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上
季容做了個夢。
那是一片開滿了鮮花的草原,旁邊有一條河,水波粼粼,十分幹淨。他和一個少年一人騎着一匹馬,少年的頭發後系着一根紅色的發繩,和他的繩兒一樣。
王上——
他叫着他。
季容忍不住追上他,就好像一直跟着他,就能到達前方的光。
他們一直奔跑,可等待他的盡頭,是王宮那華麗卻了無生氣的雕梁。
季容睜開眼。
太醫給他下了記猛藥,總算将他給弄醒了。他看了眼床榻邊的人,不外乎是闵後、趙将軍、太子,還有一兩個近臣……他命人扶着他坐起來。
他的神色異常地寧靜,也異常的安和,和先前的那股瘋勁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王上可有覺得什麽地方不爽快?”
闵後服侍齊王喝了碗粥。季容搖搖頭,說了句“寡人無礙”,便又卧下了。
齊王歇了數日,精神就好多了。
沒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那一天發生的事情,這件事,就如同那些後宮裏常常發生的那些見不得光的秘密一樣,永遠不會再被人提起。
可是,季容并沒有忘記。
季容喂着太液池裏的魚,他将魚飼扔進池中,那些魚就會朝他聚攏過來,争相搶食。
“你看,”季容問身邊的人,“它們這個樣子,像不像寡人身邊的那些人?”
齊王這句話,委實太過輕邪,嫪醜不敢應,只靜靜地跪在王上的腳邊。
齊王将最後一把飼料散出去,那些魚吃完了之後,還會在他跟前游一陣子,等發現再沒有吃的以後,就散開了。
逐漸平靜的水面映出了齊王的倒影,季容看着水裏那清瘦得五官幾乎凹陷的人,恍覺不知是人是鬼,他卻輕輕地莞爾。然後,他說:“把鄭侯給放了。”
“……王上。”
季容緩聲道:“鄭侯年少氣盛,不過是和寡人玩笑一場,你們何須要大驚小怪。即刻去傳寡人的谕旨,派人護送鄭侯出城。”
“本宮早就料到了。”
闵後放下了手爐。近陣子,氣候反常,這秋天還沒到,外頭居然又下雪了。
所謂反常,必有邪——
王後身上穿着暗紅色的鳳袍,她坐姿端莊雅正,頭頂上的鳳釵玉珠在微熹的光下散發着刺眼的冷芒。
“趙将軍。”她輕喚。
趙黔跪在卷簾外,應了聲:“末将在。”
那塗抹着鮮紅胭脂的唇揚了揚。她說:“為了王上,一定不能讓他活着。”
趙黔宛如石雕,面無表情。
“是。”
一隊人馬離開了王城,一路向西南而行。
這場大雪,連連下了七天。
來到一座山上時,他們停了下來。
為首的人騎在黑馬上,他拉下了遮擋風雪的面巾,露出了那一張足可蠱惑衆生的臉。他扯着缰繩往前走了幾步,遠處是白茫茫的一片,而眼前,則是瞧不見底的深崖。
“這不是去鄭地的路。”他回頭,掃視着他們。
“唰唰”數聲,這些人都拔出了刀劍。
死到臨頭,他的臉上卻沒有半點驚慌的神色。只是,他眼裏的火苗已經熄滅殆盡,如今只剩下一片死灰:“是王上要你們取我的命?”
“鄭侯,小人們……得罪了!”
元熹三十四年,齊王季容封無極為鄭侯,令其前去鄭地就藩。路上,鄭侯遇刺,所幸并無大礙。後世對于齊王此舉,提出了四個字——放虎歸山。
同年,武安侯韓紹離開齊國。
元熹三十四年末,魏、韓、楚私下會盟,協議一同抗齊。
元熹三十五年春,齊軍和魏韓楚三軍于汾城會戰,齊國險勝。
四月,晉國、魯國加入戰盟。
同年六月,齊王發诏令,使齊國諸公出兵抗敵。鄭侯應召,出兵,伐盟。
年末,齊國上将軍廉隅派人從前線傳信回臨缁,布上用血寫了四個字:鄭侯已反。
鄭侯用兵如神,又詳知齊國軍隊布置,可謂是敵知我而我不知敵。自此,齊軍連連潰敗。
戰術上,鄭國交遠而攻近,攻勢之猛,可在三月內攻下十座城池。在鄭侯的身邊,還有個善謀之奇才,屢次為其出奇謀,傳聞此人神似武安侯韓紹。
元熹三十五年末,齊王派使臣至鄭都洛水。鄭侯以劍挑去齊王诏書。
元熹三十六年初,鄭侯正式向齊國下戰書。
兩軍交戰,整整兩載。
元熹三十八年,四月。鄭侯無極攻破潼山關,率三十萬大軍直逼臨缁。