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她不知道這個小少年有很嚴重的酒精過敏。
當醫生火急火燎地趕到時他已經休克了。如果再遲一步搶救, 很有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那位給她紅包的爺爺當即雷霆大怒, 命令傭人清理掉了家中所有含有酒精的食物制品。
卧室裏, 爺爺怒極又憂心,擰眉問:“你怎麽會吃到酒心巧克力?”
小少年手背紮着輸液針,臉上戴着氧氣面罩, 氣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像一條生無可戀的幹扁鹹魚。
她抱着毛娃娃站在牆角, 心裏怯怯的, 害怕他會把她供出去。偷偷擡眸瞄他一眼, 發現小少年也正扭頭看向她。
神情極度幽怨,一副要她殺人償命的表情。
她渾身一個激靈, 立馬心虛地低下頭,手指頭更加糾結地揪着毛娃娃,小心肝兒懸在半空,忐忑像在打錘鼓。
過了會兒, 她聽見小少年虛弱開口:“沒留意,不小心吃了。”
他沒把她供出來。
她眨了眨眼,微微驚訝地看他。
爺爺重重嘆了口氣,憂愁叮囑道:“你不是不知道自己過敏, 以後吃東西要留心。”
小少年臉色十分難看, 虛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會魂歸天國。黑漆漆濃密的眼睫顫了兩顫,用聽不出情緒的語氣說:“嗯, 知道了。”
爺爺走後,她慢吞吞地挪着小碎步移動到床邊, 腦袋低垂,一副任憑挨罵的模樣。
小少年卻是看也不看她,幽幽盯着天花板,目光渙散,內心崩潰:“離我遠一點,我不想看見你。”
她心裏愧疚,低低糯糯地讨好喊:“哥哥。”
Advertisement
她啪叽往他床邊一坐,大有賴死不肯走的氣勢。床墊顫了顫,小少年的眸光也随之顫了顫。
小少年表情驚恐,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塊特大號的奪命催魂酒心巧克力,充滿了恐懼和陰影。
“走開。”他說。
見他一直嫌棄地趕她走,她心裏委屈極了,吸了吸鼻尖,眼眶一紅,立馬嗷嗷哭起來:“哥哥……”
小少年:“……”
小少年絕望了:“你到底想怎麽樣……”
她抽噎着,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掉,癟嘴說:“你不要趕我走。”
她實在太能哭了,哭得他頭疼。他不擅長哄這麽愛哭的女孩子,擡手捂住嗡嗡發痛的額頭,被徹底打敗:“……你別哭了,你想怎麽樣,我都聽你的。”
聽他這麽說,她立馬就不哭了。
她內心愧疚,輕聲問:“哥哥,你現在還很難受麽?”
小少年閉着眼,手背搭在額頭上,呼吸微微急促淩亂,要不是有氧氣面罩撐着,他好像随時都會昏過去。
他只說:“好一點了。”
“……噢。”
她一不小心幹了壞事,始終心虛虛的,“剛才爺爺問的時候,你為什麽說巧克力是自己吃的?”
小少年撩起眼皮掃她一眼,不屑哼了哼,“你一緊張手裏就喜歡揪東西,看起來就很怕挨揍的樣子。我把你供出去,等下你又要哭鼻子。”
她眨眨眼,驚訝道:“哥哥,你真的會讀心術嗎?”
小少年冷漠望天花板:“不會。只是你太笨了。”
她非常捧場地拍馬屁:“哇!!哥哥你好厲害!!”
小少年:“……”
小少年仿佛對這種無腦彩虹屁十分受用,輕咳一聲,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關系,他面頰上好不容易靠藥物降下的潮紅又漸漸泛了起來。
小少年掀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臉,下了逐客令:“出去,我要睡覺了。”
她揪他的被子,搖搖他:“哥哥!”
小少年:“……”
小少年不理她。
她又喊了好幾聲,小少年一動不動,充耳不聞,打定主意悶在被子裏裝死。
她看着被子裏挺屍狀的那一大坨,扁扁嘴巴,非常不情願地說:“哦,那好吧,我走了哥哥。”
那時已經是深夜,房子裏的燈光熄了大半。到處都黑漆漆的,她本來就怕黑,加上夜晚安靜無人,心裏便更害怕了。
在外面溜了好幾圈,也沒找到自己的房間在哪。
她又有點想哭了,緊了緊懷裏的娃娃,低低弱弱喊了聲:“媽媽?”
沒人搭理她。
長廊盡頭是通往客廳的旋轉梯,右手邊從二層橫跨至一層的大躍窗隐隐反射出一點客廳光亮。
樓底有壓低的交談聲傳來。
她眼睛一亮,沿着聲源的方向摸索過去。
偌大的會客廳內擺放兩張長款的深色沙發,中間一張矮幾,面對而坐的四個大人。
杯中的茶已經涼了,斟了許久,始終無人動過。
那個給她紅包的爺爺;來時車上争吵的年輕夫妻;還有一個和那位爺爺差不多歲數的,與那對年輕夫妻并排坐在一起,看起來像是同一陣線的人。
女人精神狀态很不好,頭發略微淩亂,側臉浮着鮮紅的巴掌印,雙眸呆滞,談話過程心不在焉。
氣氛好像很嚴肅。
她踯躅着,不知道該不該過去。
忽地,有人在背後拍了下她的肩。
她吓得差點叫出聲,對方卻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她眼睛瞪得老圓,驚愕地看着眼前的小少年。
小少年食指抵在唇間,做了個噤聲的“噓”,又看了眼客廳那邊,示意不要打擾他們。
他輕悄悄地問:“你在這裏幹什麽?”
“我……”她剛開口,大人們仿佛注意到這邊動靜,側目望來,小少年馬上反應,拉着她躲到餐桌底下。
桌布長而厚實,成功擋住了大人們的視線。
外面的微光從桌布下透入,少年清隽的眉眼一半融在漆黑夜裏,一半灑在模糊光影下,看不太真切,只知道是在和她大眼瞪小眼。
她錯愕:“哥哥,你怎麽會在這裏?”
小少年挑眉,“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你吧,大半夜不回房間睡覺,跑來客廳做什麽?”
她扁扁嘴說:“我找不到自己的房間。”
“……”小少年嘴角抽了抽,“猜到了,所以我才來找你的。”
小少年屈指在她光潔的腦門上彈了下,“你可真笨。”
她捂着腦門,不滿抗議:“你才笨呢!”
兩人藏在桌子底下你彈我我彈你的打鬧了一番,客廳那頭原本壓抑的交談聲卻逐漸變大起來。
似乎起了争執。
她抵不住好奇心,掀開桌布一角,鑽出個小腦袋,看向客廳那邊:“他們在說什麽?”
小少年也看着,搖搖頭說:“不知道。”
夜晚安靜,大人們的交談聲雖然壓得很低,但距離不遠,他們隐約也能聽得清晰。
客廳內的四個人面對而坐,氣氛僵持。
與年輕夫妻坐在一起的那位爺爺說:“封弋,十幾年前我們一同創立風向,我一直以為我們的經營理念是一致的,都想把風向做得更強更大。現在風向有足夠實力,是最好的上市時機,你幾次找借口阻攔,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封弋搖搖頭:“姜泓,你太心急了。現在國內經濟形勢不穩,多少上市公司挂牌不到一年便銷聲匿跡。風向是我們多年的心血,你相信我,關于上市的事,我另有打算。”
姜泓冷笑,“你的打算?你的打算就是把幾個億的現金扔在銀行裏囤灰!下周我會召開股東大會,由公司內部股東投票決議風向是否上市,你可以看看,現在公司到底有多少人支持你的想法。”
封弋說:“我知道你稀釋了手上的股份分給下面的人,也給予了他們公司上市後的分紅承諾,你想在股東大會上得到持有三分之二以上表決權的股東通過支持上市計劃,并不難。”他說,“但是你別忘了,我是公司最大的股東,我有一票否決權。我不同意風向上市。”
“封弋!”姜泓憤怒地站了起來,“你了不起啊,現在你是要獨。裁了是吧?!”
姜泓神情激動,旁邊的女人有些害怕地扯了扯他衣角,低聲勸道:“爸……”
封弋平靜地看他:“侄媳就比你冷靜多了,你應該好好聽一聽她的勸。我們都一把年紀的人了,鬧得撕破臉也是給外人笑話。”
旁邊男人見狀,也霍地站起,指着封弋怒道:“當初我爸和你共同出資創立風向,我爸看在和你多年情誼,讓你占了最大的股份,你現在居然反咬我們一口?!怎麽,将來你是不是還想把我們姜家的人一個一個踢出局?到時候風向就你一個人獨大了,你想怎麽玩都可以!”
姜泓氣得大口喘氣,身旁女人趕緊去包裏找藥就水給他服下。
封弋道:“如果我有心想把姜家的人一個一個踢出局,我就不會私下和你們坐在這裏商議。”他語氣平緩,“世侄,年輕人在事業上有沖勁有野心是好事。但與其盲目支持你父親的上市計劃,不如好好思考一下,公司那筆兩千萬資金的漏洞到底去了哪。”
男人臉色一白,仿佛被戳中什麽痛點,聲調拔高了一度:“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旁邊女人沉默不語,指甲深深嵌進手心。
姜泓臉色很難看,“你懷疑我兒子?”
封弋翕了翕唇,像是想說點什麽,最終還是歸于無聲。
封弋欲言又止的神情卻更加激怒了姜泓,他扭頭看身旁的兒子,求證般質問:“姜騰,你自己說,你有沒有幹過?!”
姜騰忙道:“我沒有!爸!你別聽外人污蔑我!”
姜泓身體顫抖着,極怒,也失望至極,他直直地看着封弋:“我們那麽多年朋友,你質疑上市計劃也就算了,你竟然懷疑這筆錢是我們家的人幹的?”
封弋沉靜片刻,開口:“是你對你孩子的愛太盲目了。”
“夠了!”姜泓徹底沒了商議的念頭,了斷道,“如果你一意孤行阻攔我的上市計劃,我也無話可說。我會把手上持有的風向股份賣出,徹底退出風向。”
封弋皺眉:“風向的股份不能落在外人手裏。”
姜泓已經無話可說了,冷冷道:“我知道你在怕什麽。我就算低價賣給其他人,也不會賣給你。”
封弋說:“你我認識這麽多年,何必走到今天這一步?難道你真的想看着風向毀掉——”
“你決意要否決上市計劃的時候,考慮過我們之間的情分?”
“你為什麽就是不明白——”
姜泓不想再聽下去,打斷:“我們已經沒什麽好談的了。”
封弋臉色也很難看,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說:“我不會讓你這麽做的。”
姜泓态度強硬:“只有這件事,你攔不了。”
“……我爺爺好兇。你爺爺也好兇。”
她和小少年藏在桌子底下,目睹了大人們的整場談話。
談話內容她其實根本聽不懂,只知道聽兩邊的語氣,雙方互不相讓,這場談話一定十分不愉快。
小少年看着,輕聲說:“事情好像很嚴重。”
她不明白,怔怔地問:“怎麽了?”
小少年皺了眉:“你沒聽見嗎,你爺爺提議把公司上市,但我爺爺怎麽也不同意。然後我爺爺懷疑你爸爸私挪公款,兩邊一言不合就吵起來了。”
她聽懂了一些,大多又聽不懂,只倔道:“我爸爸不會幹這種事的。”
“不管誰幹的,他們已經鬧得很僵了。”小少年搖搖頭,“你爺爺現在要賣掉公司股份……風向是我爺爺這輩子的心血,他不會容許風向就這樣落在外人手裏的。”
她還太小,從語句上的意思還意識不到事情的嚴重性。只知道小少年神色看起來也很凝肅,像是要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了。
她抿抿唇,認真思考了一下整件事的因果關系,猶豫說:“……那我去勸勸爺爺,讓他不要賣掉公司的股份?”
小少年好笑道:“你一個小孩子,他們不會聽你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她老是被當成小孩子非常不樂意。可心裏又很沮喪,努力想了想,說,“可是風向也是我爺爺的心血啊。”
小少年說:“是啊。但是你爺爺在這行做了那麽多年,人脈和資金哪樣都不缺,想單幹很容易。如果你們家脫離風向成立新公司,不僅會帶走風向原本大部分的核心資源,人力,将來新公司的經營範疇也會和風向高度重合,不出幾年就會成為未來風向在商業上最強的競争對手。”
“到時候他們就完全站在對立面上了。我爺爺是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的。”
“……”
小少年的分析太過複雜,她聽得一懵一懵的,惆悵道,“你在說什麽呀……”
小少年:“……”
小少年冷漠臉,随即嘆了口氣,“算了……我跟你一個小孩子說那麽多幹嘛呢。”
“你們在這裏幹什麽?”
餐桌布被掀開,燈光不留餘力地灑進來,大人的身影被拉得颀長,覆蓋在他們兩張懵逼的小臉上。
談話已經結束了,現在人全聚集在這頭。
偷聽被發現,她和小少年只能慢吞吞地從桌子底下鑽出來。
封弋皺眉道:“你怎麽不在房間好好休息,帶着涵涵下來幹什麽?”
小少年咳了聲,掩飾道:“她迷路了,我下來找她。”
小少年的手繞到身後,拽拽她的衣袖,用行動瘋狂暗示。
她立馬會意,趕緊說:“是、是呀爺爺,餐桌底下太大了,我迷路了,是哥哥帶我走出來的。”
小少年:“……”
小少年絕望捂臉。
她撒了個漏洞百出的謊,但此刻大人們臉上神情都不太好,各懷心事,只當他們是小孩子貪玩,沒多加理會。
女人過來牽她的手,溫聲道:“涵涵,我們回家吧。”
她問:“我們不住在這裏了嗎?”
女人啓唇,還未開聲,封弋卻道:“以往過年你們家都會留下來小住一段時間,今年也不要例外了。何況現在已經那麽晚。”
姜泓冷面道:“我們已經不是往年的關系了,算了吧。”
封弋再次挽留:“那讓涵涵留下來住一晚吧。她還太小,現在時間又太晚,不好路上來回折騰。大過年的,不要讓孩子們覺得那麽不愉快。”
女人摸摸她的腦袋,溫聲問:“你想留下來和哥哥爺爺住一晚嗎?”
她看看那個之前給了她一個大紅包的爺爺,又看看身旁給她巧克力還教她畫畫的小少年,覺得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于是地點點頭說:“好啊。”
聽小孩子不抗拒,姜泓雖然臉色還很難看,但也只說:“明早我會讓人來接我孫女回去。”
那一行人走後,阿姨便帶她回了二樓房間,給她洗好澡,換好小睡裙,把她哄上床蓋好被子便關燈離開了。
屋子又大又黑,她半張臉蒙進被子裏,卻怎麽也睡不着。
眼睛直溜溜地不停打量着四周,屋內安靜得落針可聞,窗簾又厚又重,外邊半點月光都透不進來。
伸手不見五指,到處都黑漆漆的。
浴室裏的滴水聲她都能聽得清楚。
以前每晚媽媽都會給她唱歌,還會抱着她睡覺。
她哪裏試過一個人在這麽黑這麽大的屋子裏睡過?
她越想越害怕,總覺得黑暗角落裏什麽時候會突然鑽出個面色猙獰血盆大口的鬼怪,把她嗷嗚一口吃掉。
老人家都說妖魔鬼怪最喜歡吃她這種皮鮮肉嫩的小孩子了。
她登時被自己的腦補吓紅了眼。
她掀開被子,抱起枕頭便一溜煙沖出門外。
隔壁房門被敲開。
小少年臉色鐵青,脾氣非常暴躁地出現在門口。
卧室內的燦爛燈光照耀傾瀉。
她仰頭看他,那一刻,她覺得小少年就像個會發光的天使。
小少年盯着她,“你又想幹……”
他話沒說完。
她嗚哇一下哭出聲,飛奔撲進他懷裏:“哥哥,我好害怕,我要跟你一起睡!”
小少年:“……”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