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喬伊聽到酒席上起哄笑聲一片, 當即一層紅暈從脖子根浮到了耳朵尖。

她偷偷看身旁的人, 封彥維持着一貫的禮貌平淡, 漆黑眉眼幽幽如潭,面上不露半點情緒。

膚色蒼白得近乎清冷,唯獨顴骨那處卻泛了異樣的紅。

不是因為這一桌子的侃笑, 而是因為剛才那杯酒實在太烈太兇。

封彥已說過他不喝酒,卻因她破了戒。喬伊一時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 悸動, 羞恥, 懊惱……混雜如麻。她後悔自己留在酒席,害得他難堪。

喬伊尴尬局促, 想把手從他掌心抽出,他卻不讓。

石鐘瀚靠在椅背裏,一下一下閑懶地拍着手,笑道:“沒想到還能看見封總這樣的一面, 看來封總是真對這小姑娘上了心。難得哪。”

封彥話已至此,拔隆達也不會自讨沒趣,兩方還是合作關系,在這個份上鬧僵了對誰都沒好處。

拔隆達道:“既然封總都開口了, 像你們中國人說的, 君子不奪人所好,我也就不瞎摻和了。”

他亦回了杯酒, 笑了笑,算是把這話題圓了過去。

石鐘瀚悠長地嘆了口氣, 拍拍拔隆達的肩,感嘆道:“小姑娘有眼光啊,進來就懂得跟在封總身旁坐下。你看那麽多年,封總身旁的位置容許哪個女人坐過?能讓封總又是替人說話,又是替人擋酒的,看來小姑娘今晚回去是得以身相許了。哈哈。”

這話暧昧意指太過明顯,一時将所有人的關注引到了他們身上。

大多人只知她是封彥的助理,兩人是上下級的關系,一同來到貝沙島也是因為公事。被石鐘瀚這樣一說,無非讓其他人覺得封彥這老板當得有所私心。職場上,上下級關系混亂本身就是大忌,讓有心的人聽去了,背後指不定要說得更加難聽。

陸沉一直站在封彥身後,聽不下去,提醒道:“石先生,請你說話注意一點。”

石鐘瀚點了根煙,眯起眼汲了口,冷笑:“這裏有你說話的地方?”

陸沉沉臉磨了磨後牙,神色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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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的氣氛維持着表面的玩笑哄鬧,看似誰也不當真,但其實在座的心裏都清楚,封彥那一杯酒下去是真生氣了,連拔隆達都不好再多說。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喬伊總覺得其他人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壓低了聲細碎私語些什麽。

她偷偷看一眼封彥,他對那些聲音充耳不聞,沒有接話解釋的打算。

喬伊內心忐忑,四周還有尚未離席的媒體記者,今天的事要是被歪曲傳出去,鐵定要落人閑話。

她不想他因為自己難堪,一心想着在酒桌上和他劃清界限,趕緊結束這個話題。

喬伊指尖一蜷,小手飛速從他掌心裏逃出,匆促解釋:“您別開玩笑了……我很感謝封總對我的照顧,但封總一向公私分明,對其他員工也一樣好,我們真的只是普通的上下級關系而已……”

她嘴巴太快,話一出口又登時後悔,忍不住偷偷看封彥的臉色。他目光幽深冷冷,晦暗難辨。

他在衆人面前護着她,她卻拂了他的面子。

石鐘瀚啧啧兩聲,玩味道:“看來封總這英雄是白當了,人小姑娘不領情。真是可惜。”

拔隆達還有半分清醒,到底是自己的場子,總歸不能鬧得太難看。搖搖頭,适時制止,“你喝得太多啦,少說兩句。”

石鐘瀚酒量很高,幾杯落肚根本不在話下。他笑了下,自顧倒了杯酒,碰了碰自己面前的空杯,對封彥道:“行,算我不會說話,得罪了封總,我自罰一杯,封總大人大量,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石鐘瀚一口飲盡。封彥不帶笑意地牽了牽唇角,标準禮貌式的回應,沒有溫度,也沒有任何搭話的興致。

酒席散場,風向作為今天簽約儀式的主人家,貝思南要去招待賓客離席,這本身也是喬伊的工作之一。但現在……

喬伊局促地坐在他身邊,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起身。

自她剛才說完那番話,封彥雖然維持着一貫的平淡冷靜,人卻是再也沒正眼看過她。喬伊覺得自己是真把他惹惱了。

她翕了翕唇,聲音細小如蚊:“封先生,我……”

封彥仿佛看穿她心思,淡淡道:“賓客的事Nancy會處理,你留下。”

大概是知道她不習慣這種場面,為了照顧她情緒,他讓陸沉先行安排其他賓客離席,沒有提前離開。

以免回酒店的路上碰到旁人,又要應酬寒暄。

喬伊指尖不覺揪緊了裙擺。見他面頰上的潮紅愈發明顯,呼吸微微粗沉克制,人應該是很難受了。

喬伊眼眸虛虛一擡,輕聲問:“……你沒事吧?”

“沒事。”封彥說。

陸沉走過來,“車在外面了。”

封彥點了下頭,起身,理了理西裝衣擺,“走吧。”

喬伊不确定封彥的意思是不是讓她跟他一起走,可他現在不願與她多說半句,她自己心虛着,也不敢去問,只能埋着腦袋默默跟在他身後。

車停在酒店外,司機拉開車門。封彥坐進去,看也不看她。

他側顏安靜清冷,脊背平直,仿佛一座沉默高拔的山,遙遙給人一股無形的壓迫感。喬伊杵在原地,直覺這車怎麽也不能上,他肯定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八成在心裏頭盤算着怎麽找她算賬。

喬伊盯着車裏的人,揪緊手裏的晚宴包,支吾道:“酒店距離這裏不遠,要不我走回去吧……”

封彥沒說話,也沒關車門。态度鮮明強硬。

“……”

喬伊怎麽也不肯上車,兩人無聲僵持。

陸沉在前座,回頭看了眼封彥,見他臉色不太對,問:“島上有醫院,要去麽?”

聽到醫院兩個字,喬伊心裏咯噔一聲,知道事情是真嚴重,心底更虛,目光怯怯的,怕他開口責備。

封彥看着窗外,只道:“不用。”

喬伊咬了咬下唇,手指頭掐着包包的皮面,糯糯地提議:“要不還是去醫院……”

封彥沒理她。

車內車外沉默半刻,陸沉頓了頓,忽對她說:“車門邊上有瓶藥,方便拿一下麽?”

喬伊反應過來,趕緊道:“哦……好!”

夜晚光線不足,喬伊貓腰在車門邊上找了好一會兒,沒找着。轎車空間不大,聽見他壓抑克制的輕咳了聲,喬伊頓時心底一揪,急得在車內四處亂摸,才發現藥瓶被壓在了沙發墊子下。

她人趴在椅背上,伸長了手把藥瓶從墊子縫隙裏撈出來,費了好大一陣功夫,額頭出了層薄汗。

“找到了。”

她唇角微微一揚,眼睛也亮亮的,重重籲了口氣。拿手背擦擦額頭。擡眸時,撞上男人清黑幽深的眼。

一點月色清輝順着車窗流瀉而入,幽光暗暗。

他細致地看着她,眸光寂靜如水,仿佛想從她此刻的神情中判斷出什麽。

喬伊莫名心跳加快,無措地移開了眼。注意力落在轎車熟悉的內飾,猛地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找藥找得太入神,人已經坐進了車裏。

砰。

司機非常配合地把車門關上。

喬伊:“……”

喬伊覺得被騙上了賊車。

她已上了車,現在要是明目張膽的轉身下車,只怕會把兩人關系搞得更僵。喬伊內心糾結,想不出好的對策,索性把裝傻進行到底,打定主意絕口不提剛才的話題。

她埋下頭,有幾分讨好的意味,想把藥瓶給他擰開。

那瓶蓋也不知是什麽設計,扣得死緊,她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也沒能打開。

喬伊:“……”

喬伊手心捏着藥瓶,茫然擡頭看他一眼。

封彥也垂眸看她。

喬伊被他瞧得心慌慌,心肝兒一顫,忽然也不知哪來的神力灌頂,竟啪嗒扭開了。

用力過猛,手上磕顫地抖了好幾抖,藥片全灑了。

喬伊:“……”

喬伊瞪着那一地白白的小藥丸,跳車自殺的心都有。

陸沉見狀,手握拳放唇邊,咳了聲,“封先生不肯去醫院,這藥也就備了一瓶,你還全倒了,心實在有點兒狠啊。”

他現在好歹是個病人。而且事情因她而起,陸沉再這麽一說,好像她真故意把他往死裏坑似的。

喬伊手心捏着那顆唯獨幸存的藥,目光閃縮,氣息虛弱:“我……”

封彥看着她,語氣不明,“看來你對我的意見确實很大。”

喬伊:“……”

喬伊慌忙道:“沒、我沒有……”

封彥沒再說話,接過她手裏僅餘的那顆藥咽下。

夜已深,轎車駛在新鋪好的海邊公路。夜晚的大海蒼茫一片,海風席卷浪花舔舐沙灘,島嶼寂靜沉默,被墨色海水環抱着,星光灑了幾許,美麗如深海中的明珠。

封彥一路都沒有主動和她說話,始終看着窗外,路燈如水如影,飛快掠過他英俊的側臉。

流光滑進他半斂的眼瞳,幽暗渙散,讓人覺得他似是有了微醺醉意。

喬伊和他并排坐在後座,中間隔着一個人的空位,不近不遠。她上車這麽久,心裏就忐忑了這麽久,總感覺他現在的沉默并非好事,某種低氣壓正在她的四周無聲凝聚,只待到頂點即将要爆發。

喬伊心裏更加不安。

車停在私人別墅區外,沒開進去。酒店總共分為四個區域,特邀賓客大多安排在獨立別墅,喬伊和貝思南住在另外那邊。

喬伊揪着包包的指尖收緊了,沒吭聲,心髒突突突地跳,覺得自己那點不好的預感要應驗了。

車上司機和陸沉還在,封彥知道她臉皮薄,面上不做聲色,下巴朝外揚了揚,“走吧,送你回去。”

他語調平淡,卻沒給她拒絕的機會。

夜深。

別墅區內的花園寂靜無人,月光灑滿鵝卵石小路,瑩瑩生輝。

耳旁只有細碎蟲鳴聲響,窸窸窣窣。

封彥臂彎搭着西服外套,閑散,與她并肩而行。

路燈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長,投在鵝卵石鋪成的園徑路上。

他始終沒有主動開口,卻讓喬伊覺得壓力巨大。以封彥的性格,沉默并不代表他真的隐忍,可以任憑她糊弄讓事情翻篇,由她逃過一劫。相反,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他不過是在等她主動開口。

喬伊不願就這麽低頭服軟,兩人都僵持着。

不知是不是熱帶的氣候讓人難以忍受,喬伊總覺得臉頰燥熱,心頭也說不清的發慌。她住的那棟小別墅就在前面十幾米遠,忍不住道:“就在前面了,要不……”

封彥面上看不出情緒,只說:“送你到門口。”

喬伊:“……”

喬伊覺得自己是逃不掉了,他越是緘默不言,她心頭越是害怕,想和他拉遠一點距離,小心翼翼地朝旁邊挪着腳步。

腳底卻沒留意,高跟鞋踩在一塊凸起的鵝卵石上。

鞋跟打滑,人不受控制地朝旁歪倒,肩膀與他的輕輕一磕。

兩人身體觸碰。喬伊登時一個激靈,趕緊站穩了,兔子一樣吓得蹦出幾米遠,驚慌失措道:“我……”

封彥腳步停了。

兩人在別墅外院相對而立,喬伊心跳如鼓,不敢看他,低頭盯着投映在地上男人修長的影子。

封彥也沒說話,仿佛是給她的最後機會。

耳旁風聲靜靜,遠處海浪席卷沖刷砂礫岩石,刷刷聲響。

露天的人工湖倒映着月的清輝,碧色水面波紋輕漾,環抱在青蔥灌木之中,仿佛一塊鑲嵌完好的翡翠。

不知過了多久,喬伊感覺身前的人目光始終落在自己身上,沒有挪移。她脊背緊繃如石,本能的鴕鳥思維作祟,下意識逃避道:“……謝謝封先生送我回來,我先回去了。”

她說完腳底便飛速打了個旋,趕緊的溜,心頭抱着一絲他肯放過的僥幸。人才轉身,手腕卻被一只骨節硬朗的手圈住。

封彥稍一使力,把她往懷裏一帶,欺身将她壓在樹幹上。

他身體的高溫加速了酒精的發酵,混合着原有那一絲清淺的木香,在暗夜裏迅速交纏野蠻生長,演變成奇詭魅惑的芬芳,席卷成強烈的占有欲望迎面襲來。

月色被他寬闊的肩膀阻擋,世界變得暗無天日。

喬伊睜大了眼,“你……”

封彥的耐心終于耗盡,垂眸盯着她,神情晦暗危險:“我給了你半個月的時間,向我解釋……但今晚看來,你是真玩上了瘾,把我的話當耳旁風,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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