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亮了。
站在這條青石板路上,可以看到遠處的山和霧。草綠色的風和草綠色的潮濕氣味一起造訪,造訪這一片明媚。
江帆繞着這附近跑了一圈又一圈。他醒得很早,醒來後隐約覺得昨晚是做了一場夢,一個有杜君棠的夢。
他以前很少夢到他。大概那些淫亂和刻骨的記憶太不真實,到後來江帆總懷疑有關杜君棠的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他一直在流浪,從沒有人收留過他,沒有人會庇佑他,沒有人想成為他的天地。
如果沒有杜君棠的存在,他不會成為任何人的一條狗,命運的某個時刻,他或許也有能力改變自己,從此往後的人生,一路坦途,風光無限。
他會成為一個優秀的人,不用下跪的人。
這樣好嗎?
江帆瞥了眼朝陽,奔跑的步伐驟然停頓,他俯身撐着膝蓋,擦了一把額角的汗,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腦袋有片刻的空白。
他想,不好,不行。
這世上不能沒有杜君棠。
兜裏的手機在震,江帆看也沒看,摸出來接了。
“你去哪兒了?”杜君棠問他,聽聲兒是剛睡醒。
那聲音很近,就在耳邊,杜君棠好像就醒在他身邊。江帆的心忽然變得很輕,整個人都很雀躍,不自覺就朝別墅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去哪兒了?”杜君棠把問題重複了一遍,他似乎喝了一口水,江帆聽見吞咽的聲音,和他語氣中易察覺的不快。
“我在飯廳裏留紙條了……”江帆加快了步速,他急慌慌地,像第一次去見杜君棠,“我出來晨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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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已經自己弄過吃的了,吃的烤吐司。我現在就回去。”
對話結束時,江帆心裏有點舍不得,他安靜地等着,等到那邊挂斷了才準備收手機。沒等他收起來,手機又開始響。
是叢陽打來的,他扯着嗓門喊:“哥們兒什麽情況啊!你這電話怎麽清早都占線呢?不是讓你保持全天暢通嗎?”
“老板打的。”他搖着尾巴說。
“嚯!你沒跟老板在一起?”
江帆聽叢陽語氣不對,步履漸緩,皺起眉頭問:“怎麽了?”
“實驗室出事兒了——欸,就那個,那個肖男,杜夏可好像跟他鬧上了!”
從別墅去實驗室這一路江帆開得飛快,饒是如此,到達醫科大也是一個半小時之後的事了。
杜夏可和他的人竟然還在實驗室裏賴着,肖男倒是沒有理他的意思,正忙着指導一個學生養細胞。
杜夏可看見杜君棠進實驗室時,眼睛瞪得老大,他霍地站起來,要說什麽,愣憋回去,把臉朝着肖男那邊,問:“肖教授——你叫我堂弟來是個什麽意思?”
江帆安靜地跟在杜君棠身後,暗自打量杜夏可。
這人看上去三十上下,卻沒點穩重的感覺,細眼睛,薄嘴唇,一副刻薄像。一套正裝穿得亂七八糟,隐約還能嗅到煙酒混雜在一起的異味,身後綴着一大窩,哪兒有一點來談生意的樣子。
“你來醫科大鬧,不怕老爺子不高興?”杜君棠也沒叫杜夏可堂哥,像是不打算認他這個便宜親戚。
杜夏可嘴邊冒着胡茬,邋裏邋遢的。聽了杜君棠這話,才把眼珠子轉到這邊,仿佛極不屑,又不得不多幾分忌憚,“堂弟,你可真會搬大佛啊!——醫科大的實驗室,憑什麽準你合作,不準我合作?昨晚一句話,說不幹就不幹了。怎麽?靠你杜君棠一家就能養活這個實驗室了?”
“就因為你杜君棠跟實驗室負責人關系好,我們這些小蝦米都得靠邊站了?公是公,私是私,我勸你不要太過分。說穿了,你可不算真正的杜家人!”
肖男拍了拍緊張得直哆嗦的學生,示意他接着做。
肖男兩手插在白大褂的兜裏,朝他們這邊走來。眼裏已經浮了幾分不耐煩。
“我可沒那個意思,您也別瞎猜。我們小實驗室,從來都是打開門做生意,跟人吧,沒什麽太大關系。有合适的活兒,我沒有不接的道理。”肖男站在一旁扒手套,看也不看杜夏可那一夥,“我跟您解釋了多少遍——我不接您的活兒是因為跟我的研究方向不符,沒那個人力精力。您非不信,攔着不讓人開工,這就沒勁了吧。”
“什麽意思?有功夫給杜君棠改進藥效,沒功夫給我做仿制藥?”杜夏可像宿醉勁兒沒過,扯着那破鑼嗓子發瘋。
肖男沉穩的面具似乎有了一絲裂痕,他努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眼神火燎過般,在達到某個阈值後霎時冰涼。
他用力把手套扔在了手邊的臺子上,冷聲問:“你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
“你他媽什麽意思!”杜夏可站那兒吹胡子瞪眼,手要把桌板拍爛似的,忽的又伸出手朝杜君棠指指戳戳,“我算看出來了,你就是合着這死雜種一塊兒整我!”
杜君棠的神色沒什麽變化,只眼裏漸漸積聚了一些不可捉摸的陰雲。
他厭棄地後退了一步,江帆卻上前了,杜君棠沒怎麽看清那動作,忽然聽到一聲骨骼脆響。
“啊——!我操!我操!”杜夏可在他眼前嗷嗷叫,護崽兒似的護着剛才戳過來的那根食指,大概疼極了,滑稽地上蹿下跳。
杜君棠沒心情看杜夏可,他把目光落在了江帆身上,正看到那人眼中不可抑制的憤怒和兇狠。
像只即将出籠的獸。
一反以往的溫順,他聽見江帆一字一頓地下着警告:“你不準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