說:“我不愛吃甜食。”
喬伊努力勸道:“聽說甜食會有改善心情的效果……要不你試試?”
封彥看着她,“我心情不好?”
他神色看起來和平時并無區別,依然是清寡冷淡的,情緒藏得很深,叫人看不出端倪。
可這是一種直覺。
尤其是看見他獨自望着窗外時的樣子,她更加篤定。
喬伊抿了抿唇,說:“遇到這樣的事……誰的心情都不會好吧。”
封彥視線從那杯熱氣騰騰的熱可可,慢慢地,挪移到女孩子緊張攥着衣角的指尖。
他問:“為什麽不下班?”
喬伊眼眸低垂,聲音輕輕的:“你不也還沒走麽。”
封彥有幾秒沒說話,随後靜靜道:“過來。”
喬伊微怔,“……啊?”
封彥說:“站那兒幹什麽,過來坐着。”
“……噢。”
喬伊慢吞吞地挪步過去,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封彥看她半會兒,忽而朝前俯身,手牽在她腕上,往自己的方向一帶。
女孩子便落進了他懷裏。
喬伊驚了驚,慌張想站起來,他手臂卻扣緊她的腰,不讓她亂動。兩人離得近,他的聲音也仿佛近在耳側:“坐這兒。”
喬伊呼吸微微凝滞了。
她人坐在他腿上,竟也不敢亂動。
幾縷發絲從她鬓角滑落,頑皮地懸在臉側,封彥伸手替她捋至耳後。
男人指尖微涼,極輕地滑過她的臉頰耳廓,帶起一連串過電般的酥麻。
“吃飯了沒?”
他嗓音低低沉沉的,像某種玉器清潤好聽的敲擊。
喬伊搖搖頭。
過了會兒,喬伊溫溫糯糯地開口:“……你是不是很不開心啊?”
封彥撫摸着她柔軟的發,動作輕柔,聲音也很輕:“沒有。”
喬伊看着他,“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麽?”
“嗯。”
“你為什麽……”她有些猶豫,“為什麽當初一定要收購宋氏?”
封彥頓了頓,他忽然想起,同樣的問題封弋也問過。
當時他說過,宋氏作為國內老牌的企業,有人才實力,有穩定的客戶和銀行關系,照理來說發展不可估量,但因為宋百誠的陳舊保守,缺乏長遠的野心和目光,放由這樣一家原本可以好好發展的公司自生自滅。
即使他不收購宋氏,宋氏将來也有很大的可能會被其他公司收購。
喬伊看過一些網上的小道消息,慢吞吞地說:“媒體說,風向董事長和宋百誠以前是好朋友……”
“Joey.”封彥看着她,“有時候生意場上的事,是沒辦法單純用情誼來衡量的。”
喬伊抿抿唇,“就一點兒情面都不能講麽?好朋友也不能麽?”
封彥說:“商人不是救世主,商業的本質是盈利。宋氏在宋百誠手上年年虧損,注定有一天要被大流淘汰,即使風向一時願意投入資金援助,但管理者無能,對企業發展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道理她都明白,可人心是肉長的,她就是覺得哪裏有些不舒服。
喬伊低垂着眸子,聲音很輕:“會不會有點太過了?”
封彥眼底有幾秒意味不明的靜默,“宋世伯的事,我确實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
喬伊沒說話了。
這個點數,封彥怕她餓了,下颌朝那杯熱可可揚了揚,“把這個喝了。”
“……噢。”
喬伊捧起那只骨瓷杯,冬天溫度低,剛端進來時還是熱騰騰的一大杯,現在已經溫溫涼涼。
她輕抿了一小口,擡眸看他,“你不喝麽?”
“太甜了。”封彥說。
喬伊又捧着喝了一小口,咕哝說:“我覺得還好呀。”
女孩子乖巧坐在他腿上,身體軟軟的像一團棉花。她小一口一小口地嘬着瓷杯裏的熱可可,薄小的嘴唇染上一層晶瑩水色,紅潤潤的,像是可口的櫻桃。
封彥抱着她,湊上去吻了吻她的臉頰。
喬伊捧着瓷杯的手滞了滞,側頭看他,男人的吻輾轉落上她的唇,輕啄,然後抱起她往沙發那頭走。
她下意識伸手環住他的頸脖,手裏的瓷杯掉在地毯上,空氣裏頓時蔓延開可可香氛濃郁的甜。
她人被壓進沙發裏,越過男人線條硬朗的肩頭,她只覺得天花板上那盞水晶燈太過耀眼,折射出的細碎光芒叫她頭暈目眩了。
男人的唇舌溫柔,卻比上一次更多了侵占和掠奪。喬伊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和他到底處于怎樣的關系,他的情感過于淡薄,有時甚至讓人難以摸透他的真心,可正因如此,又讓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每當靠近他多一分,她便會多一些開心,可心裏那一絲不安也會随着悸動而加深。
直到她被吻得快要喘不過氣,他才與她分離。
女孩子臉頰紅紅的,透着嬌意的粉色。睫毛很長,一眨一眨,仿佛便有小星星落進了她的眼裏。
她不知想到些什麽,忽而輕聲問:“封先生,如果有天我和你站在利益的對立面上,你也會這麽對我麽?”
封彥手裏撫摸着她的發,看着她,“你會背叛我麽?”
喬伊搖搖頭:“不會。”
“不管外面的人說什麽,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的。”她說。
封彥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別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