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兩個大男人在學校裏格外惹眼。
江帆兩手搭在杜君棠肩膀上,耳朵發熱,他想把頭埋起來,可下巴被劃爛的地方很疼。那些路過的帶着探尋的目光讓他很不自在,他幹脆閉上了眼。
江帆确信自己體重不輕,他把自己練得太結實了,可杜君棠背他時,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他閉上眼時,聽到風聲樹葉聲,來往的腳步聲,低而嘈雜的談論聲——他沒有聽到杜君棠的聲音,那個人太沉默了,搞得他很慌。
他總怕那個人其實在生氣,其實想扔掉他。
這一路很漫長,長到短暫麻痹過後,疼痛開始一點點蔓延。直到江帆離開杜君棠的脊背,被安然放在副駕駛,所有的感覺全回到了身體裏。汗液從額角的傷口劃下來,頓時摻了一絲紅,江帆被疼得一激靈。
“忍着點兒,很快。”杜君棠坐在駕駛位發動車子。
“哦……嗯,好。”
他說話了,他沒有生氣。
啊,真好。
江帆俯身,用虎口卡住小腿,狠狠掐着自己,以轉移腳踝處的痛感。他垂着頭,卻忍不住心中那點微妙的竊喜。
汽車駛動,景色後移,風從車窗留出的窄窄縫隙中湧進來,撞進江帆的胸口,溫柔地揪住,揪住,又放開。
這是杜君棠第一次為他開車吧。
十七歲的八六還沒拿到駕照,車棚裏只停了一輛拉風的自行車。
江帆偏了偏頭,狀作無意地把杜君棠裝進他的餘光裏。
杜君棠目不斜視,眉宇間沒有溫度,像朵過分遙遠矜貴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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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帆混亂的思緒被攪作一團。他忽然生出一個莫名的念頭:這個人的确很像八六。
胸膛還殘留着那個人的體溫。江帆一點點确認,像沿着一條長河溯源。
那個注視着自己離開背影的人,那個獨自承受的人,那個讓他“用力咬下去”的人。
像重影漸漸靠近,漸漸清晰。
江帆低着頭驀地笑了起來,他偷着笑,卻不知怎麽被杜君棠發現了。
“是腦子撞壞了嗎?”杜君棠嘴裏咬了一根煙,沒點,“等會兒再帶你拍個片兒。”
江帆确定自己腦門上只是一點外傷。在包紮好傷口後,杜君棠還是固執地帶他挂了個神經內科。
“真沒事兒啊?”杜君棠揣着手在外面等江帆。
江帆總覺得杜君棠在耍他,可杜君棠的表情又太認真,他只好拄着拐走近他,小聲說:“真沒事兒。”
杜君棠扶了一把江帆,問:“在這歇會兒還是回去?”
“回去吧。”江帆抱着自己的拐,感覺杜君棠摸他的那只手很暖和,心髒砰砰的跳。
從電梯下到停車場時,江帆不想跟杜君棠解釋自己無緣無故泛紅的臉頰,生怕那人覺得自己傷口發炎高燒了,他一路走在前面。車鎖開了,江帆習慣性地替杜君棠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杜君棠看江帆候在一邊,好久才鬧明白江帆在幹嘛。他看了一眼江帆離地懸空的左腳。
“你準備用哪只腳踩離合?”他拿走了江帆的拐,推着江帆坐進車裏,又把拐扔進來,“你怎麽總想害我。”
“我不是……”
車門“砰”一聲關上,把江帆的否認和解釋全攔住了。
杜君棠又坐回了駕駛位。
江帆以為杜君棠會先帶他去公司,可車一路開,竟然開回了別墅。
他被杜君棠安置回了他的卧室。隔着那道門,他聽見杜君棠在和人通電話,在談早上杜夏可那事兒。聽那個語氣,電話那邊的應該是肖男。
“以後再有這種事兒,找章昭抗。”
“我跟個清場子的似的,合适嗎?”
“你家那位我看就夠虎,對付杜夏可沒問題。”
“那我的人賠着挨一頓算怎麽回事兒?”
……
是“踏踏”的上樓聲,杜君棠的聲音越來越模糊。江帆聽見了代表所有權的那句“我的”,那麽大一只鑽進被窩裏滾了好幾圈,一不小心壓到左腳,疼得他直罵“哎喲我操”。
外面安靜了很久,江帆躺着,沒有絲毫睡意。他左翻右翻,又拄着拐去了客廳。
沙發上扔着杜君棠的衣服。江帆看見裏衣上的血跡,登時一慌,半晌想起這大概是自己的,才松了一口氣。他擡眼望了望二樓,主卧的門緊閉着,沒什麽動靜。
江帆小心翼翼地挪近了幾步,把那件沾了血的裏衣拿了起來。它被杜君棠貼身穿過,那點溫熱還沒完全散掉,那上面一定還有杜君棠的味道。
江帆縮着脖子,一副要做壞事的模樣,他猶猶豫豫地捧起那衣服,低頭嗅了嗅。
他嗅了嗅,身上就燒起來,血液似乎都在咕嚕咕嚕響。他閉着眼睛,甚至能下流得聯想到杜君棠抱着他進入他時的力道。
江帆沉沉地呼吸,拐都要撐不住他,忽然“咣當”躺倒在地上。江帆被這聲音驚醒了,霎時從那些粉紅色的夢裏抽身出來。
他下意識擡頭看二樓,看得他倒抽一口冷氣。
杜君棠大概剛洗完澡,襯衫的紐扣随便系了兩粒,頭發還濕漉漉的,脖子上挂了條白毛巾,就那麽靠在扶手上看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那神情似乎和往日不同,又似乎沒什麽不同。
江帆尴尬地低頭又擡頭,那種隐秘被戳破的感覺讓他渾身熱燙。
這沉默持續了好久,江帆簡直想當場找個地縫鑽。樓上卻忽然傳來聲音。
“大意了。”杜君棠一邊看他,一邊用毛巾搓着發尾,嗓音沙啞低沉,“忘了家裏養的是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