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喬伊回到封家已是傍晚。卧室裏的每處角落, 書桌, 大床, 衣櫥內他的襯衫,領帶,馬甲, 夜風吹起紗簾翻飛……空氣中每一絲都是她熟悉而眷戀的味道。

喬伊坐在畫板前久久出怔,身後忽然被人抱住。

男人的臂彎緊實有力, 攬住她的腰, 朝後輕輕一帶, 攏進懷裏。

“在想什麽?”封彥問。

喬伊一怔。回頭,他英俊深邃的面容撞入眼中。他的眼太黑太深, 偶有流光瀉入,猶如月色下無邊的寂海,清楚倒映出她蒼白的面容。

喬伊匆匆別過臉,用力抹了一把自己發酸的眼睛。

她低聲問:“你怎麽就回來了?”

“不是說好要回來陪你吃飯?”封彥說。他低頭親吻她的臉頰, 将她往懷抱攏得更深。溫熱氣息刺得她渾身一顫,喬伊閉上了眼,黑漆漆的長睫緊貼在下眼睑,微微濕潤。

她想側頭避開, 心底卻由不可分說地眷戀這份溫柔。

哪怕明知這只是他故意營造的假象。

封彥見她把畫箱拿了出來, 問:“想畫什麽?”

“就……随便畫畫。”她不敢看他,抄起炭筆故作掩飾地在紙上勾畫, 她終究不是一個絕佳的演員,下筆時止不住手抖, 用力太重,筆尖應聲折斷。

白紙上刻了道深淺不一的醜陋黑痕。

喬伊動作一滞,又慌亂在畫箱尋刀片,工具被翻找淩亂,顏料和調色板散落地上。

好不容易等她找到刀片,手背被男人握住。

他的掌心寬大,溫熱,足以将她的手整個包裹。颀長指節與她的一根根纏在一起,手骨硬朗有力,比少年時期更加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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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手柔軟無骨的,被他把握掌心中,像捏着一小團棉花。

封彥稍稍朝前傾身,胸膛貼在她的後背,捏着她的手指推動筆端。

刀口一劃,木屑輕飄飄地落下,端口逐漸逐漸展露出新的炭頭來。

“你這削筆方法不對,刀動筆不動,容易劃傷手。大學四年也沒把你的壞習慣糾正過來。”他說。

男人的動作細致柔和,一刀刀卻像刻在她的心。喬伊心口猛地刺痛,記起往事,強烈窒息感又如排山倒海般洶湧而來,幾乎将她整個淹沒。

她不說話了。封彥削好筆,感覺她指尖微涼,牽着她的手緊了緊,“怎麽了,冷?”

喬伊搖了搖頭。一顆大大的淚珠猝不及防地砸在他手背,怕被他發現,她手慌腳亂地抹去。

喬伊吸了吸鼻尖,控制住聲音,問:“對了,為什麽平時沒有看見董事長……他不住在家裏嗎?”

封彥執筆在紙上随意勾勒幾道,一邊牽着她的,給她暖手,“他老人家現在半退休了,樂得清閑,和以前的老朋友喝茶聊天,游泳打高爾夫,倒不常愛待家裏了。”她坐在他懷中,兩人貼得太近,幾绺發絲掃落他頸脖,撓得他微微覺癢。

封彥替她捋至耳後,“怎麽了,這就急着見家長了?”

喬伊蜷起指尖,低下頭:“沒啊……就是第一次來的時候,你說董事長把我認錯成以前你們鄰居家的一個妹妹,我就挺好奇的。”

封彥勾畫的動作沒停,“人年紀大了,總有糊塗的時候,別放心上。”

他在畫畫,喬伊靜靜打量他的側顏,男人生得太過英俊,皮膚蒼白近乎新紙的顏色;眉眼卻如墨,平靜,清淡,一如他毫無起伏的語調。

她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樣的情感,恨他,愛他,胸腔中百感交雜,痛得幾近将她活生生撕裂。她恨他隐瞞欺騙,恨他無動于衷,恨他時隔十五年從未想過要向她坦白。

理智和感性在左右兩道瘋狂拉扯,她亦恨自己,為什麽偏偏要愛上他。

喬伊內心天人交戰,把手從他掌心中抽出,抱住他的脖子,宛如一只被逼入絕境的小獸,撲上去報複性地用牙叼住他一塊頸皮,大力咬啃他的脖子。

血腥味霎時在唇齒間蔓延。

封彥極淡皺了下眉,他畫完最後一道,灰色雜亂的線條在他筆下糾結成章,織出纏綿瑰麗的模樣,變成盛放的玫瑰躍然紙上。

右下角寫着:

To Joey

喬伊松開嘴,眼眶微微發紅,唇角克制地向下撇捺,看起來有種故作堅強的委屈。

封彥愣了愣,捧着她的臉,“Joey……”

喬伊期盼他會主動跟自己說些什麽,執拗地看着他,手機鈴聲不适時地響起,打斷了他的話。

她眼底那絲光徹底湮沒下去。

封彥接起電話,走到陽臺。

“什麽事?”他問。

陸沉說:“石鐘瀚那邊開始行動了。下午宋淩去找過大小姐。”

夜晚涼風襲入,一絲絲撫過肌膚,頸脖那處傳來發麻的刺痛。

封彥擡手,摸到一片粘稠的觸感。

指尖碾了碾,沾着血跡。

他垂眸看着,幾秒意味不明的安靜後,說:“知道了。”

封彥忙完從書房出來,卧室的燈已經關滅,送上樓的晚餐原封不動地擺在桌面。女孩身軀纖瘦嬌弱,屈膝抱成一團小球,小小只地裹在被窩裏,極沒安全感的模樣。

封彥坐在床邊,撫摸着她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腦袋,溫聲問:“今天不舒服?”

喬伊沒有睡着,眼睛空洞洞地望着窗外繁華卻寂寥的江景,一眨不眨的,仿佛在發呆。

她搖了搖頭。

封彥說:“如果不想吃晚餐,我讓梁姨給你準備一些甜品?想吃什麽?”

她還是搖頭,卻輕輕閉上了眼,有一瞬,她貪戀着男人掌心的溫柔安撫。

封彥隔着被子托住她,抱起攬入懷中。她乖巧溫順地倚在他懷裏,月光越過窗棂,流淌在女孩烏黑的眼底。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想從他的神情中尋找那道謎題的答案,可他的眼眸太深,向來叫人看不穿也捉摸不透。忽地,她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嘴唇急切地吻上去。

親吻他那雙漂亮卻寡情的桃花眼,親吻他高峭如山峰挺拔的鼻梁,親吻他削薄如寒鋒的嘴唇,親吻他清冷淩厲的下颌……這個男人生性寡涼,溫柔的表象粉飾着深入骨髓的冷情,卻偏偏是她瘋狂迷戀的模樣。

她從未像這夜般主動,近乎讨好地親吻着他;小手着急地撕扯他襯衫衣扣,可怎麽也解不開,她又湊上去舔舐他的喉結,笨拙又懇切地尋求他的回應;她急得眼泛淚光,嘴唇也抿唇一道發顫的平線,男人卻沒有幫忙的打算。

有那麽一瞬,封彥只是安靜看着她的動作。

她不肯服輸,跨坐上去,封彥扣着她的後腦勺,細吻她的耳垂,“慢慢來。”

喬伊只當聽不見了,像極了偏要和他對着幹的小孩子。他越是這樣溫聲哄着,便愈發激得她心頭叛逆的恨意瘋狂生長。她指甲死死摳住他的肩,不知是想要報複他還是懲罰自己,她只想沉淪,甚至不想再看見明日太陽的東升西落,就此死在他的懷裏。

“啊——!”她痛苦地叫出來,艱澀的撕裂感讓她難以承受,心頭卻遍布着詭異的釋然和滿足。

封彥咬牙,額頭也滲了一層薄汗。他騰出一只手,在她發顫的後背輕輕拍撫。

四片唇瓣分啓,唇舌與眸光都深深交纏,汗水打濕了她散落肩頭的長發,像一幅極盡美麗的畫象;她顫抖着,顫抖着,再倒回床上時,人虛脫得快要暈厥。

男人拿來熱毛巾,給她擦拭身體。

喬伊別開臉,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眸光之中渙散,沉淪,悲傷,又渴求着最後的救贖。她閉上眼,眼淚沿着臉頰滾落,淚痕一瞬便被風幹。

“封彥,你愛我麽?”她輕聲問。

封彥看着她,黑夜模糊了女孩的輪廓,但她依然很美。

“你所認為的愛?”

她說:“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你會不會不顧一切地來救我,為了我可以抛棄一切,甚至連命也可以不要?”

封彥說:“我不會讓你落到這樣的境地。”

“如果呢?如果真的有那樣一天呢?”

“Joey,有些事不像你表面看到的那樣簡單,如果你一定要用這些來證明愛與不愛,我——”

“你會嗎?你會為了我放棄一切嗎?”她執拗地問。

封彥靜靜地看她,沒再說下去。

他向來不喜歡回答假設性的問題,也從不做空口的承諾,那不具備任何意義。

喬伊預料到答案,只是妄想最後一絲的掙紮;此刻心已墜入冰窟,人也四分五裂了。

她翻了個身,将被子拉扯蓋過頭頂,像一只逃避的鴕鳥:“我好累,想睡覺了。”

封彥看着她背對着蜷成一團的背影,良久無聲。然後,他俯身隔着被子吻了吻她的小腦袋,在她身旁躺下。

他把她攏進懷裏,用自己的手臂給她作枕。

第二天早上,封彥醒來時喬伊還在熟睡,他沒有按照平時的作息起床,而是讓陸沉把會議往後推遲了一小時。

他關掉手機,不讓任何人打擾,緊了緊摟着她的懷抱,閉上眼睛。

等喬伊感覺他從床上起身,洗漱完出門,她才緩緩睜開眼。

她抱膝蜷在床角,臉埋進臂彎,整個人都很疲憊。

桌上手機在震。

她接通,“喂?”

宋淩說:“喬小姐,車停在外面,有個人我想你應該見一見。”

喬伊見到石鐘瀚并沒有太多意外。

宋淩在貝沙島的事鬧得那麽大,封彥讓人封鎖了整座島嶼,宋淩還能順利逃脫,背後不可能沒人幫助。

鐘衡和風向近年在商業領域明争暗鬥,完全處在對立面上,石鐘瀚又三番兩次想找封彥麻煩,現在宋氏風波未平,受影響最大的還是風向。石鐘瀚保着宋淩,無非也是為了自己利益。

石鐘瀚為她拉開座椅。她在包廂內坐下,說:“謝謝。”

石鐘瀚笑了笑,“不客氣,我的榮幸。”

喬伊看了眼上前斟茶的服務員,她和石鐘瀚不過見過兩次面,總覺得這男人城府極深,并非善類。

她本能保持着警惕,正襟端坐,沒動。

石鐘瀚抿了口茶,神色悠然,閑聊一般:“喬小姐今天肯賞臉來我這裏,應該多少能猜到是為了什麽。”

喬伊說:“十五年前的車禍後,我被爺爺送到了現在的父母身邊撫養長大,也忘掉了原本的事。宋淩特地帶我回封家舊宅,讓我想起以前的事……你喊我過來,是和風向有關?”

石鐘瀚揚手,讓服務生退出包廂。

他說:“既然喬小姐那麽直爽,我也不拐彎抹角。當年封弋逼迫姜泓退股的事鬧得很大,我也略知一二,很為你感到不平。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喬伊聽懂他的意思,皺眉道:“風向是我們家的企業,我不會與鐘衡合作。”

“喬小姐錯了。”石鐘瀚說,“現在的風向不是姜家的,而是封家的。”

喬伊一怔。

石鐘瀚道:“十五年前的風向和今時今日的風向早已無法相提并論。是,沒錯,風向的确是由封弋和你爺爺一手創立,但大衆是健忘的,多年過去,封家穩坐風向多年,還有多少人記得你爺爺也是風向的創始人之一?”

“風向是你爺爺一生的心血,喬小姐甘願就這樣拱手送人?”他說,“還是送給一個,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人?”

喬伊說不出話,指尖緊緊摳進椅墊。

石鐘瀚淡笑:“喬小姐是不想拿回風向,還是不願與封彥對立,因為你和他私下的關系?”

喬伊心頭刺痛,不想再提起這個人。

她倔道:“我和他沒有關系。”

石鐘瀚為她倒茶,“封弋年事已高,逐漸到了不得不讓出決策權的地步。封彥如此年輕便身居高位,背地有太多人看他不順眼。他需要利益可觀的項目來穩定自己在風向的地位。”

“你說如果這個時候,他的決策出現了重大失誤——”

喬伊說:“你要我和你合作,一起對付他?”

石鐘瀚笑了下,“我是個單純的商人,在商言商,商業之中的互利互用并不可恥。我能從這場合作中獲利,喬小姐也能拿回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何樂而不為?”

他身體稍稍朝前傾,作出壓迫的姿态,“最重要的是,封彥騙了你那麽久,喬小姐就真能一點都不在意?”

對方每一句都戳中她的痛點。

她恨封彥騙她,她昨夜已給過最後機會,可他終究不說。她心如死灰,難受得要死。她不開心,也不想看見他好過。她知道封彥最看重風向,習慣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掌握一切,任何事都處理得分厘不差。

她忽然很想知道,當他被自己背叛,看重的東西被毀掉,他到底會不會像對付宋淩那樣對待她。

喬伊落在膝頭的手攥緊成拳,“你想我做什麽?”

石鐘瀚說:“我知道風向準備在下半年将7G推出市場,這是封彥回國接手風向後投資巨大的項目之一,一旦7G出了問題,董事局就會質疑他的決策能力,到時封家在董事局的支持率一定會大大下降。”

“封家持有風向35%的股份,和你手中所差無幾,只要我們得到董事局的支持,罷免封彥行政總裁的位置,就能重新拿回風向的決策權。”

喬伊心跳飛快,脊背出了一片涼汗,“你要我去幫你偷7G核心技術?”

“怎麽能說是偷。”石鐘瀚語氣溫柔,“喬小姐只不過是去拿回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

石鐘瀚看出她眼底那一絲猶豫,“時機不等人,一旦7G項目大獲成功,只會更加鞏固封彥的地位,到時再想把他踢出局就難了。”他朝她伸出手,“只要喬小姐一句話,鐘衡就是你最有力的後盾。”

喬伊死死盯着石鐘瀚的手,只差最後決定。內心有股邪惡的力量在慫恿她與魔鬼達成協議。她不願回頭,也不想再給自己留退路。她明知對方不是真心想與她合作,鐘衡和風向都想搶先将7G推出市場,石鐘瀚無非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但她在意的不是這些。封彥是個控制欲極強的人,她知道怎麽做才最能把他氣個半死。

封彥看不順眼石鐘瀚,她就偏要和石鐘瀚合作。

喬伊心一橫,打定了主意,害怕自己反悔般,飛快把自己的手塞到石鐘瀚掌心裏。

石鐘瀚輕輕一握,笑道:“那我就等着喬小姐的好消息了。”

喬伊回到封家,外面天色已黑。她去了書房,發現封彥不在。

梁姨在廚房準備晚餐,她問:“封先生還沒回來嗎?”

梁姨說:“今天公司加班,封先生還在公司。”

喬伊點點頭,下意識伸手去摸的大衣口袋,有些心不在焉。

梁姨問:“您找封先生?我去給他打電話。”

“不用,我就随口問問。”喬伊聞到有香味飄來,好奇湊腦袋去看,“您在煮什麽?”

梁姨溫和說:“冬瓜丸子湯,封先生從小就愛喝的。”

喬伊才知道他愛喝冬瓜丸子湯。她問:“難做麽?我沒做過……想親手給他做,等下去公司的時候帶過去。”

梁姨說:“您親自送過去,封先生肯定很高興的。”

喬伊笑笑。

梁姨把豬肉攪碎搓成丸子,然後教她把冬瓜和蘑菇切碎。喬伊在家基本不做飯,切菜的手法更是笨拙,一不留神,手指被劃出一道口子。

血珠滾滾朝外冒,喬伊嘶了聲,扭頭問正在洗菜的梁姨:“家裏有止血貼嗎?”

梁姨看見她手上傷口,神情一驚,趕緊說:“有,有,我去拿過來。”

“麻煩您了。”

喬伊看着梁姨上樓,開水龍頭随便沖洗了下傷口,從口袋摸出提前準備的安眠藥,擰開。

倒入湯鍋的動作有一秒猶豫,終究還是咬牙,倒了進去。

梁姨拿來止血貼,她處理好傷口,把煮好的冬瓜丸子湯盛進保溫壺,出發去風向。

會議室內,高層圍坐在長桌前。

封彥翻過文件一頁,“風向今年的發展計劃仍然會着重在地産、科技、文化三方面,下半年7G推出市場後,相關一系列項目也會啓動——”

門被敲響。

封彥說:“進來。”

是陸沉。

“什麽事?”封彥問。

陸沉走到他身旁低聲道:“大小姐在來的路上了。”

封彥垂眸看手中文件,嗓音平靜:“知道了。”他對衆人說,“今天的會議先到這裏。”

高層漸漸退出去。

陸沉說:“石鐘瀚那邊,我繼續讓人盯着?”

“嗯。”封彥淡淡地應,眸光無聲,“準備7G網絡質量監測報告,等下發給我。”

陸沉頓了一秒,欲言又止。

他道:“是。”

喬伊到風向時封彥正在辦公室內,她還像以前那樣,敲門總是輕輕敲兩下,然後站在門外猶豫了會兒,像個老太太似地慢吞吞拉下門把,從門後探進來一個鬼靈精的小腦袋。

封彥淡笑看她,“怎麽過來了?”

喬伊看了眼他桌上文件,“你還在忙麽?”

封彥說:“還有一點。”

“再忙也要吃飯。”喬伊把保溫盒拿出來,一個個邀功似地在桌上整齊擺好,“這可是我親手做的呢。”

封彥瞧着那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又聯想她自理都有點困難的生活能力,不太相信:“都是你親手做的?”

喬伊撓撓臉頰,“大部分……都不是。”她吐吐舌頭,沖他做了個鬼臉,“我給梁姨打下手,也算是有我的一份功勞啦。”

封彥把她拉進懷裏,讓她坐在自己腿上。他看她忙碌着,問:“你吃了沒?”

喬伊搖頭:“還沒呢。”

“那一起吃。”

喬伊擺好碗筷,封彥注意到她手上的創可貼,問:“怎麽搞的?”

喬伊說:“切菜的時候不小心劃了一下。”

封彥牽住她的手,指尖輕輕隔着創可貼撫過,“疼麽?”

喬伊一怔,無意識地抿了抿唇,說:“不疼。”

封彥夾了塊牛肉喂她嘴裏,“以後這些事交給廚師做,你就別瞎摻和了。”

喬伊覺得自己被小看,挑眉道:“我好歹偶爾也要裝一下賢良淑德不是?”

封彥瞧她半會兒,伸手在她小巧的鼻尖上擰了一道,“不用。我就喜歡嬌蠻任性,無理取鬧的。”

他擰得大力,喬伊頓時眼泛了淚光……卻不只因為鼻子的疼痛,心髒也酸澀難受。她清楚他的喜歡,也許就像對路邊被遺棄的小貓小狗般憐憫,可以完全被他掌握在手中的,乖巧聽話的寵物。

喬伊說:“我這鼻子上回被你捏壞了,好不容易重塑了個茱莉亞羅伯茲的小翹鼻,你又捏,賠錢!”

封彥捏着她的小翹鼻,檢查了一道,忽說:“你要多少?我都給你。”

辦公室突然安靜下來,兩人有幾秒無聲對視。他攬着她的腰,她倚在他的胸膛。

喬伊忽就不敢看他了,別過臉低聲說:“騙子,你才不會都給我。”

有新郵件提示彈出桌面。喬伊順勢看了眼,上邊全是一串串的英文,有很多專業術語。大致能看出來,是和7G有關。

她假意問:“這是什麽呀?”說着,她往他嘴裏喂了一勺飯。

她喂什麽他就吃什麽。

封彥說:“洛杉矶那邊發來的7G網絡質量監測報告。”

喬伊以前私下從不過問他公事,涉及高度保密,她只随口挑了個不痛不癢的問題:“噢,項目還順利麽?”

封彥見她唇角邊沾了一粒米,替她拈去,“沒有意外的話今年六月上市。”

喬伊一勺接一勺地給他喂飯,分散他注意力。她餘光留在他的電腦,記住那幾份文件,7G技術事關巨大,有關資料都加了密。

喬伊出神琢磨着,見封彥伸手拿湯,她心底一顫,竟本能阻攔道:“等一下!”

封彥端碗的手一滞,觎了眼她的反應,視線垂落在自己手中的湯碗。

“怎麽了,有毒?”他半開玩笑地說。

喬伊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她緊了緊捏住裙擺的手,說:“沒、沒呀,這湯剛盛出來,挺燙的,得吹吹。”

她佯裝鎮定接過他手中的碗,舀起一勺,放到唇邊吹涼,低眸不敢看他。

過了會兒,喬伊說:“好了,涼了。”

封彥沒說話,看着懷裏的女孩,她五官清潤秀美,帶着股不谙世事的真,是全無攻擊性的長相;烏黑眼瞳常年濕潤,與人直視時總顯得可憐兮兮的,輕易便能勾起人的恻隐。

他看得有些久了,喬伊心虛了一道,渾身不自在。她眸光一縮,摳着瓷勺低聲道:“……真沒毒的。”

她說着,仿佛像要證明給他看,把那勺湯往自己唇邊送。

她要喝到時,封彥捏住了她的手。

“給我吧。”他說。

封彥接過湯碗,舀起一勺送進嘴裏。

喬伊心頭一緊,輕聲問:“好喝麽?”

封彥又舀了一勺,咽下,說:“好喝。”

喬伊抿抿唇,沒說話了。

他喝湯時眼睫半斂,平靜如常,喉結上下一磕,她心頭仿佛也随之一磕。有那麽一瞬,她心虛自己騙了他,可轉念又說服自己,是他欺騙她在先,一切怪不得她。

一勺一勺,直到他全數喝完。

喬伊收拾着東西,邊問:“你今天要工作到很晚麽?不回家了?”

“嗯。”封彥看她,“留下來陪我?”

喬伊點點頭,他工作忙時會留在公司過夜,辦公室有休息的地方。

“那我先去洗澡。”她說。

喬伊去衣櫥拿了件他的襯衫,然後鑽進浴室。

她沒有磨蹭很久,很快便套着他的大襯衫出來。

她站在全身鏡前,松開腦後盤起的長發,把衣衫領口解開兩顆,恰好露出精致的鎖骨和半抹若隐若現的白軟。

封彥在回複工作郵件,喬伊走過去,坐到他懷裏。

女孩子剛剛洗完澡,身上裹着氤氲水汽,素淨的小臉在燈光下顯得更加純真無害,眉眼濕漉漉的,整個人都如浸水般柔軟。

封彥輸完密碼,就聽她驚訝道:“诶!那裏有只刺猬!”

封彥眼皮子都沒擡一下,“這裏二十六層高樓,刺猬爬上來能給累死。”

“萬一人家是搭電梯上來的呢?”喬伊故意側身,遮住他看電腦的視線,雙手掰着他腦袋往旁一擰,“我真看見了!就在那邊!”

封彥順着她指的方向瞧了一道,“刺猬在哪?”

喬伊瞪圓眼,“我明明看見了!”她用手比劃着,“就這麽小的一只,咻一下從那邊竄了過去。”

封彥眯眼,“真看見刺猬了?”

喬伊咽了口唾沫,心虛時音調提得更高:“是、是呀!”她從他懷裏跳下來,拉着他的手往角落走,“不信你再仔細看看。”

她拉了幾步就拉不動了,見他在身後站定,喬伊怔怔回頭。

襯衫穿在她身上像罩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小裙子,衣擺恰好蓋過臀,露出一雙纖細白皙的長腿,衣領也悄然滑落肩膀的位置,長發半掩。

回頭那瞬,純真和嬌媚在她眉眼之中綻放。

封彥眸光一暗,攔腰将她抱起,小腿卡在他臂彎兩處,将她狠狠壓在牆上。

他氣息沉沉,垂眸瞅着她,“真看見刺猬了?”

喬伊預料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還是避免不了心跳如擂。

“真看見了。”她說。

喬伊不知道封彥到底信了還是沒信。他眸光很深,良久,竟無聲笑了下,低頭靠近她,“我也看見了,就在我面前。”

喬伊視野被遮擋,熾吻頃刻便壓至唇際。下一秒,她的衣衫全數剝落,風口吹來的冷氣讓她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凍得發顫,他身軀卻随之覆上,像烈火一樣熊熊燃燒,仿佛要将她煅煉成灰;她像掉進暴風海域下一葉無力的帆舟,飄搖,震蕩,翻滾,雷鳴霹靂落下,幾乎要将她撕成兩半。

這一夜注定是癫狂至極的折磨,他将她壓入懷中,她亦緊緊摳住他的肩。辦公桌的文件被粗暴掃落,她聲嘶竭力地吶喊,眼角滑落不知是因為極度愉悅抑或痛苦的一滴淚;她像是沙漠之中迷途的旅人,在極度饑渴崩潰的邊緣遇見綠洲的美妙幻覺,對方用熱吻呼喚狂風,用律動召來暴雨,用開天辟地的壯舉将一切阻礙撕爛粉碎,但這仍然無法滿足他的貪得無厭。

等這場風暴過去,喬伊渾身動一下都是粉碎般的痛。辦公室內狼藉不堪,桌上,沙發,牆面,浴室,卧室裏……喬伊甚至懷疑那藥沒對他起到任何作用。

她腿疼得合不攏,頸脖大片大片的紅紫。而身旁的男人已陷入深度昏睡,在睡夢中仍然保持着擁抱她的姿勢。

那藥量足以讓他睡上一天一夜。喬伊動作很輕地從他懷裏鑽出,身體的痛讓她險些站不穩跪下去。

她來到他辦公桌前,打開他剛才已經輸入密碼的文件,腦海之中閃過一瞬的猶豫,但事到如今,她已無法回頭。

她将拷貝好的資料放入手提包,離開辦公室,在電梯間等待。

夜已深,涼風吹進樓道,顯示板上的紅色數字不斷地下墜,下墜,在黑夜之中像一雙猩紅的眼睛,已然将她支離破碎的心穿透。

她望着,心也随之不斷下沉。

她知道以封彥的性格,背叛他的人是怎樣的下場。可此時她竟很想看看,他到底會怎樣掀她的皮,拆她的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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